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佳偶难成

2011-05-14尤妮妮

飞魔幻B 2011年3期
关键词:人偶木偶少女

尤妮妮

楔子

那时她尚是惜懂儿童,惶恐不安地让同样稚嫩的他拉着手,在漫天的火光中拼命奔跑。

到处是飞烟,模糊的血肉,天塌地陷般的灾难。她逃得累了,回过头,只看到远处站着一个披着甲胄的少年,清俊的脸上镶着一双冷然的眼睛。灼灼地望着她。

她不敢去看地上尸体四分五裂的亲人,将脑袋埋在身边的男孩怀里,恍惚间就闻到一股冲鼻的焦味。

木头被燃烧的焦味。

“鸿文哥哥!”她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尖叫着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接触到一双锐利却含着宠溺神情的眼睛。

少女灵阳便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又嗅了嗅,咦,真的有烧焦的木头香。

偏过头,便看到角落里正站着一个活色生香的粉衣少女,脸若桃花,眼若弯月,白暂纤巧的素手却在无意间触翻了烛台,有点点火星冒起,那美人却只睁着一双空洞而木然的眸子,纹丝不动。

姜鸿文忙转过身,将桌上一盏残茶泼过去熄灭了火星,又眯起眼睛在微弱烛光下极耐心地握着它的手修修补补。

姜鸿文为制这个栩栩如生的木偶美人已经熬了几个通宵,灵阳也在旁等了许久,直等到不知不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噩梦都已做了几场。

终于他俊朗的脸庞上有喜意浮现,站起身轻拍手掌,那美人蓦然动了动身子,双手放在屈膝处,向他们深深地施了一个礼。

灵阳有些怔忡,托着腮看欣喜若狂的姜鸿文如念咒般对着木偶低声喃喃:“如容,日后我让你行你便行,我让你停你便停,你要忠于我,一举一动,你皆要听我的主张。”

如容是他为她取的名字,美人如容的一颦一笑,全取之于姜鸿文的命令,她就是个无需牵线的傀儡,浑然天成,除了不能开口之外,竟和普通少女一般无二。

又生得这般美。

在昏暗的灯光下,姜鸿文终于发现自己疲惫极了,便和衣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一厢仍喃喃:“灵阳,我这就带你去云都。待我们替族人报了大仇,你便再也不会被噩梦所困。”

灵阳的心里便蓦然发酸,上前替他盖上锦被,一双幽幽的眼睛望着窗外已然泛白的天际。浑然不觉倚在墙角的那个木偶美人眼底似有波光闪烁,正灼灼地望着她。

灵阳随着姜鸿文来到千里之外的云都时,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一路上他们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可是初到云都,又立即马不停蹄地摆摊子献艺。一刻也没有停歇。

云都是建宁王的封地之一。时下局势,实则已是各个藩王分封割据,建宁王是世袭,祖辈个个手握重兵,在朝中位高权重,云都这块江南繁华地,也是抢来的。

初出发时,姜鸿文这样对灵阳讲,建宁王生性爱热闹,喜看歌舞杂耍民间奇技,我们若是在云都声名打开了,自会有奉承的人将我们献进宫中。

到时再见机行事。

他们的卖艺,是在黄昏时分,待落霞渐渐消退后,江南湖畔的画舫酒楼开始热闹喧哗。灵阳素手拂琴,她的鸿文哥哥躲在暗处,轻轻击掌,月华下的木偶美人便翩然起舞,翘底尖头鞋上悬着的明珠,滴溜溜地随着舞腰飞旋。

江面上的朦胧艳光,喧嚣笙歌,统统都败下阵来。

姜鸿文的双眸闪着炯炯的光,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只是,远远地却有当家妈妈站在重角飞檐的花舫上像母夜叉似的吼“哪里来的外乡客不懂规矩,真是胆大妄为,快去报官!”

灵阳拂弦的手没有倒可迟疑,他们只当是旁人的忌妒之语,未料到不一会儿,果然就有一队来势汹汹的侍卫,带着刀枪,不由分说地砸了她的琴,将她和姜鸿文拖了便走。

美丽的人偶如容没了指挥,霎时间僵直地停在原处,兰花指仍兀自妩媚地掠向空中。

那个将灵阳的胳膊拽得生疼的侍卫一厢呵斥她

“王上最恨你们这些卖艺人耐弄奇伎淫巧,快将这个人偶砸了!”

