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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

2011-04-13高申春

关键词:一元论经验主义实用主义

高申春,王 东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

试论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

高申春,王 东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

“彻底的经验主义”是詹姆斯的极富原创性的学说,也是其学术思想的生长点和归宿,虽然它没能最终被建立为一个完备而明晰的理论体系,但它是贯穿着詹姆斯整个学术思想的一条主线。“彻底的经验主义”学说挑战并超越了传统哲学的二元论,也为实用主义的真理观提供了支撑。

詹姆斯;纯粹经验;彻底的经验主义;真理

如果我们可以按其不同阶段的思想特征把詹姆斯分成不同的部分,那么可以说,无论是作为心理学家还是作为哲学家,无论是作为机能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还是作为“彻底的经验主义者”,詹姆斯都取得了极为耀眼的成就。但詹姆斯作为一个不可分的人,他的思想之流的不同阶段,必然有着一定的内在联系。在詹姆斯的漫长的精神旅途中,一定有某种思想冲动作为其思想之树的生长点,或者说,詹姆斯所有的思想冲动,在经历了生长和融聚的过程之后,必然以某种形式冠以某种名谓而得以建立。纵观詹姆斯的心理学、哲学、宗教思想,我们会自然地得出结论,詹姆斯的思想的生长点或归宿,就是他自己称作“彻底的经验主义”的学说。

事实上,詹姆斯本人也把构建“彻底的经验主义”作为他的最重要的事业,在与友人的通信中,他说:“我对一直在我心中所建造的形而上学之流(‘彻底的经验主义’)很感兴趣,事实上,比我做过的其他任何事情都更感兴趣。”[1]63可见,要想理解詹姆斯的思想,就不得不首先理解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

一、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是什么

所谓“彻底的经验主义”,是詹姆斯在晚年对于自己的思想的一次自我澄清和自我命名,由于这一学说本身所具有的思考上的难度以及詹姆斯晚年的健康状况,他直到生命结束也没有将之构建为一个完整而明晰的体系,甚至没有对之形成专门的著述,而只是发表了若干相关主题的论文。并且,詹姆斯自己也承认“不管怎样,我的那些(关于彻底的经验主义的)文章还在摸索,无疑有着很混乱的毛病”[1]92。这些混乱给詹姆斯本人以及所有试图理解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学说的人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归结起来,这些混乱和困难体现在两个方面:“纯粹经验”是什么?“纯粹经验”何以可能?

(一)“纯粹经验”是什么?

“纯粹经验”是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学说中的核心概念,也是理解这一学说的关键所在。詹姆斯在《“意识”存在吗?》一文中,为了解决认知问题,首先假定世界上只有一种原始素材或质料,一切事物都由这种素材构成,并把这种素材叫作“纯粹经验”。

需要说明的是,詹姆斯在这里所说的世界,并不是作为外部实在的物理主义的自然世界,而是我们以某种方式所把握的世界,是一个“意识场”或“经验场”,也就是詹姆斯所说的直接的“生活之流”。不得不承认,在常识的层面上来理解这样的世界无疑会遭遇极大的困难:显然地,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中的事物就明明白白地在“我”之外,而我回忆或想象中出现的事物就同样明明白白地在“我”之内,前者可以被分切组合,后者似乎就是混沌一团,在“我”之外的事物和在“我”之内的事物如何由同一种素材构成?这种理解上的困难,或者说,对于“纯粹经验”的这样的质疑,主要是由我们的传统的二元论的思维方式导致的。我们倾向于将世界分为外部的和内部的、物质的和思想的、主体的和客体的,这个困难也正是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所要解决的。

另外,任何哲学上现有的语词都无法完全等同于詹姆斯所意谓的“纯粹经验”,而任何试图对它进行解释和界定的努力,总是对这一概念造成伤害——或者增加了某些东西,或者减损了某些东西。詹姆斯自己也在不同的地方对这一概念作出过不同的说明,其中最清楚的是在《一个纯粹经验的世界》一文中的一段论述,即,“当前的瞬间场(instant field)永远是在‘纯粹’状态中的经验,是平实无华的未经限定的现实性,是一个单纯的这,还未分别成为事物和思想,仅仅是可以潜在地归类为客观事实或为某人关于事实的意见。当这个瞬间场是概念性的时候,也和它是知觉性的时候一样,都是这样的”[2]39。这样的“纯粹经验”是十分模糊不清的,但正是这种模糊性,保证了其源初性和纯粹性。

