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妓院
2011-04-29NicholasD.KristofSherylWudunn
Nicholas D.Kristof Sheryl Wudunn
福比冈吉镇的红灯区其实没有红灯。没错,那里没有电力。妓院只是泥路上以泥砖为墙的家庭宅院,再独立搭盖几间茅屋给嫖客使用。在比哈尔邦这个靠近尼泊尔边境的北印度穷乡僻壤,除了性交易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商业活动。
30多岁、褐色皮肤的可爱印度妇女米娜·哈希纳走过来时,路上的小孩都停止玩耍,瞪着她瞧,大人也停下脚步,对她施以怒目。米娜眼神温暖,漫步在鄙视她的人群之中,显得相当自在。
妓院生子
米娜多年来都在纳特(Nutt)部族所经营的妓院里卖淫。纳特是控制当地性交易的低种姓阶级部族,传统上从事卖淫,也喜欢犯一些不甚严重的轻罪。他们是横跨两代的卖淫世界,也就是母亲自己卖淫,也把女儿养大做同样的事。
米娜出生于尼泊尔边境的贫穷人家,八九岁时被卖到纳特部族,先被带到一间乡下房子——妓院老板把青春期前的女孩养在那里,直到她们成熟到能够吸引嫖客。12岁时,米娜被带到妓院接客。
妓院经营模式的一个基本要素,是通过羞辱、性侵、威胁和暴力来蹂躏女孩的心灵。比如有个15岁的泰国女孩,她的破身之日被迫吞食狗屎,以粉碎她的自尊心。女孩一旦遭到身心蹂躏,惊惧恐慌,所有希望逃走的企图都会烟消云散,这时要控制她,就不见得需要用到暴力。她会主动对路人微笑抛媚眼,试着把他们拉进妓院。
米娜所待的妓院里,暴君是该家族的女家长阿伊奴,这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对可怜的女孩子动辄毒打。这里没人使用保险套,也从做过艾滋病毒筛检。当米娜知道自己怀孕时,心情瞬间跌入谷底:“我不要生孩子,我的人生已经浪费了,不能再浪费另一个生命。”但阿伊奴的妓院就跟印度许多妓院一样,喜欢手下的女孩怀孕,认为这是繁殖新一代受害者的大好机会。孩子长大后,女的成为娼妓,男的成为杂工。
米娜九死一生诞下一名女婴,取名奈娜。出生不久,阿伊奴就把女婴带走了;后来米娜又生了儿子维瓦克,也很快就被带走,并且不准米娜与他们相见。孩子牵制了米娜的自由,她曾帮13名女孩逃脱,自己却没有逃走,都是舍不得孩子。
逃出魔窟
警方很难成为妓院女孩的救星,因为警察固定光顾妓院,而且得到免费服务。然而米娜是如此绝望,她有一次忍不住又溜出去到警察局求救。
“有人逼我卖淫。”米娜对警局里一脸错愕的值班警察说,“他们把我打得很惨,而且把我的孩子当作人质。”众多警察都跑出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冷嘲热讽地赶她回去。
“你来这里还真有胆啊!”一名警察斥责她。最后警方不得已,要求妓院承诺不再打她,才把她送回去。妓院老板没有立刻处罚她,但是一名友善的邻居警告米娜,为了杀鸡儆猴,老板决定干掉她。
米娜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只好抛下孩子逃出妓院,搭了好几小时火车到福比冈吉镇。阿伊奴的儿子马奴桀很快追到,他把米娜毒打一顿后,不想带她回去惹麻烦,就留下她自己在福比冈吉镇,前提是继续卖淫,并且把赚来的钱交给他。米娜被迫同意。
每次马奴桀回到福比冈吉镇收钱,都对米娜给他的数目相当不满,借此狠狠地修理她一顿。有一次马奴桀把米娜摔到地上,用皮带狠狠地抽她,这时一名当地男子适时介入:“你已经在利用她的身子,把她压榨成这副德行了,为什么非要把她打死不可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往从来没人管这种事。马奴桀停止鞭打,退后让开。
米娜对这位名叫库德兹的药剂师心生好感,后来发现两人住得很近。这次事件让他们产生了情谊,后来库德兹向米娜求婚,她开心地接受了。
婚后生活
马奴桀听闻后不禁勃然大怒,愿支付库德兹10万卢比(约2500美元)要求他放弃米娜——一个非比寻常的高额度,也许正反映了他的担忧:米娜可能会用已婚妇女的新地位,为妓院带来麻烦。但库德兹对这项交易无动于衷:“就算你给我25万卢比,我也不会放弃她。”
婚后的生活条件明显改善,米娜又生了两个女儿,但她忘不了留在妓院的两个孩子,不时搭5小时公车回到阿伊奴的妓院。她站在妓院外头,恳求他们把孩子还给她,可是他们不但不让她进门,还用鞭子打了她一顿。
警察不理睬她;妓院老板不只威胁要杀她,甚至扬言要绑架她的两个小女儿,然后卖到妓院去。有一次,两个流氓出现在米娜家里,要把两个女孩带走,库德兹抓起一把利刀才赶住他们。米娜日日为几个孩子的安危恐慌不安,奈娜即将进入青春期,很快就会被推入市场,她该怎么办?
