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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一个阶级的心灵史
——读《施尼兹勒的世纪》

2011-04-01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盖伊维多利亚中产阶级

李 芸

(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上海200241)

探索一个阶级的心灵史
——读《施尼兹勒的世纪》

李 芸

(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上海200241)

彼得·盖伊在《施尼兹勒的世纪:中产阶级文化的形成》中以非传统性课题——家庭、工作、侵略性、品味、隐私等为着眼点,描述出19世纪末欧美中产阶级多姿多彩的生活,虽然面临家庭危机、女权崛起、精神焦虑等多重困境,但中产阶级对和平、民主化、文化普及居功匪浅。作者颠覆了过去中产阶级留给世人刻板、平庸、冷漠、邪恶的印象。

中产阶级;家庭;焦虑症;隐私

维多利亚时代是一段让人津津乐道的时光,文学、艺术、科技发展大放异彩,思想、观念也发生了深刻的变革,是欧洲承上启下的重要时期。中产阶级是19世纪和20世纪初一个中坚阶层,他们对一个时代的发展和进步有重要影响力。美国学者彼得·盖伊的 《施尼兹勒的世纪:中产阶级文化的形成》以奥地利著名作家施尼兹勒为切入口,以一个人贯穿一个世纪,展示了整个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生动有趣的恢宏画面。

一、写作背景:新文化史学研究的兴起

二战后西方历史学研究领域和撰述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由宏观叙述转向微观研究,由传统的政治史一统全局转向研究心态、风俗、教育、传播、信仰、性别、城市等,大大开拓了历史学研究的对象和范围,由精英史学转向大众史学。林亨特曾对新文化史作出说明:新文化史“探索方向的焦点是人类的心智,把它看作是社会传统的贮藏地,是认同形成的地方,是以语言处理事实的地方。文化就驻在心智之中,而文化被定义为解释机制与价值系统的社会贮藏地。文化史研究者的任务就在法律、文学、科技、艺术的底下挖掘,以寻找人们借以传达自己的价值和真理的密码、线索、暗示、手势、姿态,最重要的是,研究者开始明白,文化会使意义具体化,因为文化象征始终不断地在日常的社会接触中被重新塑造。”[1]在这个背景下,彼得·盖伊着手研究19世纪的中产阶级而关注点则是一些非传统的课题如家庭、工作、宗教信仰、内心生活、侵略性、性与爱、中产阶级的品味等,用佛洛依德心理学的方法分析一个阶层。

二、布尔乔亚的同与异

在第一章,彼得·盖伊开始探讨布尔乔亚的分歧与统一,以往学者往往把布尔乔亚看作铁板一块,于是作者提出了是布尔乔亚还是“诸”布尔乔亚?在彼得·盖伊笔下布尔乔亚雍容有序、千姿百态,分布于律师、医生、中层官员、银行家、商人和工业家、艺术家、教授诸多社会领域,而布尔乔亚统一性中又有“多”的事实。德国人有“大布尔乔亚”和“小布尔乔亚”的二分法,法国人则有“大布尔乔亚”、“正宗布尔乔亚”、“小布尔乔亚”三分法,稍后人们又有“富有的布尔乔亚”与“有教养的布尔乔亚”的区分,这些惯用语反映出布尔乔亚内部的复杂性。彼得·盖伊并未把布尔乔亚看成高度同质的一群人,而是展现其内在的紧张性与分歧。布尔乔亚像一个金字塔的结构,底部非常宽,顶部非常窄,坡度非常陡。19世纪中层和上层布尔乔亚在人数、财富和政治影响力方面都增加了,生活很舒适,但下层布尔乔亚生活在重压下,他们必须卖力工作,希望在缴了房租和买了食物以后有一点余钱,大布尔乔亚所享受的到餐厅吃饭,上音乐厅、外出度假、买舒适的家具对他们而言完全是一种奢侈。小布尔乔亚不得不把子女在法定工作年龄时推入劳动力市场以补贴家用,免使他们沦为无产阶级。在诸布尔乔亚内部社会地位、收入水平、职位高低、生活质量也大有不同,而围绕经济利益、宗教信仰、思想信念和财富的竞争都成了布尔乔亚与布尔乔亚之间斗争的战场,与此同时各国的布尔乔亚在政治中扮演的角色也大相径庭。尽管有种种分歧,布尔乔亚仍然享有共同的身份认同与期待,一眼能认出彼此,不管是进取型还是恭顺型,他们无一例外希望在政治方面获得更多的权利,对财富、特权、声望与社会地位的提升满怀憧憬。布尔乔亚的仇视者以往大大高估其政治参与性,认为他们在19世纪掌握了政治大权,作者认为实际上布尔乔亚必须面对帝王的反复、贵族的掣肘、教士的干涉,以及历史悠久习俗的妨碍,而且通常他们会被排除在决策者之外。中产阶级相比于无产者有自己特殊的行为规则,即谨慎、温和、有节制。有些事他不会容许自己去做,而有些话他也不会容许自己去说,他们用品味、穿着、饮食、教育、腔调使自己区别于下等人。到底是布尔乔亚还是“诸”布尔乔亚?作者给出的结论是这要视研究者的观点和角度而定。一方面是布尔乔亚的众生相,另一方面又呈现出一些规则化的图案。纵使中产阶级的缤纷多样是昭然若揭的,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具有某些无所不在的统一性。