但人们无论如何会接着追问:“纯粹经验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因为我们在自然科学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由此而带来的乐观情绪已经不允许我们接受有什么东西居然不由更为基本的东西来构成了,所以,质疑者们提出:“纯粹经验”必须或者由什么来构成,或者被弃而不用。但詹姆斯对于这个追问的回答,并不能让他们满意,他只是说“如果你问任何一段纯粹经验是由什么做成的,答案就永远是相同的,即:‘它是由这做成的,它是由空间、强度、扁平、棕色、沉重或其他东西做成的。’”

如果说“纯粹经验”是什么的话,那它就是一个“这”,甚至连说它是“这”就已经沾染了反思于其上。譬如,在一张白纸上画一个圆形,我们在看到这张白纸的最初的一瞬,只是看到一个“什么”,既不能说出那是一张白纸,也不能说出那是一个圆形,只是白纸和圆形在各自的背景中由于亮度的不同而对我们的视觉系统形成不同的刺激,因而形成“感觉”。继而,我们能够辨认那是一张白纸,那是一个圆形。甚至我们还能说那是一个太阳,那是一只球,或者是其他任何你以为是的事物,这是一个渐进的意义赋予的过程。当然,我们已经能够在足够短的瞬间完成对对象的意义赋予,所以那个最初的一瞬,只能由假设而得到,但无论如何,那个最初的瞬间的“什么”,如果不就是,也可能才是最接近“纯粹经验”的。

如果说“纯粹经验”具有什么性质的话,那它只具有一种性质——“存在”,它就是“存在”。这种存在既不是物理的,也不是心理的,我们甚至不能说它是中性的。因为我们如果说这种“存在”是中性的,就等于立刻承认了“或者是物理的,或者是心理的”这种二元论的论调。它是一种与时间和空间等位的存在,这种原初的存在,一定要被赋予意义,才能显现为经验的材料,即对象;而经验的主体,也只有在经验的材料生成时,才同时生成。

(二)“纯粹经验”何以可能?

在一些地方,詹姆斯似乎对于“纯粹经验”有着确定无疑的“经验”;而在另一些地方,他自己也承认,获得确定的“纯粹经验”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新生的婴儿,或者由于从梦中突然醒来,吃了药,得了病,或者挨了打而处于半昏迷状态中的人,才可以被假定为具有一个十足意义的对于这的‘纯经验’ ……但是纯粹经验之流一来就立即用一些重点去充实它自己……它的纯粹性仅仅是一个相对的说法,意指经验中无论如何存在着但尚未被言词化的那一定比例数量的感觉”[2]50。

对于并不真正理解詹姆斯的人来说,这一段论述极容易引起一种误解,即“纯粹经验”的产生必然有两个前提:一是某种经验的材料,它将被经验到;二是某个经验的主体,他将经验到。这样一来,“纯粹经验”就是“关于某个对象的经验”。这种理解,恰恰走到了詹姆斯的对立面,正是他所反对的“不彻底的经验主义”的信条。在詹姆斯看来,我们能将经验的材料和经验的主体区别开来,正是我们对纯粹经验进行操作的结果,经过一系列的操作,我们才能说“我”、“思”以及“我所思”。并且,这一过程几乎和经验同时发生,以至于我们很难析出这个瞬间的操作的过程。对于这个难题,詹姆斯的回答比较明确,他将“认知作用解释为纯粹经验的各个组成部分相互之间可以发生的一种特殊关系。这种关系本身就是纯粹经验的一部分;它的一端变成知识的主体或负担者,知者,另一端变成所知的客体”[2]2-3。詹姆斯特别强调了“关系”作为“纯粹经验”的组成部分,他拒绝假设一个能够对思想进行思考、对感觉进行感受或者对不同材料进行组合的实体性的经验,他所直接面对的是“连续不断的经验之流”。詹姆斯对于认知作用的这种解释,从根本上突破了传统哲学的主客二元论的禁锢。

