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地区主义对东亚双边同盟体系的挑战及美国的应对战略

2011-04-14刘昌明

山东社会科学 2011年5期
关键词:东亚地区双边东亚

刘昌明

(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地区主义对东亚双边同盟体系的挑战及美国的应对战略

刘昌明

(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以来,东亚地区主义快速兴起,并通过培育地区合作安全观念、改善地区安全环境、重构地区权力结构等方式,塑造着一种新的地区秩序,对现行美国主导的双边同盟体系及以此为基础构筑的东亚权力体系带来现实威胁和严峻挑战。为回应东亚地区主义的挑战,美国采取强化与东亚部分国家的双边关系、拓展其主导的亚太地区多边机制、制约和改造非美国主导或参与的东亚地区机制等战略措施,控制或引导东亚地区主义朝着美国指引的方向发展,以维持美国在东亚地区的霸权地位。

地区主义;东亚;双边同盟体系;应对战略

二战后,美国在东亚地区构筑的双边同盟体系不仅是其维持东亚霸权地位的工具,而且还确立了现行东亚权力结构的基础,因而成为影响东亚地区体系的核心变量。然而,自 20世纪 90年代以来,在经济相互依赖日益增强的内部推动和欧盟北美经济一体化蓬勃发展的外部竞争压力下,以“10+3”、“东亚峰会”等为代表的东亚地区主义机制快速成长,对美国主导的双边同盟体系提出了严峻挑战,成为东亚地区秩序重构和转型的内在动力。本文拟从理论和实证两个角度,分析东亚地区主义的兴起和快速发展对传统的双边同盟体系带来的挑战及美国的战略回应。

一、东亚地区主义兴起的政治效应①本部分内容参见拙文《地区主义与东亚秩序的转型趋向》,《东北亚论坛》2007年第 5期。

从地理范围的视角观察,多数学者认为,真正意义上的东亚地区主义肇始于 20世纪 60年代成立的东南亚国家联盟 (ASEAN)。到 20世纪 80年代,伴随着欧盟及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等地区主义的发展,东亚各国开始认识到,只有在东亚区域范围内进一步加强合作,才能在更加紧密的相互依存基础上更大程度地实现国家利益和地区利益,特别是作为中小国家集团的东盟国家危机感增大,认为若不能在深化地区合作上尽快达成协议,东盟将日益处于被动地位。在这样的背景下,1992年东盟一改过去那种主要作为解决地区争端的“政治论坛”,倡议建立“东盟自由贸易区”,1994年还倡导建立了涵盖东亚的第一个政府间安全机制——“东盟地区论坛”。②王正毅:《亚洲区域化:从理性主义走向社会建构主义?——从国际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世界经济与政治》2003年第 5期。这些措施不仅极大地推动了东盟国家之间贸易与投资的扩大和经济合作的持续深化,提高了东盟国家的整体经济实力,而且还增强了东盟国家与其它大国讨价还价的能力,提升了东盟国家的地位。东盟区域合作的实践与成效极大地触动了东亚其它国家,参与地区合作的种种利益预期使区域化开始被普遍接受。

1997年爆发的亚洲金融危机直接催生了以“10+3”机制为核心的东亚地区主义发展。金融危机爆发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袖手旁观,态度冷淡,迟迟不采取行动予以救助。而为防止危机再次发生所进行的全球金融结构改革也没有获得成功,这使东亚国家力图在全球体制内求得发达国家帮助的“幻想破灭了”,并深刻认识到东亚国家只有自助自救,才能捍卫自身利益。在地区共同命运感与合作意识加强的背景下,1997年 12月东盟各国领导人和中国、日本、韩国首脑在吉隆坡召开非正式峰会,商讨克服金融危机的对策,由此开始了东亚区域“10+3”多边合作机制。“10+3”机制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地区多边机制。该机制产生后,逐步完善了各项方向性文件,并取得了一系列积极成果,包括推进金融合作的《清迈协议》和中国 -东盟自由贸易区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 2005年的第一次东亚峰会 (EAS),在此次会议上,除了东盟倡导东亚“整合”外,韩国也主张建立“东北亚共同体”,甚至担心中国主导东亚合作进程的日本也提出了建立“东亚共同体”的主张。值得注意的是,伴随着近年来恐怖主义、跨境传染类疾病等非传统安全问题在全球和地区安全结构中日益突显,东亚国家意识到了共同的威胁,这给地区合作注入新的动力,进一步增强了东亚地区的凝聚力,并推动东亚地区主义从政治经济领域扩大到地区社会领域,推动了东亚“社会地区主义”的发展。①庞中英:《东亚需要“社会地区主义”》,载人民网:http://world.people.com.cn/GB/1030/1987792.html.各主权国家之间在地区范围内进行密切的合作,力求通过国家的联合重新塑造国家与社会的关系。

