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民粹主义及其“超阶段”特色
——《俄国民粹主义及其跨世纪影响》一书的前言和结束语
2011-04-12马龙闪
马龙闪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俄国民粹主义及其“超阶段”特色
——《俄国民粹主义及其跨世纪影响》一书的前言和结束语
马龙闪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前言:俄国民粹主义及其影响
当我们深入到幽深的历史的隧道时,你会惊奇地发现,好像正如爱因斯坦“相对论”所说,光速把时空的距离奇特地缩短了,——但这里不是自然的时空,而是历史的时空;仿佛各个时代之间、人物事件之间,其相互关系豁然明朗,其前因后果、脉络线索,踪迹走向,变得异常清晰。当你从这条历史的隧道中观察最近20年发生的有关民粹主义争论时,仿佛有一条明显的线索,把我们从这场争论引向一个标志性的参照物——“经典的”俄国民粹主义。于是,我们转向它,诉诸于对它的考察,就是历史和逻辑的必然了——
一、俄国民粹主义的发展概况
俄国民粹主义是发生在俄国19世纪四五十年代至20世纪头20年的一种社会政治思潮。它是俄国在专制农奴制走向严重危机、资本主义薄弱发展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也是俄国这种落后的农民国度所特有的一种社会政治现象。从直观意义上说,它最初反映了“忏悔贵族”对农奴制社会不合理性和沉重罪孽的一种忏悔意识,也反映了探索俄国发展道路的先进分子对西欧资本主义道路及其血腥罪恶的失望情绪;从客观意义上说,它代表着社会中下层“被侮辱被损害者”,特别是农民和小生产者对沙皇专制农奴制的仇恨和抗议。在1861年农奴制改革以后,这一思潮则代表了农民和广大劳动群众在农奴制残余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压榨下,对剥削制度的残酷性和非正义的反抗情绪,特别是反映了农奴制改革的不彻底性所造成的掠夺性后果,因而给农民和被压迫人民带来的沉重苦难;同时也反映了农民群众抗议农奴制及其掠夺性改革,抵制资本主义奴役,面对资本主义发展所产生的恐惧情绪。它最初萌生在进步的“忏悔贵族”中间,后来主要在平民知识分子当中传播,实质上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农民社会主义。
俄国民粹主义思潮从19世纪中前期产生、形成,经过六七十年代发展为社会运动,再由八九十年代的演化、低潮,到20世纪初再度活跃、高涨,并赋有新的含义,是一种历史地发展变化着的社会政治思潮和社会运动。它在各个时期有过不同的称谓,在其刚形成时期的19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贵族阵营曾称它的代表人物为“虚无主义者”,70年代,他们自称为“人民派”,直到70年代下半期,随着“土地自由派”的出现,他们才称呼自己为“民粹主义者”。俄国民粹主义从19世纪40年代后期起到20世纪初,在各个历史时期曾有过各种不同的派别和组织。它主要分为两大派别:革命民粹主义、改革派民粹主义(或称自由民粹主义)。19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高潮时期的革命民粹主义,又可分为三个派别,一是以巴枯宁为首的暴动派;二是以拉甫罗夫为首的宣传派;三是以特卡乔夫为代表的夺权派。八九十年代的改革派民粹主义,则可分为以米海洛夫斯基为代表的左翼,和以切尔温斯基和尤佐夫等人为代表的右翼。在70年代末,作为革命民粹主义主要组织的“土地与自由”社,又分裂、演变为“黑土平分派”和民意党;几乎与此同时,从革命民粹主义中也分化出来了一部分改革派民粹主义。进入20世纪,曾在19世纪八九十年代因民意党人恐怖暗杀一度发生危机的民粹主义,随农民状况恶化再度复兴,先后建立了社会革命党和人民社会党,并在杜马中形成了劳动派。人民社会党为民粹主义右翼,社会革命党起初主要包括了中派和左翼。
历史上这些不同的派别和组织,因其时代特点不同,列宁把19世纪五六十年代以车尔尼雪夫斯基为代表的、被称作“革命民主主义者”的革命民粹派称为“启蒙者”或“‘60年代遗产’的代表者”,把70年代的革命者称为“老民粹主义者”或“社会革命的民粹主义者”,对八九十年代的“自由民粹主义”称为“现代民粹主义”,而对20世纪初期的各民粹主义党派又称为“新民粹主义者”,等等。无论俄国各个历史时期的民粹主义被冠以何种名称,也无论它们依历史条件不同而表现出何种具体形态,其共同的本质属性是一种“俄国农民民主派的思想体系(观念体现)”,①《列宁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26页。或曰农民民主主义,在革命中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同盟者。
二、俄国民粹主义的主要思想特征
俄国民粹主义这一思想理论体系,是由其创始人赫尔岑提出的“俄国社会主义”理论所奠基,通过另一创始人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发展,并为不同时期各主要派别的思想家所充实,经过丰富、补充而建立起来的。19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在民粹主义思潮形成之初,“虚无主义”曾是对它的一种称呼。“民粹主义”这一术语,是在19世纪60年代中期的文献中才出现的;当时,它还没有这一术语后来的含义,通常只是表示企图研究人民生活制度,用以减轻民众(首先是农民)苦难的一种愿望和努力。70年代的革命者,还多称自己为“人民派”。只是到70年代后半期,“土地自由派”才称呼自己为“民粹主义者”(“народник”)。“民粹主义”一词同来自西方的“平民主义”一样,都以“人民”为词根,有“人民派”、“亲民”、“爱民”、“崇尚、信仰”人民的含义。
俄国民粹主义在其长达八九十年的历史发展演变过程中,形成了一个相当庞杂的、包括各种思想成分的理论体系。但无论其思想如何庞大而复杂,在其各个派别之间总还存在着一个最大公约数,即共同的思想特征。现将这些特征归纳起来,可以包括以下几方面:
(一)崇尚和信仰“人民”(主要指农民和贫苦劳动者),并把“人民”理想化
各种各样的民粹派,在信仰和崇尚人民,将人民理想化这一点上是最具共同性的。他们认为,“人民的生活本身总是合理的”,②中共中央马列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室编译:《俄国民粹派文选》,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1-32、58页。“在人民中潜藏着社会真理”,“人民是真理的支柱”。③尼·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102页。巴枯宁甚至说:俄罗斯的农民,“就其天性而言是个社会主义者”;特卡乔夫则断言,就其本能和传统看,人民是共产主义者。从这里可以看出,民粹派对“人民”之崇尚,之信仰,到了极端理想化的程度。
“忏悔贵族”、民粹派知识分子,在人民面前总有一种忏悔意识和“负罪感”,认为他们这些“文明的少数人”,其知识、智慧和进步,“是以多数人受奴役为代价换来的”,因为“多数人被剥夺了”体魄和思想的灵巧性,失去了享受文化教育的机会,才能有他们这些“文明少数”的知识和进步。④中共中央马列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室编译:《俄国民粹派文选》,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1-32、58页。正是出于这种“负罪感”,他们感到一种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要为社会进步服务,“偿还”多数人以血泪和苦难为他们付出的文化的代价。所以,“知识分子与人民”的关系问题,是民粹主义思想中一个长盛不衰的主题。
