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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废背后的深沉思索
——论《废都》庄之蝶形象

2011-04-08梁小珊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废都贾平凹

梁小珊

(湖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00)

颓废背后的深沉思索
——论《废都》庄之蝶形象

梁小珊

(湖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00)

庄之蝶作为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代表,其颓废主要表现为知识分子的边缘化所导致的自我价值的迷失和官能欲望的沉迷。然而,庄之蝶的颓废中却又有对中华传统文化深深的眷恋,隐含了希望在新的社会条件下创造新的生命存在方式。

庄之蝶;知识分子;边缘化;颓废

《废都》是一部极其严肃的作品,可以说它是贾平凹的呕心沥血之作,它们是贾平凹经历过的理想破灭、信仰发生危机这样一个痛苦时期的心灵写真。这种灵魂破碎的痛苦,这种无家可归的绝望,在知识分子中具有十分普遍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作一个时代的缩影和写照。《废都》的文学价值并不在于它的性描写,而在于它表现出了埋藏在中国文化人格的深层结构。它是20世纪末中国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真实写照,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人格的现代延续。作为文中的主角,又是作者自传体的庄之蝶,是一个精神载体,典型心态的寄寓体,一个符号化了的人,通过他,作品把特定时代部分文人的生存状态,精神状态揭示得淋漓尽致。对于《废都》营造出的弥漫在庄之蝶形象里的凄美的幻灭感,除开了颓废,更充满着在颓废中对生命的渴望,对人生意义的探求。这幻灭感里有情感的历史,有意志的奋斗,有精神的自绝,有凄美的意境。

《废都》中的庄之蝶是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期里一个“零余者”的形象,他首先是作为一个文化闲人出场的,在废都社会里他又是一个觉醒者,“一个还有良知还有艺术追求”的作家。他活得最自在,恰恰又最累,最尴尬,他一直想有所作为,但最后却无所作为,一直想适应,却无法适应”。[1]他奋斗过,追求过,而他最终奋斗的结局也未能走出废都,于是他沉沦,他堕落,他自我放逐。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废都社会里的一个零余人,是废都社会里的殉葬者。

庄之蝶是陕西潼关人,他有着多重身份,因而也有着多重人格。他既是一个凡人、俗人;又是一个名人,还是一名作家。三重身份构成了庄之蝶人格结构的三个层面,类似于弗洛伊德“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结构,形成了庄之蝶独特而复杂的内心世界、认识方式和行为方式,并导致了他的悲惨命运。作为凡人、俗人,他的世界充满着世俗、欲望和物欲。他有情人,而且不只一个;他有经营图书字画带来的巨大利润。名人则是庄之蝶的社会定位,也将他纳入到一个欲望化、交易化的社会网络中。普通市民愿意看披露他隐私的逸闻、趣闻;在官僚眼里,他是能为权利贴金的御用文人;对于企业家、商人来说,他是能通过文字给他们的企业或商品带来声名增值、利益增值的广告包装师;而对于女人来说,他是一个成功男人,是一座可以抬升自己身份的桥梁。反而,“作家”在他的社会身份中只占了很小的份额,他成了“套在现代城市身上的一件‘文化衫’”[2]。庄之蝶对他本人的身份是充满矛盾的,既认同,又拒绝。意识到声名给自己带来的异化:他曾经为“名”奋斗,但是“名”得到了,他却失掉了自己,失去了生活的目标、方向和动力。因为名,他多了一些有关“名”的应酬;因为名,他陷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爱情笔墨官司。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里,“名”的确成了萧何,成了他,败了他,最后又毫不留情地淹死了他。他终于悟到,他其实就是“名”的奴隶: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庄之蝶”三个字属于自己外,他一无所有,而“庄之蝶”这三个字用的最多的却又是别人。