经过金融危机后 10多年的发展,东亚地区主义由经济领域向社会、文化、安全领域扩展,构建起以经济为动力的多层次、多交叉的全面合作格局,形成了日趋成熟的东亚区域合作的主渠道。在机制建设方面,不仅以东盟为核心的“10+3”、“10+1”、东亚峰会等地区合作机制应运而生,而且近年随着中日韩三国首脑峰会机制的建立,东北亚地区在经济、金融领域的合作也呈现出良好的发展势头。总体来看,虽然东亚地区主义起步较晚,在区域合作范围、机制形式等方面还存在着较大争议,但地区主义已经成为越来越多的东亚国家对外政策中的大事之一,以多边机制处理东亚地区问题的趋势日益明显。

作为一种新兴起的地区机制形式,其产生的重大地区政治效应就是引发了传统地区结构体系的调整。我们知道,地区主义往往意味着国家间合作,是多边主义在地区层面上的实践和运用。地区合作进程不仅调整着地区内行为体的权力分配结构,而且在该进程中形成的地区共同制度与观念规范着这种新的权力结构。这样,在地区主义的推动下,就建构起了地区组织与其成员、成员之间以及地区内政治、经济和社会各层面之间的一种较为稳定的关系与结构状态。因此,地区主义对地区结构体系具有塑造和构建功能,并为地区秩序提供法律和制度框架。无论把地区主义视为一种动态的过程,还是理解为现实的制度状态,地区主义都在建构着一种新的地区结构体系。在地区主义的推动下,东亚地区结构体系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在地区主义框架下,东亚区域内的不同国家之间通过比较优势、自由贸易协定等双边或多边安排,增强了地区内国家的实力和它们对区域内其他国家的影响力,使东亚地区传统的结构体系开始发生变化。一方面,东盟扮演的角色日益凸显,发挥的作用愈益重要,已成长为东亚权力结构中的重要单元。由于东盟在解决冲突和进行合作方面起步较早且确立了“东盟方式”,东亚地区主义的框架基本上都是以东盟为核心建立起来的,多是采取“10+3”、“10+1”等方式,形成一种“外松内紧”、“外圆内方”的“类同心圆模式”,该模式保证了东盟始终发挥着主导者的作用,改变了东盟在传统上由大国控制的地区角色和地位。另一方面,中国把自身的崛起融入到东亚地区主义的进程中,利用在东亚各种地区多边安排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全面提升与东亚国家尤其是东盟国家的关系,尽力消除“中国威胁论”的消极影响而代之以“中国机遇论”、“中国贡献论”,还通过地区主义牵制日本和美国,从而在东亚地区构筑了大国合作的均衡框架。

其次,东亚地区主义不断建构着规范地区结构体系的共同价值理念和制度规范。鉴于东亚地区的复杂性和特殊性,在地区主义的进程中逐步形成了东亚独有的“包容性”和“开放性”理念。包容性表现为求同存异,讲究“和而不同”和协调一致。各国认为维持进程的延续性比产生实质性成果更重要,各国在地区合作的问题上都表现出高度的灵活性,虽有意见分歧,但偏重非正式调解。开放性表现在不排斥区域外组织和国家的参与,奉行一种“开放的地区主义”。正是在“包容性和开放性”理念的基础上,东亚地区特性正在显现,一些共同规范逐渐形成并普及,对保持东亚地区结构体系的稳定性发挥了重要作用。