(二)把农村公社理想化,企图通过保存农村公社,发展农民“固有的”社会主义精神
民粹派关于农村公社(或称农民村社)的这种思想观念,也同他们对“人民”的信念联系在一起。在他们看来,“米尔(即村社──引者)精神接近人民的本性,渗透到人民的整个日常生活中”;农村公社“作为人民喜欢的、古老的天然根源……乃是自然历史遗留的人民的本源”,它“是俄国人民梦寐以求的民族原则的内部天然合法的民权保护者”,因此俄国需要农村公社,需要公社的生活,需要它的“社会主义”的清新而又生气勃勃的协商和主动精神。①中共中央马列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室编译:《俄国民粹派文选》,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3-39页。
从这种对农民村社或农村公社的理想化描述中,看得出民粹主义不是从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经济形式中,前瞻、展望社会主义的未来,而是从过往古老村社的传统中探寻社会主义的前景,把它视为俄国通向社会主义的“基础”和出发点。在这里,很鲜明地透露出了民粹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的性质,也很明白地看出民粹派往往是向后看、而不是向前看的思想特质。
(三)企图通过俄国独特的公社道路,绕过资本主义阶段,“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
这一理论特征,是民粹主义社会政治纲领的核心。它不仅仅是从俄国存在农村公社,将它视为社会主义天然土壤这一观念出发的,──当然,这一观念是民粹主义这一理论主张的最重要的出发点和思想基础。除此之外,民粹主义这一特征还有另一重要的思想根源,这就是对资产阶级的厌恶和对资本主义的恐惧。
民粹主义之所以厌恶资产阶级,并怀有对资本主义的“恐惧症”,是由民粹主义所由产生、形成的社会历史条件决定的,也是由民粹主义固有的农民和小资产阶级的阶级性所决定的。民粹主义作为来自后进农民国度的、主要反映农民思想观念的思想体系,其代表人物──民粹派,面对19世纪中后期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血污和罪恶,看到西欧农民的破产,工人的赤贫,资产者的贪婪,以及资产阶级民主的极端虚伪性,这使他们很自然地产生了对资产阶级的厌恶和对资本主义的鄙弃。而面对英国发生的“羊吃人”的惨象,目睹西欧各国工人农民苦难生活的血淋淋图画,在对资本主义的鄙弃之中,又对它充满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恐惧,为俄国正面临这种阴森可怕的前景而感到不寒而栗。在他们看来,只有避免西欧的资本主义道路,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才能使俄国人民幸免于资本主义的苦难。
民粹主义这一“直接过渡”的思想,也是其“超阶段”的革命急进主义和轻视民主革命、漠视民主主义价值的最深思想根源。
(四)对一般文化抱着鄙薄态度,反对文化崇拜,倾向于以虚无主义的态度评价文化,以道德主义和极端功利主义的观点对待科学和文化
在民粹主义者看来,知识分子是被人民养活而获得文化的,人民为他们获得文化而付出了血汗和苦难;这样,掌握文化的这些少数人就被压上了沉重的罪孽感。由于文化本身是靠着人民的血汗和苦难,靠着对人民的剥削而获得的,这样,掌握文化就同剥削、同罪孽联到了一块儿。所以在民粹派看来,仿佛文化本身也粘连上了剥削和罪孽。因此,民粹主义思想经常对文化报以轻蔑甚至敌视态度,“在任何条件下都会起来反对文化崇拜”。②尼·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的宗教阐释》,邱运华、吴学金译,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58页。
民粹派反对文化崇拜的重要表现之一,是瞧不起甚至鄙视传统的大学。在他们看来,大学“同外界隔绝、脱离人民生活”;而大学教授“从事”的又是“抽象理论”,似乎于人民并无益处,因此人民对他们投以“不信任的目光”;在民粹派看来,“大部分教授是官吏”,因此,由仇视官吏,自然也殃及这些教授们。正是基于这些理由,在民粹主义者看来,“星期日学校”是比大学更好的“培养大学生的苗圃”。③夏波夫:《村社》,载《俄国民粹派文选》,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2-33页。
否定大学教育是民粹主义、特别是无政府主义的一个突出特征,彼·阿·克鲁泡特金和巴枯宁都曾抱有这样的思想。克鲁泡特金甚至说,“必须关闭一切大学”,“我们不需要为少数人建立的大学”;“我们需要”的只是“医院、工厂”、“生产作坊和工人学校”,“工人学校”一旦发展,便将“超过现有的大学”。④彼·阿·克鲁泡特金:《我们是否应该研究未来制度的理想》,载《俄国民粹派文选》,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72-273页。巴枯宁则宣称,实际斗争就是“科学”。他号召青年“抛弃这些大学”,“到民间去吧!你们的战场,你们的生活和你们的科学就在那里”。⑤巴枯宁:《告俄国青年兄弟的几句话》,载《俄国民粹派文选》,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52页。
俄国哲学家别尔嘉耶夫认为,俄国民粹主义知识分子具有一种所谓“一切从属于政治的世界观”;他们的“心灵是道德化的,对世间的一切都采用特殊的道德评价。”①别尔嘉耶夫:《俄罗斯的命运》,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3页。所以,民粹主义奉行的是道德—政治价值至上,而以科学真理和文化价值服从之。
民粹主义还把革命的标准极端化,以其纯主观的政治—道德标准来否定科学和文化价值的自身标准。科学真理是客观的,一般来说,纯粹的文化价值也有其客观性:不论持怎样的政治—道德标准,总不能否定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不能否认莎士比亚悲剧的艺术美。但事实表明,民粹主义以其特有的政治—道德标准,对这两者都是一概加以否定的。
在民粹派看来,一切科学家和文化人都必须“把自己的才能用来解决迫切的现实问题”,以此才算投身政治,否则他们“著作的全部科学价值就不能使它逃脱历史的必然的宣判”。②彼·拉·拉甫罗夫:《历史信札·第八封信》,载《俄国民粹派文选》,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16页。
托洛茨基在《文学与革命》中提出评价文化问题的两个标准,主张以“文化标准”服从“政治标准”,看得出,他受到这种政治—道德价值至上论的影响。③托洛茨基:《文学与革命》,开明书店1928年版,第291-292页。
三、俄国民粹主义中包含着各种思想色彩和流派
俄国民粹主义在其发育的胚芽里,就既包含有浪漫主义的非理性基因,也有浓重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成分。在赫尔岑成长的19世纪30年代,俄国进步青年正沉浸于以谢林、黑格尔、费希特为代表的德国浪漫主义哲学。浪漫主义以直感或非理性为哲学基础,较之以理性主义为思想基础的启蒙思想,具有更强、更狂烈的反抗性。所以,在孕育俄国民粹主义的胚胎期,其思想体系里就包含了哲学浪漫主义。至于无政府主义的思想成分,则既通过“俄国社会主义”学说的奠基人赫尔岑,也经由民粹主义的创始人车尔尼雪夫斯基,贯穿在他们关于“村社自治”、“村社联盟”的思想里。随着这一思潮的发展,巴枯宁赋予这一思潮的无政府主义更是体系性的;实际上,在“到民间去”运动和“土地自由派”中,巴枯宁无政府主义的暴动派都占了主导地位。
