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2011-04-09内森•杜尔
内森•杜尔
我走进昏暗的店铺,形销骨立、蓬头垢面。理发师拧开开关,一个歌手开始在老式收音机里轻声歌唱,电风扇在头顶吱吱作响,传递着一丝生机。我想要怎样,不知道。几个月前我就停止打理,现在,我的脸上,荒草丛生。
理发师点头示意,我轻叹一声,坐下。他用喷壶打湿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后我的头开始眩晕,惊恐和悲伤又开始灼烧我的喉咙。
几个月前,佛罗里达的医生告诉我,父亲病重。在X光下,能看到幽灵般的海星状物体绕在他的脖子上,同时紧紧纠缠着连接头部与心脏的血管。
现在的我依旧提心吊胆,剪刀的声音又将我带到医院里。我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片的头发坠落在地,理发师从纸袋里取剃须刀,然后我觉得我似乎又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看到手术刀片侵入骨节,我几乎呕吐。
几个月前的手术尽可能多地切除了父亲的肿瘤,但仍为时已晚,癌细胞已经扩散到骨骼和血液。父亲躺在医院病床上,脖子上巨大的伤口让他再也无法吃饭和说话。我们昼夜守候,为他准备化疗。房间里一直回蕩着医疗蜂鸣器和警报的声音。同时,他的胃里注进流质食物,我们不断轮流擦拭他发烫的额头。我看到他因疼痛而深凹进去的眼球,他在无声地尖叫。
几个月后的现在,在理发师的椅子里,我的牙齿仍在不断打战。身高6尺2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老人。他生活井井有条,喜欢阅读,衣着考究。所以当几年后,我看到在病床上的他时,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他的胳膊虚弱地低垂着,因为疼痛而神志不清,变形的眼镜挂在鼻子上。我将毛巾放入温水中,在他脸上涂上剃须膏,这是一个紧张的时刻,父亲一直对剃胡须要求严格,但现在,由于他使用的那些血液稀释剂,我不仅不能保证达到他的标准,而且一个极小的失误都会导致他流血致死,此时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在医院的那些紧张的日子里,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们竭尽了所能,然而,几个星期后,父亲还是离开了,在59岁的年纪。
痛苦的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离世,因为每个人最终都要离开。痛苦还体现在,我们这些在医院竭尽心力地活着的人,要试着摆脱那白色的房间,试着让生活恢复正轨。我尝试了,但似乎消失的只是一天天的时间。
锋利的刀片滑过我的皮肤,理发师将我的头侧向一边,灵活的手腕翻动对付着我荒草般的毛发。他用两根有力的手指扶稳我的耳垂,沿着脸颊到下巴划出完美的线条。收音机里的歌手开始欢歌,理发工具在墙上整齐地排列,阳光开始从敞开的大门里倾泻进来。胡须被很熟练地修剪,我都记不清上一次这样精细的打理是什么时候,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愉悦。
终于修剪完毕,我看见镜子中的自己,这是一位失去父亲的儿子,同时也是一个有了新发型的年轻男子——我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修饰整齐过。理发师满面笑容地打量着他的作品,启动吹风机,然后放下工具在我的头发上涂柠檬发油。荒草般的毛发被修剪掉了,我即将去面对崭新的一天。是的,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译自《沙龙》2011年8月图/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