三、布尔乔亚的家庭生活

家庭是中产阶级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活动场所,拥有美满的家庭也是他们成功的标志。他们在家中出生,在家中死亡,在家中分娩,手足间的竞争,夫妻间的争吵,都在家中。彼得·盖伊把布尔乔亚的家庭描绘成“有苦有甜的家”。首先,19世纪的家已初具现代家庭的特征,相对于前现代的大家庭或家族制,布尔乔亚的家庭一般以两代人,5口人以内的核心家庭为主。其次,在家庭内部传统父权制受到挑战,父子冲突日益严重,彼得·盖伊用佛洛依德的弑父心理来解释家庭内部的精神张力。布尔乔亚的父亲依旧想控制子女,希望子承父业,但随着个人主义的兴起年轻人要摆脱父亲的桎梏,所以儿子反抗父亲或对父亲心怀不满的事例可谓比比皆是,父子冲突在家庭中屡见不鲜。其三,避孕、节育在家庭内日益普及。经过19世纪7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的经济萧条后,储蓄和限制小孩的数目成为中产阶级家庭的当务之急。对夫妻特别是妇女而言,节育是不能回避的话题,尽管宗教人士的反对避孕声不绝于耳,但节育的方法还是在中产阶级中流行开来,也带来了深远影响。避孕方法的使用从传统的“撤出法”到现代的“安全期计算法”,其中最有划时代意义的非橡胶避孕套莫属。避孕套在19世纪后大批量生产,价格合理,安全套的发明让数以万计的中产阶级家庭夫妇能够控制生育。

