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论语》篇章结构的逻辑性

刘华民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常熟 215500）

试论《论语》篇章结构的逻辑性

刘华民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常熟 215500）

古今学者多有人认为，《论语》只是语录的汇集，其编排有很大的随意性。而笔者认为，《论语》的篇章结构是富于逻辑性的。《论语》20篇，每篇都围绕一个主题；各篇章节的排列都有一定的次序；各篇的命名与内容相当一致；全书是按一定思路、一定框架精心编纂的。

孔子；论语；文本；编纂；逻辑性

《论语》的知识产权无疑是属于孔子的，但它不是孔子的著作。一般认为，《论语》成书过程中有两次重大编纂，一次是在孔子去世后，诸多弟子为他守丧期间；一次是在曾子去世后，再传弟子又作补充修订。

《论语》虽由集体编纂，又非一次定型，存在内容重出、称谓不一等问题，但笔者通读全书，仔细琢磨，参考前贤今人研究成果，认为，整体看，《论语》的篇章结构是富于逻辑性的，是按照一定的思路、一定的次序精心编排的。试论之。

一

《论语》全书20篇，每篇都有一个主题。

学而篇的主题是学习。其中有8章是直接论及学习的。第一章几乎妇孺皆知，人人耳熟能详，就是专谈学习的，包括复习、切磋的学习方法，悦之、乐之的学习态度，修身、律已的学习目的，以及立志初学、学有所得、成为君子的为学三阶段。这一章语言简炼，内涵丰富，冠于本篇乃至全书之首，决非偶然。

第六、第七两章也很重要。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①文中引述《论语》文字皆出自刘华民著《〈论语〉导读》，东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孔子认为，青少年首先要讲品行，学会做人是最重要的，道德品行就是做人的标准；孔子要求青少年从孝、悌、谨、信、博爱做起，还要向仁者学习如何做人，若有余力，再学文化知识。做人为本，品德为先，这就是孔子的学习观、教育观。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这里的贤贤易色是对妻子，要重品德、轻姿色；还有孝敬父母、忠于国君、信于朋友，都是为人处世最基本最重要的道德规范，如果一个人在这几方面都做得很好，那他已经具有很高的道德修养了，可以断定他一定学习过。怎样来检验一个人的学与未学呢？怎样来检验一个人学习的成效呢？主要看他为人处世的实际品行。

第十四章孔子提出了“好学”的标准：“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好学者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富足，而不是物质上的享受；好学者善于在实践中学习（敏于事），善于向有道者学习，并且谦虚谨慎，不自我炫耀，不哗众取宠（慎于言）。联系孔子以“不迁怒，不贰过”证明颜回之好学，可知好学与否亦重在道德修养。

总之，孔门所谓学习，首先的和主要的是学习做人，是培养孝悌忠信等一系列优良品质，努力成为“君子”；并由修身而齐家、治国，乃至以天下为己任。这样，学而篇16章全都统摄在学习这一主题之下，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再如，八佾的主题是礼乐。包括这样一些内容：一是孔子对礼乐的高度重视。“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有君无礼不如亡君存礼；“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有名无实胜过名实皆除；“子入太庙，每事问”，“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每逢祭祀典礼，必定郑重其事；还有孔子对古礼的深入研究，对奏乐的准确把握，对周礼的热烈赞美，对复礼的自觉担当。二是孔子对仁、礼、乐关系的理解和论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仁是礼乐之本，礼乐后于仁德，人而不仁，则礼乐徒具形式；“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没有端正真诚的心意情感，无论祭祖、祀神、吊丧，所为皆非尽礼；礼之本在人之情，同时，礼对人的情欲又有节制作用，对人际关系也有协调作用。三是孔子对各种僭礼行为的批评。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撤，季氏欲旅（祭祀）泰山，鲁国举行禘祭，管仲树塞门、有反坫，等等，都遭到孔子或明确或委婉的反对和指责。第四，本篇还谈及人臣事君之礼、君子乡射之礼、告朔饩羊之礼等。本篇的内容是丰富的，而礼乐这个主题则是鲜明集中的。

