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朵黑玉兰
2011-05-14韩十三
韩十三
一、广玉兰又开出了一多黑色的花!
“快看,快看,广玉兰又开出了一多黑色的花!”
我和颜朝朝走到小楼门口的时候,生满铁锈的大门旁已经围满了一个个身着蓝褂黑裙的女子师范的学生。
三月正是广玉兰盛开的季节,但是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院内的这棵玉兰树的确跟普通的玉兰树有些不同,缀在枝头的那一朵朵冰清玉洁的白花之间,居然有一朵是黑色的。
“凌侦探,我所说的就是这棵树了,它每次开出黑色花朵的时候,就会死人,有人说是冤魂作怪,所以我才请你来……”
颜朝朝一边向我解释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拍响了大门,她每拍一下,就会有粉末状的暗红色铁锈从铁门的栅栏上掉下来。
“窦叔,窦叔,把门打开,我是朝朝啊。”
我向前一步,抬起头来看向那棵三人多高的广玉兰树,只见那朵黑色的玉兰花在阳光下泛出丝丝光泽,倒显得比其他白色的花朵更加妖艳。据说从颜朝朝十三岁那年开始,十五年间,这棵广玉兰树一共开出过六朵黑花,前五朵现世的时候这里都会有人死去,现在是第六朵,不知道下个倒霉蛋会是谁。
伴随着她的喊声,身边的那些女学生纷纷向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她们仿佛在用眼神告诉我你不该来这里的。
这是一座建在女子师范当中的白色小楼,颜朝朝的爸爸十几年前是这里的副校长,这座小楼是学校分给他们家的。十五年前,玉兰树开出第一朵黑花,颜朝朝的母亲林女士就吊死在了玉兰树下,两年后,玉兰树开出第二朵黑花,她的父亲一夜间暴毙身亡,接着是她的奶奶,然后是其他来这里租房的租客,一共五人。
从那些女孩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们一定把我当成了这里的下一个租客。
我微微一笑走向前去,那些原本局促在一起的女孩子连忙为我散开了一条道,其中一个留着学生头的短发女孩,反应有些慢,把目光缓缓地从玉兰树上移下来时,回头正好与我四目相对,她的眼神似乎与其他女孩子有些不同。
其实她们并不知道,我是一位私家侦探,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滩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有钱有门路的人家大都躲进了租界谋求保护,那些没门路的有钱人,大都携款跑到了海外,偌大一个上海滩每天都在死人,可是却没人愿意出钱来请我们这些私家侦探调查,因为他们知道那些人无非是死在两种人的手中,一种是日本人,一种是黑社会,这两种人都是我们这些小侦探惹不起的。
颜朝朝来找我的时候,我的侦探所几乎都快要关门大吉了。她答应给的钱数目相当大,我以为是要对付以上两种人,所以本来想要拒绝,但一听其实是要对付一朵花,就乐呵呵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说,自己之所以迫切地想要查清事情的真相,是因为因为这件事情,原本在女子师范上学的那群女学生都不敢到他她家租房子了,自从父亲死后,房租是她唯一的生活来源。
伴随着那群女学生的离去,对面小楼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位佝偻着脊背,须发斑白的老头儿轻轻地从楼内走了出来,每走一步都会咳嗽一下,身体极其虚弱的样子。
“窦叔是我们家的园丁,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值得信任!”
见我有些疑惑,颜朝朝连忙解释道。
我转眼看了一下大门内杂草丛生的院子,暗暗地笑了一下,看来这个园丁也够懒的。
窦叔开门时看了我一眼,浑浊不堪的眼神中还透露出一种惋惜,居然跟那些女学生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二、最后,我只能对着高悬在头顶的黑色玉兰花望洋兴叹。
颜朝朝给我安排的房间在二楼,原来是一个书房,后来为了多收房租,便改成了卧室,她父母原来的卧室就在隔壁。
书房的角落里摆着一架古旧的钢琴,钢琴上盖着一块黑色的绒布,虽然是第一次看到那块黑布,但我却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好久也没想出在哪里见过,只能摇头作罢,看来初次进入这座“凶宅”的我,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我缓缓地走上前去,掀开琴布时才发现那些白键已经有些微微泛黄了,而且键与键的缝隙之间还有一些黑色的油污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很久没人动过了。
半个小时后,窦叔为我送来了晚饭,他将晚饭放在桌子上,轻轻走上前来,站到我的身边看着我面前的钢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小姐的钢琴弹得很好。”
“凌先生也会弹钢琴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
“哦。”
窦叔轻轻地回答了一声,眼神突然落到了滑落在地上的黑绒布上,于是赶紧上前一步,将它拉起来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噔噔噔地走出了门。
“怪老头儿!”我暗暗地心想,然后走向餐桌。
那一晚,也许是由于新换了地方的缘故,我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半夜的时候,我甚至还隐约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是从隔壁的房间里面传来的,虽然压得很低,我还是能够听得真真切切。
我一下子瞪大眼睛,莫非这就是颜朝朝给我说过的那个神秘的哭声?
