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李白
2011-04-16■周维
■周 维
长征时,我在红五军团无线电分队当队长,我们队的政委是李白同志。
电台,是全军团的耳目,是与总部联络的主要通信工具。没有它,部队的千军万马就成了瞎子聋子,因此,那时我们都抱定一个信念: “电台重于生命!”李白同志更是时常以此来鼓励大家任劳任怨,克服困难,完成好通信联络任务。每次行军,不论是高山大河,还是雪山草地,我在前面领队,他则跑前跑后地照顾队伍。有时他组织大家把发报机搬上悬崖,有时他和战士们一起抬着发电机,边走边哼着湖南小调。长征路上,只要听到他那快乐的湖南小调,我就知道电台设备准没问题。
到广西的一天,部队在山边的村子里休息,我躺了一会儿,刚端起一碗苦菜汤,突然村子上空响起了“嗖、嗖、嗖”的枪声。我出门一看,敌人正在山上用机枪向我们扫射。这时李白同志一身油污跑过来,一把抓住我: “队长,你带部队赶快出村,我掩护你们!”
我当然不肯,让他带领部队出村,可一把没抓住他,他就飞一般地往山脚奔去,掏出手枪率领监护排向敌人开火。
电台安全转移到指定地点后,我焦急地等着李白。过了一阵,他们安全回来了,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赶紧跑上去拉住他的手。他劈头就问我: “怎么样?电台没问题吧?”听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乐呵呵地把袖子一卷,又跑去修发电机了。
在长征途中,任何艰难困苦我们都能忍受,可是电台却不像人,只要缺少或损坏了一个小零件它就不能正常工作。我们带的备用器材很少,有些零件根本就没有,这一路又大都渺无人烟,即使有个村子,也不可能找到电台所需要的器材。为此,李白想尽了办法。
过草地时,我们携带的汽油已经用光了。眼看电台不能工作,李白同志就和我们大家一起商量办法。一个电机工人出身的战士告诉我们,酒精可以代替汽油。但酒精又从哪里来呢?又一个战士说,他听说酒精是用酒做的。于是李白同志到处去想办法,终于找到了汽油代用品——白酒,使发电机开动了。不久,干电池又没电了,他又找几个内行的同志一起研究、试验,在干电池上钉几个眼,泡在盐水里,这样又可以使用一小时左右,后来找不到盐,就用尿液来代替。有一次,发报机上有一只真空管失效了,刚巧有一封紧急电报亟待发出,几个报务员急得团团转,又是李白同志灵机一动,将收报机上的一只管子拔下,插在发报机上,使紧急电报得以及时发出。打那以后,这只管子两边合用,维持了很长时间。
李白烈士
就是这样,长征途中一年多,困难一个个地被我们克服了,电台工作从来没耽误过。
李白同志不仅爱护电台,而且非常关心同志。长征途中的艰难困苦,是难以形容的,红五军团担任全军后卫掩护,走在全军的最后边,生活更苦一些,困难更多一些。在长征路上,就是行军走路也不容易,而我们还要带着电台行军,困难可想而知。有时前面一堵,走走停停,我们就迈不开大步;可有时却为了赶上前面的总部,一口气要小跑几十里,如果摔了跤,拍拍土的工夫,队伍就跑出里把地了。我们分队带的这部电台,除了收发报机外,还有发电机、内燃机、汽油、蓄电瓶等,全队100多人,就有七八十人抬机器。到了宿营地,别的部队可以抓紧时间休息,我们却要架线,整理机器,开始工作,有时电报还没发完,部队又准备行动,许多同志连眼皮都没来得及合一合,又要抬起机器行军了。李白同志为了减轻同志们的负担,行军时,他换下疲劳的战士,自己参加抬机器;工作时,他和报务员一样,轮流参加值班。战士的鞋破了,他把自己的给战士穿;战士饿了,他把自己干粮袋里的炒青稞倒给战士吃。过草地时,一把粮食就是一条生命啊!他常对别人说: “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咯!”可他自己呢?饥饿、疲劳使他的圆脸瘦成尖下巴,还有两圈深深凹下去的眼窝、布满血丝的眼球……这些都是他彻夜不眠地工作的结果。同志们常劝他注意休息,有的战士就用他说的话对他说: “政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咯!”他总是笑笑说: “我没关系!”