二、彻底的经验主义的三个要件

我们无法设想,如果詹姆斯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完成他的“形而上学体系”的构建,那会是多么恢弘的篇章,我们现在所能借以理解的,只有十数篇论文,以及他在《真理的意义》一书的序言中所给出的关于“彻底的经验主义”的三个要件,这三个要件包括“一个公设,一个事实的陈述和一个总的结论”。

首先是一个公设,即“在哲学家之间唯一可以展开论辩的,只能是那些可以用从经验中抽出来的项加以说明的事物(具有不可经验的性质的事物尽可以任其存在,但它们不构成哲学论辩的素材)”;其次是一个事实的陈述,即“恰如事物本身是直接的具体的经验,事物之间的诸关系,无论是连接性的关系还是分离性的关系,也都在完全同样的意义上是直接的具体的经验”;最后是一个总的结论,即“经验的各部分通过诸关系相互接续而连接在一起,诸关系本身也是经验的组成部分。简而言之,直接被把握的宇宙并不需要一个外在的、超经验的连接性支持物,它本身就拥有一个相互连接的或者说是连续的结构”[3]。

这三个要件,可以看作是“彻底的经验主义”学说的纲领。第一,它规定了哲学的论域,即经验的世界。这个规定绝不仅仅是将莫可名状的超验的“实体”“自在”等关在哲学论辩的大门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回击了“我们的认知究竟如何悬空一跳而到达对象”这一纠缠不清的问题——“正面连接性的过渡既不包含鸿沟,也不包含一跳。它既然就是我们称之为连续性的东西的本源,它在什么地方出现就在什么地方造成连续”[2]37。第二,关系和事物一样,都是直接的经验,经验由经验的边缘生长出来,连续不断,紧密无隙。所以,经验的世界不是由它之外的东西作为原因或目的而存在的,经验的世界是自足的世界。

这个纲领也表明,彻底的经验主义是对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中的“意识流”理论的进一步的形而上学化。这个纯粹经验的世界也就是意识之流,或者说经验之流;事物经验不过就是意识的实体状态,或者是意识之鸟的栖息之处;关系经验无非就是意识的过渡状态,也就是意识之鸟的飞翔之时。

三、“彻底的经验主义”是一元论的还是多元论的

在《“意识”存在吗?》一文中,詹姆斯明确地提出“纯粹经验”的概念以形成自己的对世界的一元论的解释,但在《一个纯粹经验的世界》一文的结尾,他又说:“在我自己的心里,这样的一种哲学(作者注:指纯粹经验哲学,即彻底的经验主义)最符合一种彻底的多元论,最符合新鲜事物和非决定论,道德论和有神论。”詹姆斯的这前后两种论述似乎存在着矛盾,那么,如果我们一定要问这个问题的话,彻底的经验主义是一元论的,还是多元论的?

一方面,从“纯粹经验”的概念提出来看,它作为詹姆斯反对“事物”和“思想”之间的二元对立的工具,无疑是一元论的。“纯粹经验”既不是事物,也不是思想,对于事物和思想来说,纯粹经验具有“前结构性”。但是,它在一段关系中,可以成为“事物”,在另一段关系中,又可以成为“思想”。因此,也有研究者将“纯粹经验”学说称作“中立一元论”。

另一方面,在《实用主义》和《多元的宇宙》中,詹姆斯似乎又将“纯粹经验哲学”认同于厚实的多元论而非单薄的一元论。他认为一元论哲学是总体哲学,宇宙总体在瞬间完成并完备无隙,具有确定无疑的目的,各个部分都服从于并体现着这个目的;多元论哲学是个体哲学,宇宙远未完成并持续地生长,即使有一个总的目的,也只能作为假设被承诺,并不在现阶段显现和达成,个体相互联结,在某一阶段联结而成的总体,不过是一个新的个体,被承诺的那个最终的总体两端永恒开放,永远在欢迎新的联结。