他们这才知道原先爱新奇喜热闹的那个建宁王早已身故,如今的继任者性情截然不同,他们隐居在乡间这么多年,对这些变故全然不知。

灵阳偏过头,在纷繁的喧闹中看到被架得不能动弹的姜鸿文正红着一双眼睛,苦苦挣扎。她不能让他的心血就此付诸东流,便如疯了一般欲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那个人偶。耳畔蓦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且住。”

她抬起头,看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果然安静了下来,有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她。

那是一个着一身紫袍的年轻男子,温和如玉地对她浅笑“除了弹琴,你还会什么乐器?”

灵阳自然看得出他是他们的救星,便轻声告诉他

“什么都行。”

便有人从画舫取来一把琵琶,交到她手里。对方气定神闲地望着她,灵阳自小精通音律,自然难不倒她。银甲轻拢慢捻,叮叮咚咚的四弦清音,如月下青莲,将江上浓甜而醉人的胭脂香和酒香刹那间打碎。

那紫衣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上前波澜不惊地望着她“愿意跟本王进宫去吗?”

灵阳只觉得江风忽起,就似要将蒲草般的自己吹得东倒西歪。紫色象征高贵不凡,何况虽历经了沧海桑田,她仍能一眼认出无数个相同噩梦中的他,那双冷然而洞察世事的眸子。

那个幼时让她不寒而栗的清俊少年,如今意气风发的建宁王苍泽。

苍泽稍微打量匍匐在地的姜鸿文,眼底锐光一闪即逝

“你是她什么人?”

姜鸿文的身形便有些微颤,容不得多想,“兄长”两个字勉强从他的唇舌间滑了出来,建宁王这才点点头:“那你也跟着一起进宫罢。”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却不见手持琵琶的少女跟上来,他回过头,见她默默不语,垂下眼睛无限心事。

苍泽便淡然微笑,伸手随意地指一下那个岿然不动的美丽人偶:“你也可以带上她。”

姜鸿文便低下头,不觉自己嘴唇都快咬出血来,瘦削的脸庞有青筋蜿蜒而出,如一条冷冽的蛇,他闭上眼睛,不去瞧无奈地跟在建宁王身后缓步而行的灵阳。

也未瞧见,那个仍僵立在原地的人偶如容,微微地偏过身子看他。眼中分明有一丝关切之情悄然渗出。一闪而逝。

轻薄的碧罗纱轻轻扬起,衣袂上的花骨朵儿便一枝枝随风荡漾起来。人偶如容随着姜鸿文和灵阳进宫已经半年,半年的工夫,如容的舞姿更加华丽美妙,宫人无不啧啧称叹。

姜鸿文站在如容的不远处,稍低下头,中规中矩地听侯建宁王的差遣。他和灵阳,一个调弄人偶以娱王上,一个被聘为宫中的乐师。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小心谨慎。

可是无论他让如容的姿态神情如何妩媚灵动,建宁王苍泽似乎从不去留意,他的心只在抚琴的那个清秀女子身上。

姜鸿文暗暗握紧拳,指甲掐进肉里,恨得连疼痛都忘了。

殿上的灵阳弦摁正宫,一曲平沙落雁,是冲淡平和的调子,可是她心乱如麻,琴声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殿下的人偶跟着她的节拍,舞腰飞旋急劲火辣几乎就要停不住。

苍泽的眼睛一直灼灼地在盯着她,忽而低声开口:“灵阳,本王以前似乎曾见过你。”

啪的一声,弦蓦然便断了,人偶如容收不住脚,踉跄着僵直地倒了下去,幸得姜鸡文一个箭步将她牢牢扶住,就似抱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娇俏美人。一人一偶迅速地跪下谢罪。姜鸡文的目光微瞧过去,看到有些心慌意乱的灵阳站起身也欲跪拜下来,却不防被苍泽紧紧地握住柔荑。

后者目不斜视,朝两旁挥了挥手。

这是让在场宫人退下的指示,姜鸿文却迟疑着站起身,几乎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意图回身冲进去将苍泽的手拉开,却看到灵阳稍稍偏过头,递给他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他方压抑住狂躁不安的心,暗自咬牙转身牵着人偶如容退下了。

灵阳这才缓缓地将素手从建宁王的手里移开,避而不答他适才的问话,反过来问他:“王上似乎很爱音乐?”

