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蒙古族史诗《江格尔》的原始意象

李耀丽

（山西大同大学文史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论蒙古族史诗《江格尔》的原始意象

李耀丽

（山西大同大学文史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蒙古族史诗《江格尔》中有众多意象，诸如英雄意象、女性意象、魔鬼意象、智者意象、精灵意象等。运用荣格的“原始意象”理论，从接受者的心理角度去分析这些原始意象正好反映了蒙古族祖先的心理历程的碎片，它们再也不是个人的，而是民族的。这就是蒙古族史诗《江格尔》如此吸引人的原因所在。

史诗；《江格尔》；原始意象

一直以来，学界对史诗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史诗的产生、发展和传播方面。20世纪中期发展起来的“口头程式理论”对于史诗的研究来说可谓又开辟了一片新天地。这方面的理论著作主要有洛德《故事的歌手》和约翰·迈尔斯·弗里的《口头程式：帕里—洛德理论》等。“口头程式理论”关注的是史诗本身是如何被创作出来的。但我们还是无法明白史诗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我们过多地讨论史诗作品的含义，以至于没有机会提出史诗是否真的“意味着什么东西”这样的怀疑。否则为什么它能从远古以来一直以强有力的气势震慑和吸引着一代一代的人们？荣格的“原型理论”为我们指出了方向。原型是人类的心灵形式，原始意象是这种心灵形式的载体和显现。要真正回答史诗真的“意味着什么”这个疑问，我们需认识原始意象。面对这个问题时，我们不应该忘记哥哈德·哈普特曼 （Gerhard Hauptmann）的名言：“诗歌所唤之词是原始之词的回声。”于是，我们应该提出的问题便成了：史诗中隐藏着什么原始意象?

原始意象作为原型的象征性表现，无论它是一个妖魔、一个常人或一种过程，每当创造性幻想得到自由表现时，它就会出现。因此，从根本上讲，它是一种神话形象。当我们更为细致地考察这些形象时，我们就会发现它们赋予我们祖先的典型经验以形式。因此可以说，它们是同一类型的数不清的经验的心理残存物。他们展示了一般的心理生活的图画，蒙古族史诗《江格尔》①便是种种原始意象显现的心理图画。

一、英雄意象

史诗这一古朴而瑰丽的艺术形式是充满各种原始意象的。根据荣格的原型理论：原始意象既是原型的一个层次，也是原型具体的呈现。换句话说，原始意象在一定意义上是用来说明原型的载体。在《江格尔》的各种原始意象中，英雄意象最为鲜明突出，它是蒙古族人民阿尼姆斯原型在史诗中的呈现和投射。阿尼姆斯是心灵内在的原型男性形象，英雄便是集体无意识中原型男性形象的象征意象。那么，在《江格尔》中是如何描绘这一意象的呢?

首先，英雄们都是吉祥、高贵、光明的象征，他们居住日出的东南方向，即吉祥、光明的地方。《江格尔》中英雄的家乡蚌巴国就在这里：“在它的峰顶/长翅的飞鸟不曾降落/在它的山麓/带蹄的动物不曾踏过/就在那——阿尔泰山的西侧，塔赫卓腊可汗的后裔/唐苏克·蚌巴可汗的孙子/乌琼·阿拉德尔可汗的儿子/——当代闻名的江格尔曾经在这里生活”，“他的国土上人们长生不老/永远保持二十五岁的容颜/这里没有冬天/阳春常驻/这里没有酷暑/金秋绵延/这里没有袭人的严寒/这里没有炙人的烈炎/微风习习/细雨绵绵/蚌巴国塞如天堂一般!”

其次，《江格尔》中的英雄个个潇洒英俊、智慧超群、勇敢善战、意志坚强、品德高尚。圣主江格尔、红脸英雄洪古尔、人中之鹰萨波尔、勇猛过人的萨纳拉等都是人人敬仰的英雄：“阳光普照的人间/有位占据蚌巴国的圣主/名叫江格尔的可汗/他平等对待所有的属民/足智多谋/能够八十二变”，“他生就一幅公驼的前额/他长着驼羔般的鬓发/满口洁白的牙齿/一对乌黑的眸子/肩宽七十五尺/胯宽八十二尺。”

第三，这些英雄具有超人的神性，不仅出生不凡，而且在非常年幼时便本领超群，勇猛斗敌。比如，圣主江格尔“当他三岁的时候/他跨上飞快的三岁赤骥/攻破了三大营垒/降伏了庞大的魔鬼/当他四岁的时候/攻破了四大营寨/镇压了巨大的魔怪。……当他七岁的时候/打败了他所属的七个地方/江格尔的名声倍加传扬”。“那人中之鹰/——臂力过人的萨波尔/两岁的时候/从民众中征得的超群的良驹/——栗色骏马呀。”雄狮洪古尔三岁时便打败了三个魔王。

二、女性意象

阿尼玛是荣格用来形容男人内在的女性存在的原型，即是女性原型。在《江格尔》中，女性意象是以英雄妻子的形象出现的。她们既是男人内在的一种原型女性形象，也是男人对于女人的个人情结。在《江格尔》中，这些女性意象有什么特征呢?