再次,地区主义进程促进了东亚地区的内部整合以及在国际舞台上协调立场,使区域内各国的共同利益不断增加,在外交政策方面努力以一个声音说话,从而使东亚不仅在经济上而且在政治上日益呈现出一个板块特征,在国际权力结构中,东亚地区的整体实力明显增强。通过区域内的制度化合作,东亚各国的经济政治开始整合到地区主义的网络框架中,在外部竞争的压力下,以东盟为核心的“10+3”、“10+1”、东盟峰会等机制为东亚地区合作提供了重要的平台,标志着东亚地区合作水平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二、地区主义对东亚双边同盟体系的挑战

自二战以来,美国在东亚地区构筑的以日美同盟为轴心的双边同盟体系一直是东亚地区结构的基础。冷战结束后,以遏制苏联为主要目标的同盟体系经过短暂调整期后,受中国快速崛起等地缘政治因素的影响,在最近几年又表现出强化的趋势。当前,双边同盟体系与地区主义在东亚并行发展,成为型构东亚地区秩序的两个关键变量。①杨扬、钟慧容:《日美同盟与东亚区域合作》,《学术探索》2009年第 1期。尽管在今后较长的时期内,双边同盟体系仍是东亚地区结构的主导力量,但伴随着东亚地区主义的深入发展,其所面临的挑战也将越来越突出。

首先,从理论角度分析,双边同盟体系与地区主义是构建地区秩序的两种不同机制,性质的差异使二者之间表现出明显的竞争性和矛盾性。

就双边同盟来看,两个国家间结成同盟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集体防务,通过同盟体系“进行防务安排,以防止其国家安全利益遭受被其视为现实的或潜在的主要敌人的某个国家或国家组织的威胁。集体防务的特点是,直接针对其成员国已知的对手,虽然出于外交考虑这个对手可能未点明”。②A rnold Wolfers,“Collective Defence versusCollective Security,”in ArnoldWolfers,Discord and Collaboration:Essayson International Politics,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Press,1962,p.183.因此,同盟的产生和存在是以相关成员的共同威胁为前提或必要条件的,强调的是军事防务领域的合作,追求的往往是现实的、短暂的个体安全利益目标。另外,同盟体系一般具有封闭性和排他性,凡是同盟体系之外的国家,要么是非敌非友的关系,要么是敌手关系而被边缘化,虽不一定被宰割,但利益却得不到公平对待甚至受损。以双边同盟体系为基础构筑的地区安全体系必然是霸权模式或是均势模式。

而地区主义则是区域内行为体通过多边国际制度处理地区事务的思想与实践,其主要宗旨是通过确立新的行为规范和制度,“阻止参与角色的相互歧视、提高透明度、促进相互信任、和平和建设性地解决引起争议的问题”,③A mitavAcharya,Ideas,Identity and Institution-Building from the“ASEANWay”to the“Asia-Pacific Way”?The Pacific Review,Vol.10,No.3,1997,p.325.从而构建起新的地区秩序,最高目标是建立一个制度化的、有地区意识的地区共同体,其产生和存在的基础是地区共同的价值观念和认同意识,而不是外部的共同威胁。以地区主义为基础构筑的地区安全体系必然是合作安全模式。正如阿米塔·阿查亚所分析的:“安全共同体有别于联盟……或者说安全共同体并不充当联合组织反对外来威胁的作用。安全共同体表明了国家集团内部的一种和平与稳定的关系……毫无疑问,安全共同体能够逐步形成一种更高级的联盟。”④阿米塔·阿查亚:《建构安全共同体》,王正毅、冯怀信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4年版,第 25页。