四、困境中的布尔乔亚妇女

维多利亚时期妇女的社会地位及其处境如何?这是一个很难简单回答的问题,从总体而言似乎不太乐观。布尔乔亚的男性焦虑之一就是要压抑兴起的女权并把女性排斥于职场之外,而且被愈来愈多的家庭所奉行。虽然19世纪女性有更多的机会接受教育甚至被大学录取,但由于男性的歧视,他们认为女性在智力、创造力上低男人一等,所以女性进入职场困难重重。不仅如此,在传统女性垄断的领域如接生业,随着医学专业的发展也让一行又一行的女性从业者人数锐减。女性如果有幸进入职场,能够提供给她们的工作种类少之又少只有老师、家庭女教师和作家,在19世纪60年代后才陆续有女性进入医院、银行、企业和政府部门工作,即便女性非常优秀能干,渴望晋升到管理阶层的机会依旧渺茫。在政府部门女性没有机会进入决策层,女雇员几乎一律被任用为低等的“抄写员”。在薪水方面,女性更加受到歧视,女性的薪水几乎一定比男同事低,往往甚至比职位不如她们的男性少。由于社会传统的习俗和男权的压制,女性想获得经济独立之路异常艰难,大部分的女性仍视家庭为她们主要的工作场所。当布尔乔亚妇女远离职场在家中的处境又怎样呢?家庭妇女必须面对繁重的家务,如采购日用品、督导仆人、慎用预算、抚养小孩、接待客人。在家用电器没有普及的时代女主人要保持家中一尘不染、食物新鲜、空气清新,必定是繁重之极。此外,她们还必须胜任丈夫坚强、可靠的助手,帮助丈夫完成事业,当丈夫疲惫地回到家时安抚他的情绪。19世纪已婚女性的地位是屈从的,她们没有独立的银行账户,没有继承权,没有支配财产的权力,相反,丈夫有权“责打”妻子,妇女想要离婚也有相当大的阻力。不可否认的是在19世纪女权主义开始兴起,妇女要求有投票权,以及职场上的平权呼声越来越高,虽然这引起了男性的恐慌。受过高等教育的布尔乔亚妇女正逐步进入劳动力市场,女性在职人数比在不断提高。随着节育措施的普及,女性能主动控制自己的生育,妇女在家庭内有不容挑战的主导权,同时法律中对女性的不公正在一点一点的改变,1870年英国通过了《已婚妇女财产法》赋予妇女支配财产权。

五、现代文明与焦虑症

从15世纪以来欧洲世界经历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发现美洲、现代国家崛起、科技革命、启蒙运动、工业革命,这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使人类卷入现代文明中,传统习俗观念受到动摇、颠覆,“资本主义制度——私人拥有生产工具以及在市场上生产者之间的相互竞争,与理性化的过程在历史上关联起来了,此一过程乃是人类的命运,任何反抗都是徒然的。”[2]在维多利亚时代,这种变化更趋白热化,一系列变化对人们精神造成的影响就是彼得·盖伊所说的焦虑症。可以说焦虑症是现代文明的特征之一,称之为“世纪之病”。越来越多的人容易神经衰弱、神经紧张、失眠、做恶梦、感到茫然、疲倦、歇斯底里,19世纪60年代一些精神科医生提出:神经紧张的元凶就是现代文明本身。当焦虑症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现象,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学应运而生。对于为何会在19世纪产生焦虑症,佛洛依德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见解:神经紧张乃是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性压抑太过厉害的结果。对于焦虑症为何会大行其道,彼得·盖伊归结为:变迁。15~19世纪欧洲经历了激烈的变迁,从经济到政治到思想观念。19世纪是工业革命蓬勃发展的时期,也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时代,铁路网的普及,连接大西洋两岸的电缆、医学革命,达尔文的进化论,群众政治的推进等,人定胜天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接近于现实,这种变化来得惊心动魄,无法抵抗,弥漫着整个世纪。阿诺德曾说过:“没有一个信条是未被动摇的,没有一个受信任的教条是未被质疑的,没有一个既有的传统是没有受到解体威胁的。”[3]对于变化着的一切,布尔乔亚一方面是向往和兴奋,同时也有恐惧,造成精神上深深的创伤,人的理性与情感分裂,人感到无所适从。接下来人们要求再次寻求秩序的保护,如何治疗焦虑症成为精神医生的一个时代性难题,焦虑症是伴随着现代文明不可避免的产物,影响至今。

六、品味与隐私

布尔乔亚相对于工人有更多的金钱和休闲时间,如何丰富精神生活,提升修养成为人生的重要内容。以往的观点认为布尔乔亚的品味庸俗、粗浅,彼得·盖伊用此书第八章来描述有关布尔乔亚品味的多样性,以及他们对近代文化繁荣所作出的贡献。维多利亚时代品味的特点之一是杂乱纷陈,布尔乔亚热衷于艺术和收藏,他们资助前卫艺术家,所以艺术界人才辈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法国印象派的形成。维多利亚时代文化的特点之二是普及性。中世纪只有贵族和巨贾独享文化活动,而到19世纪剧院、画廊、博物馆、免费的公共图书馆纷纷出现,这些文化场所所要的门票也是布尔乔亚负担得起的,所以这给爱好艺术、戏剧、音乐、小说的庶民扩大了其享受生活中美好事物的机会,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彼得·盖伊提出维多利亚时代文化的民主比政治的民主来得更早。

