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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科研的数字崇拜症与学术认同感的背离

2011-04-03

大学教育科学 2011年1期
关键词:学者学术大学

黄 俊 伟

(湖南工程学院 高教研究与教学评估中心,湖南 湘潭 444104)

大学科研的数字崇拜症与学术认同感的背离

黄 俊 伟

(湖南工程学院 高教研究与教学评估中心,湖南 湘潭 444104)

一、科研数字崇拜症与学术认同感的不对称

目前中国高校的科研生态环境存在两种不对称的现象,让人非常担忧:一为得益于行政教育主导的计划学术体制的不断推动,科学研究已从少数精英的创造性活动开始成为国内各种类型高校从业人员竞相追逐的一种具有明显功利性色彩内涵的目标。一个人人写论文、撰专著,个个争课题、读学位、拼学术奖项的群众性科研热潮已蔚然成风,促使“科研数字”高速增长,创造了世界学术发展史上的奇迹。二为当下喧哗甚至有些躁动的全民学术运动,使神圣高雅、追求卓越的学术研究既不是钱钟书先生谓“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的地方,也不是人类普适意义上“为了获得真理,或是取得最可靠的证据基础上建立的结论”(胡克语)。经过行政学术体制多年来的不断进化,学术研究的终极目的在相当数量的人群眼里已经异化成赚取名利、金钱或谋取“仕进”和“待遇”的工具。尽管它的光环依然靓丽,但由于其本质属性生成了太多的功利性成分,导致人们对学术研究的行为诉求与内在尊重呈完全的背离状态。

一方面,为应付、完成上级制定的科研量化指标,一些人实际沦为“学术民工”,年复一年,疲于奔命地盘算如何运作、经营才能挣到“学术工分”的事项,患上了诸如课题焦虑、论文焦虑、著书焦虑、评奖焦虑等恐怕只有中国高校才会出现的学术焦虑综合症,尽管患此症的人并不一定对学术研究有真正的兴趣。另一方面,我们现在尤其看重的官方学术评审机制,其实是一种以行政资源为主导的自我封闭结构。这种评审体系,其运作逻辑和评委构成本身就是行政权力向学术权力的自然惯性延伸,直接受到行政权力的制约,也潜意识地存在官大学问大、仕而优则学的价值取向。因此,它的客观公正性完全取决于评委们的道德自律,若失控,则极易偏离学理精神的轨道,出现职位寻租、权力寻租的现象,成为潜规则大行其道、官学互动、钱学互动、各取所需的“学术商品”交易场所。有学者认为,一年一度的大学学术评奖、评职称,便是大学大规模腐蚀、阉割知识的个性灵魂,“集中释放大学体制性毒素的时候”[1]。因为,在这种学术评价标准与机制面前,大凡真正做学问,有自己独立见解的白丁学者,特别是一些年轻学者参与其中,若不按潜规则运作并积极“疏通评委”,或若不将自己的学术成果和思想挂靠、依附在某位学术权贵的后面,无疑会显得无能又无奈,而且经常是失败者。相反,一些不太做学问但具“社会活动家”人格品质或为双肩挑的人,则往往如鱼得水,成为这种评价机制的最大受益者。在这里,学者们敬畏的不再是学术,学术已没有尊严。

二、行政学术、计划学术的最大社会成本是导致学术道德体系的解体

所谓行政学术、计划学术,恐怕是一个纯中国特色的科研与管理模式。依我的理解,它是把学术研究视为一个可以在单位时间内完成的产品,主要借助计划经济搞指标的手段,确定一个科研发展的数字增长率,然后再利用行政权力把这个目标层层分解,落实到各级教学、科研机构或个体。这种用增长率的数字指标来指挥并提升科研水平的做法,有点类似经济工作中的 GDP指标。

