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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茶学思想的审美内涵——以茶诗为例

2011-04-08王秀萍朱海燕

关键词:美学

王秀萍,朱海燕,朱 旗

(1.湖南农业大学,a.教育部省部共建茶学重点实验室,b.园艺园林学院茶学系,湖南 长沙 410128;2.福建省农科院 茶叶研究所,福建 福安 355015)

明清茶学思想的审美内涵
——以茶诗为例

王秀萍1a,2,朱海燕1b,朱 旗1b

(1.湖南农业大学,a.教育部省部共建茶学重点实验室,b.园艺园林学院茶学系,湖南 长沙 410128;2.福建省农科院 茶叶研究所,福建 福安 355015)

明清茶诗是研究明清茶美学思想的重要载体。作为中国古代社会与现代社会的过渡时期,明清时期茶美学思想表现为对古典美的完美总结和极端叛逆的矛盾纠结:一面是美善同一、仁厚恭谨、立象尽意的儒家美学思想的发展和终结;另一面是大反正统,或追求清雅性灵,或看重闲适平常。如此多样而充满张力的审美意识形态注定了中国传统茶美学由兴入盛,再由盛转衰的必然命运。

茶诗;美学思想;明清时期

中国当代新实践论美学认为,美的本质概括为三个这样的定义:审美活动是人借助于人化对象而与别人交流情感的活动,它在其现实性上就是美感;人的情感的对象化就是艺术;对象化了的情感就是美。这三者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命题系统。[1]茶作为一种植物,只有在充当人与人、人与社会交往的媒介,被赋予性格和情感而拟人化后,才可能使人对它产生感情上的共鸣,从而成为社会美的审美客体。茶之美属于人类加工改造而成的自然美,具有自然美的一般特征。人们对茶之美的认识经历了从茶物质实用性(“致用”)进入精神方面的品德(“比德”)再进入精神方面的更高层次——愉悦“畅神”的发展过程,也是从对茶事欣赏的形式进入对茶事形式的欣赏的发展过程。[2]

明清时期为中国古代茶业的最后一个鼎盛时期,其茶审美创造活动比起历代有过而无不及。茶树根植于大地,名茶多产于深山空寂之处,令人神往:“岩隈艺灵树,高下郁成坞。雷散一山寒,春生昨夜雨。栈石分瀑泉,梯云探烟缕。人语隔林闻,行行人深迂。”[3]而“种茶易,采茶难;采茶易,焙茶难;焙茶易,藏茶难;藏茶易,烹茶难。稍失法律,便减茶韵”[4]即是感叹只有精耕细作,采制得法,贮藏得当,品饮相宜,环环相扣,才能深得茶中三昧。明清时期更有不少高韵辅精理者寓情于茶,以发其辨,这使得从茶树培育、茶叶采制、包装、贮藏到品饮的整个生产流通过程都可能成为审美客体,从而产生了全方位的茶审美和与之相应的丰富多彩的茶艺术创作。

茶诗是中国诗文化与中国茶文化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文人饮茶之习的生活情趣和审美理想的诗化,是中国茶文化美学的艺术结晶与重要载体。[5]虽然明清两代茶诗,无论数量质量都难以与唐宋两代相颉颃,但仍然留下了许多茗间佳话。明代有120余人写过500余篇茶诗。明初诗人中,写茶诗较多的是当时最有才气的诗人高启,他有一首奇特的没有茶字而又句句描绘的“煮茶”诗《煮雪斋为贡文学赋禁言茶》。江南“四才子”中最负盛名的文徵明,有茶诗 30余首,是明代诗人中最着力写茶之人。清王朝既是中国古代各种文化的衰退期,又是集大成时期。中国古代茶诗也在这个时期完成了自己最后辉煌的一跃。清代有140余人写过550余篇茶诗,公认最多者为厉鹗,有80多篇。[6-7]而在热爱茶与茶文化的中国历代皇帝中,清朝乾隆皇帝以茶诗最多而著称。他一生写下的四万多首诗歌中,涉及茶字的,大约有一千多首,专门的茶诗也有近三百首,[8]他的《御制诗集》就收录有近200首茶诗。[5]总之,明清茶诗采用多种形式,选择多种角度记载了当时的茶事及茶艺术活动,折射出不同层面审美主体的心理活动及审美情趣,内容极为丰富多彩,是诗化的茶文化史,无疑是研究明清茶美学的经典史料之一。[9]从这些茶诗中常常能品出文人们或忧国忧民,或清高孤傲,或乐在其中的人生百味。[10-11]为此,笔者拟通过吟咏品读明清茶诗,得以管窥中国博大精深的茶风民俗,领略这一时期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情趣,从而有助于修身养性,明伦怡情。