俄国民粹主义在其长期历史的发展演变中,分别通过年轻批评家皮萨列夫将虚无主义,通过民意党人将注重个人谋杀的恐怖主义,经由自由民粹派将专事在具体小事方面服务人民的、充满文化主义色彩的“小事情理论”,以及贬抑知识文化人、崇尚“粗工”劳动者的反智主义,等等,都一一汇合进了民粹主义的主潮和干流。
应当特别指出,俄国民粹主义在其发展的不同时期,也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深刻影响。许多民粹派人物都读过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不同程度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其中,以社会革命党受到的影响最大。列宁在1905年1月评论社会革命党纲领时说,它的纲领草案较以前“前进了一大步”;其“进步表现在各项原则的内容上——从民粹主义进到了马克思主义,从民主主义进到社会主义”。④《列宁全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76页。
所以,俄国民粹主义在其发展演变过程中,像源远流长、流域广袤的伏尔加河水一样,汇集了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大大小小的各种支脉溪流,把各种色彩、各种流派的思想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宏大而复杂的思想的潮流。因此,这股思潮本身就是各色俱陈、五彩斑斓的,它本身就是庞大的、复杂的,不能用单一的思想概念将其概括。正因为这样,俄国著名哲学家别尔嘉耶夫认为,俄国民粹主义具有各种各样的色彩和流派,是19世纪下半叶极其广泛、复杂的一种社会思潮,不仅包含有左翼和右翼,而且包含有斯拉夫主义的和西方主义的民粹主义,还有宗教的和无神论的民粹主义;当然其中也可区分出社会主义的一翼。这位哲学家把从斯拉夫派到赫尔岑,从陀思托耶夫斯基到巴枯宁,从列夫·托尔斯泰到70年代的革命家,都统统视为民粹主义,只是色彩不同而已。
虽然如此,从政治上说,其主流,其实质,就是主张通过传统农村公社的独特道路,绕过资本主义,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一种思想学说。故此,又叫“公社(或村社)社会主义”,或“农民(或农业)社会主义”。这是一种由一系列杰出思想家所构建的严整的思想体系和世界观,是关乎近代俄国命运,关乎俄国“走什么道路”的重大战略抉择问题,因此它并不只是一种“策略手段”、“社会情绪”,或者“精神症状”、“动员方式”等等之类的局部问题。
最近20年,有关俄国民粹主义的研究出现了重要进展。这主要是因为俄罗斯学术界打破了苏联时期在这一课题研究中的严重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羁绊,敢于正视并揭示历史真实而引起的重大变化。这些变化主要表现在下面一些问题上:
第一,在俄国民粹主义起源、形成问题上,纠正了过去对斯拉夫主义及其与民粹主义关系有关问题的评价。过去,过多强调斯拉夫主义和斯拉夫派的消极面,把它看作维护沙皇专制农奴制度的反动思想派别。事实上,斯拉夫派属于自由主义的保守派,它主张改革农奴制度,主张俄国独特的发展道路,它对俄国传统和村社问题有着深入而独到的见解。过去,学术界只看到民粹主义与西欧派关系密切,而对民粹主义同斯拉夫主义的联系却加以忽略。事实上,民粹主义关于俄国发展道路的“独特论”,是根源于斯拉夫主义的,因为赫尔岑的村社思想就是从斯拉夫派人物那里受到启发而产生的,并不是像过去传统说法那样,是从普鲁士经济学家哈克斯豪森那里了解到的。另外,民粹主义关于对“人民”的信仰,对村社的理想化倾向等等,也都与斯拉夫派的影响有密切关系。
鉴于赫尔岑“俄国社会主义”的形成与斯拉夫主义影响有关,关于民粹主义形成的时间问题也就改变了过去的看法。过去学术界一般认为,民粹主义是因赫尔岑经历1848年欧洲革命而发生思想危机,在此之后才出现对俄国发展前途的新探索,因而最后形成民粹主义的。而由于一些学者对民粹主义与斯拉夫主义关系的上述新认识,这样,作为民粹主义思想基础的赫尔岑“俄国社会主义”就不是形成于1848年之后,而是形成于1848年之前,即在1842—1846年期间,这正是赫尔岑同斯拉夫派密切交往并受其影响的时期。
第二,在车尔尼雪夫斯基与民粹主义的关系问题上,恢复了历史本来面貌。这个问题,原本在历史上是很清楚的,无论在十月革命前和20世纪20年代的历史著作中,还是在列宁的有关论著中,都讲得十分明白,车尔尼雪夫斯基在19世纪五六十年代与赫尔岑一起,是作为民粹主义营垒的领袖人物出现的;列宁因此直接把他称为是“民粹主义的创始人之一”。可是,从1928年纪念车尔尼雪夫斯基100周年诞辰时起,特别从1929—1932年意识形态“大转变”开始,由于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研究发生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大大“拔高”了这位俄国民粹主义的领袖人物,仿佛他已与马克思主义者相差无几,这样就把他拔离了民粹主义,仿佛列宁所说的“革命民主主义者”与“革命民粹主义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在这里,甚至也把60年代的“革命民主主义者”同70年代的“革命民粹主义者”之间横上了一道理论鸿沟,仿佛他们二者是完全不同的。——而“制造”这完全不同的理由就是,仿佛70年代与60年代的历史条件不同了,70年代资本主义的经济关系似乎大大发展了,因此70年代的民粹主义就有不同于60年代“革命民主主义”的局限性。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经俄罗斯学者深入研究,70年代俄国的社会经济关系同60年代相比,并没有本质区别。这样,经过20世纪50年代下半期以来,特别是90年代初苏联解体以来的研究,扫除了笼罩在上述种种问题上的意识形态浮尘和政治蔽障,恢复了历史的本来面貌。
这首先是纠正了过去史学中对19世纪60年代初革命高潮形势和70年代资本主义发展的过高估计。过去苏联史学中一向把1860年代初称做“第一次革命高潮”。实际上,真正的“革命高潮”并未到来。从前苏联史学中也严重夸大了70年代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水平。实际上,这个时期俄国资本主义仍然处于很低、很落后的发展水平,完全不足于以此为据而区隔出70年代革命民粹主义与60年代所谓“革命民主主义”,而把它们放在截然不同的思想政治阶梯上;实际上,仔细研读列宁著作,列宁在许多地方是把“60—70年代革命民粹主义”一并称谓的,并没有把它们二者之间划分出明显的界限来;充其量,列宁只是在其早期著作中对此作过一定的区分,但后来列宁又纠正了过去的提法。这里,我们自然应当以列宁后来的思想和提法为准绳,这是列宁更为准确的一种表述。