由于双边同盟体系与地区主义在本质上相互矛盾和竞争,在同一区域内,二者必然是一种相互制约的关系。如同盟体系的强化必然成为地区主义发展的一种制约力量,因为根据集体行动理论的观点,“小集团”行为是导致集体行动失败的重要因素,因此,区域中的双边同盟体系将导致地区主义的终结。⑤祁怀高:《中国多边合作体系与美国双边同盟体系在东亚的矛盾与兼容》,《国际问题研究》2009年第 2期。同样,地区主义的高度机制化也必然制约着双边同盟体系,因为地区主义的发展过程就是地区结构重新塑造的过程,该过程不仅调整着地区内行为体的权力分配结构,而且还促进形成规范地区结构的共同制度与观念,因而地区主义是双边同盟体系的一种解构力量。

其次,从现实经验考察,东亚地区主义与美国主导的东亚双边同盟体系是两个性质根本不同的变量,二者在构建地区体系的理念、机制形式、结构功能等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东亚地区主义对双边同盟体系的挑战已日渐突显。

一是地区主义进一步改善了东亚地区的安全环境,解构着双边同盟体系存在的基础。前文述及,同盟体系的产生和存在是以共同威胁为前提或必要条件的,东亚双边同盟体系是在冷战背景下,在美国及其盟国面临苏联共同威胁的基础上产生的。冷战后,东亚双边同盟体系一度调整甚至表现出强化的趋势,原因也在于?将中国的崛起和威胁作为维系同盟体系存在的基础。但是,伴随着 20世纪 90年代以来东亚经济相互依赖的深化以及区域内国家联合自强和地区认同意识的增强,东亚地区内部各行为体之间不断培育出共同的经济利益诉求,东亚地区主义得以迅速发展。在地区主义的影响下,一方面,形成了以东盟为核心的“10+3”、“10+1”、东盟峰会等诸多地区多边合作平台,并在本地区的政治、安全和经济等诸多领域中扮演着日益重要的角色;另一方面,东亚地区主义的发展无疑将进一步增强东亚国家的地区意识及其在处理国际事务方面的自主性,这种情况对美国主导的东亚双边同盟体系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因为,这不仅会影响美国在本地区充当“离岸平衡手”的角色,而且随着东亚地区主义的发展,可能会形成东亚国家集团,这个集团将如同欧盟一样在国际上用一个声音说话,由此成为美国的一个对手。正如一位美国学者所言,“东亚地区主义对美国的对外政策构成了挑战”。①E llen L.Frost,“U.S.Policy Responses to EastAsian Regionalism”,in Zhang Yunling,ed,Emerging EastAsian Regionalism:Trend and Response,Beijing:World Affairs Press,2005,p.333.因此,地区主义的不断深化使东亚地区的安全环境大为改善,国家之间的互信不断增强,地区内部中小国家对大国的威胁感不断下降,从而动摇了双边同盟体系存在的基础。

二是地区主义的发展使东亚一些国家成为本地区事务更加积极的参与者,改变着长期以来主导东亚地区体系的“轴心——轮辐式”关系结构。我们知道,美国构筑双边同盟体系的目的之一就是离间东亚地区内部国家之间的关系,使美国与东亚国家之间的关系比东亚地区国家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②祁怀高:《中国多边合作体系与美国双边同盟体系在东亚的矛盾与兼容》,《国际问题研究》2009年第 2期。但在东亚地区主义的影响下,东亚一些国家担心在地区合作浪潮中被边缘化,基于自己的民族利益,重新审视其一贯奉行的对外战略,并已经不同程度地介入地区主义的发展进程中,整合到开放但以和平与发展为要义的地区网络框架中,包括中国在内的各个东亚国家的对外行为乃至国内的发展,都难以摆脱这一进程的影响。特别是一些美国的传统盟国开始打破双边同盟体系的约束而回归东亚,呈现出积极融入地区合作的趋向。例如日本,因为受到美日同盟的限制虽然难以真正成为东亚地区主义的主要推动力量,但日本不仅不反对东亚地区合作,而且还提出了“东亚共同体”等目标和理念,在东亚地区主义的进程中发挥积极作用。当前,虽然因朝核及主权争端等问题,一些东亚国家仍把美国在该地区的存在当作解决东亚地区体系不稳定以及平衡大国崛起的重要手段,现实中美国也仍将在东亚地区体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但不可否认的是,东亚地区主义的不断深化已开始扭转美国与东亚国家关系的密切程度甚于东亚内部国家之间关系的局面,从而客观上解构着以“轴心——轮辐式”为基础的权力结构体系。