苍泽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告诉她:“是啊,我生母去世得早,父王没闲暇管我,平日便只有听宫里的……宫里的乐师奏乐来打发寂寞。”

她便低下头,想起记忆中那个一身甲胄、目光冷厉的少年,想来那时他甫是世子,却和他的父亲一般暴虐残忍,这么多年,沧海桑田,大概他早已忘了自己是如何率军将她的族人杀戮干净,血流成河的吧?

她便轻咬嘴唇细想,后者却已缓缓走至她身畔,望了一眼那已断了弦的古琴,温和地告诉她:“这段时日如果太累,就先休息一会儿。”

灵阳越发茫然,为何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建宁王和印象里的冷酷阴戾的小魔君性情截然不同?

她便轻声说了一声多谢王上,弯了下腰准备退下去,不防却被他温润的手轻轻拉住,有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灵阳,我很喜欢你,你可愿意永远地留在宫内,一辈子陪着我?”

乐师灵阳这几日的心情有些焦躁,在与兄长姜鸿文单独相处时,便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抱怨。

“鸿文哥哥,你若再不想想办法,我可就要稀里糊涂地做建宁王妃了。”

可是对方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在用柔软的湿布轻轻擦拭着人偶如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娶到你的。”

灵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的目光移到如容越发明艳动人的脸上,手轻轻触上去,却如被虫蜇了一般,霎时又缩了回去。奇陉,难道是她的幻觉,为何如容的肌肤柔软温润得如同真人一般。

她揉了揉眼睛,却看到自己的兄长正蹙眉低喃道:“这人偶果然还要再调理些时日,几次我让她去媚惑王上,她却总喜欢将目光望着你。”

姜鸿文说的话着实有些可笑,可灵阳却笑不出来,她一想到如容将倚在苍泽的怀中低眉浅笑的模样,便如有几只蜜蜂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心烦意乱。

他们进宫明明为的是报仇雪恨而来,可她如今却恨不得早日逃离这里,远远地避开那个让她心绪不宁的男子。

啪啪啪——

姜鸿文又在凝神击掌,如容的舞姿霸道而妩媚,轻盈无骨的身躯似飞天之姿,舞得她眼花缭乱,越发急躁不安起来。

她便走上前轻轻挽住姜鸿文的手,如小时候撒娇般轻声道“鸿文哥哥,不若我们就收手吧!”

姜鸿文微怔,身后的如容倏忽间便如一只巨乌向灵阳掠过来,待要撞上去,却又站稳了脚,如一朵盛绽的牡丹般,裙角飞扬,舞姿翩翩收了尾。

他如刀削般冷峻的脸庞忽然便泛起了一丝喜意,连声音都激动得有些颤抖:“灵阳,你别急,再委屈些时日,我们大事必可成。”

灵阳的手被他攥得紧紧的,手心都浸出了汗,神情僵硬的木偶美人如容那双美丽妩媚的眸子分明变得生动诡异起来。

她心下大骇,却看到姜鸿文俯下身,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诡谲莫名:“灵阳,你找个时机告诉王上,我将要安排一场别出心裁的歌舞盛宴来献给他。”

灵阳便勉强扯了扯嘴角,定了定心神点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那木偶美人如容便又如被风吹散的花朵般,在空中飘然飞舞,飞身一跃,灵阳默默地看在眼里,在心里替她数。

不多不少,飞天一跃恰巧十步。十步恰恰可以从阶前跃到阶上。如果手里有把匕首,便也恰恰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那个正在观舞人的命。

王宫里这场华丽的盛宴被安排在半个月之后。说是盛宴,却只有两个人入席。建宁王苍泽和乐师灵阳。

灵阳在半个月前正式接纳了苍泽的求亲,这场盛舞便是她兄长献给未来王妃的一点心意。这样的理由合情合理,苍泽笑而纳之。

建宁王对灵阳的爱意已举宫皆知,她今非昔比,谁都来奉承这个昔日差点被赶出云都的少女乐师,她如今穿的是碧罗宫纱,金线绣花丝履,额间点了梅花妆,高贵娴静得宛如大国的公主。

苍泽倚她而坐,就这样偏过头静静地望着她,完全无视阶下一群五彩舞衣的翩翩少女,然而她们再姹紫嫣红,也只是开场而已。

灵阳抬起头,看到姜鸿文正低调地站在角落里,仿佛是这一场盛宴的无声背景,在阴暗处轻轻击掌。

她便拿起桌畔的二十五弦箜篌,纤指拨动,声动天地。阶下有一缕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恍如浴火凤凰,要将这俗世凡间燃成灰烬。

惊心动魄的美!