同时,也突出并肯定了列宁后期关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评价,即称这位民粹主义营垒的领袖人物是“民粹主义的创始人之一”。过去无论在苏联还是在中国,学术界把车尔尼雪夫斯基总是看作不同于民粹主义者、甚至大大高于革命民粹主义者的历史人物。这是对普列汉诺夫和列宁著作的一种误读,也是夸大60年代与70年代经济发展差别而产生的一种误解。关于夸大60年代与70年代经济发展差别而生发的误解,前面已经涉及;关于对普列汉诺夫和列宁著作的误读,在很大程度上是人们对普列汉诺夫和列宁在1890年代甚至更早对“民粹主义”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称谓本身缺乏应有了解造成的。普列汉诺夫在其著作中甚至说:车尔尼雪夫斯基“从来不是一个民粹主义者”。①普列汉诺夫:《尼·加·车尔尼雪夫斯基》,汝信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89页。这是早在19世纪90年代初(1990—1992年)特定历史时期,在特定历史条件下说的话,当时只是“土地自由派”才自称“民粹主义者”,对70年代“到民间去”运动时期的一代革命者则专指为“巴枯宁主义者”、“暴动派”和“拉甫罗夫派”等(他们本身有时则称自己为“人民派”),革命民主阵营又把以车尔尼雪夫斯基为代表的60年代的革命者称做“遗产代表者”,所以,在当时或后来一个时期,显然,被称做“民粹主义者”的一批人,是同“遗产”代表者、“巴枯宁主义者”、“暴动派”和“拉甫罗夫派”等,是截然被区分开来的,所以普列汉诺夫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后世不了解这种情况的人就因此发生了对普列汉诺夫的误读和误解。人们对列宁在19世纪90年代的著作所发生的误读和误解,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列宁在19世纪90年代上半期登上俄国论坛时,正是民意党人遭到镇压、民粹主义运动面临危机、自由民粹主义广为泛滥的时期。普列汉诺夫在这个时期稍前一些,即从19世纪80年代起,开启了对民粹主义的斗争。而列宁与普列汉诺夫接踵,继续了这一斗争,但列宁主要是对以沃龙佐夫等人为代表的“自由民粹主义”右翼和以尼·康·米海洛夫斯基为代表的“自由民粹主义”左翼进行批判的。所以,列宁革命活动之初,在其著作中所用“民粹主义”或“现代民粹主义”一语,大多系指“自由民粹主义”。那时“民粹主义”①《列宁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05、400页。一语才出现不久,这一称谓刚开始进入俄国文献当中,列宁将“民粹主义”用来专指八九十年代的“自由民粹主义”,是十分自然的。加上鉴于当时的认识水平,列宁对“自由民粹主义”批判的口吻也比较严厉,所以把车尔尼雪夫斯基与“民粹主义”完全区分了开来。这是当时历史条件形成的。实际上随着革命的发展,在1905年革命以后,列宁对整个民粹主义思想体系有了新的认识,自此以后,他径直把车尔尼雪夫斯基称作“民粹主义的创始人”,完全改变了在早期著作中所说的60年代“遗产”代表者“与民粹主义毫无共同之处”,同“民粹主义”的“基本观点”“毫不相干”,②《列宁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05、400页。他们“没有任何民粹派色彩”的意涵。
第三,在对“自由民粹主义”的评价问题上,更加科学和准确。首先,就这一名称的称谓做了更加准确的定位。由于按照“自由民粹主义”这一名称字面的原义,应该是“自由主义的民粹主义”,而“自由主义”在政治学上是有特定含义的,就是主张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以资本主义为最终政治目标。然而,这个被称做“自由民粹主义”的社会政治思潮和派别并非如此,它是反对资本主义,以社会主义为终极政治目标的,所以,近些年有俄罗斯学者提出,用“自由民粹主义”称谓这个派别是不准确的,就其思想主张来看,它是针对过去传统的民粹主义,特别是针对主张恐怖主义和个人暴力活动的民意党人,在方针路线上进行的一种改革和调整,因此,应当称其为“改革派民粹主义”。③В .В.兹韦列夫:《改革派民粹主义与俄罗斯现代化问题》(В.В.Зверев,Реформаторское народничество и проблема молернизации России),莫斯科1997 年版,第17 页。实际上,列宁在其1890年代中期的著作中就曾强调了这一思潮和派别的改革性质。笔者认为,这一说法更加符合历史实际,因此本书采纳了这一称谓和提法。其次,这一思潮和派别是改革派,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适应新的社会政治形势而产生的,所以,其产生和出现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进步性。在过去的史学中,将这一思潮和派别全盘给予否定,一味加以抹杀,是违背历史唯物主义的。事实上,列宁在1890年代中期的著作中对这一派别的民粹主义是一分为二的,在指出其消极面的同时,也肯定了它的进步性。④《列宁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63页。
第四,对社会革命党的评价更加符合历史的本来面貌。社会革命党是俄国民粹主义发展到新阶段,即新民粹主义阶段的产物。它的阶级实质,按照列宁的说法,是农民民主主义;在俄国革命中,属于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同盟军。它在20世纪头20年的发展中,从总的倾向说,大体经历一个社会民主党化的过程,而这一过程与布尔什维克的某种民粹主义倾向的加强是几乎同时发生的。两者的思想交集,从大处说就是社会主义,从具体纲领说,就是土地问题。发展的结局是,布尔什维克在发动十月革命过程中甚至借用、“照抄”了社会革命党的土地社会化纲领——这一点,连列宁也是毫不隐晦的。但是,双方最终在对待立宪会议的问题上反目成仇,发生尖锐斗争,最后甚至引发了一场国内战争,被现代有些人说成是“兄弟残杀”。社会革命党被布尔什维克宣布为“非法”,最后遭到了审判、解散的命运。原本革命中的同盟者,分别代表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的“兄弟”,同是以社会主义为方向的政党,所以会发展到这一地步,是由俄国具体的历史条件造成的。当然,站在历史的巅峰来看,社会革命党并不是“白匪”和“反革命党”,从它即使在国内战争期间推行的方针政策来看,仍然是社会主义的;它一度曾有过缓和同布尔什维克的斗争,走向联合的打算,但在当时刀兵相见的战争条件下,这是很难实现的。
四、俄国民粹主义的影响
从上面我们已经看到,民粹主义是在俄国存在达近百年之久的一股强大社会政治思潮。它又由社会政治思潮发展为社会政治运动,此后数十年间,在俄国社会政治舞台上演出了一幕幕多姿多彩的、震惊世界的连续剧,最后还组建了俄国最大的、有上百万党员的政党——社会革命党。俄国民粹主义以其存在时间之久、活动规模之大,斗争方式之惊心动魄,震惊了当时和日后的世界,因而不仅在俄国国内,而且在世界历史上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在俄国国内,它主要在建党思想、革命精神和策略思想方面影响了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党。
在建党理论方面,列宁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除了吸收德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建党经验外,另一吸取经验的源泉就是俄国解放运动本身,其中主要就是民粹主义革命运动。具体地说,就是吸取了“土地与自由派”和特卡乔夫的人民解放协会的建党经验,这就是:建立一个高度集中统一的、由少数职业革命家组成的、保守绝对机密的、具有严格纪律的“革命战斗组织”。对此无须多说,有兴趣的读者只要对比特卡乔夫的《人民解放协会章程》①《人民解放协会章程》,载《19世纪俄国革命急进主义(文件汇编)》,鲁德尼茨卡娅编,莫斯科1997年版,第376页。和列宁的建党理论著作《怎么办?》有关章节,就可以深入了解其中的几乎全部问题。②马龙闪:《试论俄国民粹主义革命激进派的政治纲领》,《东欧中亚研究》2002年第6期。