不过,于经济领域分析,GDP数字持续多年的高速增长,问题也纷纷反映出来。不少学者指出,GDP反映的仅是经济增长的数量,而不是经济增长的质量,对这一指标的过分崇拜,会引发诸如社会分配不公、民生权益得不到保障、环境恶化等等一系列社会问题(成本),导致人们饱尝有增长无发展甚至增长与发展负相关的恶果,造成GDP数字高企与人们生活水平严重背离的状况。为此,国家高层已经意识到单纯追求CDP数字增加的增长模式是不可持续的,开始强调科学发展观。同理,大学对科研数字的崇拜,与经济领域的GDP崇拜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是一样的。这种科研GDP主义导向,会消解、稀释学者对学术研究品质所隐含的终极价值追求,进而淡化学术研究的神圣性、崇高性,大量出现所谓学术泡沫、学术垃圾的现象,其中最可怕的是导致学术道德体系的解体。它主要表现在:

其一,功利性的学术研究取向已一定程度地成为当下高校学者从事科研工作的“价值观”。罗素曾主张大学的学术研究不能以功利主义为主导,应当与“眼前的用途无关”[2]。这个观点现在看来,有些偏激,但至少说明一点,作为思想的结晶,精神的产物,无论你从事纯理论研究还是应用研究,前提都应对学术研究本身有发自内心的浓厚兴趣和强烈追求,如此才可能衍生敬畏学术、对学术负责、对学术成果负责这一大学学者所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若是基于功利心态,首先算计学术研究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则必定与真学术无缘。现在的问题是,由于我们的制度设计导向背离了学术成果的生成规律和它的精神品质,将其简单等同于产品制造,并过多地渗入了商品化意识,终使金钱主导学术,追求学术利润的最大化成为大学内部相当数量学者的一种共识。在这里,“极少数人对自己的专业还有兴趣,除非有利可图,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事业”[3]。对一般教师来说,参与学术完全是为了满足个人职称晋升或功名利益之类的好处;而对学校各级领导而言,科研 GDP数字增长率则成了学校的“形象工程”以及办学政绩的主要指标。违背学术发展规律,急功近利的行政学术大环境,导致学术圈内普遍弥漫着崇尚物质好处、浮躁、浮夸、庸俗的“学风”,人们放弃了为学而学、追求卓越、甘于寂寞等治学所应当恪守的道德底线。

其二,行政学术评价机制把中国学者对待学问的“传统智慧”发挥到了极致。近代科学技术体系之所以起源西方,主要得益于西方学者的思维过程有重认识、重分析、重方法、重理性、重精确的文化传统。而这种传统正是中国文化缺乏的。林语堂先生曾对中西方学者的治学态度进行过比较分析,指出西方学者对科学研究有近似“病态”的执着,这种“常包含愚拙而顽强的苦役的钻研……才能包含一部分真实的科学功绩”[4](P52);而“中国人之心灵何以不适于科学方法之发育”,是因为“中国学者免去了这种劳目劳手的愚拙苦役……缺乏科学眼光而具大量之幽默与普通感性……”[4](P56),故只能在科学的“幽默与庸见”里徘徊。1912年,胡适先生也对中日两国留学生学成归国后所起作用作了类似比较,认为日本在内政、外交、军事、教育、文学、科学等方面,均全面实现了“留学生已归而致其国于强盛之域”的目标,然中国留学生则根本没有达至“为己国造新文明”的初衷,除当时政府教育方针有问题外,留学生本人学习目标定位,仍秉承“苟且速成……但欲得一纸文凭,以为啖饭之工具。故当其未来之初,已作亟归之计”[5](P20)的传统功利心态,他们关心的是“何科为最易,何校易于毕业,教师中何人为最宽”,如此投机心态,使得学成归来的最终结果是“……仅为学问之初级,其于高深之学问,都未窥堂奥,无论未能升堂入室矣”[5](P22)。