岁月的久远，思想的精深，文字的简约，诸多因素使然，《论语》也有几篇在初读之际其主题不易概括、不好把握。如泰伯篇，共21章，内容分三块：一是曾参5章，从为人处事谨慎小心，勤学好问修身养性，到可以托孤寄国，可以负重致远，临大节不可夺，以天下为己任，等等，曾参的学问道德、特点成就，基本归纳于此；二是孔子盛赞尧、舜、禹、泰伯、文王5章；三是孔子泛论11章。这三部分内容何以合为一篇呢？是不是杂乱无章呢？详稽细考、探讨推求之后，便可见得：孔子泛论，多与曾参间接相关。如三年学，不至于谷；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学如不及，犹恐失之，等，盖曾参治学修身，大有所成，却终身未仕。再如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师挚之始，《关睢》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等，诗、礼、乐诸端，正是曾参平生潜心研索之所在。至于疾之已甚，骄且吝，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此数端，又恰是曾参性格的对立面。而把孔子赞美尧舜禹泰伯文王各章，编入本篇，古人就已认为，这是曾参弟子“所以尊其师也”。《论语》的最终编定者是曾参的弟子，本篇中，曾参皆称“子”，又同尧舜等圣贤相提并论，弟子们通过这样的处理来表达对老师的尊敬。总之，泰伯篇的主题是曾参其人。泰伯篇之前的公冶长篇和雍也篇的主题都是人物评议，包括孔子弟子公冶长、南宫适、宓不齐、端木赐、漆雕开、冉雍、颜回等等，也包括孔子前人孔圉、子产、晏婴、宁俞、伯夷、叔齐等等。泰伯篇也是人物评议，但它是曾参专论。

拙著《〈论语〉导读》［1］对《论语》20篇各自的主题一一作了分析概括，读者可参阅，此处不再赘述。

二

《论语》各篇，围绕着主题，章节的排列是有一定次序的。

先看为政篇。第一章“为政以德”，即凭借自身的优良品德来感召、教化，治国理政。此与“政者正也”、“其身正，不令而行”的意思相同。这是孔子的为政方略。第二章“思无邪”，是申明为政者之德当臻于思想纯正、没有邪念的境界。第三章孔子比较了两种治国模式：用政令、刑法来治理，民众有所畏惧，而求免于处罚，但无羞耻之心；用道德、礼教来治理，民众深受感化，不仅有羞耻之心，而且能自觉改正过错。孔子没有完全否定政令、刑法之治，但两相比较中，其倾向不言而喻，这一章实际上是回答了为什么要“为政以德”，与首章照应。第四章是著名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孔子自述其学习修养的心路历程，启示人们，学习修养无止境，要与时俱进；学习修养无捷径，要循序渐进、终身学习、踏实修养，才能从必然王国到达自由王国。这一章实际上是回答了怎样做到“思无邪”，与第二章照应。为政篇前4章是全篇的核心内容，此后20章围绕它而展开。

第五、六、七、八4章，分别是孔子答孟懿子、孟武伯、子游、子夏“问孝”，从以礼相待、关注健康、敬重态度、愉悦表情等方面阐释了孝的内涵。子曰：“仁者，爱人”，爱一切的人，就是仁；而爱一切人是从孝悌开始的，孝悌是“仁”的根本，“百善孝为先”，人的品德中，孝居首位。同时，孝悌是家庭生活的道德规范，这就把修身与齐家联系起来。

第九章，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发挥，回也不愚。”编者此处选本章，不在于评价颜回，而在于说明：判断一个人的智和愚，贤或不肖，不能只看表面现象，需要深入地考察。第十章，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廋（sōu），藏匿。多角度多侧面地考察一个人所作所为的动机、方法、心态，那么这个人将无处遁形。九、十两章谈的都是知人之道。孔子十分重视“知人”问题，反复强调“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樊迟问智，子曰：“知人”；“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等等。对为政者来说，知人尤其重要，不知人则无以举贤任能，知人善任是为政之关键。这样，从第五章到第十章，成为本篇的第二个逻辑段落，梳理了一条修身、齐家、治国的线索，指出为政者必由之路径。

第十一章至第十七章展开谈修身问题。其中有温故知新、学思结合的学习方法，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诚实态度，有攻乎异端、明辨是非的批判精神，还有先行后言、周而不比、不满足于一技之长（“君子不器”）的君子风范。这是本篇第三个逻辑段落。

