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下新启蒙语境中的“广州再前沿”问题
——文化广州的历史铭刻、文化基因与当代使命
2011-04-01张永景
◎ 金 岱 张永景
中国当下新启蒙语境中的“广州再前沿”问题
——文化广州的历史铭刻、文化基因与当代使命
关于广州历史,人们通常用“四地说”予以概括,但这应当说主要是事实性表述,而不是更具价值性的表述。如果要对广州进行更具价值性的表述,只需要两句话:千年绵延的世界性滨海商都;中国现代化的前沿。准确而透彻认知广州的历史铭刻,以及由此历史铭刻而酿就的城市历史文化基因,对于面临新拐点的今日中华文明转型中“广州再前沿”问题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文章着重对此进行了分析。
世界性滨海商都 中国现代化前沿 广州再前沿
一座城市的历史铭刻,必然酿就这座城市的文化基因,形塑这座城市的今日形态,牵引这座城市的当代使命。
关于广州历史,人们通常用“四地说”予以概括:岭南文化的中心地,海上丝绸之路的发祥地,民主革命的策源地,改革开放的前沿地。
这当然是不错的。但这应当说主要是精简凝练的事实性表述,而不是提纲挈领的更具价值性的表述。
也许正是拘泥于这种事实性表述,当人们说“广州(大珠三角、广东乃至岭南)无文化”时,人们似乎便无以言对。而也正是因为拘泥于这样的事实性陈述,当人们来到广州旅游,这里的人们首先向客人推介的通常会是南越王墓。南越王墓是广州也曾作为一边陲短暂小国的古政都的表征,如此政都与西安、洛阳、开封、北京等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不值一提,人们据此而要说“广州无文化”,也就没有什么不妥了。
可问题是,世界历史上除了政都,还有其他各样的“都”,如教都、商都,等等。尤其在现代,商都的意义一点不比政都的意义低。且商都自有商都性的文化,那是与政都不同质的一种文化。说商都不是文化,本身便是一种传统观念,甚至本身就是一种“无文化”。可惜的是,似乎就连广州自身也没能看到这一点。
如果要对广州进行某种意义上的提纲挈领的更具价值性的表述,其实只需要两句话:千年绵延的世界性滨海商都;中国现代化的前沿。
这两项表述,是中国任何一个其他城市都不同时具备的,而且显著地具有一种现代文明意义上的、全球化时代意义上的价值表达。
一、 广州:千年绵延的世界性滨海商都
世界上古老而不衰的政都不少,古老而不衰的商都却不多,尤其是古老而不衰的滨海商都就更是不多了。
商都,即重要的贸易中心:物流和人流中心。滨海商都,通常是内外贸易——物流中心,并且国内外人流中心,在历史上,一般是滨海港市。金融市场出现以来,商都的标志更多转为金融中心、资金流中心,但繁荣的内外贸易——物流中心、人流中心仍是商都重要指标。而晚近以来,商都的标志又凸显出一个维度:信息流中心(不是说古老商都不是信息流中心,而是说晚近以来,此一意识和事实分量激增)。
广州,可以说是中国唯一的逾两千余年而不衰的滨海商都,也是世界上重要的千年绵延的滨海商都。
广州地域很早就有人类颇为成熟的活动,“早在四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居住在南海之滨的南越人祖先,已经掌握了舟楫,在东南沿海巡游并已经涉足太平洋群岛,从事季节性的生产活动。”[1]42-46先秦时期“南越善用舟,习与水斗,内河交通便利,海上交通也初具规模。”[1]28
广州建城亦在公元前。“从发现的史料和出土文物来看,秦汉年间任嚣和赵佗所住的‘番禺城’才是广州最早的城。……任嚣筑番禺城的年代,应是秦平岭南并在此建南海郡之时,即秦始皇33年(前214年),距今已有二千二百二十多年历史了。”[1]33-35