一、茶之美在仁厚恭谨

“仁”是儒家思想体系的核心和出发点。“仁”作为人与人的关系,其基本内涵是“爱人”。《论语·颜渊》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即孔子认为“仁”就是“爱人”,既要“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还要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克己复礼为仁”。儒家的“仁爱”观与“敬”分不开,其极致状态就是《礼记·乐记》中所讲的“四海之内,合敬同爱”。[12]因此,在尚儒的诗人兼茶人笔下,对茶事的刻画就是对百姓苦乐的忧怀与分享。明人徐懋学在《说颐》一书中提出治茶的“九难三等”之说,竟将“茶有九难”提到治国之道的高度:“治茶之道,与治国通。知‘九难’之说,则知所以任贤矣;知‘三等’之说,则知所以器使矣。”[5]

1.仁者惜茶

高启《采茶词》:“雷过溪山碧云暖,幽丛半吐枪旗短。银钗女儿相应歌,筐中摘得谁最多?归来清香犹在手,高品先将呈太守。竹炉新焙未得尝,笼盛贩与湖南商。山家不解种禾黍,衣食年年在春雨。”[13]这首茶诗既勾勒出山清水秀、生机盎然的茶园风光和茶女愉快劳作的人文景象,又表达了对茶叶生产者靠茶谋生的艰辛的深切同情:无论是“高品先将呈太守”的贡茶,还是“笼盛贩与湖南商”的商茶,抓住时节辛勤采制的生产者本身却是消费不起,正如“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哀伤,这是一个多么令作者伤感和抱憾的现实世界啊!

再如明代阮曼锡所作《安溪茶歌》一诗,道尽当时安溪茶事,诗为:“安溪之山郁嵯峨,具阴长湿生丛茶。居人清明采嫩叶,为价甚贱供万家。迩来武夷漳人制,紫白二毫粟粒芽。西洋番舶岁来买,五钱不论凭官芽。溪边遂仿岩茶样,先炒后焙不争差。真伪混杂人赜聩,世道如此良可嗟。吾哀肺病日增加,蔗浆茗饮当餐霞。仙山道人久不至,井坑香涧路途赊。江天极目浮云遮,且向闲庭扫落花,无暇为君辨正邪。”在这里,既有“为价甚贱供万家”的担忧,又有“真伪混杂人赜聩”的“可嗟”,也有对“西洋番舶岁来买”的畅销状况和“蔗浆茗饮当餐霞”的养生功能的欢喜,[14]作者对茶的是非功过、忧喜参半平铺直叙,一一道来,让读者看到了一颗忧国忧民、理智而不失仁厚的心。这是自孔子以来一以贯之的典型的儒家性情,也是中国千百年来上至皇族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推崇、浸染的核心民族情感。

清代乾隆茶诗反映了历史、生活、思想的方方面面,显示了他的广博知识及对生命的理解,尤其是心怀家国、忧患生民的儒家精神。如所作《烹雪叠旧作韵》一诗叙述他正当“排灯即景试吟评”之时,却“忽忆江南灾馑亲”,故而深重地发出自问“九重岂宜耽晏安”,表露了作为皇帝的他一方面想做个偷闲的品茶仙人,另一方面又牵挂百姓的矛盾心情。另有《观采茶作歌》等诗不仅对采茶、制茶过程描绘得细致入微,更有对茶农“辛苦工夫殊不少”的深刻体味,“采茶朅览民艰晓”等诗句尤可体现出儒家“仁者爱人”为民分忧的精神境界。[8]

