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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长衫不言伤

2011-05-14麦九

花火B 2011年9期
关键词:眼睛爸爸妈妈

麦九

我的父亲他终年一身长马褂,因为他一身是伤他不想让人看到他不风光的背后依旧是伤。

一别人家的爸爸总是亲切和蔼唯有我家的像个暴君。

我五岁的时候,别人家的小孩还在玩泥巴,我却在院子里蹲马步。

一蹲就是半小时,还不能动,要是听到隔壁传来戏耍的声音,我刚竖起耳朵,准有藤条落到背上,不重也不轻,让我的脑神经抽地跳一下,头顶炸雷般一声怒吼——

“静心!说过多少次要静心!”

静心?我哪知道什么叫静心,我只知道我捏的泥娃娃最丑,不会唱《黄鹂鸟》,同龄人不爱跟我玩过家家,因为我力气大……而这一切都源于我有一个会武功的爸爸。

他就像个老古董,终年穿着长马褂,坐在院子里的雕花木椅上,拿着藤条,不高兴就抽我几下,暴躁易怒。好在他不经常在家,在剧组里当替身演员,到处跑,有点名气,谁见了他,都要叫一声“秦八爷”。

我却极讨厌他,我不喜欢吃青葱,妈妈会帮我细心挑掉,而他,专门坐在我面前,逼着我全部吃掉,一点葱末都不放过。我不喜欢扎马,他一大早拉我起来,陪他蹲着,稍有动静,藤条就落了下来。

别人家的爸爸总是亲切和蔼,唯有我家的爸爸像个暴君。那几年,他出去,我就像农奴解放,逢年过节,晓得他要回来,我就委靡不振,想到又要扎马练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天醒来,准能看到他风尘仆仆地站在床前,第一句永远都是:“然然,爸爸回来了,有没有好好扎马?”

我吓得哇哇大哭,妈妈赶紧过来哄我。那年,除夕发压岁钱派红包,几个小孩站成一排,他也给我一个,他挺高兴,过来摸我的头,我瑟缩了一下,他的手微微一滞就拿开了。

妈妈抱着我,故意问:“然然,爸爸回来了,开心吗?”

我看了他一眼,又捏捏红包,好舍不得,但还是把它放到桌角,小声说:“不开心。”

二是你没本事在外面被人打回家就打女儿!

我是真的不开心,那时,我还太小,不会阳奉阴违,装腔作势。

一条肠子直到底,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他的压迫,坐在地上,边哭边打滚“我不扎马,我不要扎马”,他在一旁,气得不行,藤条落下来,我被打得眼红,疼得厉害,猛地爬起来,去抢他的藤条,三下两下折断了,扔在地上,左邻右舍乱七八糟的碎言碎语涌上脑中,我指着他,恶声恶气:“是你没本事,在外面被人打,回家就打女儿!”

他呆住了,双眼赤红地看着我,那模样实在可怕,我甚至看到他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我吓傻了,直觉告诉我要跑,就被他抓住,屁股一下重是一下。那是我被打得最惨的一次,先叫妈妈,打到最后我只会求爸爸。

他喝道:“你喊谁爸爸,我不是你爸爸!”

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疼痛,印在记忆里就是这句话。我哭饱了,晚饭没吃就睡了,迷迷糊糊听到妈妈小声怪他,还有他唉声叹气,脸上粗糙的手感肯定是他,他的手真丑,又大又粗,还有各种难看的伤疤。

我故意翻身不让他碰,继续装睡,妈妈给我掖被角,叹了长长一口气:“你要心疼她,就别逼她,再怎么打她,她也是个女孩。”

他们离开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想起邻居说过,他是老来得子,可惜是个女娃娃,又因为妈妈年纪也大了,做不得高龄产妇,就只能由我凑合跟学他一身武艺。去,练什么拳,学得再好又怎样,还不是做替身,况且他想要的根本就是个男孩子。

第二天,我醒来,他已经走了,我神清气爽,好似传说中的任督二脉都打通了,瞬间脱胎换骨,玩到晚饭才回来。一屋子男女老少围着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他参演过的电视剧,一部武侠什么的,妈妈兴奋喊我。

“然然,过来,你爸爸快出来了!”