我记得她曾给我说过,她父母的房间里每到下半夜的时候都会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
虽然我是一个十足的无神论者,但是在这样一个古旧的小楼里,窗外开着黑色的广玉兰,隔壁的空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声,这种情形,还是让我的神经忍不住一条条地崩紧了起来。
那个哭声一直持续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渐渐消失,直到看见东方天空的鱼肚白,一直蜷缩在床角的我才微微地叹出了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听见钥匙拧动锁孔的声响,一个轻柔的脚步噔噔噔地走到了我的床前。下意识的,我转过身来,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出一身冷汗,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因为那一刻出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位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一双阴森森的眼睛仿佛正藏在湿漉漉的长发后面盯着我。
直到佝偻着背的窦叔从那个女人身后走出来时,我才微微地定下神来,发现那个女人正是颜朝朝。
窦叔看了我一眼,一边拉起颜朝朝的手向门外走去,一边背对着我解释道:“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对小姐的打击很大,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了,经常会梦游!”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无睡意。于是便起身从行李箱子里拿出了手套,镊子等工具,下了楼。
大厅里没有人,红木地板全都干裂了,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院子里的广玉兰树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芳香,我走到树下,抬头望向那朵黑色的花朵,然后转过身,在院子里寻找诸如梯子之类的东西。
“你是想把那朵玉兰花摘下来吗?”
此时,一个声音却从大门外传了进来,抬头看时,正是昨天看见的那个短发女子。
“你好啊凌宵侦探,我叫陈玉如,麻烦你告诉颜小姐一声,我是来租房子的。”
“哦。”一开始我并没有多想,便朝着楼上喊了一句,“颜小姐,有新租客了!”
可是话刚一出口,才发现有些不对劲,那个叫陈玉如的女孩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不是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租客了吗?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怎么敢来这里租房!
颜朝朝是在半分钟之后走下楼来的,那时的她已经换下了那件把我吓个半死的白色睡衣,披散着的头发也挽了起来。只见她缓缓地走到门前,上下打量了陈玉如一番,却并没有去开门,而是用一种异常疑惑的口气问道:“你真的是来租房子的?”
“对啊,我看到这里的房租便宜就过来了,因为宪兵队经常到学校宿舍抓人,宿舍里已经不安全了,所以……”
陈玉如的话我能理解,当时的女子师范经常和其他大学的学生一起到街上游行示威,抗议伪政府的无能和日本人的霸道,所以她们便成为了宪兵队追捕的对象。
“哦。”颜朝朝回答了一声,打开了大门,一副待理不理的样子,在我看来,像她这种几年来都不曾租出房去的房东,看见新租客,应该跟看见财神似的眉飞色舞才对,而她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陈玉如轻轻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凌侦探,我劝你还是不要对着那朵花白费精力了,也许原因根本就不在那朵花上。”
我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心说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就算我心里明白花绝对不会杀人,但我也要弄明白这朵花是怎么来的。
后来的半个小时之内,我一直在找梯子,可是整个小楼里面,却连一把高一点的椅子也没有,最后,我只能对着高悬在头顶的黑色玉兰花望洋兴叹。
三、陈玉如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我是说不光窦叔有问题。”
“咚!”
随着一声剧烈的钢琴声,我再一次快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如今那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正坐在钢琴旁边,用双手死命地捶打着琴键。
我受够了这种一惊一乍的苏醒方式了,于是光脚从床上跳下来,噔噔噔地走到颜朝朝的身后,正想开口跟她说让她以后不要随便进我房间的时候,钢琴却传来一声更大的响声,这一次,她直接用脑袋撞向了钢琴。
一条殷红的血液沿着她的额头,漫过她那双空洞洞的眼睛,一滴滴地掉进了琴键的缝隙之中。
原来,琴键中间那些黑色的污渍是血迹经过长时间的凝结而成!
