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雪江

徐晓亮的父亲失踪已经七八年了，这七八年是徐晓亮想念父亲的七八年。徐晓亮想父亲想得非常苦，为此他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因为酗酒，徐晓亮的生活变得很糟糕。他没有固定的职业和收入，他经常和母亲吵架，没有女孩子愿意和他谈恋爱。徐晓亮觉得自己很孤独，但又觉得正是孤独才让他有动力去想念父亲。徐晓亮觉得忘记父亲是可耻的，尽管他不知道父亲是否愿意让徐晓亮想念自己。徐晓亮这样想，父亲也许是想通过失踪唤醒家人对自己的关注和重视。

父亲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平常的男人，徐晓亮曾经蔑视过父亲。家庭完整的时候，徐晓亮只敬佩自己的母亲，母亲不光人长得漂亮，而且很有本事。母亲的本事让徐晓亮一直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之中。那时的徐晓亮在学校里写作文时，总是把母亲的教诲一再引用，而对父亲，即使他风雨无阻地接送自己上下学，即使他想方设法让自己每餐都有可口的饭菜吃，但徐晓亮仍然对父亲充满不信任。徐晓亮对待父亲的态度很明显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

母亲虽然很少和父亲吵架，但这种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了母亲和父亲感情不和的事实，母亲看父亲的目光永远是僵硬的。有几次，徐晓亮亲耳听到父亲对母亲的哀求，父亲说，你让我堂堂正正做个男人，这样，我才有信心堂堂正正做好父亲。母亲对父亲的哀求不屑一顾，母亲说只要你放我走，孩子我可以自己带。父亲往往只有沉默，父亲的沉默与众不同，他的喉咙里藏着巨响。徐晓亮曾经无比惊诧于藏在父亲喉咙里的巨响，但对父亲的轻视让他始终没有在意这些声音。

父亲失踪那天，徐晓亮在网吧里玩了整整一天。徐晓亮回家之后并没有感觉到父亲已经离开，他只是奇怪，习惯了到网吧寻找自己的父亲竟然没有再去打扰他。他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看见母亲坐在自己身边发呆。母亲递给他一张从日历上撕下来的纸，纸的背面写着一句话：我走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被父亲撕掉的日子，从那一天开始，他第一次懂得了父亲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开始疯狂地寻找父亲，他借助一切社会力量寻找父亲，但结果是，自己无奈地接受了父亲失踪的事实。两年后，母亲改嫁，徐晓亮也成了社会青年。他和母亲吵架，责备母亲不该那样对待父亲。忍无可忍的母亲反问，他是不是也该对父亲的出走负责?他沉默了，他想起父亲喉咙里藏着的巨响，他试图让自己的喉咙里也发出这样的声音，但他失败了。他知道，那被藏起来的声音只属于父亲，属于一个享受不到家庭温暖、被亲情拒之门外的男人。

他开始独立生活，他要独立地想念父亲。他知道这想念将遥遥无期，他期盼这想念能帮他找到父亲。直到有一天，当他因为喝酒过量，在城市霓虹闪烁的夜晚疯狂呕吐时，他突然听到自己喉咙里的巨响。这巨响让他突然酒醒，他产生了一种渴望：成为父亲。也许，这是找到父亲的最好办法。

若干年后，当他领着妻子和儿子去看望寡居的母亲时，母亲久久凝视着他，母亲说你父亲失踪了，幸亏我还有你。他说，父亲没有失踪，父亲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他的话让母亲柔软的目光落在她儿媳和孙子身上。

选自《天池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