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小说的解构策略
2011-04-02计红芳
计红芳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香港著名的畅销书作家李碧华擅长写“诡异言情小说”,她的多部小说均被改编为电影,在海内外皆引起人们的争相追捧,激起了学者的研究兴趣。纵观前人研究,20世纪90年代之前,研究成果大多是香港或海外学者的;随着“九七”香港的回归以及1999年李碧华作品研讨会的召开,大陆学者对李碧华的研究开始逐渐升温,凭借其小说改编电影的热播,李碧华也成为了继金庸、琼瑶之后大陆对香港作家研究的一个热点。考察前人对其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香港身份、女性主义、宿命意识、商业化语境、故事新编手法、传奇化书写以及小说与电影的转换等几个方面。从海外及大陆、香港的研究现状可以看出,虽然很多学者都不同程度地涉及到李碧华小说中体现的解构主义思想,但对其还缺乏一个系统的整合与归纳。
本文专门从解构策略出发,对李碧华的小说进行系统的分析,认为她采用的解构策略主要有新旧文本的互涉、爱情传奇的戏弄、现实政治的讽喻、文学创作的解构等四种,以便进一步深化李碧华小说的研究。
一、新旧文本的互涉
互文性,又称文本互涉、互文本性,这一概念首先由法国批评家朱莉娅·克里斯蒂娃提出:“任何作品的文本都像许多行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①其基本内涵是,每一个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镜子,每一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它们相互参照,彼此牵连,形成一个潜力无限的开放网络,以此构成文本过去、现在、将来的巨大开放体系。在文本层面,互文性强调一个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的关系。所以,对文本间的踪迹考察,是互文性理论在实践操作中的第一步,文本的词语、修辞、题材、文体等都是文本间踪迹的表现。对于这种文本间的踪迹,从狭义角度讲,它是两个文本间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而从广义的角度看,互文性注重的是一个文本对其他文本的折射关系。米勒就此曾谈到,“一个文学文本自身并不是一个‘有机统一体’,而是与其他文本的关系,而其他文本反过来又是与另外文本的关系——文学研究就是对文本互涉性的研究。”②
文学创作中,采用互文性创作而又有成功者大有人在,香港女作家李碧华便是个中翘楚。其小说的最主要特色就是改写经典文本,这类作品包括《青蛇》、《潘金莲之前世今生》、《霸王别姬》等。在这些新文本中,她往往花极大篇幅追寻旧文本,对其或引用或改编,从而造成其小说鲜明的互文性。李碧华小说新旧文本的互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视角的转换
李碧华的新文本经常是对旧文本的颠覆,其中重要的一项则是视角的转换。《青蛇》一反传统,以小青作为第一主角揭露这个爱情传奇中不为人知的隐情。故事全篇以第一人称“我”(小青)来讲述,将旧有的主人公白素贞、许仙相对后置,而将原先的配角小青放置到了故事的最前台。
“霸王别姬”是中国文学的传统题材,并在传统的多次书写下成为经典。传统故事是以英雄末路的霸王作为主角,但在李碧华笔下,作为配角的虞姬以及扮演虞姬的程蝶衣则成为故事的主角。作者借用程蝶衣的视角,使新文本具有了新的意义。在电影中常四爷称赞蝶衣:“这不是霸王别姬,竟是姬别霸王!”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借用了旧文本里一个女人与三个男人的情欲关系,把它移植到现代中国大陆和香港的时空里,李碧华将传统文本中不受重视的潘金莲提升至最重要的角色。在新文本中,只有单玉莲是有前世记忆的人,而那些男性人物则没有。小说结尾她的失忆,也暗示了单玉莲对命运的抗争。
