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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诀之昆仑传说

2011-05-14

飞魔幻B 2011年6期
关键词:昆仑山昆仑

*楔子*

冷。好冷。

漫天红色的雪纷纷扬扬,渐渐覆盖住了她未成形的身躯。四周是死寂的沉默,只听得见残存的柴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黑色的气息从遍野的尸骸上冉冉升起,慢慢向她聚拢,风吹,就是撕裂般的痛。她痛苦地张了张嘴,想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铃铃,铃铃——

模糊间,只见一抹光亮以破竹之势散开盘旋在苍茫大地上哀号的冤魂,于她头顶数尺处停下,腾于半空中。

“就是她了,”挽着单髻的小仙难掩惊喜之情,“可真是奇了,这种地方竟然会孕育出一个灵体。”

手执扶铃的仙人掐指一算,淡然道:“她是这场浩劫种下的果,日后……”他眉头倏然收紧,目光投向因剧烈的疼痛昏死过去的她,眼底闪过些许困惑。

“总归是妖邪之物,我们不如在她未成气候前将其毁灭。”小仙拿出紫金钵,结起手印,准备念咒。

“且慢。”夙烨扬起手,紫金钵的光芒即刻暗了下去。

“师尊?”

夙烨闭眼沉吟,咬破中指,手一挥,一滴血便朝胎灵融去,不消片刻,齐聚的煞气竟渐渐散开,一个少女的模样在雾气中清晰起来,额前的朱砂痣美不胜收。

“带上她,我们回去罢。”

“师尊你……”师尊不仅没有打散她,还助她成型。

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师尊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只得悻悻地背起少女,跟在师尊后面腾云而去。

*云升*

传说昆仑山是没有冬天的。

昆仑山上住的天尊是自父神开天以来灵力最高的仙人,蒙他庇佑,整座山四季如春,银色的仙气常年袅绕在山周,就连那百鸟之王神兽凤凰,都栖息在这里。此刻,它正倚在崎岖的青石间,眯着眼看温泉池里假寐的少女。

有风吹过,少女微微睁开眼睛,低首掬起一捧水,倏地泼在它引以为傲的凤冠上。

“你做什么?”凤凰拼命晃着脑袋,唧唧喳喳地抗议。

沐雪笑吟吟地挑起搭在一旁的红纱,裹住自己玲珑的身躯,灵巧地抓住想要逃跑的凤凰,道:“凤十一,你胆子不小,敢偷看我!”

“谁、谁偷看你了,准你泡温泉,就不许我晒太阳?”

“是吗?”沐雪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 “小十一,我刚巧缺一件凤羽裘衣,我想你一定不介意暂且做一只秃鸟吧?”

它很介意!

无奈被沐雪掐住了脖子,连声救命都叫不出。

“你又欺负十一了。”熟悉的声音如救命稻草般响起,趁沐雪怔住的刹那,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拼命拍着翅膀向山外飞去,看来,它是有一阵子不能回来昆仑了。

沐雪快步跑上前,亲昵地挽住来人的胳膊:“夙烨,你可回来了。”

银色的眸子淡淡扫过她:“沐雪,你又伤害生灵了。”

沐雪心虚地将手藏在身后,她明明已在这温泉里泡了几日,却还是被他闻到了。

“是那鼠精不知好歹,使些下三烂的法术暗算我,我才……嗯,打了他几拳。”她讪笑,怕夙烨不相信,还煞有其事地竖起两指。在看到夙烨白色的眉蹙成小山后,认命地盘腿坐下。

果不其然,夙烨坐在她对面开始长篇大论起来,如同她每次伤人后一样,用那些“上天有好生之德”、“向善为本”之类的佛经论道来折磨她的耳朵。虽是如此,她还是喜欢这样健谈的夙烨。他生性寡淡,静得好似这昆仑山的风,无波无澜,只是站在那儿,都有一种遥远的疏离感,好像下一秒钟他就会和背后的景色融为一体。也只有此刻,她才能感觉到他的真实。

