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掠过的风雪(组诗)
2011-04-09董瑞昌
董瑞昌
顶着风雪的人
一个石油人
他的头上,一生都顶着风雪
在赶往荒原的路上
一个石油人
用一生,顶了九百九十九场大风
冒了九百九十九场大雪
有时候,他会被风吹得有些摇晃
现在,一个顶了一辈子风雪的人
躺下了
他紧握的手
突然悄悄地松开了
亮出了自己的一生
可以卸下四十年躯体里积累的
一身的病痛了
可以卸下关节里
一场场风声了
还有那么多在风雪中赶路的石油人
正在把荒原深处的风雪
一点点收藏到自己的骨头里
1964年1月
一堆篝火点亮了荒原漆黑的长夜
一座钻塔擎起了荒原低矮的天空
一顶帐蓬搭建了一个温暖的家
一声号子提前叫醒了农历里的惊蛰
一群人打开了荒原这一本亘古的书
1964年的1月,北风还硬
这里来了一群人
把号子喊上了天
反复在阳光下,月光下,星光下
热火朝天地忙乎
64年1月
路上还没有车来车往
因为道路的动脉中
还缺少一种血液
但是这里的一群人
他们体内的热血却在涌动
在沸腾,在燃烧,
他们的身体深处
春天一直在奔流着
64年的1月
从这片贫瘠荒原深处缓缓地流出来了
就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共同的血液
我看见许多黑乎乎的大手
悄悄地擦去了脸上亮晶晶的泪水
这么多年来,在这片荒原上
我们一直靠这些血液维生
现在我必须张开口,放开声音
为站在64年1月的风雪里的人歌唱
注:大港油田原名为641厂,因为1964年1月,正式在大港油田进行石油的勘探开发。
我所熟悉的钢铁
我所熟悉的钢铁
就是在荒原里弥漫着沉重的油味的
钢铁
就是被远离了血光剑影的钢铁
被一双双粗大的手磨出了光亮
因此而平静与安分有钢铁
一个与钢铁打交道的人
并不知道钢铁的身体里还隐藏着锋利
的牙齿
直到有一天
突然被钢铁咬住了手指或者躯体
甚至整个生命
我的一个哥们
就是被井场与他整天相依为伴的液
压钳
突然狠狠地咬了一下
等他发现.的时候
他的大拇指
还含在钢铁张开大口中
我的石油兄弟
当心荒原上那些熟悉的钢铁
很多很多的伤口
还挂在那些你熟悉的钢铁上
很多很多的痛
还藏在那些你熟悉的钢铁里
你若一不小心
就会把它们一一碰醒
一件还保持着姿式的旧工服
一件旧工服
为一个老石油遮风挡雨
驱寒露霜雪,蚊叮虫咬
像是一个老石油随身携带的
最温暖贴心的家
退休了,老石油就把他挂在墙上
偶尔还要取下来穿一下
好像从一件旧衣服里翻一下从前的自己
温习一下自己血液里隐匿的热爱
终有一天,一个老石油再也无法穿上
那双沾着泥土的鞋子
和带着霜雪和油污的工服
一个老石油永远消失在荒原的夜色里
他带着他的苦难走了
但内心的热爱还没有散去
一件空荡荡的旧工服
还挂在墙上
等着他醒来穿
依然是一个石油人一贯的姿式
倚着墙,等,等,等……
不知疲倦地等,漫无止境地等
就别再 等了,他真的不再回来了
永远也不再回来了
这件他穿了很久的旧工服
还保持他的姿势
仿佛他硬实的身躯还裹在里面
仿佛还有什么东西
在那儿坚硬地支撑着
埋在心底的苦和疼痛都是幸福
一个六十岁的老石油
他们一生咽下了多少苦?
他们住的是地窝子 干打垒 帐篷
吃的是高粱面 窝头 咸菜
穿的是反毛羊皮和四十八道杠
却那样绵长地执着 无限的热爱
豪情万丈地坚守
这样看来
一个人的身体所分泌出的激情
与穿着及食宿条件
没有任何关联
父亲就是一名退休的老石油
有时候我觉得他更像一棵铆钉
在井架上铆了四十年
锈了,才游离下来
他常常一个人在家里发呆 打盹
所以有时间我就陪他坐坐 唠唠嗑
化解一下他内心的年迈的孤独
他经常给我讲过去
我知道,作为一个老石油人
他的过去是苦的咸的涩的
不过一个老石油不这么认为
一讲到过去的冷 过去的疼 过去的苦
他就神采飞扬 精神百倍
好像是让我一起分享属于他的快乐一样
一向沉默的他这时候会滔滔不绝
好像担心他内心的幸福
搁在一隅角落里的时间太久会发霉
变质或腐烂
仿佛拿出来珍藏多年的宝贝
晒一晒
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芦苇的头上吹过了秋风
一棵芦苇的命多么脆弱
或许在某一场秋风中
或许在某一场秋雨里
它薄薄的命,就会灯盏一样熄灭
一个在荒原里辗转的石油人
把自己的梦和青春一起撒在了荒原
现在他老了
站在深秋的风里
他的白发被秋风吹起
越来越像一棵芦苇
他的命,离泥土越来越近了
如果有一天
他的命突然沉入了荒原的泥土
他也被一场秋风无情地带走了
荒原会不会
奢侈地为他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朵
倘若不能
恳请荒原能以一片小小芦芽的形式
为他吐出一点新绿
更多的时候
我爱站在深秋的芦苇前
看芦花在风中摇曳
那样子
会让我突然产生这样的错觉:
一个老石油人正站在那里
他的白发下正吹过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