(二)情节的重置
在故事情节的处理上,李碧华惯于从老故事中寻找新的生发点,无论是取材于民间传说的《青蛇》,取材于戏曲故事的《霸王别姬》,还是取材于《水浒传》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白蛇传》在数百年间不断地被文人重写,其基本主题一直是歌颂许仙与白素贞爱情的忠贞与坚定。但在李碧华笔下,传统故事中甘当红娘的小青被彻底颠覆,在保有原先故事主干的同时,她加入了许仙与小青的纠缠。作品更多展示了小青对于爱的进退挣扎,因为许仙是姐姐的爱人,所以她从一开始就陷入苦痛的境地。
她是他堂堂正正的妻,我是什么?我爱他,却无缘与之结婚生子。③
作者让小青作为主人公,使她的性格与其他人物构成张力,推动情节发展。在《青蛇》中,小青她冷眼旁观,把一幕幕传统文本中抒情氛围的场景写成惺惺作态。而她诱惑许仙,与素贞对峙,试探法海,则演绎出世俗男女的感情追逐。
《霸王别姬》更是对传统文本的颠覆。传统意象中以霸王为主角而展开的故事,在李碧华笔下被颠覆为程蝶衣引导出的一系列故事,蝶衣与师兄的情感纠葛成为贯穿全书的主要线索,同样是动乱年代,但新文本情节性愈发鲜明。
此外,《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引进《金瓶梅》的故事,将其放入现代香港的背景之下,小说里的叙述在结构上就有了两个层面,即前世故事与今生遭遇的穿插,这两个层面相对应也有错落,造成了人物的传奇性和日常性的冲突。这种时间的错落挑逗了读者的好奇心,打破读者熟知的形象记忆,从而做到推陈出新。
(三)结局的变换
对《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的描绘,李碧华对单玉莲的描写显然有翻案之意。尽管前世为潘金莲,但这种风月前尘也仅是演变为她现世命运的一种姻缘。传统文本中的一些曲词、人物、场景甚至对话,也只是为文本提供一种互涉情境。新文本最后的结局将武松杀嫂祭兄改成武龙死、Simon坠楼、单玉莲失忆,武汝大却得以和她天长地久,悲剧中则带着几分滑稽。
《青蛇》以“勾引”为关键词,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素贞勾引小青、素贞勾引许仙、小青勾引许仙、许仙勾引小青、小青勾引法海、法海勾引许仙,凸显出宋代传奇的荒唐真相。新文本的结局也极具讽刺性,白蛇之子救母的情节未变,但将背景安排到“文革”期间,便使得这一变化有了新的意义。此外,青白两蛇重入人间,重新开始一番情欲纠缠,这也是在原有结局之外的增添,增强了文本的宿命感。
《霸王别姬》将结局设定为对旧日生活的缅怀。菊仙死了,霸王段小楼渡江南临香港,数十年后重逢年迈的蝶衣,他们都老了,一切暧昧的、似是而非的感情都淡了。戏台上半人半神的一对,全部被打回了凡间,可生活还要继续。台上的霸王别姬与台下的姬别霸王,皆在时光转换中意蕴深刻。
二、爱情传奇的戏仿
(一)对爱情的拷问
李碧华擅写爱情,被誉为“天下言情第一人”。她的作品写尽了情感和爱欲中的百味人生,笔下爱情故事诡异艳丽、不落窠臼,每一篇都堪称一曲爱情绝唱。被问及为何常写男女题材,李碧华也曾坦言:“任何好看的小说不外八字真言:痴男怨女,悲欢离合。”④在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中李碧华拷问着爱情。