所以,她时常会故意去找些小妖的麻烦,惹他开尊口训诫她,然后在他沉稳的嗓音中,肆无忌惮地瞧他清俊的脸。

她已经忘了这是她在昆仑山上的第几万个年头,从她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夙烨,那时她还是一个未成型的怪物,无数冤魂围绕在她的身边,啃咬她的血肉,她痛不欲生,昏死前的一刻,她看见夙烨踏着祥云而来,黑发未加束绑,垂在腰际,时至今日,修成上神的他,发早已由黑变白,长过脚踝,她仍忘不掉那一日的他。

他赶走冤魂,助她成型,带她去昆仑,从不限制她的自由。

他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她的朋友,却是她心底最深的羁绊。而她亦清楚,她之于夙烨,只是一个他要度化的灵。

她会不会出现在他身边,她因何开心或者是伤心。这些,夙烨毫不在乎。

*龙殇*

昆仑山上接连起了几天的大雾,就连夜里,都是一片茫茫的。沐雪坐在清水池边,望着端坐在莲花座上的夙烨,蹙眉轻抚倚靠着她熟睡的小白龙。

那是她下山散心时顺手从几个山妖手里抢回来的,本以为夙烨会因她一时兴起的善心好好儿夸奖她一番,却不想天天把行善挂在嘴边的夙烨,竟还没等她开口道出原委,就施法把白龙送到山外,害得她寻了几座山,折腾了半宿才找回这条伤痕累累的笨龙。

“救人有什么不对?难道看着这条小龙被扒皮抽筋,自个儿在旁边喝彩才是对的?”

她和他大吵一架,确切地说,是她扯着嗓子骂了安静打坐的他一宿。

银眸毫无预警地睁开,直直越过她向远处望去,脸上写满了沉重。

她从未在夙烨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紧张地顺着夙烨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幽光正从昆仑山下步步逼近:“那是什么?”

“你种下的因。”他淡道,十指在空中倏然收紧,积聚了一团小小的雾气送到她鼻间。

“咦,这雾里怎么有股血腥味儿。”她皱了皱眉,先前这雾散开时,她从未觉得有何异样,而现在被夙烨聚到一块后,不仅味变了,连颜色都变成惨淡的绿色。好像,好像……

“这是龙血!”她惊呼一声,反射性地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小白龙。

“他是龙族的太子,命里注定会因龙族叛乱,宗族被灭,而流落在外,成为山妖果腹之物,而现在,他却被你救下,改变了天道。”夙烨叹了一口气,衣袖轻扬,原先还悠闲打着盹儿的白龙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把它弄去哪儿了?!”沐雪着急地抓住夙烨的胳膊。

“蓬莱,那里自会有人救他,保他周全。”夙烨垂眼,反手握住沐雪的手,“他们来了,你在这等我。”语罢,便不紧不慢地朝山口走去。

沐雪盯着被夙烨握的手愣了片刻,拔腿就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竟偷偷给她下了禁身咒!她狠狠地瞪向夙烨,聚齐灵气冲破咒术。夙烨也未免太小看她了,她是这世间最邪恶的煞气而生,别的妖要修炼上万年的灵力,她却与生俱来。再加上自出生后就一直待在昆仑,沐浴仙气,她的修为更是可与上神相媲美。

不消片刻,夙烨的咒术就被被她冲破,火红的身影即刻追了上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一个穿着墨色盔甲的男人扬起掌刀向夙烨劈去。

“夙烨!”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都没想,腰间的血玲珑就飞了出去,直射那人的面门,自己也挡在夙烨面前,接回被打落的血玲珑,刚要补上一掌,却被夙烨抓住了手。

“沐雪,你动了杀心。”他看向她额间。眉头微微蹙起,那点他用血结的朱砂印,正发出鲜红的光晕。

“他要伤你!”她气得发抖,为他此刻的淡然,更为他拦她的举动。

她瞪着面前的男人。她会记得这张脸,日后她定会让他天上地下不得安生。

那人突然钩起嘴角,邪佞一笑:“夙烨,十日之后,她或龙太子,我带走一个。”

*情醉*

他生气了。

自那夜那位龙族叛乱的将军丢下那句话,带着三万大军离开昆仑后,他就再没同她说过一句话。任凭她如何拿昆仑山上的神兽山精出气,他就好像把她当成这满山的雾气一般,可有可无。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一脚踹翻他打坐的莲花,拽住他的衣袖。

“夙烨,我又做错了什么?你倒是说说!”

