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理解的认知语用
——从“被”说起
2011-04-08曾玉萍
曾玉萍
(肇庆学院 外国语学院, 广东 肇庆 526061)
言语理解的认知语用
——从“被”说起
曾玉萍
(肇庆学院 外国语学院, 广东 肇庆 526061)
语言与社会文化紧密相连。言语理解涉及认知和语用。该文从流行语“被”字词出发,从认知语用的角度探讨了这类词语的理解。认为“被”字词的理解涉及转喻。指出认知及语用推理在言语理解中是相辅相成,互为补充的。
言语理解;认知;语用;“被”;转喻
一 引 言
我们知道,语言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语言是人类交际过程中用以传达信息的物质载体,是人们逻辑思维的物质承担者。语言是社会的产物,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语言源于社会生活,随社会生活的变化而变化,随社会生活的发展而发展。人类社会生活的一切,都会反映在语言中。确切地说,特定时间和特定空间的特定社会中的一切都会反映到这个社会所使用的语言中。语言的一切变化都是在社会生活提供的一定条件下实现的,一切变化都是根据人们在表达和交际中的语言要求和语言所表达的诸种事物之间的联系以及人们的联想。言语交际是发生在人与人之间借助某种符合媒体传递和交流信息并产生相应行为的一种社会活动,其本质在于信息的传递与交流[1]。
近日一个新名词“被××”在网络里大为流行。如“被自杀”、“被就业”、“被小康”、“被捐款”、“被和谐”、“被自愿”、“被代表”、“被增长”、“被病死”等等。我们知道诸如“就业”“增长”“自杀”、“捐款”等不及物动词的特性,也知道“和谐”、“小康”等形容词的基本特性。这些极其不合语法规矩的新名词或者说新概念的出现,当然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这不是本文所讨论的。本文想探讨一下这些语言现象在认知语用框架下是如何解读的。
二 “被”的文本意义的研究
许多学者都曾对“被”字/句法进行过研究。有学者[2]把“被”字分析为动词或次动词。也有学者[3][4]把“领属被动式”与那些主宾有领属关系进行统一,把“被”字划归为一种功能性语类。还有学者[5]对“被”的句法地位及其隐现规律进行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关于“被”字的语类特征也有四种观点:一是“被”字为介词,具有抑制域外论元,吸收谓语动词赋格能力的特征[6][7][8]。二是“被”字是一个类似英语被动句中附着在动词上的屈折成分-en[9]。三是“被”字是一个带小句的动词[10][11][12]。四是“被”字是特殊动词,是“一个辅助成分的助动词”[7]、一个“很像《最简方案》中提到的lightverb的次动词[4]。一般认为,汉语的被动句有两种,一种是以“被”等词为标记的有标记被动句;另一种是无标记的被动句,包括施事出现的和施事不出现的。“被”的更广泛的作用可以从语篇的性质、话题选择机制等角度考察。主题是话语谈论的话题,是话语双方关注的焦点。当施事难以成为话语双方的关注的焦点,不具备作主题的条件时,话语的主题变为受事。汉语典型的被动式必须借助于“被”字,无论我们把它当作次动词、助词、介词还是动词,“被”本身就是表示被动。由主动句变为被动句,即受事和施事的移位一定是有原因的。移位的原因就是为了凸显被动关系。Delancey[13]指出,施事性是一个典型范畴,在这个范畴中,人>有生物>无生物>抽象物。当受事为“人”时,且在语义上能与动词构成施动关系时,加上“被”字可凸显被动关系,说明受事、施事的施动、受动地位。“被”动句凸显受事是由于被施事的某种动作所作用而产生了某种影响。汉语的意义被动句很丰富。汉语动词没有形态变化,这为通过语境表达意义创造了条件。
三 言语理解的认知语用
(一)认知角度
一直以来理性主义主张理性是认识的唯一可靠源泉,认为人的一般观念不是来自经验,而是潜藏于人的心灵。人的认识对象是自然界的客观性以及规律的客观性。他们忽略了人类认知的一个重要方面,即在形成有意义的概念和推理的过程中,人类的生理构造、身体经验以及丰富的想象力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人类所形成的概念是受制于人类感知及运动机能的特性,体现于图式结构、心理意象、隐喻、转喻等方面的人类心智的想象力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认知者的语义知识不是直接来源于词语内部或外部的语义对比关系,而是来源于认知者与词语指代客体或事物之间相互作用的经验。根据Heine,etal研究发现,人们总是用较为简单具体的概念来指代较复杂抽象的概念。人们总是从自身及自身的行为出发,引申到外界事物,再引申到空间、时间、性质等。语义不是客观的真值条件,而是与人的主观认识及知识系统相关,是人类认知经验的凝聚。认知语言学强调从体验和认知的角度解释语言的形成和运作机制,尝试使用诸如互动体验、范畴化、认知模型(ICM,ECM及心智空间)意象图式、隐喻和转喻、识解(图形-背景、突显等原则)等认知方式为语言各层面提供一个解释。