我头也没回,没好气:“看什么?看他一个背影,还是露出来的手脚?”

三我们从世仇变成不可饶恕是因为谢有雪。

你看,我就是这么小气又睚眦必报的孩子。

他打我一顿,我记恨他一辈子,他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他,我暗地里叫他秦八爷,而不再是讨厌的爸爸。晚上我翻坐在墙头,看看邻居家,一家和睦,又扒扒自己的饭,看着他和妈妈在院子里慢慢吃饭,两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薄,突然想,这世上不是所有父女都能温情脉脉的,也有像我们这样世仇般存在的。

我们从世仇变成不可饶恕是因为谢有雪。

我十岁生日那天,他带回一个孩子,那就是谢有雪,站在他身后,比谁都像父子,秦八爷指着他,对我妈说:“我兄弟的孩子,以后就住咱们家了。”

骗子!说什么特意赶回来为我过生日,其实就是带他回家。我不像小时候不高兴甩手就走,继续切蛋糕,秦八爷很兴奋,说:“然然,切一块蛋糕给有雪!”

我说好,切了一块大大的蛋糕,上面满是我最喜欢的樱桃,我走到和我一般高的男孩面前,面无表情地把蛋糕砸到他脸上,恶劣地问:“好吃吗?”

不出意料,秦八爷发火了,他举起手,恨铁不成钢:“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

那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妈妈拦住了。谢有雪平静地抹掉奶油,捡了颗樱桃放到口中,露出善意的笑容:“很好吃,然然。”

那笑容自然地绽放,把我的坏心眼美化成孩子间的恶作剧,就像融化整个冬季的春花,美得大家的心都化了。我看着他,却觉得恶心,这人真讨厌,和秦八爷一样,让人十分讨厌!

我讨厌谢有雪,从第一眼就讨厌。

可是妈妈喜欢,爸爸喜欢,因为他是男孩子,就算他长得比小女孩还纤细漂亮。

谢有雪和我一样,也要扎马,但他是个善于伪装的骗子,就算一头是汗,腿疼得抽筋也会露出标准的谢氏笑容,天使般善解人意,说“不累”。秦八爷越来越喜欢他,他有了儿子,不再那么逼我练武,起码没以前紧。

我暗自窃喜,如脱缰的野马到处撒欢,每日放下书包就跑得不见人影,归来正黄昏,一老一少蹲着扎马,余晖照得他们的汗珠亮晶晶的。我眯起眼睛,这两人真像父子,蓦然,心酸酸的。

晚上,我照常翻到墙头,边扒饭,边偷偷往下瞄一眼,他们三个人围着吃饭,一家子其乐融融,就算没有我也一样。谢有雪也翻上墙头,坐到我身边,我扒着饭,恶狠狠地瞪他:“滚!”

不过他是个讨厌的人,就算再怎么被赶,下次也能面不改色毫不知耻地坐上来,还很会自来熟:“然然,我们下去吃饭。”

“不要,我喜欢坐这里。”

“为什么?”

“免得看到你,吃不下饭。”

四伤的部位是眼睛他那双好看爱笑的眼睛。

他的脸猛地变得煞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些受伤。

我扬扬得意地跳下去,我对谢有雪就是这样恶毒,他越难过,我越开心。

这个被所有人都喜欢的孩子,十七岁那年,已是一个挺拔的少年,纤细的骨骼开始拔高,因为习武还有几分淡定清和的气质。而且,他长得很好看,还爱笑,用那帮花痴的话来讲,他笑起来,四周都会出现星光和鲜花,绝对能闪瞎和迷醉一个团。

切!我嗤之以鼻,更加厌恶,特别是他穿那套白色镶红边的武术服,那是秦八爷送给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每次他穿上,耍一套花拳,秦八爷就乐得只会笑,我也有一套,

却只穿过一次。

我们穿同一色系衣服出现在学校里,可以想象,那是多么让人颜面扫地的事,满学校的流言飞语。最严重的后果是我向心仪很久的男生表白,他一脸讶异:“你不是谢有雪的朋友吗?”