他连眼睛都懒得睁,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盘腿悬在池面上。她瞪着他的脸,恶作剧地朝那紧闭的薄唇吻了上去。

只是蜻蜓点水。她脸红地退了一步,企图在夙烨脸上找到些许不一样的情绪。

什么都没有。

心如擂鼓,紧张得要死的只有她一个。她没有比此刻更觉得难堪,撅着嘴飞身向山下逃去。

直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缭绕的雾间,银色的眸子才缓缓睁开,盯着沐雪消失的方向愣了许久。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还带着余温的唇,是她的味道,比祈宋千年出坛的梨花酿更醉人。

扑通——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他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入池中。修道之人,无念才轻,有了杂念,自然身沉如石。

他在想些什么?

夙烨微微蹙起眉,重新盘起腿,念起了清心咒。

临安城的聚贤楼来了一位大手笔的姑娘,包下了整座酒楼,买光了所有的酒,扬言要抛绣球选夫婿。此刻,楼下聚集了慕名前来的人,将聚贤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沐雪一袭红衣坐在栏杆上,笑着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脸上有着难掩的失落。这些人全部都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却一点都高兴。

楼下的叫嚣声越来越大,她不耐烦地扬手扔下绣球。这是她每次心情不好时惯用的招数,那些凡夫俗子贪念她的容貌,总会为抢绣球闹得头破血流,她却当做笑话来看,一扫心中的苦闷。她不开心,也不要其他人开心。

可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预期中的打闹声并没有传来,而是静得可怕的沉默。沐雪好奇地向下望去,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街上顷刻间只剩下一个穿黑衣的男子,正抱着她的绣球在手中把玩。那张脸,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那个要伤夙烨的人。血洗龙宫的前龙族大将军,桑拓。

“你还有胆来?”若不是他,夙烨也不会这样恼她,她正愁着找不到人报仇呢,他倒好,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我若不来,怎能名正言顺地做你的夫婿。”桑拓钩起嘴角,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绣球。

那副轻佻的模样惹得沐雪举起身旁的酒坛朝他扔去。

桑拓也不躲,扬手接住,就着坛口喝了一大口,飞身落在沐雪面前,似笑非笑。

“你可愿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夙烨心中无你。”

*仙嫁*

天刚亮,昆仑山下就响起了震天的锣鼓声,龙族的新王桑拓穿着大红蟒服靠在朱纱榻上,懒洋洋地看着挡在面前白衣胜雪的人道:“十日之期已到,我来拿走我的东西。”

“我会把龙太子交给你。”夙烨开口,声音浅如清风。不远处的沐雪却听得字字清晰,不由得轻笑出声,她就知道,夙烨是不舍得她的,两人相处了几万年,是块石头,都会有感情的。

“我要沐雪。”桑拓回答得迅速。

夙烨抬眸,静默了一会儿,道:“她不属于昆仑,我无法应允你。”

“是吗?那可巧了,我接到沐雪的绣球,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整个临安城的百姓都是我们的见证人。”桑拓笑道。

“夙烨,”沐雪再也忍不住,跑了出来,站在他面前,“只要你说一句,我便留下,从此不出这昆仑半步。“

“我不拦你。”没有丝毫犹豫,夙烨看向她。

他不拦她。他不要她。

沐雪的手一颤,看着那双淡然的银眸,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拉住了桑拓伸过来的手,同他一起坐到榻上。直到迎亲的队伍走了很远,她才回过神,回头望去,企图寻找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他不会来的。”桑拓扳过她的脸,一字一字地道,他不明白,夙烨有什么值得她这般惦念的。

沐雪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平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好,我便让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妻子!”桑拓恨恨地甩了一下衣袖,眼里透着一股阴冷。