箜篌之声如金石相撞,慷慨激昂,人偶如容披的是金色的薄纱,肥大的透明灯笼裤,她的舞姿狂野而奔放,犹如一个草原上逐猎野兽的泼辣少女,在树梢间飞跃穿梭,赤金流光,耀花了观舞人的眼。

便连建宁王也似被迷住,缓缓回过头,目光牢牢地跟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浑然不觉那指挥人偶的男子的嘴角泛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空气中有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动手。”掩在激烈的乐声中,独有他的人偶能听到。

如容忽地便跃向半空,那双山水迤逦的眼睛,就像两把点着九天的奇火,燃烧着一种炽烈的感情。

那是恨意!

噌!

箜篌声戛然而止,乐师灵阳忽然如鸟一般,以自己的身体迅速地护住身畔的君王。

姜鸿文猛地一惊,收了掌,想召回如容,可是人偶已全然不听他的指挥,依旧如一朵金色的昙花般,在空中掠过一闪即逝,不多不少,十步。

十步一杀。

如容宽大的薄纱衣袖里,果然露出一把匕首,锋利雪亮,惯性地向前刺过去,可是刺的方向,却是建宁王旁边的空位。

那里刚才坐的,是即将被封为建宁王妃的乐师灵阳。

可是为何一向听从姜鸿文指示而行的人偶,居然自作主张,改变了刺杀对象?

空空荡荡的大殿上,两个惊魂未定的人面面相觑。独有那已然离席的建宁王,一厢紧紧地搂住灵阳纤弱的身子,另一厢从腰间拔出剑,剑峰闪亮坚决地对准那已经活了的木偶美人。

灵阳诧异地望着他,那记忆中眉宇间凛然的少年似乎又回来了,又或者,这才是在她面前温文如水的君王最真实的本质?

建宁王苍泽,他什么都知道,那般安稳笃定地告诉她。

“这个木偶美人已经是情傀。灵阳,你要小心她来伤害你。”

情傀是什么呢?

它即是一种有了感情的人偶,它有着与人甚至超过人的炽烈感情,有爱有恨,也渐渐变得有血有肉,和人一般无二。

只是,这天下并非所有的人偶都会变成情傀,只有用产自西域的一种名唤珊木的奇异树木做成的木偶,又要有机缘巧合,有了灵气,方可形成。

“这样的情傀,便连我,至今也只见到三个。”

待苍泽的脸稍稍转向灵阳时,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便又带了些柔意,后者听得怔忡,心内有疑惑渐渐生起,为什么这些连鸿文哥哥都不晓得的事,建宁王苍泽却了然于心,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面前另一个有着同样疑惑的男子,睁着一双眼睛也死死地盯着那个掌控了一切局面的君王,出乎全身心地愤怒。

他并不关心如容为何会复活,姜鸿文瞳孔缩紧,泛着冷冽的光:“灵阳,你为何要打乱我们原先的计划7你为何要反过来去护住他?”

“你为何要爱上他?”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叫,到了这步田地,他再不明白便真正是傻子了。他突然好懊悔,为何要为了报仇将灵阳推去建宁王的身畔。如今他那个自小捧在手心,如珠似宝呵护着的灵阳,居然便这样生生地背叛了他。

苍泽怀中的那个少女,稍稍低下头,两颊浮起的红霞灿若桃花,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闪烁,就像幼时做锚了事那般怯生生的小妹妹,她说:“对不起,鸿文哥哥。”

一声哥哥,便如雷鸣般打上姜鸿文的心头,他才恍然明白原来灵阳自小对他的依恋信赖,和他的亲昵举止,以及半个月前那一句,我全听你的,原来只是自己一相情愿的锚觉。

灵阳一直;肾自己当成最亲密的兄长,而眼前这个杀光他们全族的敌人,才是她真正所爱。

姜鸿文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狰狞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他爱了十几年的少女冷笑。