作者假书中人物孟云房之口说了十个字:“潼关多钟秀,人自有灵气”。“有灵气”的人是指作家庄之蝶。“钟秀灵气”四字是透露庄之蝶生来具有天才。庄之蝶由于“钟秀灵气”被西京当权人物及其相关的人们视为“市宝”、“神仙”、“菩萨”。他是被西京“群起而捧之”“捧煞”的。庄之蝶自己也说“我的名分是我写文章写出来的”。不写便成不了作家,更成不了名噪一时的大作家。在社会空气一派浮躁,一片媚俗的环境下,他已没有那份气定神闲的心境来闭门创作了,一种文人笔下无耕而产生的焦虑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庄之蝶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泼烦”,而庄之蝶的“泼烦”,又并非是由哪一桩具体的事引起的烦恼,而是庄之蝶作为一个文人的一种根本性的精神状貌,是一种存在性烦恼。从这个意义上讲,“焦虑”已不独属于庄之蝶,而应是当下文人的一种生命本相和普遍意义。著名的德国哲学家弗洛姆在他的《逃避自由》中曾指出:人类在走向自由的历程中,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巨大的孤立、无权力与不安全的焦虑之中,人类开始变得“不知道如何适应这个世界”,“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生命的意义,最后怀疑任何生命的原则。”[3]可以说,当下中国知识分子的边缘化地位使他们成了精神弃儿,使他们出现了集体无意识的苦闷和难以承受的巨大虚空。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自我”、“超我”担任心灵主宰之后,被压抑的精神往往只有用绝望表现出生命的无奈,由此唤起我们对生命的关注。

颓废是构成庄之蝶幻灭感的一个重要因素。颓废来自现代中国的社会转型。现代化进程摧毁了传统的道德体系,而新的道德体系没有随之建立,社会出现极度混乱。对此,《废都》真实地描绘了从传统向现代转型时期中国社会、政治和道德领域全面的危机,继承了传统启蒙思想的锋芒,报以尖锐的社会批判。

在小说的一开始就点染人物,铺排场景,熏染氛围。书中的男女,不是请客应酬,就是逗嘴闲谈,或像一群乱撞的没头苍蝇,或为眼前的微末利益所驱使,或深陷在物质肉欲中不能自拔,大家都像丢了魂儿似的,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干什么好,谁也腾不出空思索一下生存的意义。因为灵与肉分了家,灵魂还留在昨天的残梦中,躯体却不能不加入变动了的世事,于是只能听凭外物的裹胁和刺激,作出条件反射似的被动反应。为了感恩,就去写吹捧文章;要吹捧,就要媚俗,就要添油加醋;添油加醋就惹出了官司;惹出了官司就要设法平息;要平息就不能不贿送字画,捉刀代笔地写文章;捉刀代笔地写文章就不能不作假,作假就不能不惹出新麻烦……人就像是进入了一个连环套、怪圈,大家都从原先既定的价值体系和文化背景中抛了出来,一个个昏眩,浮躁,迷茫,狂乱,变得互相不认识对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这里,拜金,享乐,浮靡之风甚行,大家都忙于动作,停止了思考,只好把思索人生的问题留给那头神奇的奶牛。孟云房说:“在这个城里的文化圈里,庄之蝶算是最好的。”[4]他是清醒的,但他却没有完全看透,他深悟废都的畸形现状,自己却己失去了做人的真诚,变得懦弱、庸俗、世故,他知道在这个表面化的肤浅的世界里,被众人捧着的实质是被众人“吃”,大家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文章,而是以自己作为进身之阶或附庸风雅的一层包装纸,连自己的妻子也只在乎自己的虚名,但这唯一属于自己的三个字叫得最多的却是别人。由于性格软弱,庄之蝶根本摆脱不了陈腐的生活,为了寻找生命的活力,避开尘世的累和假,庄之蝶开始亲近女人,将奶牛作为知己,从埙声中寻找慰籍,陷溺于声色玩乐中。文中多次出现埙这种上古乐器,埙声奠定了废都的基调。它吹动的是一种人生的悲凉,也含蓄地预示了主人公的命运:“你注意过没有,一早一晚城墙头上总有人在吹埙,我曾经一夜偷偷在远处录了,录得不甚清晰,可你闭上眼慢慢体会这意境,就会觉得犹如置身于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呜咽,有一点磷火在闪;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听见了一颗露珠沿着枝条慢慢滑动,后来欲掉不掉,突然就坠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种恐惧,一种神秘,又抑不住地涌动出要探个究竟的热情;你越走越远,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涌起的瘴气,又看到了阳光透过树枝和瘴气乍长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却怎么也寻不着了返回的路线……”[5]这是有动有静的世界,充满诗意和神秘,但这又与现实无关,最多映衬了现实的恐惧,在庄之蝶这段对埙声的描写中已透出了对自己命运的悲观与失望,他在这颓废黑暗的废都里“怎么也寻不着了返回的路线”,这也就预示着他终走不出废都的命运。沉重的埙声吹响了庄之蝶突围的号角,也吹奏着废都社会的挽歌。从此,废都社会笼罩在悲伤凄凉的埙声之中,一幕幕悲剧上演了,一个个悲剧人物上场了。