在吸取革命的“决心和毅力”、革命英雄主义和自我牺牲精神方面,六七十年代的民粹主义革命家给列宁和布尔什维克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泉源。列宁对此不仅毫不隐晦,而且讲得十分明白。他一向把“赫尔岑、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以及70年代的那一批杰出的革命家”,称作“俄国社会民主主义运动的先驱者”,经常以他们献身革命的“决心和毅力”鼓舞无产阶级,并以这些先驱者在当年国际革命中享有的荣誉引以自豪。③《列宁全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4、27页。列宁明确指出,俄国马克思主义者在19世纪80年代曾做出种种努力,从民粹主义当中剥取“民主主义的内核”。他对此一向予以高度评价并坚信,“总有一天,历史学家会系统地研究这种努力,并且考察出这种努力同20世纪前10年内被称为‘布尔什维主义’的那种思潮的联系”。④《列宁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4页。当今我们有些自以为掌握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人,一看到把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同民粹主义联系起来,就火冒三丈,认为是给列宁和布尔什维克“扣民粹主义帽子”,⑤艾农:《民粹主义的帽子岂能扣到列宁斯大林头上!》,《中流》2001年第2期。可是列宁非但不回避这一问题,而且是带着革命自豪感来谈论这一问题的,可见我们有些人同历史真实相距何其遥远,同列宁的思想相距何其遥远!
在策略思想方面,民粹主义对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影响,只要举出列宁在十月革命中全文“照搬”了社会革命党的“土地社会化纲领”,并作为苏维埃政府的“土地法令”加以公布,⑥《列宁全集》第33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8-21页。就可以说明许多问题。
至于在消极方面,诸如根源于“直接过渡”的“超阶段”急性病,暴力绝对化倾向,同志战友间的不容异见性、思想意识的狂热性和非理性,以及苏联时期个人崇拜所具有的某种宗教色彩,等等,都现出对俄共(布)的队伍所具有的深刻影响。
在国外,俄国民粹主义除在东欧各国留下深刻痕迹外,影响最大的就是中国。这一思潮早在辛亥革命前就通过法国和日本传入了中国。最初,向中国介绍和宣传的重点是俄国的“虚无党”,实际上就是俄国的民意党。由于传入者对俄国民粹主义理解的侧重点不同,便把它分解并解释成了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和虚无主义等。在多数情况下,无政府主义成了“恐怖主义”、“民粹主义”和“社会主义”等术语的别名和代称。所以在中国近代社会思想史上所称的从国外传入的无政府主义,实际上主要就是俄国民粹主义。
从辛亥革命前直到1917年十月革命,是无政府主义(即俄国民粹主义)在中国传播的第一个高潮。十月革命以后,随着中国人以俄为师,马克思列宁主义大规模传入中国,同时也带进了大量的民粹主义。从“五四”运动前后到20世纪30年代,中国曾经流行过以下形态的民粹主义:国粹派民粹主义,无政府民粹主义,“乡建派”民粹主义,还有中国共产党内的左派民粹主义。第一种形态的民粹主义主要是在以吴稚晖为代表的右翼人物中传播的,第二、第三种形态的民粹主义则是在像巴金、梁漱溟这样的知识分子中间流行。但不管是何种形态的民粹主义,其主要来源都是俄国民粹主义。1949年后这三种形态的民粹主义都这样那样地得到了抑制和清算,惟独党内的左派民粹主义一个时期虽也得到某种纠正,但基本保留了下来,而且在一定条件下又旧病复发,所以,1949年后从取消“和平民主新阶段”、到1958年“公社化”,到“文革”中停办大学、上山下乡、大办“五七干校”等等,都一波波表现出了俄国民粹主义的影响来。可见,这种民粹主义在中国影响之深。
正是这个缘故,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民粹主义问题在我国思想学术界引起了广泛而热烈的讨论。这就使我们有必要回过头去,对俄国这一思潮加以考察,了解其历史走向和发展演变的轨迹。我们相信,这样做,应能给我国这场超越学术界,而在整个思想理论界甚至社会上广泛展开的争论,提供一个必要的历史的参照。
结束语:俄国民粹主义与“超阶段”社会主义
20年来,民粹主义问题在中国思想理论界的热度始终未减,人们对它的关注和争论一直持续不断,其个中原因,可以说是多方面的;但立足于我国国内,关注民粹主义在中国的渊源、流变和影响,以及它在俄国这个民粹主义主要发源地的发展、演变和影响,以及俄国民粹主义与苏联模式社会主义从历史到现实的难分难解的瓜葛,则是对其关注、研究的最基本方面。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在20世纪席卷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波及全球四分之一以上的土地,对世界影响之深、之大,是空前绝后的。它所出现的问题和遭遇的挫折,深深地影响着人类的命运,人们自然要萦怀其历史命运,期望追本溯源,了解其发祥源头,历史走向、发展脉络、旁流支脉等等各方面的问题。民粹主义在俄国有深厚的社会历史土壤,是近代以来俄国最强大的社会政治思潮之一,它在俄国解放运动中与社会民主主义、布尔什维主义有着从同源共生到分化流变的血肉联系。这样,人们要了解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问题与挫折,自然要联系到俄国民粹主义的基本理论、基本纲领和政治目标等等。实际上,仔细研究无论俄国革命还是中国革命的历史,都会观察到民粹主义在其发展过程中的影响,这影响有一个特点,就是在民主革命早期,特别在其发轫和动员时期,民粹主义一般所起的作用是比较正面的、积极的,而随着民主革命的深入,越由民主革命向前发展,特别是由民主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的转变时期,它的积极作用则逐渐为消极作用所取代,越来越表现出负面的后果来。而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这种消极作用和负面后果就越来越大,甚至表现出巨大的危险来。在民主革命中后期和社会主义时期,甚至可以说有这样一个规律,民粹主义影响越大,革命受挫就越严重,民粹主义影响越小,革命受挫就越小,而如果消除了民粹主义的影响,那革命和建设就会顺利发展,并取得越来越大的胜利。这是为苏联、中国和非洲等一系列国家和地区的事实所证明了的。这里,民粹主义与各国革命和建设的关联性,集中表现在民粹主义与“超阶段”社会主义的关系。
我们研究这个课题的基本结论,就是俄国民粹主义与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超阶段论”有着密切联系,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挫折和失败需要追溯到民粹主义的根源,而这个根源,就集中表现为“超阶段”社会主义。
在结束这个课题的时候,集中对俄国民粹主义的“超阶段”、“直接过渡”理论及其影响、危害和社会阶级根源加以概述,以期加深对“超阶段”社会主义的认识,划清马克思主义同俄国民粹主义的界限,是具有重要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的。
一、“超阶段”社会主义是俄国民粹主义的思想要害
俄国民粹主义是在19世纪中前期产生、形成,经过六七十年代的发展,八九十年代的演化,到20世纪初的再度活跃、高涨,并赋有新的含义,是一种历史地发展变化着的社会政治思潮。它是在专制农奴制走向严重危机,资本主义薄弱发展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也是俄国这种落后的农民国度所特有的一种社会政治现象。从客观意义上说,它代表着社会中下层“被侮辱被损害者”,特别农民和小生产者对沙皇专制农奴制的仇恨和抗议,同时也反映了农民群众面对资本主义发展,对资本主义奴役下的两极分化和朝不保夕的小生产者命运所产生的恐惧情绪。俄国民粹主义所追求的目标,实质上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农民社会主义。