母子团聚
奈娜和维瓦克在虐打中长大,他们不清楚亲生父母是谁,管阿伊奴的儿子维那得叫爸爸。当奈娜想去上学时,维那得用更直率的言语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你得乖乖听我的话,因为我是你的主人。”
邻居试着跟两个孩子透露实情。有时候,姐弟俩会听到米娜在门外呼喊他们的名字。有一次米娜看到奈娜,告诉她:“我是你妈妈!”“才怪。”奈娜说,“嫔姬才是我妈妈。”但邻居偷偷告诉她,那个女人才是她妈妈。之后,她看到米娜一直回来,努力为她抗争。
奈娜和维瓦克没上过学,没看过医生,也很少踏出妓院。当奈娜12岁时,他们要她在一名年纪较大的男人面前走步,这让她相当不自在。两三天之后,“妈妈”叫奈娜洗澡,带她去市场,买好看的衣服和一只鼻环给她穿戴。“我问她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给我时,她开始骂我。她说那男人说什么,我都要乖乖照做。因为‘你爸爸已经跟那个男人收了钱。”
维瓦克对姐姐的未来既愤怒又恐惧,认为唯一的希望就是他逃离妓院,试着找到那位自称是他们母亲的女子。维瓦克打听到那名女子叫米娜,住在福比冈吉镇,一天早上他逃到火车站,用奈娜得到的小费买了一张车票。
在走了好长一段路、转错了许多街巷之后,他知道接近米娜家了,放声叫道:米娜!米娜!一个女子从小屋走出来,惊讶地打量着他。两人互望好一阵子,最后米娜震惊地开口询问:“你是维瓦克?”
当米娜得知奈娜的情况,她固执坚持的脾性又显露出来,下定决心要挽救女儿。她注意到在印度打击性奴役的“世界自救妇女”组织,已经在福比冈吉镇开设了一间办公室,几乎第一个冲进去:“求求你,帮我把女儿救回来!”
比哈尔邦的警方从未突击检查妓院,“世界自救妇女”组织创办人卢琪拉·古塔决定,她将促成警方的第一次。警方破门而人,找到奈娜并带往警局。但奈娜遭到严重下药,她望着米娜,麻木地说:“我不是你女儿。”这句话对米娜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世界自救妇女迅速把奈娜送去加尔各答的医院,接受重度受伤和吗啡瘾的治疗。
还有路走
但是在福比冈吉镇,米娜一家人的日子变得更加困苦且危机四伏:在世界自救妇女工作的一名年轻男子遇刺;米娜和两个大孩子被视为可耻人物,两个小女儿也受到威胁……尽管如此,米娜走在街上依然神色自若,认为自己要是受到威吓,那才叫好笑。
“他们善恶不分,”她讲到村民时轻蔑地说,“他们可能不屑跟我说话,但我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我择善固执。只要我一息尚存,我绝不接受自己或孩子卖淫。”米娜在福比冈吉镇担任社区组织干部,试着劝阻父母把女儿送去卖淫,呼吁他们给予孩子教育。过了一阵子,大家对于她的憎恶降低了一些,但依然认为她咄咄逼人,缺乏女性温柔的气质。
后来世界自救妇女在比哈尔邦开办寄宿学校,米娜的孩子被安置在那里。奈娜目前在该校就读,希望有朝一日成为老师。(摘自《她们,和她们的希望故事》)(编辑/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