这里稍费笔墨引用两位学贯中西的大家对中国学者做学问的态度评价,想表明:中国学者读书做学问向来是与功名利益紧密相连的。因为这种传统,所谓避难就易、投机取巧、只求速效的潜意识,也就普遍存在。蔡元培先生任北大校长时,就以改变这种积习为办学要旨,强调“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希望学生摒弃读书“做官发财思想”。通过符合大学题中之义的制度设计,前辈教育家们的努力,应当说在矫正读书做官发财的思想方面,效果非常明显。当时中国的大学已初步形成了视学问为自己安身立命唯一支撑、追求自由思想与独立人格的文化氛围,因此建成了像主导新文化运动的北大、抗战时期人才辈出的西南联大等一批与国外主流大学只有量差没有质差的优秀大学,可惜这种精神品质没有得到传承。相反,由于行政权力与商品意识已过分介入了学术生态圈,在凡事都与“学术成果”数量及学术级别挂勾的政策导向下,学术精神正在萎缩,传统积习在放大,且有“发扬光大”的趋势。事实上,基于趋利的人类本性,眼下大学内部对学术有兴趣无兴趣者,都在积极开动脑筋寻找“被学术”的机会,以换来好处。当然,在这场全民“被学术”的运动中,脱颖而出者,如前所述,多是那些不太作学问,但极富“智慧”且具“社会活动家”人格品质或为双肩挑的人,而潜心求学不会跑关系的真学者则往往成为“被学术”的失败者。

其三,学术公信力大幅降低,学术资源浪费严重。与西方大学研究经费多来自民间和企业不同,中国大学科学研究的经费大多从国家和地方政府所制订的各种科研计划里取得。随着国力的提升,科研经费也在逐步增加。有数据显示,2006年,中国研发经费已占国家 GDP比例的1.42%,与 G8成员国相比,已高于意大利和俄罗斯,处于中等稍偏低的水平。其中,中国高校研发费用占国家GDP的比例的0.13%[6](P41)。与 G8成员国高校所占比例相比,这一数字不算高,但依中国GDP数字总量的巨大和人民币在国内使用的实际价值,这笔科研经费并不少。遗憾的是,由于我们仍未建成与国际主流大学接轨的大学制度,依附自由与独立而生的思想创新,不仅无法得到鼓励,反而受到体制的重重阻碍。因此,巨大的科研投入,除了中国特色的与行政学术相配套的科研数字大幅增加外,似乎并没有带来多少实质性的科研绩效。以我们经常引以为豪的国际科研论文发表数世界排名来看:1996年,我国国际论文总数为2.7万篇,排名世界第11位[7],2006年我国的国际科研论文总数仅次于美国,跃居世界第二。其中,高校占这个份额的比例达83.7%[6](P43)。不过,从反映论文水平的引用次数排名来分析,我国这一指标排位的变化却未与论文数一样快速攀升,存有明显的滞涨现象,十年来长期徘徊在世界第13位。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2004年7月发表了该所搜集全球36种语言的8 000多种科技刊物,主要对31个国家和地区1997~2001年科技论文引用次数的统计分析报告,指出在全世界科技论文引用率最高的科学家和工程技术家目前有4 000人,其中只有13位中国人。而在这13人中,大陆仅2人(香港11人)[8]。另据专家根据 SCI数据库统计1997~2006年十年间全球论文引用率作者情况,按22个学科分类,各学科排在前250人的高被引作者,全世界共有6 097人,中国仅为19人,其中香港又占了15席[6](P43)。这个结果至少得让我们反省一个问题:多年来我们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精力,天天都在强调并辅以奖励筹码越来越厚重的各式学科建设政策,尽管达到了让大学教师们都对此躬身俯首的效果,席不暇暖地整日忙于申报、评选、填写如课题、成果、重点实验室、学科带头人、学术梯队、硕士点、博士点以及质量工程之类的表格标书(有些学校实际上把提高本科教学水平的“质量工程”项目也纳入到学科建设的“高度”),但质量究竟如何,到底有多少真金白银,恐怕只有天知道!