第十八章至第二十四章展开谈治国理政问题。包括多听多看、慎言慎行，举直任贤、以身作则，言而有信、见义勇为，鉴往知来、因承革新，等等。其中第二十一章，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这一章把齐家与为政直接联系起来，与第五至第八章遥相呼应，点明论孝4章编在本篇的缘故。而古代家国同构，齐家之道实亦治国之道。这是本篇第四个逻辑段落。

综上所述，为政篇24章，从为政以德、治国以礼的基本原则，到修身、齐家、治国的必由路径，再到修身、治国的具体要求（齐家问题第二段落已有论述，所以后面只以一章照应一下），精心选择、精心安排，层次脉络分明。

再看公冶长篇。本篇28章，主题是人物评议，共涉及25人。编者安排的次序是：公冶长是孔子女婿，南宫适是孔子哥哥的女婿，两人又都是孔子弟子，所以排在最前头；宓不齐，孔子称赞是君子，端木赐，孔子认为是大器，冉雍、漆雕开、仲由、冉求、公西华、颜回诸学生，孔子均给予肯定性的评价，所以排在第二方阵；颜回，本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而其“闻一以知十”的优点乃出自端木赐之口，故该章列在后面。接着，“宰予昼寝”几章，是孔子对学生的否定性评价。其中第十二章，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不欲人之加诸我”为什么非所能及呢？这涉及人的本性、人的命运问题，而孔子对此终未深言，故子贡本篇另一章叹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编者将该章接第十二章之后，成为第十三章；又因第十三章论及得闻与不闻，《论语》编者再将“子路有闻”云云接第十三章之后而为第十四章。以上各章都是对孔子弟子的评议。从第十五章开始，是孔子对孔文子、子产、晏婴、臧文仲、季孙行父、伯夷、叔齐、微生高、左丘明等历史人物的评议。

第二十六章是颜回、仲由和孔子各言其志，重点当然是孔子之志。第二十八章是孔子的自我评议：“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两章之间为什么要插入“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这一章呢？从孔子以“不迁怒、不贰过”证明颜回的好学可知，过而能改是好学的一大表现，第二十七章与“不如丘之好学”的末章是有内在联系的。如此看来，本篇的最后三章是孔子的自我评价。这样，从评议弟子、到评议前人、再到评议自己，层次清晰，井然有序。

再看子张篇。本篇各章都是孔子去世以后其主要弟子的言论，反映了孔门学说的传承光大。各章是按照子张——子夏——子游——曾子——子贡这样的次序排列的，而把子贡对孔子高度评价的4章放在最后，这4章后来成为公认共识，奠定了孔子在我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的地位。

三

下面我们来分析《论语》全书的框架结构——各篇之间的逻辑联系。

孔子平生功业主要是治学和育人。孔子极其重视学习，认为学习对于人的成长成才至关重要，他一生只肯定三个人是好学的，即孔圉、颜回和他自己；同时，孔子的学习思想是丰富的，治学成果是丰硕的（《诗》、《书》、《易》、《礼》都经过孔子整理、修订）。孔子之所以能成为孔子，就在于他“学而不厌”。因此，把学而篇放在《论语》全书第一位，是恰当的。

孔子主张用行舍藏，积极入世从政，曾奔走列国14年以求一用。他认为学习修养是从政治国的前提条件，“学而优则仕”，换句话说，从政治国是学习修养的直接目的，即“修己以安百姓”。孔子从政的时间是短暂的，为政的思想却是深刻的。《论语》以为政篇紧接学而篇，是符合孔子本意的。

孔子学说的核心内容是仁和礼。一部《论语》，使用仁字凡109次。孔子之前，仁字的内涵是零散的、肤浅的，至孔子而得以扩充、提炼，形成思想体系。在孔子心目中，礼是仅次于仁的重要观念，就个人而言，“不学礼，无以立”，不懂得礼，不能立足于社会；就国家而言，“礼之用，和为贵”，礼可以调节各种社会关系，维护整个国家的统治秩序。对孔子来说，礼更多的是继承，仁更多的是创新；尚礼又是儒家最突出的特征。《论语》编者把八佾篇、里仁篇摆在第三、第四的位置，无疑是深思熟虑的安排。

公冶长、雍也、泰伯三篇都是人物评议，是前面4篇思想观念作为衡量标尺在人物评价中的运用；述而、子罕、乡党三篇都是孔子志行，是前面4篇思想观念在孔子自己身上的体现。人物评议三篇排在第五、六、八，孔子志行三篇排在第七、九、十，第七与第八的错位，很可能是为使篇章编排不至于过于平直。