三是地区主义培育了地区合作安全观念,构筑了地区合作安全机制,减少了东亚国家对双边同盟体系的安全依赖。东亚部分国家之所以参与美国主导的同盟体系,主要目的是借助美国的力量实现自身的安全。但随着地区主义的发展,冷战思维与零和博弈的安全意识日益弱化,由相互依赖催生的合作安全观念逐步成为一些国家制定安全政策的指导思想。如中国早在 1997年就提出了“新安全观”,主张通过“互信、互利”共创地区多边合作安全。另外,东盟、韩国等部分东亚国家也都赞同通过合作安全模式实现自身和地区安全。同时,东亚经济合作程度的不断深化,其影响必然外溢到政治安全领域,东亚地区政治安全领域的合作也必然呈现加强的趋势,政治安全合作机制将日渐完善。地区安全合作机制的形成不仅凝聚了东亚国家的力量,促进了地区内部整合,提升了地区影响力,而且为解决东亚国家和地区安全问题提供了新的平台和路径,从而使东亚部分国家对美国的安全依赖也随之减弱。③祁怀高:《中国多边合作体系与美国双边同盟体系在东亚的矛盾与兼容》,《国际问题研究》2009年第 2期。例如,1994年东盟发起东亚地区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政府间多边安全对话机制——东盟地区论坛 (ARF),主要目的就是在安全领域减少对美国的依赖。④魏红霞:《东亚多边合作及其对中美关系的影响》,《世界经济与政治》2008年第 6期。卢武铉执政时,韩国采取“自主国防”、“自主外交”,不同程度地减少了对美国的依赖。

由以上分析可见,地区主义与双边同盟体系二者之间在理论上存在着一种内在的张力,但从现实看,虽然东亚国家一开始都坚持开放的地区主义,而且也认识到美国在东亚区域合作进程中的重要性,但无论是“10+3”、“10+1”还是东亚峰会一开始都排斥了美国的介入,也就是说,东亚地区主义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是伴随着“脱离”美国的进程而展开的,其兴起和不断增强无疑对美国主导的东亚双边同盟体系造成冲击,久而久之必然对以双边同盟为核心和支撑的现行东亚结构体系提出严重挑战。为此,美国有学者认为,东亚地区主义深入发展的趋势“将削弱美国对亚洲事务的影响力,危害其地区利益”,①D avid Shambaugh,Divided Diplomacy and NextAdministration,Conservative and LiberalAlternatives,The GeorgeWashington University Press,2004,p.82.东亚地区主义的发展有使美国长期主导的亚太秩序面临崩溃之虞。②Hugh De Santis:“The Dragon and the Tigers:China and Asian Regionalism”,World Policy Journal,Summer 2005,p.23.

三、美国对东亚地区主义的应对战略

东亚地区主义的实质进展最终会冲垮美国主导的东亚同盟体系,进而影响其在东亚苦心经营半个多世纪的战略地位,③吴心伯:《美国与东亚一体化》,《国际问题研究》2007年第 5期。直接瓦解着美国在东亚的霸权基础。针对东亚地区主义发展对美国带来的现实威胁,美国从 20世纪 90年代以来就开始关注东亚地区主义。虽然目前尚未制定一个专门针对东亚地区主义的战略报告,但从近年其发表的东亚战略报告中我们可以梳理出其对东亚地区主义的战略底线和基本态度,即采取相应的措施公开排斥或者暗中阻挠旨在将美国排除在外的任何地区主义的机制,控制或引导东亚地区主义朝着美国指引的方向发展,东亚地区主义不能以削弱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为代价。具体而言,美国的应对战略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展开:

首先,强化美国与东亚部分国家的双边关系,消解地区主义对东亚国家的吸引力,从内部找到牵制东亚地区主义进程的力量,使东亚地区主义的发展空心化。④林利民:《美国与东亚一体化的关系析论》,《现代国际关系》2007年第 11期。