2.仁爱赐茶

在清代宫廷繁缛的筵宴礼仪中,有一种别开生面的茶宴。茶宴中,以皇帝为首,按规定的题目作诗联句。联句内容十分广泛:有对景物、节令的赞颂,也有对重大政治事件的纪念。乾隆皇帝曾以太上皇身份于茶宴上与群臣赋诗联句,长达145句七言诗,内容不啻是古今茶学故实之集大成者,堪称中国宫廷君臣柏粱体联句之最。[5]茶宴的另一个内容,当然是饮茶。但是,这种茶并不是一般所指的“清香醇厚”的香茗,而是用梅花、佛手、松子仁加雪水烹制的“三清茶”。茶宴时用的茶碗也绘有松、竹、梅岁寒三友纹饰及乾隆皇帝写的《三清茶》诗:“以雪水沃梅花、松实、佛手啜之,名曰‘三清’。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洁。松实味芳腴,三品殊清绝……软饱趁几余,敲吟兴无竭。”[13]宴毕,诸臣可以将碗“怀之以归”,因而,入宴大臣将茶宴看成皇帝的恩宠,视为最高的荣誉。这种宫廷茶宴并非清代独创,早在中唐时代宫廷就有茶宴之举,但是以“三清茶”作饮品,却是清代宫廷饮茶艺术的升华。这种茶宴是清代宫廷饮食在接受中原传统饮食文化之后的特殊筵宴。[15]赏赐贡茶和茶宴不仅丰富和发展了宫廷饮茶品种,在客观上也是封建帝王对满汉群臣精神鼓励之可取的礼仪手段之一,因为这对于被赏赐的官员来说象征皇帝对他们一片忠心鞠躬尽瘁的肯定与欣赏,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与感动。[16]

二、茶之美在清雅性灵

在明清茶审美活动中,对俭朴天然之美——清美的审美取向沿袭唐宋,是源自道家思想的理性的个体意识,但它有别于西方美学传统的个体意识。追求清美其实是一种重自律轻他律和以维护群体伦理为重,反对个体功利追求的表现。[1]正是因为在“宋明理学”思想的统治下,对茶的自然物性的探索利用意识不具有独立性、完整性和自然科学理性,而是被社会政治道德原则驾驭,所以抽象出来的茶审美反而追求孤立高傲、一尘不染作为补偿。明清茶人大都主张从色、香、味三个方面来鉴别茶叶品质,认为品质优异的好茶是茶色为白色或绿色,茶香清新纯正,茶味甘润不苦涩,从而形成了追求茶品清真性灵的独特品茶文化。[17]

1.清者自清

茶事审美活动源起和兴盛于文人雅士之中,一贯要求参与的人心平气和,神清气爽,心境淡泊,对于茶品质的要求自然也是以清和、素朴为美。朱熹曾以茶论学,主张治学要诚意专一,不要被假象所迷惑,反对掺杂其他学派观点,犹如这茶之一味,不可掺杂别的滋味一样。[5]同感于唐宋时期文人雅士在茶诗词中将“茶”凝成一个个或清灵、或幽香、或悠远、或脱俗的审美意象和表现高洁、清和的人生追求和审美趣味,[9]明清时期,“清”仍然是文人们直接或间接讴歌的主要茶美学意境,或者“浇胸清入诗”或者寓“清”意于艺术……