当当当当当——
伴随着颜朝朝每一次用力的拍打,那架早已经走音的钢琴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声响,仿佛是在痛苦的呻吟。
我被眼前这个几近疯狂的女子惊呆了,一时间竟忘记去阻拦,她一边狠命地拍打着坚硬的琴键,一边大叫道:“我就是弹不好嘛,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正当我思考她那句话什么意思的时候,窦叔却从门外冲了进来,他一把拉起血流满面的颜朝朝一边埋怨我道:“凌先生你为什么不阻拦一下啊,你不知道小姐犯病的时候会伤害自己吗?”
我缓缓地后退一步,心想,这栋小楼也太邪门了,除了这个疯女人不说,我觉得窦叔也有问题,前几天我去杂务间找梯子的时候,曾看见他在一堆杂务之间疯狂地翻找着什么,看见我之后脸上很不自然。
颜朝朝已经被窦叔重新带回了房间,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凌先生,我可以进来一下吗?”
对了,还有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我名字的陈玉如,这里的一切都TMD太奇怪,太诡异了。
我轻轻地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我把她让了进来,疑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找我,我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她才对。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还未等我开口,陈玉如仿佛能读懂我心里的想法似的,漫不经心地对我说道。
“恩。”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尽量掩饰住心里更大的惊讶。
“呵呵,”陈玉如轻笑了一下,“我只需要告诉你一个名字你就明白了,陈泊汉你认不认识?”
“陈泊汉。”
我独自玩味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当然我就是和他还有其他十六人一起被汪伪政府送到德国去“留学”的。所谓的留学,其实就是去德国学习间谍技能,以便回过后打入重庆政府,替他收集蒋介石的情报。后来我们回国后才发现汪精卫有亲日嫌疑,所以当时有很多人就主动跟伪政府划清了界限,这其中就包括我和他。
“他是我哥哥!”
陈玉如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哥哥如今怎么样,后来汪政府没有找他麻烦吧?”我想起这些年来自己被汪精卫的手下追杀的情形,于是连忙问到,要不是自己凭借在德国学到的本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恐怕我早就已经没命了。
“他死了!”顿了一下,陈玉如的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被特务给杀了?”
“嗬——”陈玉如再次冷笑了一下,“不是,是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这栋楼里!”
“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
后来随着陈玉如的陈述,我才得知,陈泊汉回国以后也跟我一样做了私家侦探,再后来他也跟我一样被颜朝朝请到这里调查黑色玉兰花的事情,后来就死在了这里。在此之前,他曾用客厅里的电话给陈玉如打了一个电话——玉如,哥哥可能出不去了,这里有问题,第四个死去的人可能是私家侦探,还有第三个死去的人,根本就不是颜小姐的奶奶,有可能也是干我们这行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陈玉如和家人是在两天后在医院里见到哥哥的尸体的,据说他也是被吊死在了那棵玉兰树下。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咯噔一下:“你是说,这里的玉兰花专门杀私家侦探,这也太邪门了吧。”
陈玉如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这栋楼里的人有问题,黑玉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我一直都想到这里来查清事情的真相,可是又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直到你出现的那天,我一眼就看出你便是哥哥从德国带回来的照片上的那个凌宵,他总跟我提起你,说你和他在德国的时候最要好……”
我已经懒得再追忆往事,连忙问道:“你是说窦叔有问题?”
陈玉如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我是说不光窦叔有问题。”
四、那笑声很近,仿佛每笑一下,我脸部的汗毛都会跟着从她口中呼出来的空气微微颤抖。
我和陈玉如开始偷偷调查窦叔和颜朝朝是在进入小楼的第三天,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陈玉如其实根本就不是女子师范的学生,一年多来她把自己伪装成学生是想混在学生里面,偷偷地打探这里的消息。
我从没想过自己调查来调查去居然会把目标放到了雇主身上。直到我把视线转移到了颜朝朝的身上,才发现其实有很多事情本来就不对劲。
她一开始对我承诺说完成了任务会有一大笔酬劳,现在看来,那些钱对于她来说似乎太多了,除非她一开始就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拿到这笔钱。
还有,隔壁卧室里的哭声,当时小楼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冤魂的话,就只能是她了。另外,房间里的那架钢琴,她既然想要弹直接搬进自己的卧室里就好了,何必每天多此一举地来我房间,她明摆着就是要吓唬我,可能是想先把我逼疯,然后自己好下手。又或者,是要制造小楼里面闹鬼的假象,好在下一个“侦探”死后,成功地摆脱嫌疑。
她如果是诚心想让我来调查这件事情,为什么要像我隐瞒那些死者的身份,她是怕我知道后三名死者都是私家侦探的时候会对她产生戒备吧?