去你的谢有雪的朋友!听到这句,我已经脑袋冲血,他又支吾着找借口,最后他给的理由:“秦浩然,你看,你的手比我还粗,跟你牵手,就像牵着一个男生。”去你的男生,你见过哪个练武的细皮嫩肉!

那是我的初恋,就算懵懂,但也渴望像朵花芳香整个雨季,可就这样莫名地结束,一场自取其辱的单恋,我压抑七年的愤怒终于爆发了,我去找谢有雪,半路截住他,扔给他一把木刀:“我们打一场,你输了,就滚出我家!”

这几年,我虽不愿,但也养成练武的习惯,身手并没有落下,我不信会输给这个半路起家的小白脸,他拿着木刀,束手无策,笑了笑。

“然然,别闹了。”

“谁在跟你闹?“我疯了似的抓着木棍朝他冲过去,仇恨在咆哮,“从你来第一天,我就想这样做,都是因为你,我爸爸不理我,我没人喜欢。谢有雪,你不姓秦,为什么住在我家?”

我杂乱无章地朝他打去,他反应一向快捷,挡得很快,但脸色越来越苍白,颤抖着嘴唇:“我以为我们是亲人——”

“谁跟你是亲人?你是多余的,多余的!”

我怒吼着,木刀直袭他门面,他愣住不动,木刀顺着他右眼角划过去,一条很长很长的细口子,皮开肉绽现出的白肉刹那被殷红的血埋没了,我有些眩晕,看到他捂着眼睛,半边脸都是血地站在面前。

木刀从手中滑落,我傻了,伤的部位是眼睛,他那双好看爱笑的眼睛。

五要是以后,没人嫁你不嫌弃的话就娶我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很多很多,足以淹没我所有的善良和纯真。

爸爸赶到医院,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一个耳光,他指着我,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女儿?”

我捂着脸,视线模糊,也听不大清楚,但眼睛黑亮,恨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没有什么时候我比现在更恨他,他以为我不害怕吗?我早被吓得六神无主,我不想这样的,我是讨厌谢有雪,但没想伤他,万一他瞎了,该怎么办?他才十七岁,我不敢想象。

他被送进医院,我也备受煎熬,为什么爸爸不过来摸摸我的头,哪怕假意安慰我一句,说一声,别哭。我捂着肿起来的脸颊恨恨道:“不就是一只眼睛,他要瞎了,我赔给他!”

“你拿什么赔他,你赔得起吗?”秦八爷又愤怒地举起手掌,妈妈拉住他:“求你们爷俩先别吵了,有雪还在里面!”

妈妈劝住他,又过来说我:“然然,你怎么不懂事?”

是,是我不懂事,里面的人才是你们儿子,你们的宝,我愤愤地用指甲去抠墙壁,觉得全世界我最委屈,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家,远远的,永远都不回来!

幸运的是,谢有雪的眼睛没事,不过从额头到眼角多了一条长长的疤,颜色不深,并不明显,不过我看在眼里,特别清晰,刺眼得很。我不敢与他对视,每日帮他抹药水,用棉签涂上,再轻轻地吹气。

“会痛吗?”