综观李碧华的作品,皆以女性为主角,作者以瑰奇的笔触塑造了一批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歌颂她们为爱痴狂的爱情追求。《秦俑》中冬儿在帝威之下视死如归,将生机送给蒙天放,自己则纵身火海;《诱僧》中红萼追随石彦生亡命天涯,生死关头以身殉情;《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中的川岛芳子执意救出身陷囹圄的云开,即便他是生事的罪魁祸首;《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的潘金莲,情路坎坷欲海沉浮,但对武松以及今世武龙的爱却始终不变;《霸王别姬》中菊仙为了段小楼孤注一掷洗尽铅华,危难时挺身相救,落魄时亦是不离不弃;《青蛇》中的白素贞愿为许仙九死一生,求盗仙草,水漫金山;《生死桥》中丹丹为了夺回失去的爱情,甘愿抛弃生命与尊严;《胭脂扣》中如花为十二少诀别繁华人世,从容赴死,不闻旧人音讯又毅然折寿返回阳间苦苦寻觅。
然而,相较于女性的勇敢坚贞痴情,李碧华塑造的一系列男性却是软弱、自私的。对男性劣根性的剖析,贯穿于其所有作品之中。石彦生的反复无常,使得红萼抛弃公主之位,因他四处奔波,最后甚至为他牺牲了性命。武松的虚伪残忍,间接导致了潘金莲最终悲惨的结局,而今生武龙的懦弱虚伪,也是单玉莲悲剧一生的罪魁祸首。十二少在如花死后背信失约,苟活人世。段小楼在红卫兵的严刑逼供之下“霸王意气尽”,致使菊仙含恨自尽。许仙则是集中了男性所有劣根性的一个典型,李碧华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儒雅、正直、清高的假象,将他始乱终弃、朝三暮四、贪生怕死等性格缺陷和精神实质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这些男人在爱情的道路上,始终表现出唯唯诺诺的姿态以及绝对的利己主义,正是这种鲜明的对比,才直接导致了女性爱情信仰的破灭,甚至毁了她们的生命。李碧华以细腻的笔触描写爱情,又以颠覆性的笔法讥讽爱情,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爱情中的背叛,并对其进行惊心动魄的拷问。
(二)对人性的反思
李碧华小说超越一般言情小说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她由爱情的背叛引发了对人性的反思。她以爱情为书写主题,通过对男欢女爱的冷眼旁观,借以探索人性。在颠覆经典爱情的前提下,她直抵人性深处,一方面将人性的阴暗面刻画得淋漓尽致,另一方面又流露出对美好人性的向往和赞美。
李碧华似乎特别醉心于描述人们心底的自私和阴冷,其作品的结局,无一不是以悲剧收场。许多已成定论的经典爱情,到了她的笔下,也彻底颠覆了爱情原本的美好。她以现代精神重新观照、审视这些失败的爱情,将阴暗、丑陋、残暴的人性赤裸裸地揭示出来。
《生死桥》中的丹丹,为了报复怀玉的背叛,放弃尊严投入金啸风的怀抱,而当她得知金啸风将怀玉双眼弄瞎之后,她又给金啸风下毒,至此,她人性中善良的一面被无休止的仇恨所泯灭。《诱僧》中关于李世民兄弟三人争夺皇权的描写也彻底体现了人性的毁灭。李建成与李元吉的步步相逼,李世民的精心策划,手刃兄弟,他们上演了一出骨肉相残的人间惨剧。李碧华将人性中最残忍、暴虐的一面鲜活地呈现出来。《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中,肃亲王为复辟大清,将不谙世事的女儿改名换姓,赠与日本人川岛浪速。而川岛浪速为了使她成为自己的政治工具,禽兽不如地奸污了芳子。这些描述彻底撕破了亲情的面纱,不仅展示了生存的残酷,更展示了人性的自私。
《霸王别姬》中,被拉至众人面前的程蝶衣与段小楼,在革命小将的逼迫下互揭伤疤,将彼此最不堪的一面生生揪出,一丝温情不剩。
“是——是他给大戏霸杀千刀袁四爷当……当相公得来的!”⑤
“我们要把这对奸夫淫妇连根拔起,好好揪斗!斗他!狠狠斗他!斗死他……”⑥