从安全方面看,美国不断调整和加强与东亚部分国家的双边同盟关系,消解将美国排除在外的安全合作对东亚国家的吸引力。以日美同盟为轴心的双边同盟体系是美国在冷战期间形成的东亚地区安全政策的基础。冷战结束后,美国为适应新的安全形势,曾对东亚双边同盟体系进行重要调整,如尝试建立地区国家间的军事透明度等,但这些调整并没有弱化美国主导的双边同盟体系,相反,经过几次调整后,同盟体系的功能不断得到强化,延伸范围更加广泛,成为美国实现东亚战略利益的主要手段。在双边同盟与地区主义的关系上,美国认为地区多边安全机制虽然有助于地区的稳定与安全,但“它们只是补充而不能替代美国在地区内的双边关系”,只要美国的双边同盟体系存在,美国就会反对建立一个多边的安全机构来管理东亚安全事务,对美国来说,这样一个多边机构是一种制约。⑤朱宁:《东亚安全合作的三种模式— —联盟安全、合作安全及协治安全的比较分析》,《世界经济与政治》2006年第 9期。为此,自 1995年以来,美国采取一系列措施进一步加强与日、韩、菲、新等国的军事同盟与合作关系,如克林顿政府在 1995年和 1998年发表的《东亚及太平洋地区安全战略报告》中提出了“以双边同盟为美国地区安全战略基础”的原则,小布什执政时期也强调要继续深化和扩大与亚洲传统盟国的安全合作,奥巴马上台后也通过举行一系列军事演习强化双边同盟体系。当前,美国主导的双边同盟体系不仅是美国霸权在东亚地区得以维持的基础,并且至今仍是东亚地区安全结构的主导性框架。

从经济方面看,进入 21世纪以来,美国通过实施双边 FTA战略,加快拓展与东亚国家的双边经济关系。美国在 2003年 5月、2007年 6月分别与新加坡、韩国签署了 FTA协定;在 2004年 6月、2006年 3月分别与泰国和马来西亚启动双边 FTA谈判进程。另外,美国与日本、印度的 FT A谈判也已提上了日程。特别值得注意的是,2011年 1月美国与日本在华盛顿举行关于“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双边协商,预期将加快启动双边 FTA谈判进程。近年来,美国通过与东亚部分国家签定双边 FTA,目的是将双边 FTA融合为区域性自由贸易区,最终通过区内国家联盟巩固多边贸易体制的领导地位。

美国通过强化美国主导的东亚双边军事同盟体系以及拓展与东亚国家的双边 FT A关系,一方面,可以增强美国对地区安全事务的影响力,防止其在该地区盟友的离心倾向,消解将美国排除在外的安全合作对东亚国家的吸引力,从而遏制东亚新兴力量的崛起;另一方面,通过与东亚国家建立 FT A关系,不仅可以深度融入东亚地区的经济体系,维持美国在东亚的经济影响力,而且可以从内部牵制东亚地区主义进程,防止将美国排除在外的地区主义的发展。

其次,扩大美国主导的亚太地区多边机制,从外缘销蚀东亚地区主义的效用,延缓东亚地区主义的发展进程。

冷战结束后,美国除了继续加强与东亚国家的双边关系外,开始重视构筑以美国为主导的地区多边机制,其战略思路是扩大现有机制的参与成员,不断深化功能,在地区事务中更好地发挥作用。同时,在地缘上强调包括东亚在内的泛亚洲与泛太平洋的大范围合作,倡导建立一个既非东亚的或亚洲的也非太平洋的地区机制。这类多边机制一般在安全与经济两个领域展开:

在安全领域,1998年美国国防部发表的东亚安全战略报告指出,“支持安全多元化的发展”,“任何形式的多边主义都将成为美国与该地区进行接触的重要要素”,并强调“双边、少边和多边安全关系的作用是为下个世纪亚太地区的共同安全建立一个多层次的灵活框架”。①U.S.Department ofDefense,Office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Affairs,EastAsian Strategy Report1998,p.43,44.在该战略指导下,美国主动发起或共同发起创设东亚安全多边机制,积极参与东亚地区兴起的各种多边安全对话、合作、论坛与组织,如亚太安全合作理事会、六方会谈、东北亚合作对话等。东盟地区论坛是当今东亚地区最大的政府间多边安全对话机制,自论坛成立以来美国就积极参与,加强与东盟的合作,推动ARF向机制化方向发展,其目的是使该合作机制能够为美国持续介入东亚地区事务提供一个新的路径,同时试图主导东亚区域安全合作,使美国未参加的地区机制失去效用。因此,美国参与或主导亚太地区安全多边安排,除了让其它国家一起分担维护地区安全与稳定的义务和责任,从而最大可能地减少维持霸权的成本外,更有抑制东亚地区主义发展的战略目的。

在经济领域,美国主张应当在亚太经济合作组织 (APEC)的框架内开展,而无需另创机制。作为亚太地区覆盖地域最广、纳入成员最多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APEC不仅为美国打开了一条开拓全球经济增长最快地区市场的通道,而且也为美国全面实施其亚太战略提供了有利的基础条件。美国的目标是通过 APEC的贸易投资自由化进程,实现亚太自由贸易圈,并发挥主导作用。因此,近年来,美国更加关注 APEC建设,力求将东亚经济合作纳入到 APEC组织框架中来,并使其成为一个有约束性的机制,以谋求通过建立一个美国主导的覆盖亚太的经济地区主义机制,成为美国领导世界的重要一环。②林利民:《美国与东亚一体化的关系析论》,《现代国际关系》2007年第 11期。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奥巴马政府决定加入“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PP)。TPP是一个 APEC框架下的内容全面的区域自由贸易安排,至 2010年 3月,已有包括美国在内的 8个国家宣布参加该协定的谈判,被认为是实现亚太地区贸易自由化最可能的多边机制。美国加入并积极推进 TPP,旨在使其成为推进其实施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新战略的务实而有效的工具,这不仅可以瓦解东亚地区主义排斥或削弱美国主导权的倾向,而且要使 TPP成为美国主导下推进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主渠道,从而塑造以美国为中心的亚太经济地区主义机制。

通过构筑亚太地区多边机制,美国不仅可以借助其它国家的力量来共同应对安全威胁,③余建军:《冷战后的美国和亚太多边安全— —从老布什政府到小布什政府》,《社会科学》2008年第 5期。弥补单边军事力量和双边同盟体系的不足,而且美国扩大多边机制的“亚太”区域范围,还可以消解东亚国家对东亚地区主义的地理认同。

再次,制约和改造非美国主导或参与的东亚地区机制,如,“10+3”机制、东亚峰会等,以确保这些机制的开放、不排斥美国 (美国的卷入)和相互安全。④J ohn D.Negroponte,“U.S.Policy in Asia:MeetingOpportunities and Challenges”,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July 28,2008.转引自王义桅:《美国亚太秩序观的新变化及其面临的挑战》,《国际观察》2009年第 3期。

有美国学者曾指出,“让美国人去想像一个美国权力不在其中充当主要基石作用的国际秩序是非常困难的”。⑤Robert Kagan,“Strategic Dissonance,”Survival,Vo.l 44,No.4,W inter2002/2003,pp.135-156.为制约和改造美国未能参与的东亚地区主义机制,一方面,美国通过倡导和强调“有原则的多边主义”,从外部来影响东亚地区主义的进程和价值规范,鼓励日本等盟友在这一进程中推动在民主制度建设、良治和法制方面的更大的合作。⑥T he Stanley Foundation and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CSIS),“Building an Open and Inclusive RegionalArchitecture for A-sia,”PolicyDialogue Brief(The Stanley Foundation),November 2006,pp.8-9.另一方面,美国还以不同方式、借助不同手段直接参与东亚地区机制,试图从内部对东亚地区主义施加影响,以确保东亚地区主义的制度构建符合美国的价值和利益。如美国有学者建议:“美国将继续深深地介入该地区事务之中,发展紧密的双边关系,承担安全义务,与所有现存的东亚地区组织进行经常性的交往。”⑦Morton Abramowitz and Stephen Bosworth,Chasing the Sun:Rethinking EastAsian Policy,New York:Century Foundation Press,2006,p.136.转引自王义桅:《美国亚太秩序观的新变化及其面临的挑战》,《国际观察》2009年第 3期。如对东亚峰会,2005年成立之前美国先是暗中阻挠东亚峰会,阻挠不成后又促使峰会扩大范围,力图架空中国的作用。由于东亚峰会机制在地区内影响的不断扩大,又有学者撰文建议美国加入东亚峰会。①王玉华:《美国构建后冷战东亚安全模式》,《和平与发展》2009年第 3期。最终,美国于 2009年 7月与东盟签署《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并于 2010年 10月正式派员参加东亚峰会。