“不会。”

我们靠得很近,难得的温情,他闭上眼睛,嘴角扬着一抹笑,神情平和又温柔,还带着一丝古怪的满足。我看他,第一次认真看他,她们说得对,他真的很好看,就算现在什么都不做,也很美好,四周充满星光和鲜花。

这样的人为什么和我同一屋檐,身份尴尬,若我们萍水相逢,我不知道要怎样的小鹿乱撞,满眼星星,说不定初恋表白的对象都是他。可为什么,偏偏是我最讨厌的人?手滑过他伤疤旁边的头发,被剃掉后刚长出来,短短的,有些扎手。

“你破相了。”

“没事的,然然。”

他仍那么温柔地笑着,带着伤痕的笑,我破坏了他的完美,突然间,我很悲伤,那悲伤堵在我的喉咙里,无处宣泄,我说:“要是以后,没人嫁你,不嫌弃的话,就娶我吧。”

他的眼睛蓦地睁开了,很亮,点点头,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好。”

六我们是家人,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伤害?

那一年,我十七岁,两年后,高考结束,我瞒着所有人,报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学校,录取书下来,我开心地准备行李,我要离开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要受那些指责,甩掉讨厌的扎马,我要过只有自己的生活,全新的。

谢有雪倚在门边,看我收拾,他的伤疤淡了,可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幕翻出的白肉瞬间被血埋没,他和我说话,肯定的语气:“然然,你还是讨厌我。”

我没说话,哼着歌背着他继续自己的动作,他又说:“真正该走的是我。”

我仍做我的,背后突然一重,他从后面抱着我,头埋在我的肩头,在耳边说“只是我舍不得,舍不得”,他不断重复着三个字,舍不得,声音凄恻。我站着不动,后背的衬衣被滚烫的泪水浸湿,从温热再到凄冷。

我一动不动,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默然的姿势。那一下午,我只觉得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不知道要掉到哪里去,莫名地难过起来,我甚至冒出这样的念头,我见过这个男生的血和泪,以后大概很难再为另外一个人心动。

但我还是走了,毅然坚决地走了。秦八爷本来要送我,也被我气跑了,他嘱咐我:“要记得扎马,咱们练家子的,一天都断不了。”

我一字一顿:“你不是什么练家子,你只是个替身,我也不会再扎马,我不要像你,挨打一辈子,结果连脸都没露过。”

你看,就算我长大了,我还是爱记仇,哪怕一点点,我都要连血带肉地还回去。我得胜般地离开,看也不看谢有雪一眼。我恨不得唱首《解脱》来宣泄我的快活和畅快,可火车开动,看到站台的父母不舍又欣喜地送走自己的孩子,他们如此温暖,为什么我独自一人?

火车一闪而过,我看到谢有雪扶着爸爸在人群中张望寻找。

我趴在窗前,眼泪掉下来,谁来告诉我,我们是家人,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伤害?相亲相爱,学着宽容真的有那么难?

七哪怕只是逞强我也要撑下去。

我到了一个没人叫我然然的地方,然后再也没回去。

大学四年,毕业后,又辗转了好几个城市,但从没有到过那个有家的城市,哪怕只是路过。生活忙了,联系少了,我只给妈妈打电话,谢有雪也打给我,我不冷不淡,他话也不多,更多时候,我们对着话筒沉默,静得仿佛能听到时间一点一点走过。

最后几句,我总是会问:“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找一个吧。”

然后,他沉默,好一会儿:“你呢?”

“会有的。”

差不多这时候,我们就挂了,我露出小人得志的笑,有点贱,我从不给他打电话,就浪费他的电话费,哎呀,真开心。笑着笑着,眼睛有些酸,生活没我想象的那么容易,我要证明我过得很好,当然得待在一线城市,可刚毕业,除了工资低,什么都高,房租,物业,三餐,还有没完没了的工作,烦不甚烦。

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证明我过得很好,证明我离了家,依然精彩。

哪怕只是逞强,我也要撑下去。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出差到横店,明星如路人甲的影视城,那么自然,命运让我做了一次武替,然后更自然,

我辞了工作,成了一名职业替身。我并不像其他演员,怀抱着明星梦,生活没那么天真,成龙只有一个,起点相同,但成功并不是谁都可以复制。

我冷眼旁观,置身事外般完成一项又一项惊险的动作,然后面无表情地拿过我的报酬。一次次重复这动作时,我会想,秦八爷从小逼我扎马,难道要我继续他的路,做一辈子不露脸的替身?还是他也希望露一次脸,哪怕露脸的是他女儿?