俄国民粹主义的思想理论体系,是由其创始人赫尔岑提出的“俄国社会主义”理论所奠基,通过另一创始人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发展,并为不同时期各主要派别的思想家所充实,经过不断丰富、补充而建立起来的。19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在民粹主义形成之初,“虚无主义”曾是贵族阵营对它的一种称呼。70年代的革命民粹主义者,多自称为“人民派”。“民粹主义者”(“народник”)一语,在俄文中的词根,同西方的“平民主义”、“民粹主义”(“populism”)一样,都以“人民”(俄文——“народ”;英文——“populace”)一词为词根,有“人民派”、“亲民”、“爱民”、“崇尚、信仰”人民的含义。
俄国民粹主义在其长达八九十年的历史发展演变过程中,形成了各种派别和庞杂的思想理论体系。但其思想理论的最大公约数,即共同的思想特征,就是崇尚和信仰“人民”(主要指农民和贫苦劳动者),并把“人民”理想化,认为农民是天生的“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也把农村公社(或称村社)理想化,企图通过保存农村公社,发展农民中“固有的”社会主义精神,作为俄国通向社会主义的“基础”和出发点;所以,俄国民粹主义社会政治纲领的核心,是企图通过俄国独特的公社道路,绕过资本主义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由此可见,超越历史阶段的“直接过渡”,是俄国民粹主义最核心的思想理论特征。
俄国民粹主义所以要绕过并“超越”资本主义阶段,“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其重要的思想根源,是对资本主义抱着恐惧和厌恶情绪。因为它所代表的农民小生产者的阶级本性,是害怕资本主义造成的两极分化,使他们朝不保夕,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俄国民粹主义思潮在其初生的襁褓之中,就从西欧的空想社会主义中吸取了思想营养,而其思想理论本身又企图通过宗法农民的古老村社,由小生产一跃而跳到社会主义,也是带有空想性质的农民社会主义。
在俄国解放运动的平民知识分子阶段,在其一定的时期内,由于资本主义发展的薄弱,阶级分化尚不充分,无产阶级尚在其新生的襁褓中,民主主义这时还是一个统一的社会思想潮流。只是经济关系发展到后来,由于阶级的进一步分化,无产阶级的成长,无产阶级社会主义才从统一的民主主义潮流中分离出来。由于这种曾经有过的同源同流共生关系,俄国民粹主义在其发展的不同时期,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思想体系——马克思主义,有过互动的相互影响。许多民粹派人物都读过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程度不同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列宁在1905年1月评论社会革命党(属于民粹主义的党)纲领时说,它的纲领草案较以前“前进了一大步”;其“进步表现在各项原则的内容上——从民粹主义进到了马克思主义,从民主主义进到社会主义”。而在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中,许多马克思主义者,又都是从农民民主主义者——民粹主义者成长起来的。由于这种交互影响,俄国民粹主义者思想中往往有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成分,而有些俄国马克思主义者身上,也难免没有民粹主义的思想痕迹。当然,这是分别就整个马克思主义者队伍和民粹派队伍而言的。
俄国民粹主义曾经历了一个从社会政治思潮发展到社会政治运动,又从社会政治运动发展为政党的历史过程。它以其存在时间之久、活动规模之大,斗争方式之复杂和惊心动魄,在俄国国内外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俄国民粹主义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既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就积极方面说,它主要在建党思想、革命精神、革命毅力等方面影响了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党。就消极方面说,既有暴力绝对化倾向,也有同志间不容异见性倾向,既有思想意识的非理性、狂热性特征,也有对文化的极端功利主义特征等等,但其消极影响的后果最集中、最突出地表现在“超阶段”的社会主义理论上。
这种“超阶段”的社会主义,既在俄国本土发生流变和影响,给苏联的社会主义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也远远流播国外,影响到世界上以社会主义为方向的各个国家,包括东欧、中国和非洲等一系列国家和地区。
二、“超阶段”发展是俄国民粹主义带给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胎记
俄国民粹主义扎根于俄国社会历史的深处,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国度的一种社会政治思潮。由于其深刻的社会历史渊源,如前所述,它也影响到俄国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运动,影响到布尔什维克党,后来也进一步影响到苏联的社会主义及其发展模式。
不顾社会历史条件的强烈的反资本主义情绪、“反资产阶级特性”,是俄国民粹主义的重要思想特征。这种非历史主义的、违背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在布尔什维克党内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列宁对此就曾明确指出过。1921年,列宁在《论粮食税》一文中说:“‘我们’直到现在还常常爱这样议论:‘资本主义是祸害,社会主义是幸福。’但这种议论是不正确的,因为它忘记了现存的各种社会经济结构的总和,而只从中抽出了两种结构来看。”他又进一步说:“同社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是祸害。但同中世纪制度、同小生产、同小生产者涣散性引起的官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则是幸福。”①《列宁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17页。列宁在新经济政策时期一直不断批判的“直接过渡”思想,就是由这种违背历史主义的、认为“资本主义是祸害”的反资本主义情绪所引起的。
列宁在这里指出的这种思想倾向,实际上是一种非历史主义的反资本主义、反资产阶级的民粹主义倾向。列宁特别强调指出,在“我们”队伍中,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326页。“直到现在还常常爱这样议论”,可见,这在当时的布尔什维克队伍中是一种常见的、有相当影响的思潮和倾向。列宁对“我们”二字特意加上引号,就暗指其异质性,即有非马克思主义的意味,实际上就是指民粹主义的倾向。列宁这句话具有极为丰富而深刻的含义,它对我们理解民粹主义在布尔什维克队伍中的影响,从而也影响到未来的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具有极其深刻的启迪意义。正是这种民粹主义的非历史主义的反资本主义思想情绪,导致“直接过渡”的“超阶段”理论,在日后长期影响了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
