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

周鹏

秦远是因为音乐开始前的一声喊，爱上了舞蹈《太阳鸟》的。

那一声悠长的喊叫，让秦远想到了大山里的故乡，也总会让他在无人的排练厅泪流满面。

秦远担心故乡的父亲，他一个人在陌生的都市求学，已经一年多没回去了，而他昂贵的学费，来自父亲在小煤窑的收入。

小煤窑收入可观，但是非常辛苦而且危险，每当电视里播放哪里的矿难消息，秦远都会心惊肉跳，会下意识地给父亲打电话，当电话里传出父亲沉稳的声音时，秦远才会心安。

秦远知道，因为自己求读于这所学校，父亲才会放下自己乡村教师的身份去求一份小煤窑的工作。从书生沦落到矿工，秦远体会得到父亲埋藏在心里的那一丝失落，而父亲，从来没有把这份失落透露出来。他总是举着一沓钞票笑呵呵地说，这工作真好，其实我早应该出来，你看村里的人都发了。父亲的笑容让秦远心痛，他看到一身矿工装的父亲已经和村里男人的模样一般无二，那穿着呢绒大衣围着方格围巾书生般的父亲已经飘然远去。

秦远离家时，父亲送了又送，父亲说，陈老师能挑中你，你真是幸运，你只管好好学，不要管其他，你有舞蹈的天分，像你娘，要是你娘还在……提及母亲，父子二人都默然。

母亲嫁到山村来是受到很多非议的，村里人根本不相信那样漂亮的舞蹈演员会委身下嫁一个乡村教师，于是关于母亲的绯闻越来越多，越传越邪乎，到最后，母亲似乎成了一个都市里落魄的娼妓。她们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看到母亲光临便窘然一笑然后麻雀般地四散而去，但那些流言却在山村的天空盘旋不去。母亲短暂的一生充满悲伤可是又无法摆脱，与其说母亲死于伤病，不如说是那些流言杀死了她。

母亲逝去后，秦远更加珍惜这一份亲情，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但是漂城的陈老师下乡来挑选人才，发现了秦远潜藏在骨子里的那份舞蹈天赋，像个伯乐相中了秦远这匹暂时还没发挥作用的千里马。因为母亲，秦远对舞蹈界的一些东西也有所了解，知道漂城职业技术学院几乎是北京舞蹈学院的人才后备基地，而陈老师是舞蹈系的顶级教师，被他相中的孩子日后都是舞蹈界的明星级人物。所以秦远是喜忧参半，喜是的前途将一片光明，忧的是从此将离开父亲，而且父亲肩上的担子也会越沉重。父亲拎着一大包的行李，将秦远和陈老师送到了村头。坐上汽车，秦远透过沾满灰尘的车窗玻璃，看见父亲正用洗得发白的衬衣擦拭着眼角，一道斜阳洒在父亲的身上，映衬在地面上的影子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秦远来到漂城职业技术学院，看到那些高大英俊的男孩在舞路上个个都有自己的独门舞技，心里很惶惑，陈老师抚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不用怕，既然你来到这里，这里就会有你的位置。

果然，在陈老师的悉心调教下，加上秦远严厉的自我要求，使得舞苑新秀的他后来者居上。秦远的一招一式都传递着古典舞的独特魅力，深得老师们的喜爱，但是在舞蹈《太阳鸟》的人选问题上，老师们之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太阳鸟》是陈老师自创的一支舞蹈，要在来年的全国舞蹈大赛中亮相。陈老师每届大赛都拿到最高奖，所以谁都知道谁去比赛谁将提前出人头地。舞蹈班的男孩个个来历不凡，他们的家长纷纷登院长的家门，院长亲自找陈老师谈话。委婉地说出家长们对陈老师独荐秦远的不满。陈老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绝对没有偏袒谁，但《太阳鸟》这支舞蹈非秦远莫属，因为我是按照他的舞蹈特点来设计的。这样吧，我们先来一场内部选拔赛，请院外的老师来做评委，透明度高一些，谁胜出谁上。院长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舞蹈班的男孩个个练习《太阳鸟》，但是选拔赛上，秦远的表现确实让人惊叹，他心里的潜在灵魂表现得淋漓尽致。

比赛前一个星期，陈老师封锁了秦远的一切娱乐活动，包括手机信息和电视节目。登台比赛前，秦远感觉心里一片恐慌，他惶惑地找到陈老师，说心里很乱。陈老师拍拍他的肩，说没事没事，这是比赛前的紧张，只要音乐一起，你就会忘记一切而沉浸在舞蹈的世界里。秦远突然说想给父亲打个电话，陈老师摇摇头说千万不可，这时候你决不能有任何的念头。

看着秦远缓缓地走向舞台，陈老师眼里涌出了泪花，因为他相信秦远是冥冥中感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出现心理波动，因为就在刚才，他接到学校的电话，电话里说因为矿难，秦远的父亲已经遭遇不测。

音乐开始前的一声喊，秦远在帷幕后面突然泪流满面，瞬间，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故乡，想到了山林，想到了冲天而飞的太阳鸟，他在帷幕后面伸展着身体，像一只啄壳而出的鸟儿，穿过道具来到舞台。

太阳鸟啄壳而出，经历了蚕茧般的蜕变，在广阔的天地间吸收新鲜的空气，秦远在宽阔的舞台上欢快地扭臂展胯，完成了一只鸟从出生成长到自由飞翔的过程，瞬间，他感觉自己长大了！

选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