广州在秦汉时期已成为东方的重要港口,且为著名的海上丝绸之路的最早起点。海上丝绸之路是对陆上丝绸之路的仿拟性喻称,但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性其实一点不比陆上丝绸之陆的重要性低。广东阳江出海的“南海一号”,其商品之繁盛,其价值之可观,有人说堪与西安秦兵马俑比,至少可见海上丝绸之路的非比寻常。
“海上丝绸之路主要是指从中国南方沿海地区出发,经过南海、马六甲海峡、印度洋、波斯湾、红海等海域,抵达东南亚、南亚、西亚、欧洲、非洲等地的海上贸易交通线。”[1]42-46“在1983年发现的广州南越王墓中,出土有一捆五只的原支象牙,经鉴定是非洲象牙,同墓出土一件银盒,造型、纹饰及银料成分与伊朗古苏辙城(今舒什特尔)出土的刻有波斯薛西斯王(公元前五世纪)名字的银器类同,可以认为是最早的一件海上舶来的银盒。”[1]42-46这就是说,广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止之点最早可上溯至公元前五世纪;至晚也必在赵佗的南越国时期(前204~前137年)。
“先秦时期,岭南的越族已掌握了一定的造船技术和沿海航行的技能。……秦汉时期,是开发海上交通贸易并将航海向远洋发展的重要时期,岭南的造船业在这一时期得到飞跃的发展。……汉武帝平南越后,即派使者沿着民间开辟的航路,带领船队出使东南亚和南亚诸国。……大规模的官办商船出海,从事官方对外贸易,标志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初步形成。……”而“番禺(古广州——笔者注)中外商人云集,各国物品荟萃,成为世界文明的商业大都会。”[1]42-46
唐代(公元618~907年)广州的海外贸易更加发达并制度化,其标志是很长时间被后世沿用的一套较完整的市舶管理制度和经营方式的建立。这套制度包括创设市舶使,总管海路邦交外贸(市舶使与节度使合称“二使”),以及建立市舶管理机构市舶使院。“广州是唐代唯一设置市舶使的城市,……除长安外,其他城市无能出其右者”。[1]81
宋元明清各代,广州几乎一直是中国最大的港市,市舶制度不断发展成熟,海外贸易不断扩大,渐及“广货”也闻名遐迩,海内外流播。“在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笔者注)11月,清政府宣布封闭闵、浙、江三海关,仅保留粤海关对外通商。从此,粤海关便成为全国通商的唯一口岸,全国的进出口商品交易,都由广州一口经营。”[1]183直至1842年鸦片战争后《南京条约》的签订。这一时期协助粤海关管理外贸事务的半官半商的“十三行”产生了极大影响。
在明、清两代,广州形成了四通八达的海运航线,海上丝绸之路开始向全球拓展。由广州起航,经澳门出海,形成了三条与世界许多国家交往的航线。第一条是广州至东南亚各国航线;第二条是广州至欧洲航线;第三条是广州经菲律宾至拉丁美洲墨西哥航线。到了清代,实行广州一口通商政策后,广州的海外交通又有了新的发展,其中主要的是开辟了中美之间的两条航线。在鸦片战争暴发以前,以广州为起点的海上丝绸之路已向全球扩展,实现了广州与世界的海上运输大循环,从而使广州成为东西方之间的贸易中心。[1]191-193
鸦片战争及其一系列与西方列强的不平等条约签订后,中国的沿海口岸全线被迫打开,但由此,香港、上海、天津也逐渐发达起来,然广州也并未衰落,海外贸易和工商业发展一直居领先或基本领先地位。1949~1978年间,广州又成为中国大陆唯一能进行海外贸易的城市,但这时,广州有的主要只是海外贸易,工业重镇已在上海。1978年以来的三十余年,广州则一直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试验田。
商路从来都并非只有商,而必同时是文径,即文化交流之路径。广州是千年滨海商都,亦是千年滨海文径,是中外文化交流的千年门户。