首先，英雄的妻子也都是吉祥、高贵的象征，她们都居住于代表吉祥的日出与正午之间的方向。江格尔的妻子就住在这个方向：“……所有的姑娘全没有看上/迎娶了诺门特古斯可汗的姑娘/——她居于日出与正午之间的方向。”洪古尔也从这个方向娶了亲。

其次，她们都漂亮非凡，温柔贤淑。江格尔的妻子，诺门特古斯可汗的闺女——十六岁的阿盖·莎卜托腊，要问她的长相怎样?“她眼往前方眺望/能把大海彼岸照亮/她朝这边观看/大海的彼岸放光/她有着绯红绯红的双颊/她有着雪白雪白的脸蛋……”卓莉赞丹用托梦的方式使洪古尔找到了她并娶为妻子。她的姿色也是众口称赞的：“赞美她那/——鲜花般的面容/葫芦般的头型/高高的鼻梁/黑亮的眼睛/粉红的舌头/鲜红的嘴唇/乌黑的发辫/羽翎般的眉毛/玉石般的皓齿/窈窕的身条……”

第三，她们都有敏锐的直觉。江格尔的妻子阿盖能牢记过去九十九年的往事，能预知未来九十九年的事情，对即将到来的不幸的事情有敏锐的直觉：“我的江格尔可汗啊/战马的鞍镫已经生锈/你大摆的这宴席何时方休……现在将要发生非常的事情/我已预感到不祥的兆头!”洪古尔的妻子卓莉赞丹不仅托梦给她未来的丈夫，救他于不幸之中，即使他变成小秃子在她面前，她也能认出来。

三、魔鬼意象

荣格用阴影来描述我们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或无意识的心理层面。阴影的组成或是由于自我的压抑，或是意识自我从未认识到的部分，但大多是让我们自我觉得蒙羞或难堪的内容。这些让我们自己不满意而让我们自己无意识的人格特点，往往会被我们投射到其他的人身上。《江格尔》中的魔鬼意象便是这种阴影原型的投射。

首先，一切恶魔都是灾难、不幸的征兆，都居住在日落处 （北方），这是不吉祥的方向。恶魔认为“日落的地方是我们的”，比如：“十五个脑袋的——丑恶的魔鬼/向对方将来意倾诉：/我们弟兄三个魔王/身居日落的方向/那骏马所能到之处/勿须说/——都应归我们所有!”

其次，恶魔一般都是黑、黄、灰等颜色，且长相狰狞可怖。比如：“在日落的北方/——小伙子能跑瘦的地方/——小伙子能跑垮的地方/居住着弟兄三个魔王/老大名叫阿塔嘎尔黑魔/长着十五颗脑袋/老二名叫浩特古尔黑魔/老三名叫高宁黑魔/长着三十五颗脑袋”。“那里天昏地暗漆黑一片/我急得十三颗巨牙咔咔作响/举目扫视/才得知——来到了黄色恶魔的宫旁。”

第三，魔鬼都很有本领，但最终都败在英雄的手下。比如洪古尔对抗的三个魔王：“洪古尔砍掉黑魔的十五个头颅/将其绑在马尾上”，“浩特古尔黑魔/向万山崩塌/栽倒在马下/洪古尔跳下马来/将魔王碎尸万段/然后，用火焚烧/把骨灰装在胸腔中间/搬来卧牛石压在上面。”

四、智者意象

非凡的智慧、超人的谋略，是人类永恒的渴望。英雄人格是人类永远向往的人格。智慧老人原型和英雄原型是人类最原始的集体无意识原型。荣格用智慧老人来形容我们内在所具有的有关意义与智慧的原型。而这些原型作为泛化的原始意象深深地积淀在人们无意识的族性或种性记忆里。

智者意象一般是老人的形象。《江格尔》中的智者形象阿拉坦策吉年长受人尊敬，行事果断明智，能预知未来九十九年的事情，能牢记过去九十九年的往事。“这时候/那能预知未来九十九年事情/并能牢记过去九十九年往事/对或明或暗的事物都能分辨/在八千部族中才智超群的阿拉坦策吉……”圣主江格尔在遇到困惑时常常让阿拉坦策吉预测：“我的那神驹赤骥呀/是叫什么名字的敌人/从哪里来的坏蛋/将其掠走/牢记九十九年往事/预知未来九十九年事情/眼和碗一般大的阿拉坦策吉大伯啊/请你告诉我/是谁前来进行了掠夺?!”