庄之蝶和牛月清、唐宛儿、柳月、阿灿等女性的关系构成了基本的骨架。其中赤裸裸的性描写,成了《废都》问世以来最大的争议,这也是其吸引众多读者的重要原因。贾平凹开始叙述西京斑驳陆离的俗世景象时,他笔下最初出现的是凭吊唐贵妃杨玉环墓地的异闻和城中孕璜寺智祥大师的卜卦。这样的开篇尽管为“一千九百八十年间”的西京涂抹了神秘的色彩,也把“性描写”之于“废都”的意义传递出来。从表现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之“废”这一意义来说,性的描写是有其实在意义的。当现实社会的一切都不再引起他们的兴趣时,当他们的精神空虚到一切都成为毫无意义的幻景时,他们除了追求性的感官快感还干什么呢?他们在政治和商业两方面都无所作为的情况下只好转向对性的变态追求,在放浪形骸、自暴自弃中实现自我放逐,迷醉在纵欲和狂欢之中。庄之蝶对性的沉溺除了本能的快感之外,还在于他试图在性中发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找到自己的存在。庄之蝶与唐宛儿、柳月、阿灿等女性近乎癫狂的性关系,正是他在迷茫中的寻觅,沉浮在世俗中的挣扎,犹如一只困兽,他试图冲出这无形的牢笼。