“可是灵阳,你忘了我们虽是同族,却并非亲生兄妹。”

他正要将自己对她所有的爱意在此刻宣泄出来,却不防那仍然拿剑指着人偶如容的君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淡然地告诉他“不,鸿文,你与灵阳,是即能说是兄妹,也能说不是。”

因为你和她,本来就是同一棵树上截下来的珊木所制。

建宁王怀中的少女乐师便蹙眉,那双似梦似幻的眼睛不解地盯着他,后者忽然微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灵阳,你和姜鸿文,便是我亲眼所见的另外两个情傀。而你印象中所谓被我杀害的族人,他们全是那时的天子赐给我父王的巧匠精心而制的木偶。”

一言一行,皆要听命于它们的主人。而事实上,当时的皇帝为抵制权势如日中天的建宁王,故意针对他喜好热闹,奇伎淫巧的弱点,让他日日沉溺于人偶歌舞,醉生梦死,不理朝政,不管子民。

最后幸得世子苍泽,身披甲胄率着侍卫逼宫,请当时的建宁王退下位来。同时也将那些他视为祸害的人偶全部丢入火堆中焚烧,为铲除干净,特地还加了爆竹,让那些失去主人控制的木偶粉身碎骨,再无复原的可能。

这些在情傀灵阳心里,便是炮轰烈焰,刀枪嘶鸣,攻城掠地的模糊印象。

也不是没有遗漏的,对这些祸国乱纲的人偶深恶痛绝的世子苍泽,当年便亲自偷偷地放走了一个。

谁还记得少年时。

苍泽只是被沉溺于人偶歌舞的父王所遗忘的一个寂寞孩童。所有的宫人眉眼间除了对他无尽的恭顺,便是谄媚的笑意。没一个人能听到他的心里话。

除了那个名唤灵阳的小小人偶,那是一个乐伎,精通所有的乐器,当时的建宁王将她送给小世子作为礼物。

是一个五六岁女童模样,黄发垂髫,白肤皓齿,有着一双精灵绝伦的眼睛。苍泽讨厌所有迷惑父王的人偶,可偏偏对这一个憎恨不起来。

每逢夜晚,宫阙深凉,他便去听这个小乐伎弹奏曲子,她擅奏乐,他喜听乐,一人一偶宛如知己。

其实他也迟疑过是否要将这个小人偶一起投入火海,可那时苍泽一低头,蓦然看到她那白皙清秀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恐惧胆怯的神色时。小小纤弱的身子,如羔羊般瑟瑟发抖。

人偶灵阳由于心里产生了极大的恐惧而变成了情傀。手指轻触她的肌肤,就和普通少女的一样温润如玉。

世子苍泽的心便在瞬间被融化了。他便故意放缓脚步,远远地看着这个已经鲜活了的生命,仓皇地逃出了宫门。

灵阳既然成了情傀,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她有血有肉,也会生老病死,慢慢地成长为窈窕少女。

而人偶姜鸿文却是在侍卫的疏忽下放跑的另一个,姜鸿文灵活机敏,在变成情傀之后,悄然换上了小宦官的衣物,谁也没瞧出其中不妥来。

姜鸿文是因为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恨意,而变成的情傀。他对建宁王和世子的仇恨,如熊熊烈火,燃烧了十几年,从未熄灭过。

就如现在,前尘往事终于拨云见日,所有的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眼前的这一对璧人,郎才女貌,他呵护了十几载的少女灵阳,自有冷峻深情的君王来关爱。

他此刻分明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姜鸿文的双眼泛红,如猛兽,似鬼魅般拍掌低声咆哮:“如容,去杀了建宁王!”

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美人如容,果然便如金色巨乌般飞跃而去,一对足以销金融玉的美目恨恨地望过去,望着灵阳。

姜鸿文忘了如容已然是情傀,有着自己的感情和思想,已全然不听他的指挥了。

三个情傀的诞生,灵阳是因为恐惧,姜鸿文是因为仇恨,而美人如容却是因为爱。

有爱才有恨。如容爱上了将她制造出来的主人姜鸿文,所以对姜鸿文爱着的少女灵阳便有着深入骨髓的忌恨。

灵阳只觉得一阵眩晕,半空中木偶美人那对妩媚迤逦的美目,正泛着妖异的笑意,扬着雪亮的匕首,向她狠狠地刺过去。

只听见啪的一声,灵阳睁开适才紧闭的双目,才发觉她的匕首早被苍泽的剑隔开,掉在地上。她甫松了一口气,仰头望着他,却蓦然发现在他的身后,姜鸿文迅速捡起那把匕首,扬手干脆利落地插进了苍泽的后背。