由两人的话中,人性的阴暗面可见一斑。人的自私、懦弱无不在蠢蠢欲动,而身侧那些人呢,“鼓掌、取笑、辱骂、拳打脚踢。口涎黄痰吐得一身一脸”。这就是人性,在动荡时代扭曲、畸变的人性。
李碧华的小说中几乎很少出现集真善美于一身的道德楷模,她通过小说的形式呈现了个人在日常生活中无法发泄表达的禁忌,人性之本质在她的笔下,褪去了华丽的外衣,骨子里的丑陋无所逃遁。
三、现实政治的讽喻
作为一名言情小说家,李碧华却同时被誉为“文学香港”的代表,重要原因便是其作品中体现出的浓厚香港意识以及香港的身份认同问题。她的大部分作品都带有现实政治的影子。
(一)香港意识的复苏
自20世纪80年代中英谈判开始后,“香港意识”开始抬头,继而出现了大量重构香港历史的作品,并引发了有关香港文化身份的讨论。李碧华作为典型的香港人,其小说不乏浓厚的怀旧情绪,引发了关于香港身份和民族观念等的深层思考。
李碧华在对香港进行描写时,常常以“边缘身份”为切入点,从而叙述香港的身份危机。她的小说直接以香港为背景的并不多,但着力下笔的人物,都是游离于历史文化的流浪者,有意无意地暗合了香港的边缘身份。她在才子佳人的老调重弹中,贯注了对香港命运和“身份危机”的思考。如《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对自身身份始终有一种焦虑,“他是谁——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作男人。他是谁?”他被男人的世界放逐,又被女人的世界唾弃,这种焦虑在文革批斗时得到疯狂的宣泄;《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的主角芳子,她被中国人认定为日本走狗,但日本人又只把她作为侵华工具,她只能游走于两国之间;《青蛇》中的小青,作为妖不容于人类,作为女性诱惑的象征又被男权道统背弃,作为配角却遭主角白蛇妒恨。李碧华塑造了这些身份暧昧的边缘人,并借他们之口传达出自己的历史理念。
作为反映香港风貌的经典作品,《胭脂扣》更是迎合了20世纪末的潮流,在怀旧中寻找历史、确认身份,同时引发了香港文学的“怀旧”之风。《胭脂扣》讲述的是石塘名妓如花与富家子弟十二少之间传统的爱情故事,但故事感动读者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从一个边缘的角度还原了香港历史,迎合了“九七”临近时港人对香港历史的重新想象,以及对“五十年不变”政策的种种思考。小说在讲述袁永定帮助重返人间的如花寻找十二少下落的过程中,也追踪了一段“旧时香港”的足迹,同时,也反映出现代港人感情生活平淡无奇冷感的一面。正是这种对现有生活模式与文化的认同,才在“九七”之前引发了人们无奈的恐慌和虚无心态,让小说与现实生活产生了共鸣。
(二)文革历史的颠覆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社会、思想、精神、道德等各种方面都产生了巨大影响。与文革相关的作品已经相当多,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新历史主义文学,一浪高过一浪。但当今文坛,对文革的不断审视和反复探索并未在各种文学浪潮下消融,反而兴盛不衰,无论是作家的人数,还是作品的数量,都比较丰富。
不同于中国大陆作家,香港女作家李碧华因其对文革的独特描述受到人们的关注。她没有在文革期间来过大陆,更没有经历过文革,然而在她的小说中却有很多对文革的精彩描述。她的主要作品《霸王别姬》、《青蛇》、《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等都有文革背景的衬托,或零星叙述,或大段烘托,从她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香港作家对文革的想象与反映,对这段历史的讽喻与颠覆。