乾隆皇帝曾驳难蜀中煎茶法,也推举“一味茶”,不仅维护茶的自然本质属性,更张扬饮茶的一种清淡纯净的审美情趣。[5]厉鹗是清诗浙派、浙西词派的中坚与巨匠,他身处“康乾盛世”,却“不谐于俗”,别具“风尘耻作吏,山水事幽讨”的人格个性,他提出以“清”为审美典范的诗词风格论,创作了大量清雅幽隽、空灵淡远的诗词作品而饮誉后世,确乎堪称“诗隐”、“词隐”。[18]如诗作《题汪近人煎茶图》道出了清代文人“爱梅兼爱茶”的生活特色,表明他们把茶的“清苦”味和梅花自由简约之美融会贯通,相互衬托。诗中最后几句是画外之意,也是点睛之笔:“虽然巢林先生只有一目,但仍能画出好梅花,富有春意。他时而饮茶画梅,时而置笔大睡,任凭外面南来北往热闹非凡,他却长期住在扬州城北的草屋里,过着恬淡的隐居生活。”[10]

被尊为一代文宗的阮元,写有茶诗 60余首,他是清代嘉庆、道光年间的名臣,历任巡抚、总督等官职,在他为官期间,每逢其生日,便停止办公一天,邀亲朋好友,来山间或竹林等幽静之处,饮茶吟诗,痛快闲游一日,称为“茶隐”,即隐之于茶,用茶来屏障尘世,保持身心的清静,以避送礼之俗,亦显清廉之风。为此也有茶隐诗如《正月二十日学海堂茶隐》流传至今,诗为:“又向山堂自煮茶,木棉花下见桃花。地偏心远聊为隐,海润天空不受遮。儒士有林真古茂,文人同苑最清华。六班干片新芽绿,可是春前白傅家。”[13]

2.灵草通灵

屠隆是晚明文人的一个代表,他的文学创作、文论、行为特征及茶论,反映了晚明文对“自然之性”或“尽己之性”、“不必逆性”而要“率性而行”的性灵追求。实际上,在中国古代乃至近现代,茶是很多文人舒展性灵的一种手段,特别是很多失意文人,更是沉湎于茶艺,在清风、明月或清泉、流水,或篁竹、松林,或风花雪月、明媚朝霞中烹茶、品茶,以慰籍升华性灵,高扬个体人格,这也是中国文人不得志时的一种生存智慧。[19]

李文海在赏析文徵明众多的“石湖”诗后也感悟到:一个人性格与理想是其内在的品性,是一种难以名状无法确定的抽象的东西。然而在艺术化抒发时,这种抽象的精神性会不自觉地被投射到诗人或艺术家笔下一个形象而具体的事物上,并且这个事物将被多层次、多角度地反复展现,直到他的精神在这种不断抒发中得到彻底的平衡与满足。文徵明以及其他所有作者的茶诗作品也都是他们借茶事书写,表达自身性格与理想,彰显个人文化品位和审美情趣的物化产品之一。[20]与其他几位诗、文、画无一不精的吴中才子比,文徵明最为温文尔雅,温恭谦和,他的诗文风格接近柳宗元、白居易,淡雅秀丽,清新自然,多为感兴、纪游、题画之作,[21]如《茶具十咏》这一别出心裁的配画诗是对唐代诗人皮日休《茶中杂咏并序》与陆龟蒙《奉和袭美茶具十咏》的和诗,其中《茶具十咏·煮茶》云:“花落春院幽,风轻禅榻静。活火煮新泉,凉蟾坠圆影。破睡策功多。因人寄情永。仙游恍在兹,悠然入灵境”,表现出一种空灵的品茶境界,这是明代文人的普遍追求,而清代的文人则延续了这种追求。[22]

清代有名的古琴师黄炳堃生于岭南书香家庭,他从小随父习琴,尽得先人操琴指法,性傲僻嫉俗,既不习举业,亦不事农桑,以弹古琴、玩土偶为乐,显然是艺术的忠实爱好者,对待茶事也多愁善感,见解独特。他的诗作《采茶曲》,[13]借采茶劳动比喻两性相处,由观察到的茶芽叶随一年十二月的变化引起的自身形相和制茶品质的优劣起伏变化,感悟两性关系随时空展开发生的时远时近、时好时坏的微妙变化,抒发一种“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无奈、无助和哀怨、迷惘之情,借采茶和品茶的清淡之道寓意稳定持久的两性乃至人与人的相处之道,是人性与茶性的灵魂交流,更反映了作者对人生智慧的深切探索。