钱穆先生《论语新解》按语指出：“《论语》之编辑，非成于一时……前十篇为上论，终之于《乡党》篇，为第一次之结集，下论十篇为续编。”［2］271《论语》前10篇与后10篇的区别是否由两次结集造成，可以商榷，但后10篇确实自成体系。

孔子很谦虚，却不止一次说自己做到了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孔子30岁左右就开始收徒讲学，直到去世为止，时间长达四十几年，学生多至三千余人；即便奔走列国、到处碰壁，甚至身陷逆境，即便年近古稀、“甚矣吾衰也”，都没有中断教书育人。孔子是我国古代第一个也是最伟大的一个教育家。显然，《论语》编辑者对此也是认识到位的。下论第一篇也即全书第十一篇“先进”的主题就是教育。首章孔子高度概括了前期弟子与后期弟子学风之异；接着列举了前后两期、四科之佼佼者，即所谓孔门十哲；然后载孔子对主要弟子的评价，比如师过、商不及、求退、由兼人、闵损言必有中、端木臆则屡中，等等，反映了孔子对学生的深刻了解、与弟子的深厚感情，以及因材施教的方法；最后的“子路、曾晢、冉有、公西华侍坐”章，则是一次课堂教学的实录。

第十二“颜渊”篇与第十三“子路”篇的主题都是承“先进”篇而来的，内容反映孔子的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和诲人不倦的教育思想。第十五“卫灵公”篇、第十六“季氏”篇的主题都是君子论，其点明“君子”及以君子小人对比者固不侍言，其余各章也直接间接与怎样做一个君子、君子应如何为人处世相关联。孔子办学执教，旨在育人、把人培养成为君子，从这个视角看，则上述几篇的内在联系是清晰可见的。只是第十四篇“宪问”的插入，比较费解。宪问篇主要是人物评议，当年孔子与弟子交谈问答中，涉及人物评议者很多，是教学内容之一，或举例说明、或学以致用，是“理论联系实际”的体现；上论10篇中就有3篇是人物评议，下论插入一篇人物评议，既是编辑者掌握的资料所决定的，也与上论形成前后的照应。

第十七“阳货”篇与第十八“微子”篇，钱穆先生以为皆“见圣道之不行”［2］465。阳货篇所载，阳货、公山弗扰、佛肸都曾想用孔子，但此三人不足与谋；其余章节，孔子批评色厉内荏、道听途说、患得患失、巧言令色、有勇无义、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还有六蔽、四恶等行为表现，又斥责小人、乡愿、鄙夫、郑声、利口，并慨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而“欲无言”。微子篇所载，孔子去齐、去鲁，不被任用；又不被接舆、长沮、桀溺、丈人等隐士所理解；殷三仁屡谏而不听，柳下惠直道而三黜，则暗示时政之黑暗，乐官四散，各寻出路，则点明鲁国之衰落；并以鲁、周初期之盛来作反衬、对照。钱穆先生所见极是。

第十九“子张”篇反映弟子对孔子学说的继承与传扬。第二十“尧曰”篇三章，从古至今，歧见纷呈，定论难求，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论语》编者将孔子与尧舜禹汤文武相提并论，意在尊孔也。这样，从第十七“阳货”篇起，孔子之道不行于当时，光大于后世，孔子并列于帝王，这样的安排顺序，是合乎逻辑的。

四

《论语》各篇之前，除表明编次的序数外，都有标题。古今学者都有人认为，《论语》各篇的篇名“只是摘取每篇开头两三个字而来的……并没有特殊的意味”［3］41。笔者以为不然。

学而篇主题是学习，为政篇主题是从政，里仁篇主题是仁道，篇名与内容是很一致的。八佾是当时乐舞歌队的最高规格，以八佾命名主题为礼乐的篇章，命名与内容也是有内在联系的。公冶长篇、雍也篇、泰伯篇都是人物评议，以人名作篇名，不亦宜乎？

述而篇、子罕篇、乡党篇，都是反映孔子其人的。子，在《论语》中都特指孔子；乡党篇主要是从孔子平素日常的言谈举止、衣食住行，反映孔子的克己复礼、循规蹈矩，是于细微处见精神；《论语》二十篇的篇名，“述而”与“学而”的语法结构相同，“而”是虚词，述而篇记孔子志行，有夫子自述，有弟子叙述。总之，这三篇的篇名与内容至少不是风牛马不相及的。