佛教传入中国,是中国第一次大规模地向外学习。佛教传入中国的通道,传统上一直认为是陆上商路,即陆上丝绸之路,但梁启超提出了不同看法,认为佛教传入中国首先应是经由海上商路,即海上丝绸之路,佛教首先从广州登陆中国。当代学者也有支持这一观点,作了详细论证,并认为佛教初传至少要早于后汉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信奉佛教的汉光武帝子、明帝异母弟刘英被封为楚王时,甚至可能早至汉武帝开拓官办南海向外通商航线时。[2]
但不管佛教初传中国是海上商路还是陆上商路,无可怀疑的一点是,海上商路至少是与陆上商路同样重要的途径。
两晋时期,“通过广州港出入的僧人,多数是从海路来华传教的古印度僧人,少数则是前往古印度求法或求法返国的中国僧人。这些通过海路来华的古印度僧人,西晋初年有耆域,刘宋时有求那跋摩、求那跋陀罗、菩提达摩、求那毘地。而僧伽跋摩则是陆路来华由海路返国的。萧梁时有真谛。在中国僧人中,东晋时的法显是由陆路前往古印度求法,从师子国(今斯里兰卡——笔者注)乘商舶取海路返回广州,虽然意外被风刮到青州,但其最初的目标港口则是广州港;刘宋时的智严第二次到古印度求法是从广州港起航的。与其同时的法勇是从陆路前往而由海路回广州的。”[3]
“昙摩耶舍于东晋隆安年间(397~401年)来到广州,住白沙寺(今光孝寺),广收门徒,弘传佛法,门徒达八十五人之多。由昙摩耶舍创建的光孝寺,历刘宋至唐,禅风弥盛,凡中外名僧行经广府,无不莅寺巡礼或暂驻讲法。如求那跋陀罗、真谛、义净、鉴真等。禅宗六祖慧能,在光孝寺演‘即心即佛’之顿悟法门。密宗不空金刚又在此寺立灌顶之法,度无量众。与鸠摩罗什、玄奘合称三大译家的真谛,梁武帝中大同元年(546年)经由扶南来到广州,后北上建业(南京)、豫章(南昌)等地,两次回广州从事译经。真谛在华二十三年,寓居广州光孝寺先后达十二年,译经50部。真谛所传的法相、唯识之学,至隋唐发展成为重要的宗派。还有禅宗的祖师菩提达摩,也以光孝寺为传法的据点。后来禅法由广东北传,在嵩山少林寺立足,最后发展成中国人自己的宗教——禅宗。”[2]
以广州为口岸的佛教来传中国,其最为重大的成就当是中国佛教的创立,标志正是创造中国佛教的第一人——禅宗六祖慧能,慧能是广东人,在广东完成他的事业,与这样的一条海上商路并海上文径关系自是至为密切。
二、广州:中国现代化的前沿
“现代化”这一概念,在汉语语境中,事实上有三个不同层次的涵义:其一,狭义的现代化,即经济现代化意义上的现代化,有时仅只是指谓生产力意义上的现代化,如上世纪50、60年代的“四化”目标,80年代之后的现代化,则主要成为包含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更为完整的经济现代化。其二,普世性意义上的(我们简称为普义的)现代化,即将现代文明看成一具有总体性征的人类文明形态,承认现代文明在经济、政治、文化上都有着具有普世意义的一系列指标,如经济上的工业化生产与市场经济、政治上的法治国家与民主政治、文化上的科学与人本,等等,并通过现代化运动去达至这些目标。其三,广义的现代化,即包含了普义现代化与民族化两翼的现代化概念。先发现代化国家的现代化是伴随着16世纪的地理大发现及其紧随其后的殖民化而发生的,因此现代化其实从一开始就意味着全球化,但这必然相应地需要在现代化内部有一个反题,那就是民族独立、民族国家建设、民族意识、民族精神和民族身份认同等等。当然,什么样的民族化才是广义现代化意义上的民族化,而不是守旧的、退行的、封闭的和拒斥现代化的民族自戕的民族化,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不在本文的论域中,但不管怎么说,广义的现代化必须包含着普义现代化与健康民族化的双翼。
在本文中,我们所涉及的是普义的——普世性意义上的——现代化概念,也就是说,当我们给出“广州是中国现代化的前沿”这一判断时,我们是在普义现代化的意义上来言说的。