《青蛇》中关于文革的叙述处于这则荒诞传奇故事的结尾,文革的暴力救出了被困的白蛇,革命小将是她的儿子,大解放的不是人民而是妖精,这一安排莫不是对文革历史的最大反讽。在《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文革作为一场戏的开端,单玉莲在文革中经历了她的青少年时期,她的美貌使她成为文革的牺牲品,也为她以后的生活带来诸多坎坷。《霸王别姬》是对文革的描述最多的作品,文革背景促成其故事情节的高潮。这部小说叙述了梨园子弟程蝶衣对其师兄段小楼的情感演变,文革造成二者关系的明朗化,也促使二者的分离。
在对文革的叙述中,李碧华并没有将其模糊或避开,反是冷静旁观,从容表达。如:
老百姓全都穿灰蓝衣服,总是有游行和大规模的破坏。众人学艺不前,急剧退步。营营耳语,闪闪目光。堂堂大国,风度全失,十亿人民,沦为举止猥琐、行藏鬼祟的惊弓之鸟。……谁知天天都有人投湖自尽,要不便血染碧波,有时忽地抛掷下三数只被生生挖出来的人的眼睛,真是讨厌!⑦
他还没完全死掉呢。两条腿折断了,一左一右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屈曲,断骨撑穿了裤子,白惨惨的伸将出来。头颅伤裂,血把眼睛糊住,原来头上还戴了六七顶奇怪的铁制的大帽子,一身是皮鞭活活抽打的血痕,衣衫褴褛,无法蔽体。⑧
她的一条腿折断,弹跳至墙角,生生地止步。脑袋破裂,地上糊了些浆汁,像豆腐一样。血肉横飞,模糊一片。有些物体溅到蝶衣脚下,也许是一只牙齿,也许是一节断指。⑨
这些细节,将文革的本质描绘得具象而真实,这无疑是一场充满暴力和血腥的杀戮。她没有刻意隐藏这种残酷,反而将其赤裸裸呈现于世人眼前,引人深思。李碧华在小说中不仅从客观冷静的视角详尽刻画了文革的惨状,还对这一段特殊历史表达强烈的否定与排斥。在《青蛇》的尾声,白蛇之子投胎为红卫兵这一改编,极具讽刺意味。李碧华将神话引入当时的历史场景之中,正是一种对历史书写的彻底否定和无情颠覆。
李碧华并未亲身经历过文革,因此在她作品中对文革历史的描写大部分是根据一些大陆作品中的文革印象而获得的,在此基础上辅以想象,这才构成了她文本中的文革历史。当然,这些叙述不免会有夸大的成分,却将文革中人们的战战兢兢的生活状态描绘得颇为真实。由于想象的成分居多,在其作品中,文革被浓缩为简单的意象符号,如“口号”、“大字报”、“红卫兵”、“红袖章”等,但在细节描绘上却极具感官刺激。李碧华在其文革小说中,将反讽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其锋芒所指,在于文革中畸变的人性。通过对文革这一特殊历史背景的详尽描绘,一方面想要达到讽刺的目的,另一方面则欲重估历史、控诉政治。
四、文学创作的解构
(一)电影与写作的合谋
李碧华小说畅销的原因之一,是与电影密切相关的。作为一个集创作人、电影人、文化人于一身的香港女作家,她在其作品中体现出独特的创作个性和非凡的艺术能力,并因此与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她的小说均被改编为电影,而且在电影史上获得了相当大的成功。其中,《胭脂扣》、《霸王别姬》、《青蛇》等作品不仅获得观众的一致好评,更是得到了不少影界奖项。在某种程度上,李碧华的出名可以说是由小说与电影的成功联姻诱发的,很多读者是从对电影的兴趣转而再去了解其作品。
这种电影与写作的合谋,不仅表现在改编为电影这一形式上,在其作品中,也或多或少地体现着这种结合。李碧华早期曾从事编剧一职,她对剧本写作的特性有一定的了解,在写作过程中更是借鉴了电影的一些表现手段,带有很强的视觉性和镜头感。如:
关师父领着徒儿下跪,深深叩首……一下,两下。芳华暗换。
头抬起,只见他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器宇轩昂。他身旁的他,纤柔的轮廓,五官细致,眉清目秀,眼角上飞。认得出谁是谁吗?