再看下论十篇。先进，钱穆先生解为“先辈”，孔门前期弟子。［2］275本篇所载，除“子张问善人之道”章，其余皆孔子与前期弟子的对话。篇末的侍坐章，也是孔子前期课堂教学的实录。颜渊、子路是孔门最优秀的学生，以他们的姓名作为反映孔子教育情况的两篇的标题，非常恰当。卫灵公篇、季氏篇都是君子论，而卫灵公和季孙氏恰是君子的对立面，是小人的典型。微子是贤而不被重用，子张是孔门后期弟子的代表，尧是古代帝王的代表，以此标示“不行于当时”、“传承于后世”、“并列于帝王”的思想内容，应该说也是十分恰当的。

综合起来看，《论语》二十篇的篇名，还提供了许多与孔子有关的重要信息：他的女婿公冶长，他的大弟子颜回、仲由、冉雍、颛孙师，鲁国长期把持朝政的权臣季孙氏，一度“陪臣执国命”的阳虎，孔子奔走列国14年，在卫国滞留时间最长，而当时国君正是卫灵公。此外，三代之英的唐尧、殷商晚期的微子、周族前期的泰伯，作为背景资料，也有助于了解孔子的时代、经历和思想。

这些信息未必都是自然形成的。试看卫灵公篇。我们前面分析过该篇主题，是君子论，有“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君子贞而不谅”等章节，排在第二顺序的是：“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一章已经出现“君子”，且与“小人”对比，完全可以列为本篇首章。而编者却把“卫灵公问陈”（陈，通阵，指军队如何布阵）排在篇首。“卫灵公问陈”章，反映的是君子应如何事君从政（卫灵公既昏庸无道，又想对外用兵扩张，孔子知其终不可为，就离开了卫国），符合全篇主题，而所以排在篇首，很有可能是为了取“卫灵公”作篇名。钱穆先生把“卫灵公问陈”与“在陈绝粮”合为一章，其实，卫灵公问兵阵于孔子在鲁哀公元年，孔子在陈绝粮在鲁哀公六年，两事相隔较远，似不宜合为一章。

孔子学生及再传弟子是当时的一批知识精英，在为孔子守丧三年里，众多弟子聚在一起，回忆老师的教诲，互相核对“听课笔记”，研讨如何编辑成书，集思广益，始成初稿。距孔子去世最近，对孔子思想理解最深，又是众多精英集体智慧的结晶，《论语》初稿按一定思路、一定框架依次编篡，因而篇章结构富有逻辑性，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更重要的是，证之《论语》文本，也确实如此。总之，《论语》绝不是简单地将孔子语录汇集起来、随意划分编排的。

钱穆先生的《〈论语〉新解》多处指出编者用意、匠心之所在，包括上论10篇与下论10篇之区别，“阳货”、“微子”两篇“见圣道之不行”，“子张”篇“见后学之传承”，也包括若干章节因连类涉及而排列一处，等等。本文只是受钱先生卓见的启发，推广深化至于全书，以补续钱先生未了之绪，并就正于海内方家。

［1］刘华民.《论语》导读［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7.

［2］钱穆.论语新解［M］.北京：三联书店，2002.

［3］葛兆光.中国经典十种［M］.北京：中华书局，2008.

［4］程树德.论语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

［5］钱穆.孔子传［M］.北京：三联书店，2002.

［6］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7］匡亚明.孔子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0.

A Brief Discussion of Logicality in Textural Structure of The Analects

LIU Hua-min

(School of Humanities,Changsh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Changshu 215500,China)

Many scholars in both ancient and modern times think The Analects is merely a collection of recorded analects and its compilation is quite arbitrary.The writer of the paper,however,holds that its textual structure has its logicality.The Analects contains twenty chapters,each of which has one topic.And each chapter has its own or⁃der,whose text title is compatible with its content.The whole book is compiled following certain thinking path and its framework is also delicately designed.

Confucius;The Analects;text;compilation;logicality

I206.2

A

1008-2794（2011）05-0079-05

（责任编辑：韩廷俊）

2011-05-01

刘华民（1952—），男，山东牟平人，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