我问周边的年轻同行,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秦八爷的替身,他们摇头,也对,谁会记住一个从来没露过脸的替身,说不定这秦八爷还是他自己封的。我觉得可悲,不知为谁,却更拼命,别人不敢做的最危险的动作,我眼都不眨就接了。

他们问我为什么这么拼,是家里欠了千万巨债,还是想当明星想疯了。我摇头,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我的父亲,他终年一身长马褂,因为他一身是伤,他不想让人看到他不风光的背后依旧是伤。

八我要你待在那里,我要看看我们两个是不是可以代替。

我想起,年幼的我,指着他的鼻子骂,理直气壮“是你没本事,在外面被人打,回家就打女儿”,大了点,我还是那样理所当然,“我不要像你,挨打一辈子,结果连脸都没露过”……等我把他的路走一遍,把他受过的伤尝一遍,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暴躁易怒,活着多不容易,经常近距离接触生死的人,远比常人敏感,他们活得更有生气。

离家多年,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为什么要教我扎马?”

他回答得意味不明,声音很大:“马步扎稳了,路也踏实了。”

这是什么答案,你看,我们还是不搭调,就算我们是父女,亲生父女,也永远比不他和他那个来路不明的儿子,他唠叨着谢有雪,说他孝顺,懂事,不任性,声音很大,几乎用吼。我拿着手机:“爸,别吼了,我听得到。”

然后,他沉默了,我想他一定在颤抖,因为我在颤抖,时间都在颤抖,让人疼痛的抖动,谢有雪接过电话,他还是那样,平静泰然。

“然然,回家吧。”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那你回来,我就走,”他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求你了,然然。”

“不,我不回去,”我昂起头,把眼泪吞回去,“我要你待在那里,我要看看,我们两个,是不是可以代替。”

等了好久,才传来他长长的一声叹息:“然然,你总是这么任性。”

我就是这么任性,拿命去赌,换一次露脸。我开始同圈内人旋,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我就是想这样疯狂,不顾一切一次。我游荡在圈内人常出现的场所,直到遇见了周星泽。他拿着酒向我走过来,我眼睛亮了,这个人现在红得比天上的星星还闪亮。

九电影里他们还可以找替身可现实中她连替身都找不到。

玛丽莲·梦露说过,在好莱坞,人们愿用一千元交换你的吻,但只愿付五毛钱买你的灵魂。走进酒店,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我玩得起的游戏。

周星泽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猛地站了起来,他拦住我“你也想得太容易了,想走就走?”

“我想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能留得住我?”

我冷笑,他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可我也未必把他看得多高尚。

我看着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脸都气白了,他的尊严和地位容不下一名替身的藐视,我从来都是动作多于言语的人,下手又不分轻重,于是,我被拘留了,周星泽敷着冰块,很自然地问:“是民事,还是刑事,你自己看着办。”

我笑了笑“谢谢你呀,外面太吵了,我还真想静一静。”

这下世界真的清静了,我每日待在牢房里,想我短短的人生,其实就是在跟两个男人怄气。一个是我父亲,他从小逼迫我做太多我不乐意的事,我恨他;还有一个就是谢有雪,他强行入驻我的生命,攻城略地,丁点不留,我亦恨他。

可我恨的这两个男人,谁也代替不了。我可以养活自己,过得很好,但金钱没法给我父爱,那年,他出去工作,又偷偷把压岁钱塞到枕头下,就算他的女儿说他回家她不开心,他依然毫无怨言地爱她。