后来的几天,我不再去管窗外的玉兰花的事情,只一心注视着颜朝朝和窦叔的一举一动,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人仿佛并不怎么在意我到底去不去调查黑玉兰,而是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颜朝朝还是每天间歇性装疯卖傻地吓唬人,而窦叔依然在每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全都集中在了一个方面,那就是如果真像陈玉如说的一样,是他们在捣鬼的话,那他们为什么单单选择私家侦探这个职业。一开始我本以为他们是伪政府的人,到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伪政府的那群杀手才不会找这种掩人而目的由头,想杀谁直接开枪崩了就是。
随后的几天,颜朝朝神智不清的时候,还是经常会偷偷溜到我的房间里面来“砸”钢琴,我表面上看起来对她的这种诡异行径已经司空见惯,甚至能在她那并不怎么悠扬的琴声中蒙头大睡,但其实却偷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楼下传来陈玉如敲击墙壁的声音是在三月下旬,她用的是那种发电报的时候才用的摩斯电码,这对她来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她就是凭借从哥哥那里学来的识别电码的本领在邮电部门找到工作的。
“注意饭菜!”
这是电码里传来的信息,我知道陈玉如的房间就在厨房的附近,最近她也一直在观察着窦叔的一举一动。
我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早已降临,空气中漆黑一片,虽然只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那棵玉兰树也已经只还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他们之所以迟迟不下手的原因了,原来他们是在等待月色全部消失的这个夜晚,那样他们所做的一切,陈玉如就不会看到了。也许我早就该死在他们手下的,可是陈玉如的出现打破了他们原来的计划,于是他们只能等待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望着窦叔送上来的饭菜,我勉强对他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在他走掉之后不久便把那些饭菜全都倒到了床下,然后平躺在床上装出一副睡熟了的样子。
直到几个小时以后的下半夜,楼梯处才传来窸窸窣窣的上楼声。
果然,他们是在认为陈玉如睡着了以后才对我下手。
我从没想过身材瘦弱而且后背微微有些驼的窦叔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在低声跟身旁的颜朝朝说了句“看来迷药生效”了之后,居然一下子将“瘫软无力”的我从床上拉起来,抗在自己的肩上向楼下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他的那句话时,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口气有种很不情愿的感觉。
凭着自己的意识,我感觉他背着我下了楼,径直朝着那棵古怪的玉兰树走去。
当他将我放在树下的时候,我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玉兰树上果然搭好了一条麻绳,绳子打了结,一看就是“上吊”用的。
我倒抽一口凉气,颜朝朝的脚步越来越近,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我感觉她在我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近,仿佛每笑一下,我脸部的汗毛都会跟着从她口中呼出来的空气微微颤抖。
“都怪你们这些私家侦探,是你们害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疼爱我的那个人!”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示意身旁的窦叔将我抱了起来,然后她踩在花坛的边缘,扶着我的脑袋,向着绳环慢慢地靠去。
那一刻,我突然提起全身的力量,朝着窦叔猛地就是一脚。
五、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逼的,我不愿意杀人,你做鬼也不要来找我。
窦叔惨叫一声,倒向了一边,我也跌坐在了地上,见我跌倒,他连忙又扑上前来将我死死地按住了,他一边按着我,还一边不停地解释:“凌先生,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逼的,我不愿意杀人,你做鬼也不要来找我。”
透过他的肩膀看过去,不远处的颜朝朝已经摸起了花坛里那把生了锈的铁锹,正一步步地向我走来。然而,当她快要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却突然抽搐了一下,定定地站在了原地,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看着我。直到温热的鲜血从她嘴角处滴下来,落到我的脸上时,我才隐约地看见一把利刃已经从后面刺穿了她的腹部,从胸前露了出来。
看到她的样子,窦叔也一下子慌了起来,竟然缓缓地放开了一直抓着我的肩膀的双手。而从颜朝朝的背后缓缓地走出来的那个人,正是还虚握着双手的陈玉如,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都怪,都怪你们这些侦探,当年要不是……要不是爸爸找到你们,拍到了妈妈和窦叔在一起的照片,我爸爸也不会亲手杀了她!都怪你……”
倒在地上一直抽搐不停的颜朝朝还在喃喃地重复着同样的字句,而此时的窦叔已经扑到了她的身边,不停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喊道:“告诉我,告诉我那些照片到底在哪里?”