十年了。⑩
另外,她的小说语言简洁明了、自然顺畅,多采用短句,类似于电影对白,段落小巧精致,行文轻快,人物对白精彩简练。其作品中还成功运用了一些电影技巧,如蒙太奇手法。巧妙地将过去与现在交替更迭,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小说的画面感和形象性,极大地调动了读者的想象力,营造出一个影像世界,同时也为小说向电影的转换提供了便捷。
李碧华在作家与编剧之间身份的转换,导致了其笔下文字与影像纠缠不清的联系。但不管如何,她在文坛、影界都留下了绚丽的风景,为读者营造出一个文字与影像交织的世界。
(二)元叙事手法
元叙事,也称元虚构、元小说,它通过作家自觉地暴露小说的虚构过程,产生间离效果,进而让接受者明白,小说就是虚构,不能把小说当做现实。这样,虚构在小说中也就获得了本体的意义。
在人们头脑中,小说是“虚构”的观念根深蒂固。虚构是前提,是大家心照不宣共同接受的文化语境。但是,李碧华的小说超越了这样一种游戏规则,她在叙事策略上对传统叙事规范进行大胆的“戏仿”或拆解。她不仅在陈述中谈论人物,而且谈论陈述本身,叙述人不仅讲述人物和事件,而且在叙述中现身说法。
在《青蛇》中,李碧华将叙事人与作者重合,她用一个全知的叙述人小青贯穿始终。小青的存在,将每个故事之后的秘密一一揭穿:
幸好也有识货的好事之徒,用说书的形式把我们的故事流传下来。
宋、元之后,到了明朝,有一个家伙唤冯梦龙,把它收编到《警世通言》之中,还起了个标题,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觅来一看,噫!都不是我心目中的传记。它隐瞒了荒唐的真相。酸风妒雨四处纠缠,全部没在书中交代。我不满意。
明朝只有二百七十七年寿命,便亡给清了。清朝有个书生陈遇乾,著了《义妖传》四卷五十三回,又续集二卷十六回。把我俩写成“义妖”,又过分的美化,内容显得贫血。我也不满意。
——他日有机会,我要自己动手才是正经。谁都写不好别人的故事,这便是中国,中国流传下来的一切记载,都不是当事人的真相。
这种拆解式的叙事结构实际上蕴含着作家对固有经典传统的颠覆,李碧华显然是以一种戏谑的态度开了无伤大雅的玩笑,小说结构在这种叙述中得以颠覆。这种元叙事手法造成了新文本对旧文本的调侃与讽刺,凸显了文本的多元共存性,在一定程度上,也暗合了文本间的相互指涉。《青蛇》的开篇,作者就已经呈现了一种元叙事状态,她以小青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同时也在小说陈述的过程中谈论了陈述过程本身。在文章通篇的叙述之中,更借小青之口谈论了对这一段传奇爱情的看法,讲述了传统爱情故事不为人知的“酸风妒雨”。这些表现手法,无一不是在消解文本结构。它是一种典型的颠覆叙事,打破固有结构模式,以此颠覆传统,获得文本的独特意义。这种手法在其他小说中也颇为常见。
五、结语
作为最负盛名的香港畅销书作家,李碧华笔下的故事多以独特诡异之风见长,颇能吸引读者的眼球;同时其作品又具有浓厚的隐喻色彩,常常引发人们的深思,在某种程度上,李碧华的小说打破了严肃与通俗之间的界限,这不妨也可以看做是其解构的某种策略。
注释:
①②朱立元:《现代西方美学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第947页,第97页。
④居宝亮、仁强:《香港才女李碧华的“懒婆”婚姻》,《伴侣》(A版),2008年第1期,第7页。
⑤⑥⑨⑩李碧华:《霸王别姬》,花城出版社,2001年,第186页,第188页,第217页,第54页。
⑧李碧华:《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花城出版社,2001年,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