可他有一天把这份爱全部给了别人,叫谢有雪的异姓人,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他能毫无保留地付出,他不爱他的女儿了,看到他的儿子在医院里,他像一只暴怒的狮子,给了她一巴掌,下手真重,那么狠,一打就打得女儿从此左耳要戴助听器。

“爸爸,你别吼了,我听得到。”她听得到,一直都听得到。她失去的不是听力,是心,一颗相亲相爱宽容的心,所以,她恨她的父亲,更恨谢有雪。他来了,夺走了本属于她的一切,她恨他是应该的。她是破了他的相,他不也在她心里留了一条疤,让她失去爱的能力。她不爱任何人,见过他的血和泪,她还可以为谁心动?

电影里,他们还可以找替身,可现实中,她连替身都找不到。

因为,爱,无可代替。

十我也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带我回家。

我用第三人称像个旁观者理清我的人生,自怨自艾。

没几日,周星泽又过来,他撤回诉讼,放我一马,依旧那么轻浮:“你是秦八爷的女儿?啧啧,真不看出,秦八爷那么粗糙的人会生出这么精致,连眼神都如此动人的美人。”

“他做了什么,你肯放过我?”我从不相信突然间他变成好人。

“没办法呀,那么大把年纪的人跪下来求我,说她女儿不懂事,谁都看不下去,”他继续说,才不管我眼睛快喷火,恨不得上去撕碎他,“依我看,不是不懂事,是被宠坏,任性惯了。”

你——

我气极,向外跑去,后面传来他的念叨“收收脾气,老人家拼了一辈子,一身伤,不要再让他担惊受怕”。门外,谢有雪扶着爸爸,果然在等我,几年不见,他老得厉害了,还是一身长马褂,依旧只会骂我。

“然然,你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我曾经很厌恶这个男性化的名字,秦浩然,他说取自“浩然一身正气”。其实他没多少文化,这还是当替身无意间听到的台词,他对妈妈说,很好,就像扎马,刚刚正正。

现在我听到这称呼,隔了七年,红了眼圈,却说不出话。从来,我们都不是会彼此坦白的人,互相伤害似乎成了我们唯一的交流方式,可他还能陪我折腾几年?

我的父亲,用创伤陪我成长。

他老了,要我单独陪着他,走走他年轻打拼的地方,最后,他指着灯下的城墙。

“然然,在这里,有雪的爸爸救了我一命,一命换一命,有雪就是爸爸的命呀!”他指着胸口,拍拍自己,“做人坦荡荡,爸爸比你还疼他,不是因为他是男孩子,不是因为不疼你,而是他姓谢,他死去的爸爸一直在看着我。”

我听他讲,有雪的过去,还有他同样做替身,因意外事故离世的父亲,武替有多危险,现在的我会不清楚,走出影视城,爸爸问我。

“为什么来做替身?”

“我想为你露一次脸。”我说过的那些话,我从来没忘。

“然然,露不露脸并不重要,”他走回去,第一次那么语重心长,亲切和蔼,“要明白,做替身的,为什么跳得下去,能窜进火海?因为我们这种人,要么怀揣着梦想,要么身后有一个家。”

因为身后有一个家,所以就算一身伤,还会拿命去拼。我想,我不会再来做替身的,很多事都比赚钱重要。谢有雪在原地等我们,他总是这样,沉默坚韧,站在原地没有尽头地等待。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等我?”

“我想,然然只是任性,总有一天,她会回头,看到我。”

傻瓜,也不怕她只是想折磨你,从来没有爱过你。

爸爸走在前方,我们落在身后,习惯性地沉默。

我问身边的男人:“那句话还算数吗?”

要是以后,没人嫁你,不嫌弃的话,就娶我吧。

他的眼睛蓦地一亮,一如十七岁,那个好看爱笑的少年。我恨这个人,亦爱着这个人,从小到大,不曾变得无可代替。就像他坚持我会回头,我也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带我回家。

夜阑人未静,但心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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