詹姆斯认为,在发生学意义上,纯粹经验“还没有成为任何确定的什么,虽然已准备成为一切种类的什么;它既充满着一,同时也充满着多,但各方面并不都显露出来”[2]50。而在实践过程中,彻底的经验主义“甘愿把它在有关事实方面一些最可靠的结论视为假说,这些假说在未来的经验的过程中是可以改变的”;并且,它“把一元论学说本身视为一种假说,而且不像通常在实证主义或者不可知主义或者科学的自然主义等名称之下的那种半途而废的经验主义那样,它并不是把一元论教条地说成是全部经验都与之相符的一种什么东西”[2]2-3。可以说,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在认识论上从对世界的一元论假设出发,在真理观和实践观上走向多元论。

四、“彻底的经验主义”与真理问题

一般认为,真理问题乃是詹姆斯在《实用主义》及其续篇《真理的意义》中的主题,而与《彻底的经验主义》论文集关系不甚密切。但仔细考察詹姆斯的实用主义与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之间的关系,我们就会发现,二者不但是一致的,而且是相互依赖的。一方面,实用主义是彻底的经验主义的认识论,它是后者在真理问题上的应用;另一方面,彻底的经验主义是实用主义的世界观,它为后者提供了更为根本的哲学基础。詹姆斯本人也承认,“把实用主义的真理论确立起来,对于彻底的经验主义的推行,是个头等重要的步骤”[4]158。这是因为,传统的理性主义的信念给人们的思想造成了极强的束缚,认为直接的经验无疑是分离的,并需要一个超验的“统一者”将它们联结起来,而实用主义则认为,经验本身包含着关系,经验互相联结,并不需要外来的统一者。假如有一个“统一者”的话,那么这个统一者本身也必须是在经验之内的,或者是可经验的。

在实用主义者看来,真理问题不过就是经验的前后相续以及契合程度的问题。“只要观念(它本身是我们经验的一部分)有助于使它们与我们的经验的其他部分处于圆满的关系中……观念就成为真实的了”,并且,“新真理将旧看法和新事实结合起来的方法总是使它表现出最小限度的抵触和最大限度的连续。我们认为一个理论的正确程度同它解决这‘最小限度和最大限度问题’的成功程度成正比”[4]32。我们据以构成对于事实的看法的唯一材料只能来自我们已经经验到的世界的某一部分,正是这一部分,决定了我们对于新的看法的态度,而真理,不过是非常成功的假设。

应当说,无论是詹姆斯的实用主义,还是彻底的经验主义,在真理问题上,都还是遵循着“符合论”的路线,并不否认真理是观念与实在的符合,但与传统真理“符合论”不同的是,詹姆斯对于“符合”与“实在”作出了新的解释。一方面,突破了观念和实在之间的二元对立,实在不再是冷冰冰的、不可变的、不可及的东西,而是和观念一样,都是经验的一部分,实在与观念通过“纯粹经验”获得了同一性;另一方面,判断“符合”的标准,并不在经验之外,而在经验之内,换句话说,这个标准就是经验中的“关系”的部分。实质上,这种新的“符合论”是一种发生论,詹姆斯强调“真理是从一切有限的经验里生长起来的……一切真理都是以有限经验为依据,而有限经验本身却是无所凭借的,除了经验之流本身之外,绝没有旁的东西能保证产生真理”[4]133。詹姆斯用发生学的思想对真理问题进行了新的解答,它所具有的更深远意味是,真理永远处在不停的生长之中,没有永恒的真理,任何真理的确定性都存在并仅存在于有限的经验之内,有限经验的不断生长,决定了真理的不断生长。

[1]陈亚军.实用主义:从皮尔士到普特南[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

[2]詹姆斯.彻底的经验主义[M].庞景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3]James,W. The Meaning of Truth. New York: Longman Green and Co.1991..xvi-xvii.

[4]詹姆斯.实用主义[M].陈羽纶,孙瑞禾,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责任编辑张家鹿]

OnJames’RadicalEmpiricism

GAO Shen-chun,et al

(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The Radical Empiricism was a exceedingly creative doctrine raised by William James, which was his academic drive and aspiration as well. It has not been developed as a complete theory systematically, but it was the distinct principle of James’ thought. The Radical Empiricism challenged and overstepped Dualism and underpinned pragmatic view of truth.

pure experience;radical empiricism;truth

B712.44

A

1000-2359(2011)01-0006-04

高申春(1966— ),男,安徽庐江人,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西方心理学史与理论心理学研究;王东(1982— ),男,江苏徐州人,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心理学哲学研究。

2010-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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