斯大林过早提前取消列宁的新经济政策,在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开始向资本主义“全面进攻”,在1936年宣布“基本”①《列宁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6页。建成社会主义,在40年代末开始走向建设“共产主义”。赫鲁晓夫在1960年宣布20年后,即1980年“建成”共产主义。勃列日涅夫则提出“发达社会主义理论”,宣布已经建成“发达社会主义”。从斯大林时期开始,一直到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最突出特征之一,就是继承俄国民粹主义的“超阶段”理论,“直接”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过渡”,这可以说是俄国民粹主义给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留下的胎记。
在国际社会主义运动中,从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末,有的甚至到80年代,都是按照这种“超阶段”、“直接过渡”的模式建设社会主义的。苏联和东欧国家是这样搞的,中国是这样搞的,红色高棉是这样,非洲许多民族解放运动国家也是这样。从苏联、东欧、中国,到红色高棉,有关情况人们大体都了解。对非洲的情况,人们了解不多,在此顺便多说几句。非洲一些国家,包括几内亚、加纳、马里、坦桑尼亚等等一系列国家,从20世纪50至70年代末都曾进行过村社社会主义实验。实验的方式,是在农村实行集体化,建立“贾乌马村”,在城市实行工商业国有化、小工商业者合作化。他们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都超越了实际的生产力水平,违背了人民群众的思想意愿。实行的是强迫命令,把群众往“贾乌马村”中硬性驱赶,强迫实行集体化和合作化。所以,他们的失败是必然的。后来,加纳的恩克鲁玛政权和马里的凯塔政府相继垮台,几内亚总统塞古·杜尔病逝后发生军事政变,塞古·杜尔国家党及其村社社会主义路线被废除。其他一些国家的村社社会主义实验也相继夭折。这些都证明,非洲村社社会主义者实行的俄国民粹主义式的“超阶段”、“直接过渡”,其实验也遭到了失败。
国际社会主义运动的经验证明,凡是民粹主义影响大的历史时期,凡是民粹主义影响大的地区,革命和建设都几乎一无例外地遭受了挫折和失败。俄国民粹主义影响越大,失败越惨,这是一个惨痛的历史教训,也是一个客观的历史规律。
三、“超阶段”社会主义的要害,是没有正确处理好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
20世纪国际社会主义之所以普遍存在的“超阶段”理论和“直接过渡”思想,其理论根源,是受到俄国民粹主义的深刻影响,没有正确处理好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
如何对待和处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是马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的根本界限之一。
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不单单是对立的关系,不单单是社会主义要埋葬资本主义的关系。除此之外,马克思还讲,社会主义是从资本主义高度发展而来的。这就是说,搞社会主义原是离不开资本主义的,这种“离不开”,正像建造一座高楼大厦离不开“地基”一样。所以,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并不纯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更不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不共戴天”的关系;要知道,它们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在特定的社会条件下,同时还是互相依存的、“互相补充”的关系。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的基本思想就是,社会主义必须在高度发展的资本主义文明的基础上才能建立。但是,社会主义实践所遇到的问题却是,它是首先在俄国这样落后的农业国出现的。
那么,马克思对这个实践问题是怎么看待、怎么解答的呢?
应普列汉诺夫的请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82年1月21日为《共产党宣言》俄文第二版所写的“序言”中,是这样回答俄国革命前途问题的:“对于这个问题,目前唯一可能的答复是: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社所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②《列宁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20页。
马克思、恩格斯在这个言简意赅的回答中,包含着解决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二者关系的极为深刻的思想。这里的要害是说,俄国革命与西方革命要“双方互相补充”,而“相互补充”的前提,是西方能响应俄国革命,给俄国未来的社会主义提供援助,使俄国得到其国内所缺乏的资本主义文明成果,以此来补充并解决俄国资本主义发展不足的问题。在这里,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的俄国革命和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相互补充”,其更深层含义,实质上还包含着俄国“社会主义”与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成果的“相互补充”。
但是,西方并没有响应俄国革命的“信号”而发生革命,因此,不可能通过西方无产阶级之手来援助俄国革命,不可能以西方资本主义的文明成果给俄国的社会主义以补充。这样一来,怎么来弥补并解决俄国资本主义发展不足的问题呢?这正是摆在俄国马克思主义者面前需要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最重大、最迫切的任务。
列宁在理论和实践上致力于正确解决这个问题。对继承资本主义的文明成果,列宁是十分重视的。他强调:“没有资本主义文化的遗产,我们建不成社会主义。除了用资本主义遗留给我们的东西以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建设共产主义”,“如果你们不能利用资产阶级世界留给我们的材料来建设大厦,你们就根本建不成它,你们也就不是共产党人,而是空谈家。要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必须充分利用科学、技术和资本主义俄国给我们留下来的一切东西。”①《列宁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03页。他还用一个“公式”来表达上述的看法,提出“乐于吸取外国的好东西:苏维埃政权+普鲁士的铁路秩序+美国的技术和托拉斯组织+美国的国民教育等等等等++=总和=社会主义。”②《列宁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6页。这样,列宁就在理论上正确地回答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问题。那么,列宁在实践上又是怎么解决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呢?