五、精灵意象

与充满幻想的民族精神相关，精灵意象在史诗中丰富多彩，比如动物精灵、植物精灵等。这些精灵都具有人性，有神奇的力量。史诗中对精灵形象的具体描绘充分表现出人类借助幻想以超越自身局限，利用或征服自然力，最大限度地实现其本质力量的热烈追求和愿望。在《江格尔》中出现最多的就是“马”意象。

首先，马作为神奇的精灵意象，几乎每位英雄都有马作伴，英雄们的马大都是红色、栗色、青色的。比如江格尔的神驹赤骥“阿冉扎”、洪古尔的菊花青宝驹、萨纳拉的红沙马、萨布尔的栗色马。

其次，具有灵气的马个个彪悍强壮，快跑如飞。“那吸吮五十匹牝马的乳汁/茁壮成长的菊花青宝驹/她那白胖的肚皮/紧勒到膀胱周围/它那齐耳的脖颈/挺翘得像个壶嘴/它那齐耳的额鬓/下摆般徐徐飘飞……它那两只秀眼/显得无比锐利/它那刚劲的四蹄/跑起来快步如飞……”

第三，诗中的马具有人性，它们能言语，并帮助它们的主人勇敢抗敌。比如，“于是，宝驹青/把坚硬的辔铁咬断/咴咴嘶鸣/口吐人言：我亲爱的洪古尔阿/那十五颗脑袋的黑魔/口吐火焰/鼻喷黑烟/正在向这里进犯/我美梦般的洪古尔啊/你不必恐惧心慌意乱!”

通过分析，我们看到蒙古族史诗《江格尔》中确实存在着种种意象，诸如英雄意象、女性意象、魔鬼意象、智者意象、精灵意象等。当然这些只是史诗中最基本的原型意象，其中还有很多类似的意象。荣格说过：“原始意象……是同一类型的无数次经验的心理残迹，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上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残余。”《江格尔》中出现的英雄、女性、魔鬼、智者、精灵的原始意象正好反映了蒙古族祖先的心灵历程的碎片，每一个章节都重复着这些原型的碎片。

一种原型的冲击，当它用口头语言的形式表达出来，因其发出了一种比我们的声音更加强有力的声音而撼动着我们的心灵。史诗《江格尔》中的种种原始意象是人类心灵原型形式的载体或显现，是一种来自内心经验而产生的幻想。无论谁说出了原始意象，谁就发出了一千种声音，她勾魂摄魄，气吞山河，同时她使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摆脱了偶然和短暂，进入了永恒的王国。她把我们个人的命运纳入了整个人类的命运，并在我们内心唤起了所有曾使人类脱离畏难、度过漫漫长夜的力量。所以，当一种原始意象出现时，我们会感到格外的酣畅淋漓、激动万分，被万钧之力所震慑，我们再也不是个人的，而是民族的。这就是伟大的蒙古族史诗《江格尔》为什么能如此长久吸引我们的原因之所在。

注释：

①宝音和西格，托·巴达玛搜集整理，霍尔查译.江格尔[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8.

[1]（瑞士）荣格著，冯 川译.论分析心理学与诗歌的关系[A].荣格文集[C].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

[2]（瑞士）荣格著，孔长安，丁刚译.艺术和文学中的精神[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

[3]（瑞士）荣格著，李德荣编译.荣格性格哲学[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4]（瑞士）荣格著，冯 川，苏克译.心理学与文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5]施春华.心灵本体的探索：神秘的原型[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

[6]申荷永.心理分析：理解与体验[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

On the O riginal I mage of the Mongolian E pic Jangar

LIYao－li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History，Shan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037003）

From the use of Jung's“original image”theory，from the psychological point of recipients，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heroicimage，the women images，the devil image，thewise image，the wizard image of the Mongolian epicJangar.The original images are reflected by the psychological process of Mongolian ancestors，they are no longer personal，but the national.Th is is the secret that the Mongolian epic Jangar is so attractive.

Epic；Jangar；the original image 〔编辑 裴兴荣〕

I226.3

A

1674-0882（2011）01-0047-03

2010-10-28

李耀丽（1982-），女，山西霍州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民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