三、茶之美在闲适平常

禅宗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本土佛教宗派之一,其核心思想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意指透过自身实践,从日常生活中直接掌握真理,最后达到真正认识自我的境界。[10]在禅宗思想的影响下,中唐以来的中国美学,淡雅、平远成为文艺审美趣味的主流;心境与意趣成为文艺创作冲动之本源。[1]而茶性与禅理内在意义的类同,堪任禅隐高士体验悟境的理想媒介,这促进了禅僧饮茶、兴茶之风在中晚唐的蔚然而起。此风也通过趋禅之士而波及全民,茶风递盛,茶与禅宗由此结下不解之缘,成为中国茶文化一道独特的风景。自唐代以来,维系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与寺院、僧侣、禅宗的密切关系者,一是茶,二是诗。茶是维系他们之间的物质纽带,诗为维系其间的精神与情感纽带。[5]诗、禅、茶相辅相成,对中国茶文化的传播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佛寺禅僧真正把握住了茶饮之事的外在功效和精神意蕴,通过茶之道来寻求生命与自然繁荣衰败规律的契合点,从中体味闲适平常的生命真谛,将自我置放于广博与浩渺的大千世界,将小我的个人得失忘于虚空,并进而以诗达情,以诗入境。[10]

由此也许不难理解,一直被文人自我标榜为清新淡雅的品茶到了晚明何以出现了“美人伴茗”这种连通世俗的审美创造。对于“美人伴茗”,明代倡导“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文学复古运动的“后七子”领袖之一——王世贞所作的七言古诗《试虎丘茶》中就有形象的描述:“……毡根麦粉填调饥,碧纱捧出双蛾眉。掐筝炙管且未要,隐囊筠榻须相随。最宜纤指就一吸,半醉倦读《离骚》时。”[7]诗中“蛾眉”为美女的代称,“碧纱捧出双蛾眉”即言两个美丽的女子捧着用碧碗盛的虎丘茶来到自己跟前。“最宜纤指就一吸”意即最好是美人把茶先饮一口。作者煎饮虎丘茶时浮想联翩,更有香茶、美女、《离骚》相伴,此情此景,真是惬意无比。

葛娟认为:“‘美人伴茗’是明代文人将“雅”发挥到极致时反而对“雅”失去了信心而加以否定,从而走向了自身的对立面,大雅变成大俗。所谓清饮到此已完全变味,文人在所谓艺术化的生活中走向了低级趣味。至此,茶的文化意义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美人伴茗’的创举意味着雅与俗在明代茶审美活动中呈现出日渐融合的趋向”。[17]笔者对此略有异议。

首先,笔者也认同,茶文化的俗与雅既各执一端又相互转化。“明清时期推崇的宋明理学的理论虽然崇高,但却无视多数人的利益,而这种偏执还得到官方的奖励,因为那就是一个少数人剥削多数人的时代。理学越兴盛,人也越虚伪,反击的人也越多。”[23]尼采说:“如果一个民族开始历史地理解自己,拆除自己周围的神化屏障,就会发生相反的情形。与此相联系的往往是一种断然的世俗倾向,与民族早期生活的无意识形而上学相背离,并产生种种伦理后果。”[24]晚明终于冒出了狂人李贽,他的“童心说”倡导人们挣脱所有束缚在人们身上的条条框框,做一回“真人”,畅说“真言”。其审美理想就是追求“真”的境界。这是一种求真心,求不经改造、修饰,不待妙悟的真实,公然提倡文学艺术的“俗”、充满生机的新文艺启蒙思潮。这种时代新思潮对茶审美的影响也十分明显。于是,与淡雅清高的君子佳人形象相对,茶似乎从高处走了下来,进入世俗化、实用化但同时又是回归人性化的平常百姓生活中。非绿茶类的其他五大茶类的开创、拓展,加入其他食料、香味料的调饮茶的盛行,茶从贵族、文人士大夫等特权阶层手中,转移到市民百姓的手中,从深山、茶寮到了市井茶馆,从悟道、养性转为社交、解渴,可以说是一种社会平等的表现。尤其是品饮方式的转变,从繁杂的点茶程式简化为一泡就饮,可以说是世俗化、平民化的最大体现。而由此带动古朴的紫砂壶的流行,又成为茶文化发展史上的一大雅事。