部队刚过彝族地区,就钻进了深山老林。那一片原始森林大约有几千年了,浓密的树叶透不过一丝阳光,林子里阴森森、冷嗖嗖的,一层轻轻的雾从地面升起,雾里一股又浓又臭的潮湿、霉烂气味,熏得我们头昏脑胀。我那些天本来就有些不太舒服,被这瘴气一逼,浊味一熏,只觉得浑身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把被单紧紧地裹住身子,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上爬。虽然林子里冷得像冬天,我一身虚汗却将衣服都湿透了。
部队在半山宿营。走了一天崎岖的山路,大家非常疲惫,一躺下就睡着了。我没躺一会儿,感到燥热得难受,支起身一看,机器旁边点着一盏灯,李白同志坐在那里,用手支着头。怎么又是他值班呢?我记得昨天夜里他刚值过班,准是他又让报务员休息去了。想到这里,我翻身爬起来想去换换他,刚站起来,猛然觉得头重脚轻,两眼发黑,一下子栽倒在地。李白同志听见响声,跑过来扶我坐起: “怎么搞的,队长?”
“没啥,我换你值班,你休息一下吧!”我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摸摸我滚烫的额头说: “烧成这样子,怎么不吭气呢?”他倒了一杯开水给我。喝了水,我心里舒坦多了,挣扎着要起来。他按住我说: “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咯!”说着,就把披在身上的毯子给我盖上。他见我还想说什么,就指指周围打着鼾声熟睡的战士们,把手指往嘴上一放, “嘘”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回到机器旁边去了。
李白烈士纪念碑
天刚蒙蒙亮,部队就出发了。今天要通过一个重要隘口,敌人正日夜兼程地往这里追。因此,我们必须抢先通过。
我发了一夜高烧,身子更虚了,勉强喝下半碗野菜糊糊,拄根树棍就随着队伍出发了。李白同志让指导员带队,自己却又过来搀扶我上路了。没走多远,我突然筛糠似的浑身发抖,上牙直嗑下牙,手脚抽搐,不断呕吐。我心里清楚自己得了恶性疟疾。
这时,前面一个劲往后传口令: “跟上!跟上!”部队不是在走而是在跑,我几乎全身都压在李白同志的身上,但还是跟不上队,一个个战士喘着粗气流着大汗从身边跑过去。“不能掉队呀!不能掉队!”我暗暗对自己说着。在这几十里深山野林里,除了凶残的敌人外,还暗藏着许多吃人的野兽。假设掉了队,不被敌人捉住,也会被野兽吃掉。决不能掉队!我狠劲拧自己的腿,想让疼痛镇住寒冷的感觉,并死死咬紧牙关不让它们打架。
从身旁超过的战士越来越多,我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一次接一次的呕吐,简直把五脏六腑都要倒出来了。
我不能拖累老李呀!我的手从李白同志身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李,我……不……不行啦,你先……先走吧!”牙齿直打颤,费了好大劲,我才对他说完了这一句话。
“那怎么行!”他见我实在无法支持,就扶我躺下, “你等一等!”说完就跑开了。
作者周维将军
我躺在地上,缓了口气,听见嚓嚓的脚步声从身边过去,我非常着急,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一次次都摔倒了。这时,许多战士围过来要争着背我走。但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几百斤重的机器已经压弯了他们的腰,磨破了他们的肩,在这样一步一滑的高山峻岭上,再背一个重病的人,怎么上得去呢?再说电台比人重要啊,我决不能拖累他们。
正当我和几个战士争辩时,李白同志老远就喊着跑过来: “有办法咯!有办法咯!”只见他扛着一副担架,是用两根竹杆绑了几根绳子做成的,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战士。他把毯子往担架上一铺: “来,躺在上面!”原来,刚才他为我弄担架去了。
“不行,老李!”我咬紧牙关挣脱了他的手,坐着不动, “我100多……多斤,这咋……行……行呢?你去照顾……电……电台吧!”
“电台重要,人同样重要!”他叫两个战士把我抬到担架上,他和另一个战士抬起担架就走。边走边说: “100多斤怕什么,几百斤的机器不是照样上山么。”
“老李……老李!”我不敢乱动,怕增加他们的负担,只是有气无力地叫着: “这样……不……不行呀!”
“老周,好生躺着,摆子打过了就好了。”他们迈着大步走着,抬机器的战士落在我们后面了。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军团部的医生和李白同志坐在床边,见我睁开眼睛,两人一起急切地问我: “老周,好些了吧?”
我点了点头,嘴里苦涩得十分难受。
“这30多里地跑得真快呀!李政委身体真棒,他没让别人换过一肩!”医生告诉我。
我一把抓住李白同志的手,望着他微笑的脸,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李白同志轻轻地替我揩掉不知是什么时候涌出来的泪珠。
长征胜利结束,我们来到了延安。
抗日战争爆发后,李白同志奉党的命令赴上海从事地下工作。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他却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从此,我失去了一位可亲可敬的好战友。
责任编辑 马永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