这一切不过是她和桑拓的赌约。

一赌夙烨会选择龙太子还是她,她赢了。

二赌夙烨是否会交出她,她输了。

三赌夙烨会不会来龙宫带她走。若她赢了,桑拓便永不找昆仑和龙太子的麻烦。若她输了,便要留在龙宫做桑拓的王后。

直到她和桑拓拜完了堂,直到红烛燃光,夙烨都没有来。她不服,打伤桑拓,大闹龙宫,赶回昆仑。她不相信,不信夙烨会这样无情,他一定是有事被绊住了,离不开身。

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回昆仑时,才知道她错了。夙烨仍旧坐在他的莲花座上静静地修禅。

她腿一软,整个人支撑不住,跌在地上,黑色的发颓败地散在大红的嫁衣上。

原来,她一直都错了,错得彻底。他心怀天下,独独忘了放进她。他的眼里满是神佛之道,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她。

眼泪比预期中来得凶猛,她狠狠地咬住唇,及时止住快要溢出的呜咽声,转身,逃似的离开昆仑。

他心中无她,昆仑便不是她的家。

*破军*

临安城最著名的温柔乡春风满月楼有了新的花魁,据说看过她一眼的人就像被摄了心魄,王孙贵族更是一掷千金,只为博得佳人一笑。

是的,这美人从来都没笑过,绝色的面上像结了一层冰霜,虽美却有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仿若不似这人间的人儿。坊间的女人,甚至找来久负盛名的老道人,在春风满月楼里布道施法。

“愚昧的人类。”沐雪高坐在楼栏上,看着楼下香烟袅袅,红唇吐出一声轻蔑。

她打了一个哈欠,翻身准备回屋里睡个回笼觉,额间却倏地传来一阵疼痛,让她惊呼出声。莫不是那老道人真有几把刷子?她疑惑地瞪去。

“屈屈一个凡人,怎么会动得了你分毫。”陌生的男音嬉笑着在身后响起。

沐雪连忙转过身,手已经搭在腰间的血玲珑上:“你是谁?”竟能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近她的身。

“祈宋。”来人淡淡地道,手中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邪魅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蓬莱之主?!”她听夙烨说过,每千年,夙烨都会去一趟蓬莱,回来时总有一身沁人心脾的酒气,馋得她几次想偷偷跟去,都被蓬莱的结界弹得老远。夙烨说,蓬莱之主祈宋向来孤傲,不喜欢闲杂之物接近他的领地。她不巧,正是那闲杂之物中的一员……想到夙烨,额间的疼痛好像又加深了几分,连着心口,都是一阵绞痛,令她不由得踉跄地退了两步,靠在廊柱上捂着胸口微微喘息。

“还没想通吗?”祈宋眯起眼睛,抚上她额间越来越暗淡的朱砂痣,“你的痛,是因夙烨。”

你乱了龙族的命道,大闹龙宫,桑拓因你的悔婚,一状告到天庭,我们神,也有神的纲理伦常要遵循,夙烨为了维护你,甘愿替你担罪,被抓去锁仙台受罚,在那的,不该是他,应该是你。

去锁仙台的路上,沐雪的脑子里一直重复着祈宋的这番话。

锁仙台的守卫天将远远地就看见一袭红光闪过来,警惕地挡在面前:“来者何人!”

沐雪没空答理,目光直直地落在锁仙台中央,怔了怔,被锁链吊起的那人身上,本该是那样纯净的白,她却分明看到几抹不该出现的朱红。

“你——”天将看着周围的云气渐渐朝红衣女子聚拢,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戾气从她的身上渐渐扩大。

“你们,该死。”红唇轻启,血玲珑一收一回间,天将已然身首分离。沐雪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鲜血,走近昏迷中的夙烨,轻轻捧着他的脸。

“夙烨——”她好害怕现在这副样子的他。

银色的睫毛抖了抖,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起来:“沐雪?”鼻间传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银眸倏然收紧,“你杀了天将?!”

“为什么不用仙法保护自己?”沐雪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柔荑一寸一寸滑过他身上的伤口,“他们不该这样伤你。”

夙烨瞪大眼睛,看着沐雪逐渐变得血红的头发,他可以感觉到,沐雪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而他用血做的封印也即将被冲破,越变越深的朱砂痣发出妖异的光芒。

“这是我应受的罚,和他人无关。”他想要挣开锁链,施法为她镇住戾气,无奈这锁仙链是越挣越紧,他的手腕很快就被勒出了血痕。

“他们伤了你。”沐雪站起身,看了一眼夙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劫*

龙宫。

桑拓坐在高高的龙座上,看着沐雪打翻守门的虾兵蟹将,冲了进来,嘴角钩起一抹笑:“怎么,逃家的小娘子终于想通,肯回家了?”