现实与语言之间存在‘认知’这一中介,现实世界是通过人类的认知加工之后才与语言符号发生联系的。人类通过认知加工在体验的基础上对现实世界进行范畴化。每一个概念与一个范畴相对应,同时形成意义,并固定在词语之中。语言的范畴化和概念化是人类以语言作为工具认识世界的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方式。人类用语言来认识客观世界时,以语言符号代替认知到的客体,然后将这些符号化的客体进行分类,即范畴化;同时还使处于某一范畴的认知客体具有一定的认知属性,即概念化。范畴化与概念化了的外部世界就构成了人的认知世界。
王寅、严辰松[14]强调语言意义和形式的演变源于语言间的接触,交际中说话者和听话者的互动,形成创新用法,或产生对语言的误解和误用。在言语的理解过程中,大脑中的概念结构(隐喻/转喻关系)会影响语境假设的形成,“概念结构”是事物之间本身的联系内化为人们认识事物的认知框架,可在具体的语境中得以充实。“被”字词语的理解是基于人的认知及语境推理。西北政法大学为了提高就业率,让没有就业的大学生与并不存在的企业签订一份子虚乌有的就业协议——自从这起“被就业”丑闻曝光后,“被”字就迅速在舆论中流行开来。没有授权某个人代表自己去行使某种权利,那个人却理直气壮地宣称代表自己,这是“被代表”。“被就业”、“被捐款”、“被统计”、“被代表”、“被自愿”等词语的出现,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是体现了弱者的无奈。“被”字的出现,说明行为的主体是实施者,突出受事是由于被施事的某种动作所作用而产生了某种影响。但实施者却不知道已然发生的行为。从认知的角度来看,人们在形成有意义的概念和推理的过程中,其生理构造、感知以及丰富的想象力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人们的语义知识来源于认知者与词语指代客体或事物之间相互作用的经验。一个新的语言信息,一般都源于个人的创造,有时只是根据语境即兴而发,由于有用,得到更多人的认可,被大众所接受,就使这个用法有了普遍性。言语交际的社会性决定了语言交际是一种社会心理互动。言语交际中的互动是发生在交际内的一种无形对话,是话语产生时的一种心理过程。人们在听到“被”字词时,尽管句法不正确,但通过说话人的言语行为,听话人可以利用自己的词汇信息、百科知识、逻辑推理等获取了说话人意图表达的意义。
对当今流行的“被”字语词的理解实际也涉及到对转喻的理解。所谓转喻,就是类的转换,转喻的运用首先必须基于人们对事物的一般分类的约定俗成认识的基础上[15]。“类别是人类认知的工具。学习和利用类别是一种最基本、最普遍的认知形式”[16]P84。转喻的源域与目标域之间不是简单的替代,而是一种认知操作的过程。转喻的运作机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认知域内的成分突显。根据Lakoff[17]的观点,转喻是人类为了指称某种事物而采取的简约形式,而在语言实践中是否被认可取决于事物之间的经验联系。Langacker[18]认为转喻的实质在于心理上通过一个概念实体把握另一个概念实体。从符号学角度出发,Al-Sharafi[19]把转喻释义为是词、概念或物体由于互为邻近或互为因果而相互代替的心理表征过程。Radden&KÊvecses[20]给转喻下了一个广为学界认可的定义:转喻是发生在同一认知模型中的认知操作过程,其中一个概念实体为另一个概念实体提供心理通道(mentalaccess)。转喻不只是语言表达的饰物,它更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认知机制,影响着人们的思维和行动。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普遍倾向于用事物易理解、易感知的方面去替代整个事物或事物的其他方面。规约度高的常规转喻可以为我们的认知和交际提供便捷的心理可及性。常规转喻如果被一个言语团体集体使用,就有可能发生语义转移,进而产生被固定在语言和认知层面。