学术泡沫越吹越大,学术圈内隔三岔五整出点丑闻,学术公信力降低,学术尊严大打折扣是不争的事实。2006年6月,新华社每日电讯转发美国《科学》(Science)刊登的一篇题为《学术腐败丑闻动摇中国科学》的文章说:在这场科学跃进的风潮中,前所未有地大量出现科研人员被指责造假。出于换取名声或职位的目的,他们造假的方式从伪造简历到伪造数据。前不久,英国医学杂志《柳叶刀》在该刊发表致中国政府的公开信称:“为了让中国在2020年之前成为学术超级大国的目标成为可信,中国必须在学术诚信方面采取更强有力的领导”[9]。在中国任教的以色列学者Dan Ben-Canaan在《环球时报》发表“中国学者是废纸生产厂”的文章,指出:“这里的学者对科研的方法论大都一知半解,缺乏进行实质性研究的能力。他们把自己拘囿在孤立而缺乏原创性的国内学术界,不费吹灰之力便在国内取得名誉与影响力,而且无须达到相应的国际学术标准”。“剽窃这一国际学界公认的滔天罪行在中国可谓司空见惯。很多学者对他人的作品进行废纸再生,做拼贴、改写,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字……大多数的学者仅仅是在制造再生纸,连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弱点,他们远离一切国际学术群体,害怕任何可能危及他们国内地位的事情发生”[10]。来自境外的这些评价固不十分中听,说出的问题我们却无底气反驳。武汉大学的一项最新调查证明,目前国内以论文买卖为主营业务的网站约800家左右,一天的浏览人数高达21万人次,2009年“论文产业”保守估计约为10亿元人民币,是2007年的5倍多。

中国大学的问题很多,但最大的问题首推学术腐败,这是大家的共识。不根治,中国的学术没有希望,中国的大学也没有希望。如何治理,无非两条:一是学者自律,二是去官化的学术评审制度建设。林语堂先生有个关于东西方好人坏人如何转换的比喻,很有哲理:西方国家假定人人都是坏人,因此制订了非常严格细致的法律制度,这些人在法律的威慑下,十分之九多的人变成仁人君子,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变成无赖;而按中国人的思维逻辑,假定大多数人都是毫不利己的君子,结果是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成为良民,十分之九的人成为无赖。我想这个比喻同样适用于学术界。学者不是圣人,并没有天然的道德优势,缺乏制度约束,他们一样可能忽悠戏说学术,如果有程序公正且严密的评审制度监督,则正相反。所以,若真正想治理学术腐败,我们的学术评审制度就不宜过于强调中国特色而特立独行,把国际主流大学运行多年证明能有效保障学术品质的制度拿来就行了。如丘成桐教授言:“公平的评审制度要是能建成功,什么学术问题都能够解决。找一批第一流的学者,最前沿的,成立一个委员会,共同来讨论,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有结果。哈佛是这么做的,全世界都在这么做,但中国不愿意做。不做,因为不愿损害既得利益。”[11]丘先生所言甚是。可如何改革才能促使这些既得利益人群多少放弃一点手中的利益呢?丘先生没有回答,本文也无法回答。

[1]朱学勤.思想史上的失踪者[J].读书,1995(10):55.

[2][英]罗素.自由与学院[M].上海:上海三联书社,1988:130.

[3]眭依凡.理性地捍卫大学:高等教育理论的责任[J].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10(1):15.

[4]林语堂.中国人的智慧[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5]胡适.非留学篇(原载:中国大学改革之道)[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6]李立国,黄海军.迈向高等教育强国之路[J].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10(1).

[7]贺德方.从科技论文世界排名提升看中国科技核心竞争力[EB/OL].http://wenku.baidu.com/view/9036 ee06eff 9aef8941e 0604.html.

[8]马大猷.提高我国科技水平的几个问题[J].群言,2005(2):18-19.

[9]佚名.英刊促华打击论文造假[N].参考消息,2010-01-09(7).

[10][以色列]丹·本·卡南.中国学者是废纸生产厂[N].环球时报,2009-07-21.

[11]丘成桐.炮轰中国高等教育与学术体制[EB/OL]http://news.ifeng.com/special/top10/200612/1207_461_45445_3.shtml.

2010-03-24

黄俊伟(1960-),男,湖南湘潭人,湖南工程学院教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学研究和评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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