血一滴滴从建宁王的锦袍上蜿蜒淌下,灵阳伸开双手,将蹙眉忍住剧痛的苍泽牢牢地搂入怀中,看他清俊的脸庞变得越来越苍白,俯在她耳畔低声细语:“灵阳,在王座之下,有个秘道,趁现在来得及,快些逃出去吧!”

灵阳稍侧过头,看到疲惫至极的苍泽将最重要的话交代完,终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另一只一直牢牢护住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背上那把匕首精光雪亮,她的心蓦地揪紧,就像匕首插上了自己的心头,如天山雪莲般凛冽地疼。

他是如此爱她,爱到不惜为她以身犯险,爱到故意不去召唤侍卫进来,爱到在生命的尽头还替她将退路都设好。

灵阳忽地便轻扯嘴角笑了,只觉得全身渐渐地麻木僵硬起来,抱着苍泽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告诉脸色已然发青的姜鸿文。

“鸿文哥哥,趁现在还未惊动宫人,你快逃吧!”

顷刻之后。

灵阳将已无气息的君王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极优雅地将灯油一路酒了出来,推翻了烛台。

姜鸿文几乎是被那已经完全幻化成人的人偶绑着走的。如容用尽全力将他塞进王座下的秘道中。在机关合拢的那一刻,他在熊熊的火光中只看到一剪纤弱的淡绿身影,袅袅迤逦,眼神空洞平和地盯着他。

情傀因情生因情灭。灵阳如今心若死灰,她的所有爱恨情仇便随着她的心上人一起消亡了。她又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木偶。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被烧焦的气味。

姜鸿文在秘道中任由如容拽着他一路狂奔,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煎熬,熊熊地燃烧。

他永永远远地失去了他的灵阳。

后来姜鸿文想,若是再给灵阳一次抉择的机会,她也必定是依旧乖巧柔顺地回答他:“鸿文哥哥,我听你的。”

若是让灵阳在姜鸿文和苍泽的性命之间选择留下一个,她必定会将生还的机会给予她相依十几载的姜鸿文。然后,与苍泽同生共死。

姜鸿文便又想,那一日他和灵阳初到云都时,建宁王苍泽问起他是灵阳什么人的时候,倘若他将兄长二字换成未婚夫婿。

所有的结局是否将会不同?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任他现在无限恼意,万分懊悔,都已来不及。现在的他便只有继续痴痴地想,直想到最后越来越麻木,再也没有想的可能。

如容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发现了消失了几日的姜鸿文的踪影的。那时他已然和灵阳一般变成了一段枯木,静静地随着溪水漂流到岸边。淙淙流水欢快地扑打在这个木头人的脸颊上,转了个旋儿,又奔腾而去。

如容手里的提水桶便落到地上,她缓缓走上前,搂着他失声痛哭。那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到她美艳凄然的脸上,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姜鸿文被水浸泡腐蚀得有些面目全非的珊木脸庞。

蓦然想起她初有灵性时,甫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他双眼含着欣喜的笑意,痴痴地望着自己。那时的姜鸿文是多么清俊潇酒。

她就这样一眼爱上了他。

尾声

再之后。

在离云都最远的一个偏僻乡郊,正有个美丽妩媚的窈窕少女,独自坐在简陋的茅屋中。嘴角含着笑意,久久地望着面前一个栩栩如生的男木偶。

那是她花了好多时日在西域寻得了上等的珊木,熬了几个通宵制成的人偶。

她那般温柔缠绵地望着他的双眸,若念咒般说着和那时她的主人将她制造出来时一模一样的话。

以后,我让你行你便行,我让你停你便停,你要忠于我,一举一动,你皆要听我的主张。

而且,你一定要,爱我!

猜你喜欢

人偶木偶少女
一击即中
承认吧,这就是暑假在家的你
当这届90后老了
人偶师的烦恼
人偶师的烦恼
小木偶找智慧
《人偶大戏—一泄密》
我的少女心一击即中
木偶的眼泪(一)
木偶复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