其次,茶文化的俗与雅本无固定和绝对的概念,不同的审美标准自然会产生不同的审美结果。换一个标准来看,俗与雅的区别不在于是否脱离现实生活的人际交往,而在于是否对世俗生活有所超脱,无论安逸或是困苦都豁达大度:“人生所遇无不可,南北嗜好知谁贤”。恪守一个僵化的标准固然有助于茶文化的传承,但对茶文化的发展变革难道不也是一种桎梏吗?正如净慧法师从禅的角度对“雅”的社会化育功能的深刻阐述:“一念迷失,雅是雅,俗是俗。一念觉悟,雅化俗,俗变雅。”[25]总之,笔者认为,从“焚香伴茗”发展到“美人伴茗”是必然的,这正透露出茶审美是审人美学的原本实质,是符合美学发展逻辑的,这并不一定表征着庸俗粗鄙的低级趣味。当“俗”翻为“雅”时,它的审美意味无疑是更浓厚了。[1]

实际上,在明清茶事审美过程中,这三种特征是互为补充、和谐共存的,只是依人与茶相互作用的外在形式的不同而各有侧重,正如一个人处在不同的生理阶段而有不同的心理特征一样。中国古典茶美学从唐代开始就由外向的或尊礼重教或性灵飘逸转向了内敛的自娱自乐、雅俗共赏,到明清时期更是达到了巅峰。

明清时期属于封建社会的晚年时期,文士们一方面是面对封建集权专制的空前高压而“万马齐喑究可哀”,一方面是面临商品经济前所未有的发达对日常生活方式的强烈撞击和改造而慨叹“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既可能返老还童,激起少年轻狂,也注定成熟稳重、有意归隐,既借茶表达对平等自由、经世安邦的追求,又希望从茶事中获得安逸、悠闲、清静生活状态的精神满足。这是禅宗思想在茶事审美中进行渗透的结果。所以明清时期既有一味追求精神享受,迷恋茶绵延不断的“清静”美、“和谐”美的或苦闷或无奈或超逸之温和清高雅士,也有执着于物质享受,无视茶的神圣,把茶流俗化的纵情声色的市井之徒,还有立足现实生活,把茶平常化而追求身心俱乐的狂放不羁之士,如此充满张力和矛盾的审美现状注定了中国传统茶美学由兴入盛,再由盛转衰的必然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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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otation and characters of tea poems aesthetics ideology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ANG Xiu-ping1a,2, ZHU Hai-yan1b, ZHU Qi1b
(1a.Key Laboratory of Tea Science of Ministry of Education; b.Tea Science Department, College of Horticulture and Gardening, Huna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128, China; 2.Tea Research Institute, Fujian Academy of Agricultural Sciences, Fu’an 355015, China)

The tea poetry created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re good stuff for the study of tea aesthetics ideology.The period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s a transient period between ancient and modern society in Chinese history, and the social system, even in the field of tea aesthetics ideology, all experienced contradictory alternation between the old and the new, showed conflict of perfect summary to extreme treason.Some developed and summarized kind and submissive Confucian aesthetics school, but others pursued elegant and sincere or leisure and ordinary.Such aesthetics ideology full of diversity and tension destined its fate from prosperous to declining.

tea poems; aesthetics ideology; period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207.22

A

1009-2013(2011)03-0071-06

2011-04-20

王秀萍(1973—),女,福建建瓯人,副研究员,博士。

曾凡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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