本书开头彼得·盖伊描绘了一个故事:施尼兹勒父亲擅自打开儿子抽屉翻阅其日记,刺探儿子的隐私引起了父子间的龃龉,这件事在施尼兹勒心灵中留下无法磨灭的烙印,从中可以看出19世纪个人对于隐私的重视,在此之前似乎没有隐私之说,“在一个住户里所有的活动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共同生活的空间就像一个客厅或是厨房。人人都知道他人在白天做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完全没有我们今天意义的私密性,确切地说,独处的想法是完全不可信的。”[4]自启蒙时代以来,人们把对世界的关注转向人类自身,不断探寻自我,这是一个重要的转变,随之,个人主义兴起,“个体”观念形成。每个公民希望与大众隔离,退缩到自己的小圈子里,隐私权应运而生,这也是布尔乔亚追求的一种自由。于是他们渴望拥有一张有上锁抽屉的书桌,不被监视的通信自由,一本不受侵犯的日记,更理想的是拥有一个独自的房间。19世纪写日记之风大行其道,通过日记布尔乔亚学会了自我认识、自我表达、自我理解和自我丰富。这些日记虽然没有记载历史的重要事件,却为我们了解布尔乔亚的私密情感世界提供了素材。在19世纪不管是写日记自省还是拥有一个独自的房间或是精神分析法的出现,这些对私人空间的追求说明了人类开始了对个人权利的重视以及每个人都愈来愈希望了解自我,这对人类社会发展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彼得·盖伊写作此书的目的是想纠正以往布尔乔亚留给人们刻板、拘谨、庸俗、冷漠的印象,作者肯定了布尔乔亚对维多利亚时代文化繁荣以及开启20世纪进步所作出的巨大贡献。虽然彼得·盖伊直截了当地指出布尔乔亚残酷剥削工人、压制女权、穷兵黩武,但他们最终偏爱和平多于凶暴,偏爱节制多于放纵。作者提醒我们“维多利亚时代人好比是把他们最好的东西留给了不知感激的后来世代,而我们时代的罪恶则是我们自己作下的孽。”[5]最后作者总结道:“从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回顾,维多利亚时代是一个令人羡慕的世纪,而在这件事情上布尔乔亚居功匪浅。”[6]一战的爆发使维多利亚时代成为历史,感激作者描绘出布尔乔亚心灵世界的多姿多彩。

[1]林亨特.历史的真相 [M].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198.

[2] 艾宏.近代西方社会思想家:涂尔干 巴烈图 韦伯[Z].台北 : 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6.282.

[3] [5] [6] 彼得·盖伊著,梁永安译.施尼兹勒的世纪——中产阶级文化的形成,1815——1914[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71.332.337.

[4](德)里夏德?范迪尔门著,王亚平译.欧洲近代生活 :家与人 [M].北京 : 东方出版社,2003.60.

[责任编辑 于 湘]

Exploring the spirit of a class——reading Schnitzler′s Century

LI Yun
(History Department,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In his book Schnitzler′s Century: the Making of Middle Class Culture, Peter Gay explored some non-traditional themes such as family, job, aggression, taste and privacy, describing the colorful life of the middle class of Europe and America in the 19th century.Although facing the difficult positions such as family crisis, the rise of women’s rights and mental anxiety, the middle class prided themselves on their contribution to peace, democracy and culture popularization.The author overturned the inflexible, mediocre, unconcerned and vicious impression of the middle class left on people.

middle class; family; anxiety; privacy

K103

A

1008-6390(2011)02-0062-03

2010-10-20

李芸(1980-),女,安徽芜湖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城市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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