看来,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原来是照片!
颜朝朝还在冷笑着:“照片我早就烧掉了,我用它们要挟了你那么多年,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恨我爸爸,他平日里就只知道搞学术和逼我练琴,我把十指都磨破了,后来伤口愈合,又慢慢地结了趼,他就会残忍地用小刀将那些趼子割破,还说老趼会影响手指的灵敏度。后来妈妈和窦叔产生了感情,他居然找了一个私家侦探,拍到了他们的照片。然而,这个懦弱的男人却不敢去找时任法务处长的窦叔报仇,而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妈妈的身上,最后妈妈不堪其辱,吊死在了玉兰树下。你们知不知道,那一天玉兰树上的花朵,都是黑的,黑的!”
“我恨你们这些私家侦探,是你们让我家破人亡,我恨……自从十五岁那年起,我就发誓要杀光你们,全都杀光……哈哈哈——喀——喀喀。”
颜朝朝的声音越来越小,开始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她的牙缝里全是血,宛若二楼书房里那架老琴的琴键。
“啊!!!”
窦叔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开始坐在地上大叫,也许他根本就不会想到,当年年仅十五岁的颜朝朝偷偷地从她爸爸的房间里拿出了那些私家侦探提供的资料,按照上面的地址来找他,以“不答应就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公诸于众”为条件,要挟他一起杀死自己的父亲之前,其实早就将那些照片烧毁了。
他因为担心自己的名声被毁,宁愿放弃了原来的生活,改名换姓来到了这里,做起了颜家的园丁,被胁迫了十几年,苦苦寻找了十几年,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只见他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重新扑到颜朝朝身旁,猛地拔出她后背上的刀子,又连连捅了几刀,直到她完全断气才住手。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根本就来不及上前制止!
倒在血泊之中的颜朝朝似乎还在笑,她双目圆睁,有几粒尘土落在了眼球上,死不瞑目的样子。而此时的窦叔已经完全瘫软在地,很久以后,他才大声地对我们吼道:“滚,你们快滚啊!”
此时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我拉着陈玉如的手到楼上拿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她在用刀刺颜朝朝的时候是戴着手套的,看样,陈泊汉生前没少教她这种其实并没什么用的伎俩。
二楼的书房里面,我收拾好了东西,转身就看见了已经等在门外的陈玉如,那一块早先被窦叔抱走的琴布,此刻重新出现在了她的怀中,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到的。
她微微上前一步,一边将琴布重新盖到钢琴上,一边对我说:“有些钢琴是会哭的,你懂吗?”
我勉强笑了一下,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琴布的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剪出了五个黑洞。
其实黑色的广玉兰只有五朵。
六、伴随着他们的死去,那朵黑色的广玉兰终于陨落在凄冷的夜风中!
我和陈玉如走下楼梯的时候,外面的光线已经很亮了。
我们平静地向着挂在玉兰树上,表情扭曲的窦叔看了一眼,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看见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把尖刀,而在他的身下,脸上布满笑意的颜朝朝还在痴痴地望着树上的那朵黑色玉兰花。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窦叔的有些话其实是对的,失去了亲人之后倍受打击的颜朝朝在某些方面的确是痴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我们这些陌生人身上呢?
后来的她拼命地捶打着那架钢琴,却再也弹不出一个能够博得严厉的父亲赞许的音符。
正如陈玉如所说,后来的钢琴,也许在哭泣。
一阵凉爽的微风吹来,玉兰树上那朵黑色的花朵缓缓地飘到了我的脚下,我躬身将它捡起时才发现它的布料跟琴布一模一样。
是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见到琴布的时候有种熟悉的感觉了,因为在它之前,站在树下的我曾经看到过那朵黑色的广玉兰。
我轻轻地走到颜朝朝的身旁,将那朵玉兰花放在了她虚握着的手中,然后和陈玉如一起走向了门外。
我知道,不久以后,身后的小楼里便会出现另外一个传说——身份不明的老园丁,在杀死自己的女主人之后,在玉兰树下自缢而亡。
而伴随着他们的死去,那朵黑色的广玉兰终于陨落在凄冷的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