在实践上,列宁提出新经济政策,利用商品货币关系以至市场来发展经济,也是着手解决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关系问题的。列宁在晚年曾经说,新经济政策是“长期的认真的”,这就是说,新经济政策要利用资本主义经过一个相当长阶段的发展,才能在未来把一个“新经济政策的俄国变成社会主义的俄国”。但是,列宁没有能把自己的思想变成现实,就过早地去世了。
从上面这些情况可以看出,从马克思到列宁,都不仅从理论上正确认识到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而且也是一直企图着手正确解决并处理这一关系的。
而俄国民粹主义由其小生产者的阶级本性所决定,从其根本错误的理论出发,压根就是错误对待资本主义的,因而不可能正确处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
俄国民粹主义看不到资本主义的历史进步性,对社会历史条件不加区分,一概而论地谈论“资本主义的祸害”。从这种看待资本主义的非历史主义观点出发,笼统地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绝对对立起来。
历史的逻辑有时就是这样怪诞,斯大林尽管在《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中,把民粹主义称为“马克思主义的敌人”,但他本人却在理论上接受了“资本主义是祸害”,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绝对对立起来的思想。所以,斯大林接手列宁的权力后,很快取消新经济政策,立即向资本主义发起了“全面进攻”。斯大林这一理论和实践的错误,一直影响到苏联和社会主义各国数十年,对中国的影响则一直持续到改革开放之前。
四、认识和批判俄国民粹主义“超阶段论”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从俄国民粹主义及其对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影响可以看出,研究俄国民粹主义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实际意义。归纳起来,可概括为以下几点:
(一)马克思主义与俄国民粹主义的本质区别之一,就是对待资本主义,对待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问题。
马克思主义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待资本主义,承认其一定历史阶段、一定社会条件下的历史功绩和进步性,不是不加分析地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对立起来,而是看到它们二者之间既对立、又统一,既在一定条件下“你死我活”的斗争,又在一定条件互相依存的辩证统一关系。而俄国民粹主义则是不分社会历史条件,一概把资本主义视为“祸害”,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绝对对立起来。因此,他们提出“超阶段”理论,主张“直接过渡”,企图在商品经济极不发达的条件下,绕过资本主义,从小生产“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
(二)中国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功,其奥秘就在于,中国人从理论和实践上解开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关系的死结。
中国改革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以其伟大革命家的无比胆略和高超智慧,在实践中正确解决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问题。他在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前提下,从世界的广大范围内,吸收了经济现代化领域的诸多宝贵经验,既包括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和新兴工业国家的经验,也包括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一切有用的经验。这里最根本的,是正确处理好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不是把资本主义看作处与社会主义相对立的祸水,而是在看到二者相对立、相矛盾一面的同时,更重要的,是看到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双方”的“互相补充”。因此,大胆利用了资本主义文明发展的一切积极成果,包括市场经济发展的成果——股份制、银行、股票、证券,等等。
过去,人们向来认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相对立,从斯大林起,仅仅把资本主义看作是同社会主义“你死我活”的关系,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冰火不容”。邓小平以其无比的胆略和智慧,突破了这一思想框框,把市场和计划看作是一种方法和手段:资本主义既能利用“计划”,社会主义也同样可以利用市场。正是从这一大胆的创新理论出发,创造性地提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这样,就找到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契合点”,恰当地处理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即用先前被认为是属于“资本主义”的东西,实际上是资本主义惯常采取的手段和方法,来给社会主义的经济发展注入强大动力,这既适应了中国具体的社会历史条件,也在世界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把中国经济与世界接轨,吸收了世界文明的最新成果。这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核心组成部分之一,就大大突破了过去否定市场的传统计划经济体制。
(三)正确认识和处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在实践上可以帮助我们分清“搞”资本主义与“利用”资本主义的界限。
在苏联时期,特别是自20世纪20年代末期以后,斯大林把上述这种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绝对对立起来的思维方式和民粹主义观念,强烈地注入了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其影响所及,使我国一些人至今还仍然坚持这种思想观念和思维模式。他们自己片面理解马克思主义,不懂得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辩证关系,患有对资本主义的“恐惧症”,还拿这种“病症”吓唬别人,动不动就说:“你们搞资本主义!”
对这种说法,我们要这样予以回答:
——不能笼统地说“搞资本主义”,要进一步分析,是真正“搞”资本主义,还是要“利用”资本主义。要知道,“搞”资本主义和“利用”资本主义,其含义是完全不同的:“搞”资本主义是从目的到手段,从方法到宗旨,统统要成为资本主义;而“利用”资本主义,则仅仅是以资本主义为手段,用资本主义的材料——资金、科技、托拉斯组织等等,为社会主义的目标服务。资本主义发展不充分的、落后的东方国家,在一定历史阶段就是要利用资本主义、发展资本主义,因为资本主义比小生产进步,比封建主义更进步;我们在小生产和封建主义的基础上搞不成社会主义,若这样搞,就会导向封建社会主义、封建专制主义,甚至走向封建法西斯主义。这是为过去的历史事实所证明了的。
“利用”资本主义和“搞”资本主义之不同,这是只有真正弄懂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关系的人才明白的。一切被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禁锢的人,一切只有黑白二元对立思维的人,是不懂得这个道理的。我们应该奉劝他们放下手中惯用的“你们搞资本主义”这一吓人的武器,理直气壮地用列宁的话回答他们:
“如果你们不能利用资产阶级世界留给我们的材料来建设大厦,你们就根本建不成它(社会主义),你们也就不是共产党人,而是空谈家!”
D095.12
A
1003-4145[2011]07-0033-12
2011-01-28
马龙闪,温州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蒋海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