说广州是中国现代化的前沿,不是说广州是中国现代化的唯一前沿,但肯定是主要的前沿。有三个事实可以说明这一点:(1)广州是16世纪以来中国近代西学东渐的桥头堡,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唯一的窗口和通道。(2)广州是中国现代化的开端地。尽管关于中国现代化的开端有着外逼与内生的争议,有着时间起点的争议,但一般而言,具有特别明显的标志性的开端仍可以说是1840年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及其发生于此一事件前后的中国人风起云涌的“开眼看世界”的启蒙性社会思潮,而第一次鸦片战争和“开眼看世界”的启蒙性社会思潮正是发生于广州和以广州为中心的大珠三角地区,所以说广州是中国现代化的开端地当没有异议。(3)广州在170多年来中国(普义)现代化事件中,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扮演了前沿的角色,有时甚至既是前沿又是中心舞台,如辛亥革命——这一从古代中国到近现代中国的最具标志性的转折性事件。
更为具体地,从性质分类的角度看,在迄今为止的中国现代化的历程中,广州在文化、政治、经济上都曾扮演过前沿的角色,一定意义上,今天仍处于某种前沿的位置。
(一)作为观念现代化前沿
观念现代化,亦即启蒙。说到中国近现代启蒙,人们通常直接等号于发端于1915年的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当然是伟大的启蒙思潮,却并非唯一,更不是最早的启蒙思潮。我们以为,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后至20世纪20年代前后,中国近现代启蒙当是出现了三次高潮:第一次是发生于1840年鸦片战争前后的开眼看世界的启蒙思潮;第二次是随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而出现的改良与革命的启蒙思潮;第三次是新文化运动的科学与民主的启蒙思潮。而第一、二次启蒙思想高潮的前沿乃至主要舞台皆在以广州为中心的大珠三角地区。
16世纪,以广州为起点的海上丝绸之路已具全球格局,广州成为了世界性海上贸易大循环在中国的中心地。而由于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地理大发现,具有先发现代化意味的西方国家也开始了他们的海上殖民征程。约在1553~1557年间,葡萄牙人强租了澳门,中西商业活动更为频密。商业活动,尤其是与已具有了先发现代化意味国家的通商过程,本身就会带来认知和观念上的新鲜信息,不过这种由商业活动本身所带来的潜移默化的过程难以进行历史学意义上的考证,更具明显标志性的认知和观念上的全新信息的到来,是与西方的传教士东来分不开的。
商路即文径,古代如是,近现代亦复如是。16世纪中叶以降,西方传教士东来约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天主教传教士的东来阶段。西方天主教的第一个传教士圣方济·沙勿略于1552年到达广东上川岛,但因明朝海禁严厉,沙勿略未能离岛,不久即病逝于该岛。葡萄牙人强租澳门后,天主教士东来有了落脚点,传教士来华于是逐渐增多。如1578年耶稣会士意大利人范礼安抵澳门,1579年耶稣会士意大利人罗明坚抵澳门,西班牙教士7人到广州,1582年耶稣会士意大利人利玛窦抵澳门……罗明坚是最早用中文写作天主教教理的耶稣会士,他的《天主实录》(亦作《圣教实录》)于1584年在澳门印出;罗明坚又是最早将西方机械钟表介绍到中国的人,1582年他送给广东制台陈文峰一台有车轮的大自鸣钟,此后广东人首先仿制西式机械钟表。利玛窦是第一个将世界地图传入中国的人,他到广东不久,就据西文地图绘制了一幅大于原图而用汉文标注的世界地图,1602年他又将此图修订,印成更为完善的《坤舆万国全图》;罗明坚、利玛窦也是两位最早以展览方式将西方科技介绍给中国的人,1583年罗明坚、利玛窦两人在广东肇庆陈列了西方的自鸣钟、地图、天象仪器、三棱镜等;利玛窦还是第一个将儒家学说与天主教义融合的人(他也是第一个用拉丁文翻译《四书》介绍给西方的人),他的这种中西融合之作《天主实义》印出后,在明代曾风行一时。