认知语言学认为转喻不仅是词与词、概念与概念之间的替代,更是事物符号化的过程。用转喻的方式对人、事物进行概念化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认知能力,是我们进行推理和判断的基础。日常语言充斥着转喻。“突显的部分代全部”已成为我们的思维定势,帮助我们经济简约地把握和认识世界。“被”字词语的出现体现了这一点,即“被”字词语突显的是其后所代表的整个事件。“被”词组的理解一方面可以显示说话人没有更好的方式来表达,另一方面也体现了认知处理的经济性。转喻重复使用后,说话人和听话人双方不需要首先处理话语所描述的字面意义。听话人不需要额外投入处理努力。转喻是认知域之间的概念激活和映现,保证其获得相关解释的条件是来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概念联系,即由我们内在起作用的认知操作提供了一系列可待选择的不明晰的意义。
当今社会“X门”词语的出现也体现了修辞结构的空间转喻,即由原来的“WatergateScandal”逐渐被“Watergate”所取代,从而实现了事件发生地点同事件本身二者之间的转喻。类似的转喻在现实生活俯拾皆是。如手机没电了或车没油了。又如球迷们打出的标语:“鲁(山东鲁能队)治申(上海申花队)”、“今天申花不吃面,吃面就吃打鲁面。”生活中的转喻随处可见。
(二)语用角度
语用学中的关联理论认为,语言交际是一个涉及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的明示-推理过程。语言交际是在关联原则的支配下按照一定的推理思维规律进行的认知活动。从说话人的角度来说,交际是一个明示过程,即说话人把信息意图明白地展示出来;从听话人的角度来说,交际是一个推理过程,即听话人根据说话人的明示行为,利用其词汇信息、百科知识、逻辑推理等获取说话人意图表达的意义。语用推理是语境基础上的推理,所谓语境,是指人们在交际过程中,在理解某一特定的交际话语时双方都相互明白的认知环境。语境是阐释语言理解的基础。人类社会大部分的推理的最基本的形式依赖于空间关系和身体部位,它们为我们日常的推理提供了认知基础。含意不取决于句子的命题内容,而依赖一定的语境条件,推理是获取隐含意义的主要方式,它就是根据语言手段或非语言语境去获取有关话语内容的逻辑结论。在特定语境条件下,听话人需要形成一定的假设才能理解说话人的意图,一方面形成假设的过程是人们推理的过程,也就是一个依赖语境因素的认知过程,另一方面语境必须结合交际事件的社交因素。同一个话语在不同的语境条件下可能隐含不同的信息,它们显然不是语言形式直接编码的信息,必须依赖语境条件。语言的理解必须诉诸于语境的作用。认知语境标准作用于各种百科知识。它也能为新颖转喻的理解提供解释框架。研究认知语境的关联理论为意义的不同等级提供了解释,最终形成对非直意句的合乎语境的解释。关联性是一个依赖认知语境的概念,认知语境被看作一个心理建构体,由一系列假设构成,理解话语的过程就是语境假设与新信息之间所作的推理过程,语境假设的选择、调整与证实始终受关联原则的支配。在 Sperber&Wilson[21]看来,话语理解是一种认知行为,该行为的目的是为了取得认知效果,但同时又要求人们要有效地分配有限的注意力和推理资源,也就是说人类认知往往力求最少的付出,获取最大的认知效果。
我们认为,言语是认知机制和语言及非语言知识动态结合而产生的,正如所Gibbs[22]P10提出的“动态系统论”,人类的多种有意义的行为都是通过身体、经验和环境的相互作用而产生的,具体体现在感知、意识、推理和交际等方面。言语交际的过程是一个意图表达和辨别的过程。在一切言语产生过程中,说话人的意向在语言形式的选择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要充分理解说话人所想表达的意义,听话人需要客观理解说话人对语言形式的选择,并把这一形式与其它同一意义的可选择的形式加以比较,这样才能更深刻的理解说话人的话语意义。
从语用的角度来看,交际是一个推理过程。语用推理是语境基础上的推理。言语的理解是根据语言语境或非语言语境去获取有关话语内容的。“被”词语的出现,是在语用环境中的人为拼接,把语义关联、逻辑关联的不合理转化为修辞关联的合理。
最近读覃彪喜的书《读大学,究竟读什么》[23],其中谈到大学的逻辑,他说:“读大学”,这是一个典型的动宾结构短语,“读”是动词,“大学”是宾语。可是。“大学”如何能够作为“读”的对象呢?在人们的印象中,大学就是一个由老师,学生,图书馆,教学楼,体育场,学生宿舍等元素构成的一个集合。可是,这些元素都不能作为“读”的对象。那么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读大学”呢”?