沐雪没有答话,血玲珑直直地朝他飞去,桑拓扬手接住,不想那血玲珑竟穿透他的掌,径直把他的手钉在了龙座上,墨绿色的龙血沿着龙座汩汩地流下来。桑拓这才觉察到沐雪的不对劲,那副冷然的面容上,分明多了浓厚的杀气。

转念间,沐雪已然来到自己的前方,掌为剑,直击面门。

桑拓忍住剧痛,用法力断掉被钉住的手,及时跳开,才避开这致命的一掌。还没来得及喘息,沐雪的第二掌又破空而来,正中他的龙筋。

“吼——”龙的哀鸣让四海山川都为之震撼。

海面上击起一道水墙,隐约可见其间一黑一红的身影,不消片刻,黑色的龙从云间重重地跌落到岸边,身体因剧痛不停地抽搐。

“为何要杀我?”桑拓喘着微弱的气,抬眼看向面前的沐雪。他从小在仇恨中长大,这万年来,他的眼里只有复仇,直到遇见了她,他头一次有一种想把他获得的荣耀全部拱手予她的欲望。甚至此刻,她要杀他,他也不忍心回击,只是一味地躲让,她却招招毙命,毫不留情。

“若不是你,夙烨怎么会上锁仙台,受那种耻辱?”沐雪恨恨地道,想到锁仙台上的那一幕,她眼中的杀意又加重了一些,扬手,化云为掌。

“沐雪,住手!”淡淡的呵斥蓦地传来,她茫然回首,看见夙烨朝她飞来,像以往见到他一样。她拎起裙子朝夙烨奔去,哪里还有刚才狠绝的模样。

“你没事了。”她难掩欣喜,拽着夙烨的胳膊。

“你可知错?”夙烨开口,眉毛微微蹙起。

“我?”沐雪愣了愣,单纯得好似孩童,“我何错之有?”

“杀天将,杀龙王,条条都是万劫不复的死罪。”

“是他们要伤你,”她倔犟地仰起头,“不只是他们,这三界不管是谁只要伤你,我都要杀。”

“无视生命。”夙烨轻叹,从怀中掏出紫金钵。

“那些神仙也无视你的生命啊!把你挂在那里任风吹雨打,他们做得对,我做就错?”她顶嘴。

“顽劣不堪。”夙烨淡淡地道,“万物皆有报,这是你应有的下场。”

话落,紫金钵发出耀眼的光芒,随着他扬起的掌,落在沐雪的胸口。

痛,不是撕裂的身体,而是胸口,一点一点,如破军之势。

“夙烨,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啊……”

他只是告诉她莫杀生,莫伤人,却从未告诉过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只是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单纯地喜欢他,别人要伤他,她当然要保护他,可这也成了错,到头来,第一个要杀她的却是他。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朱红色的泪从她的眼角滑下,一滴一滴砸在他的白衫上,好似昆仑山上最美的桃花。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他那掌渐渐地轻了起来,就连面前的他也变得那么不真实了。风,开始大了起来,灰色的雾气从她身上逐渐散开,她朝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夙烨——”

你爱过我吗?在你心底可曾对我有过一丁点的怜爱?

这些,她再也问不出口了。

*神湮*

昆仑之巅,静静地伫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若不细瞧,恐怕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阵雾。

“夙烨师尊。”年轻男子在他身后拜了一拜。

“你怎么来了?”白影仍未动,保持着背对着年轻男子的姿势。

“上神们说您一万年没出昆仑了,我不放心,特地过来看看。”

夙烨怔了怔,已经过去了一万年这么久了吗?可是为什么那些场景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

“师尊,”男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沐雪的死不是您的错,若不是您慈悲为怀,早在她未成形的那日,就将她打散,能苟活这么多年,已经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了。”他便是那日跟在夙烨身后的小徒,如今已是一个山神。