最早将望远镜及其应用以及相关天文知识介绍到中国的是在澳门、广州传教多年的阳玛诺,他于1614年印出《天问略》一书。汤若望是最早将西方历法全面介绍到中国的人,1632年,汤若望等编成《崇祯历书》。近代西医传入中国以澳门第一任主教卡纳罗1569年在澳门开办圣加札医院为开端;1805年英国传教士皮尔逊把种牛痘的方法传入广州,他还写有《种痘奇方详悉》一书,并教会了他的中国徒弟海官。[4]38-45
西方传教士东来的第二个阶段是基督教新教加入的阶段。第一位来华的基督教新教传教士是英国的罗伯特·马礼逊,他于1807年来华,进入中国的第一站就是广州,此后绝大部分时间任职于东印度公司广州商馆,直至1834年在广州逝世。马礼逊是第一部《华英字典的编撰者》(1817年出版第一卷1823年出齐,收入汉字4万多个);马礼逊还是第一部中文《圣经》新约与旧约全书的翻译者;同时他和助手还创办了第一份以中国人为读者对象的中文期刊《察世俗每月统纪传》。第一个来华的美国基督教新教传教士是裨治文,他与马礼逊一道创办了第一份反映中国现实情况的英文报刊《中国丛报》(1832年5月在广州出版第一期),这份刊物持续了20年,裨治文一直任主编。另一位美国传教士卫三畏开始协助裨治文办《中国丛报》,该报停刊后,卫三畏继续利用其印刷设备印刷出版其他书籍,可以说,卫三畏是近代中国第一个开办印刷所或出版社的人。1827年英国传教士郭雷枢在澳门开设中国第一所眼科医院和第一家“养病院”。1835年美国传教士彼得·伯驾在广州创办了眼科医院“新豆栏医局”;伯驾还是最早介绍近代国际法到中国的人,他为林则徐翻译了滑达尔的《各国律例》中的部分。第一个德国基督新教传教士郭实腊于1833年7月在广州创办了第一份近代化的中文月刊《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1839年11月第一所近代中国西式学堂“马礼逊学堂”开张,美国耶鲁大学毕业生塞缪尔·布朗任学堂教员,所设课程与中国传统书院大异;布朗是最早向中国学生有系统地传授西学的人,又是促成第一批中国留学生赴美深造的人。[4]45-72
总之,西方传教士在当时带来了西方的地理、历史、天文、历法、数学、军事技术、机械技术、西医理论知识与技术等等,更因为带来先进的传播方式和教育方式而输入了大量新鲜的、异质的信息与观念,对于中国人的世界观念和科学认知方式的启蒙是起了重要作用的。
如果说,以广州为中心的大珠三角与世界的广泛和全面的通商所带来的丰富信息和潜移默化的作用,是西学东渐的基础,西方传教士所有意无意地输入的异质信息、知识与观念起了重要的牵引作用的话,那么,西学东渐的根本却在于中国人自己的“开眼看世界”。
在鸦片战争前的二三十年间,广州的一些有识之士就逐步对康熙至道光年间在广州地区办起来的30间书院进行了改革。1826年创办的学海堂书院就是这样的一所新式书院,它一方面继续进行传统科目的学习,另一方面吸收了西方教育制度和方式,增设了不少自然科学课程。广东近代许多主张革新的思想家,都是在这些经过改革的书院里学习而成才的。例如康有为的老师,先后肄业于羊城书院和越华书院的朱次琦,就是受新学熏陶的一位人物,康有为成为近代的维新派人物,与他在广州受新学的影响显然关系密切。[1]198-199
鸦片战争前,近代中国人写的第一部介绍世界历史、地理、民情、风俗的著作《海录》已经刊行,该书是根据岭南一位在外国商船上工作多年的普通海员谢清高的口述,由杨炳南笔录而成的。可以说这是近代中国人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本著作。第一个组织有系统编译西方史地著作的是林则徐。林则徐不仅是禁烟运动的主将,而且是近代中国开眼看世界的最早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在广州召集通晓英文的翻译人才,组成中国近代第一个翻译班子。