语言反映的是人的思维特点。上面所举的语言现象,看似无理,实际是由于言者所站的角度不同造成的貌似无逻辑性但却能让听读者理解的语言现象。
四 结 语
人类对诸事物的认知是多维的,同时也是语境化的。在实际的语言使用过程中,人们往往会从实际需要出发,对客观对象进行语言描述时作出不同的心理投射。本文从认知语用的角度探讨了“被’字词的理解,意在说明在言语理解的过程中,认知和语用是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它们都强调认知主体在认知中的决定作用。它们之间不同的是,语用学根据具体语境(物理语境)进行逻辑推理,而认知语言学根据心理语境进行分析。语用推理的目的在于找到发话者发话的动因(真实意图),而认知语言学分析的目的在于对话语的成因和心理活动过程作出解释,同时在交际中,受话者也根据自己的心理语境(心智、经验和认知能力)对话语作出解释。在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既是发话者又是受话者,即既是表达者又是认知者,而且他们之间的互动又会产生新的语境和新的意义。语用和认知互为补充。
[1]丁煌.交际信息学[M].湖北: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7.
[2]冯胜利.“管约”理论与汉语的被动句[J].中国语言学论丛,1997,(1):1-27.
[3]徐杰.两种保留宾语句式及相关句法理论问题[J].当代语言学,1999,(1):16-19.
[4]吴庚堂.“被”字的特征与转换[J].当代语言学,1999,(4):25-37.
[5]石定栩,胡建华.“被”的句法地位[J].当代语言学.2005,(3):213-224.
[6] Huang, C-T.J. Logic Relations in Chinese and the Theory of Grammar [D].Cambridge,1982.
[7]Chinese Passives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D].University of California,1999.
[8]Li, Y.-H. Order and Constituency in Mandarin Chinese[M].Dordrecht: Kluwer,1990.
[9]Goodall,G.Spec-Head Agreement as the Motivation for NP-Movement[J].Paper presented at the 23rdWestern Conference on Linguistics.1992.
[10]He,One-Soon.1989.An LFG Account for Chinese Bei Sentences[J].Journal of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s Association 24.
[11]Feng,Sheng-li.The passive Construction in Chinese[D].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1990.
[12]Feng,Sheng-li.Short Passive in Modern and Classical Chinese[D].University of Kansas.1998.
[13]Delancey,Scott.An Interpretation of split ergativity and related patterns [M]. Language,1981.
[14]王寅,严辰松.语法化的特征动因和机制[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4):1-5.
[15]徐盛桓.转喻与分类逻辑[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8,(2):93-98.
[16]Bruner, J., J. Goodnow & G.Austin. A Study of Thinking[M]. 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1956.
[17]Lakoff,G.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18]Langacker, R. Reference point Constructions [J].Cognitive Linguistics, 1993, (4): 1-38.
[19]Al-Sharafi A. Textual Metonymy: A Semiotic Approach[M].Hampshire /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2004.
[20]Radden, Günter & KÊvecses, Zoltán. Towards a Theory of Metonymy [A].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99:21.
[21]Sperber D, Wilson D. 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 [M].Oxford:Blackwell Publisher Ltd,1995.
[22]Gibbs, R.Embodiment and Cognitive Science [M].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6.
[23]覃彪喜.读大学,究竟读什么[M].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05.
[24] Heine, B., et al. Grammaticalization: a Conceptual Frame Work[M].Chicago: The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1991.
(责任编校:王晚霞)
H030
A
1673-2219(2011)01-0186-04
2010-10-13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项目(项目编号08GK-04)。
曾玉萍(1968-),女,四川金堂人,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应用语言学与英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