就拿庄之蝶与唐宛儿的关系来说,很难说是谁最先勾引了谁。庄之蝶早就在巨大的虚无和“泼烦”中不堪面对是是非非的世界,不知能逃遁到哪去。他在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人生意义之后,只有到温柔乡去寻找寄托和刺激。这时,正好唐宛儿出现了。而唐宛儿呢,原本就不是个安分的女人,她从乡下私奔出来,一方面固然是不堪忍受丈夫的肆虐,另一方面则在于她对都市生活的艳羡和改变处境的强烈欲望。她有着极强的虚荣心,恰恰庄之蝶名人的身份能够满足她的这种虚荣。从她和庄之蝶的对话中大概能够反映出彼此对两性关系的具体理解。他们俩在大段的对白中,对自己的作为有不少解剖,唐说:“你是个认真的人,这我一见到你就这么认为,但你为什么阴郁,即使笑着那阴郁我也看得出来,以至于又为什么能和我走到这一步呢?我猜想这其中有许多原因,但起码暴露了一点,就是你平日的一种性的压抑。”[6]唐在为自己不是坏女人的辩解中,说得更多的是对庄之蝶的理解:“或许别人会说你是喜新厌旧的男人,我更是水性杨花的浪荡女人了。不是的,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性,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喜新厌旧是一种创造欲的表现!可这些,自然难被一般女人所理解,因此上次牛月清也说她下辈子再不给作家当老婆了。在这一点上,我自信我比她们强,我知道、我也会调整了我来适应你,使你常看常新。适应了你也并不是没有了我,却反倒是我也活得有滋有味。反过来说,就是我活得有滋味了,你也就常看常新不会厌烦。女人的作用是来贡献美的,贡献出来,也便使你更有强烈的力量去发展你的天才……”[7]贾平凹对庄之蝶与女人的关系是这样解释的:“《废都》里写到了女性,并不是玩弄女性啊。有人说写性的语言应是暗示的,是有诗情的,而我多是一些行为描写。好多女权主义者写文章批判我,我心里总有些不服。”它不是将妇女作为玩弄和发泄的对象,它只是写了一种两性相悦的状态,旨在说庄之蝶一心要适应社会而到底未能适应,一心要作为到底不能作为,最后归宿于女人,希望他成就女人或女人成就他,结果却谁也成就不了谁,他同女人一块儿都被毁掉了。[8]这样的题旨当然由书的结局可以看出,小说里的几个人物自己也看清楚了。这使庄之蝶猛地醒悟了自己长久以来苦闷的根蒂,他觉悟了他的追求命定是个悲剧。他真诚地爱,真诚地被爱,真诚地关心别人,真诚地接受别人的关心,但最终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的却只能是痛苦。庄之蝶在幻灭中迷失了。然而无论是唐宛儿的千般温柔,还是柳月的万种风情,都不能够让他走出绝境。性并未能“救赎”庄之蝶和庄之蝶们。小说的结尾,当庄之蝶所有的努力都无法摆脱失败的命运时,他决定走出“废都”,去寻求精神解脱的新途径,但是,他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更大的悲剧的深渊,在他即将离开“车站”的一刹那,他“双目翻白,嘴歪在一边了”,庄之蝶得了中风。“车站”在这里有种深刻的象征意味,有车有路,却无法走出。在这一具有巨大历史寓意的细节中,贾平凹把庄之蝶最后一丝希望都给彻底地无情地掐灭了,庄之蝶永远无法走出“废都”。结局并没有写明他是死或者没死,起码还给人们留下了一点希望。但他的出走,想逃出废都,却是彻底的失败了。

总之,贾平凹通过庄之蝶、通过《废都》非常投入的对自己、对中国转型时期的文人生命活动做了一个思考和总结,给人们指了一条在痛苦和迷茫中前行的路。许明说:《废都》“是极震撼人的,它让你痛苦地沉思和问问为什么?人文知识分子的灵魂为什么如此这般?”他从贾平凹为《废都》写的写作后记中“强烈地感受到作家对生命与生活意涵的思考和发自内心的感触……《废都》它前所未有地将一个有地位的文人的日常生活展示出来,从而尖刻地对生活发出了提问。掩卷深思,每一个对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命运关注的人是不能不对此警觉的。”[9]这正是透过对《废都》无休止的好与坏,是与非的争论给我们的最大的启发。

[1]贾平凹.答《出版纵横》杂志记者问[A].贾平凹.贾平凹文集[C].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2]党圣元.说不尽的《废都》[J].小说评论,1996,(1).

[3]贾平凹.废都[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3.

[4]王尧.重评《废都》兼论九十年代知识分子[A].贾平凹研究专辑[C].当代作家评论,2006,(3).

[5]旷新年.从《废都》到《白夜》[J].小说评论,1996,(1).

[6]贾平凹.废都后记[J].十月,1993,(4).

[7]吴秀明.从《废都》看青年一代精英作家的精神裂变[A].三元结构的文学[C].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8.

[8]郜元宝.张冉冉.贾平凹研究资料[Z].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9]刘斌.王玲.失足的贾平凹[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4.

(责任编校:燕廉奚)

I206.7

A

1673-2219(2011)01-0051-03

2010-09-01

梁小珊(1967-),女,湖南湘潭人,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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