夙烨皱了皱眉,为他口中的“苟活”二字,语中也有了愠意:“你走吧。”不容小徒再说什么,夙烨一挥衣袖,一道白色的雾障便立在两人之间。

他从怀中掏出血玲珑,记得那是她最珍爱之物,而如今,没了主人的呵护,血玲珑的颜色已经褪了许多,黯然失色,就像他。

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沐雪时,他获封上神的资格,奉父神之命下界处理三界大战遗留的祸患。他被一股戾气吸引了过去,本以为是什么凶煞之物,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个努力孕育自己的灵体,五官甚至都不是那么清楚,他却没来由地被震撼了,心中感叹,如此生而在世,好美啊!他不忍心毁掉这样的美,他要她活下去。

他为她算过命数,只隐隐看见最后一片鲜血染红的天空,她被五马分尸,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而这个劫的起因和经过他却怎么也看不清。那是他不明白,以为是自己的修为不够,可如今,他终于知道,原来,他和她早在那一刻就牵连在一起。又有谁,可以看清自己的命数呢?

所以,他才会在最后请求父神由他亲自去了结她,不愿她受命数里五马分尸之痛。

夙烨执起血玲珑,贴到颊边。她的贴身之物,万年来沾染她的灵气,也储存了她那些从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夙烨,你能和我多说一会儿话吗?”

“夙烨,这是我特意为你打扮的,你为什么不多看一眼呢?”

“夙烨,我好喜欢你,比你对苍生的喜欢还要多。”

“夙烨,你爱过我吗?”

自他修道成仙,走过万万年的时光,他早已忘了伤心是什么滋味。

可这一刻,因为沐雪的死,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全部回来了……

地府内,陆判一脸无奈地看着面前与这里毫不相配的仙人,再次重复了一遍:“夙烨上神,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地府掌管天下生死,她又怎么会不再这儿。”仍是淡然平缓的嗓音,好像这倒了一地的鬼差都跟他无关。

正着急着该如何给夙烨上神一个交代,眼前突然白光一闪,一名白发老者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威严。

“父神。”夙烨毕恭毕敬地朝老者跪拜。

“孩子。”老者一脸慈祥,扶起他,睿智的眼中满是怜惜,“何苦为难他人又为难自己,你心里不是清楚,沐雪不是肉体凡胎孕育而成,她是超脱三界之外的灵物,死了……便再也没有了,没有魂魄,更不会轮回转世。”

是了,她已经被他亲手打得烟消云散了,他看着她化为清风,即使他翻遍地府,逼着陆判交出生死簿,也再也换不回她了。

这些,他都清楚,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相信。

夙烨的黑发修了上万年才变成白色,而如今,只是一眨眼间白发就变成了青丝。

“夙烨大闹地府,罪无可恕,请父神降罪。”他淡淡地道,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可想清楚了?这昆仑山的一草一木一石都是你呵护了这么多年的,你不在了的话,它们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没了她,这浮世繁华又与他何干?再睁眼时,银眸已是一片淡然:“夙烨已不配做神,亦再无念想,只求一死,望父神成全。”

老者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嘴里默念了几句咒语,夙烨的身体便发出淡淡的银光,最终像沐雪消失的那一刻一样,四散开来。

从此,世间再无夙烨上神。

从此,昆仑再无天晴。

*尾声*

昆仑山一直在下雪,千千万万年来从不曾停,白色的雪覆盖了整个山头,入眼尽是一片肃杀之色。

传说,这里原先住的是夙烨上神,因犯了大罪被父神处罚,据地府那些小鬼传言,夙烨上神变成了银光,眨眼间就消失了。但到底是死了,还是被封印了,却没有人知道。就像没有人知道,这里是否真的存在过神一样。

这里的石头会哭,这里的草木会悲鸣,它们被神抛弃,却从未放弃过等待,就像我。

我常常会梦见这样一个场景,红与白的身影相携着从昆仑山深处走来,执手,拱河山。

我在梦中笑醒,重复一年又一年的等待。等待哪一日,昆仑山冬去春来,繁花似锦。有人说我傻,用永生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我只知道,我欠那个人一件凤羽裘衣。

我是凤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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