总的来看,近年来美国应对东亚地区主义的战略都是围绕维持其在东亚的霸权地位和实现其霸权利益展开的。尽管受美国自身实力状况、东亚国家的反应及亚太地区地缘环境变化等现实因素的影响,不同阶段的战略侧重点会有所不同,但“美国主导、双边同盟和相互制衡”始终是其应对东亚地区主义的战略出发点,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在战略手法上,美国将双边主义而非多边主义视为实现其战略的关键,②M ichaelMastanduno,“Incomplete Hegemony:The United States and Security Order in Asia”,in Muthiah Alagappa ed.,Asia Security Order:International and Normative Features,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pp.151-153.并“确保美国在亚洲扮演地区秩序主要保障者的枢纽角色”,③陈东晓:《布什政府亚太政策的调整》,《现代国际关系》2005年第 9期。防止排外的东亚地区主义发展。

从发展趋势看,随着美国全球战略重心加速向亚太地区转移,美国主导的东亚双边同盟体系受中国崛起等地区新因素的影响在某个时段可能继续表现出强化的趋势,并仍将作为地区主导性框架对东亚事务发挥重要作用,但作为东亚发展潮流和趋势的地区主义也将呈现快速发展的态势。因此,对东亚地区安全结构有重大影响的双边同盟体系与地区主义这两股力量,在今后较长的时期内将长期并行发展,无法相互取代。一方面,目前东亚多边机制无法吸收美国同盟体系那样的排它性组织,另一方面,东亚同盟体系更不能期望所有东亚国家会以美国的利益为主导,将各自的安全利益统合在美国主导的东亚同盟体系内,建立一个多边安全合作机制。④郑迎平:《欧洲与东亚安全合作模式的差异评析》,《现代国际关系》2008年第 7期。东亚的某些国家既忙于参与同盟体系,以提升自身在地区事务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又不甘心在东亚地区主义发展进程中被边缘化,因而又需要参与到这一进程中。双边同盟体系与地区主义两种机制相互干扰、制约及部分国家地区角色的矛盾性,带来的结果是地区结构层次呈现出更加复杂的态势。但不管怎样,作为一种新兴起的力量,东亚地区主义不仅已经对双边同盟体系及以此为基础构筑的东亚权力结构带来严峻挑战,而且有可能像欧盟那样,经过长期发展,塑造出一种与“美国主导”不同的东亚地区体系,从而加快东亚地区秩序的转型。

D8

]A

]1003-4145[2011]05-0097-07

2010-12-03

刘昌明,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法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东亚安全与区域合作。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世界金融危机对国际秩序的影响与对策研究”(09BGJ001)、山东大学自主创新基金项目“后危机时代东亚地区秩序的转型与中国的外交战略研究”(IFW10012)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周文升 wszhou66@126.com)

猜你喜欢

东亚地区双边东亚
我校东亚研究院一行应邀访问韩国东亚大学
如何看待我国的高投资率
会“珰”洞鉴以昭然——古代东亚地区冠饰“珰”之探究
电子产品回收供应链的双边匹配策略
学霸“三小只”
新型自适应稳健双边滤波图像分割
未定的东亚多边体制与能动的中国东亚政策
双边同步驱动焊接夹具设计
中厚板双边剪模拟剪切的研究
东亚书院的赓续与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