他组织广泛收集外国人编撰的各种书籍,命他的翻译班子翻译,并亲自修改审订,于1840年前后编译出《四洲志》、《华事夷言》、《滑达尔各国律例》、《澳门新闻纸》等书籍。《四洲志》概述了世界五大洲30余国的地理、历史,重点为英、美、法、俄诸国情形,是中国近代第一部较有系统介绍世界史地的译作,开了中国人翻译和研究西洋地理历史书籍的风气。同时林则徐还对《四洲志》进行了补充,第一次向中国人介绍和称赞了那种“不立国王,仅设总领”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政体。为了扩大这一成果,林则徐将《四洲志》及其其他一些西方资料交给魏源,嘱其继续此项工作,魏源在《四洲志》的基础上于1842年冬编成了《海国图志》50卷本,后来又一再增补,于1852年形成100卷本。第一部由中国人自己撰写(而不是编译)的,研究西方国家的史地著作是梁廷楠的《海国四说》(1846年)——《耶稣教难入中国说》(耶稣教历史及其在中国传播过程的研究)、《合省国说》(美国史)、《粤道贡国说》(清朝时由海道至广东贸易和入贡的国家与中国的外交文件汇录)、《兰杏偶说》(英国史)。梁廷楠先于当时的绝大多数人,相当清楚地看到了西方国家的强盛并不仅由于坚船利炮,而在于这些国家的商贸和政治制度,比起英国,他尤其赞赏美国的民主政治,这让我们想起了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于19世纪30年代所撰《论美国的民主》中对美国民主政治的赞赏(时间几乎相当,然其影响却远不及托氏,这是很可让人深思的地方)。那个时期更为专门、成熟和全面地研究西方国家的史学著作是王韬于1870年后陆续写成的《法国志略》、《普法战纪》、《美利坚志》等一系列书籍,在这些书籍中王韬大量介绍了法国近代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及其著作,并第一次向中国人介绍了法国的民主共和政体,产生了很大影响。与王韬《法国志略》相伯仲的是黄遵宪于1887年完成的《日本国志》。黄遵宪在该书中特别详细地介绍了日本明治维新史(逐年逐月记载了明治时期的维新改良措施),大力肯定君主立宪的政治体制,以至于1890(一说为1895)年在广州出版后对戊戌维新运动发生了直接的推动作用。在如许这些介绍和研究先发现代化国家的著作的基础上,一系列具有启蒙精神,更针对于中国问题发言的观念上猛烈变革的思想家(如郑观应、康有为、梁启超,直至孙中山等)的著作不断涌现出来,观念现代化于是渐成趋势。[4]95-116
(二)作为国体现代化前沿
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年,中国发生了三次剧烈的政治地震:太平天国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并最终摧毁了清王朝的统治,更结束了绵延两千多年之久的封建君主专制,或曰宗法君主专制的“国体”,极其艰难地走向了共和。这三次剧烈政治地震的“震源”,或者说策源地(前沿、基地)都是广州,或者说以广州为中心的大珠三角地区,有时前沿和中心舞台皆在广州及大珠三角地区,如辛亥革命。甚至于三次剧烈政治地震的四位领袖人物的出生地亦皆在方圆不过百里的珠三角地区——洪秀全:广州花都;康有为:佛山南海;梁启超:江门新会;孙中山:香山(今中山市),这当然绝不会是一种巧合。
太平天国运动是一次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所建立的政权同样是一种封建专制王朝。作为一个政教合一的政权,太平天国的宗教,洪秀全在误读基督教教义的基础上所自创的拜上帝教,尽管其文献在一些具体内容上多来自基督教教义,甚至径直就是《圣经》的摘引,但在本质上却仅只是儒家“天—天子”信仰的翻版(洪秀全自称是上帝之子基督的兄弟,太平天国二号人物杨秀清则常自称自己“上帝附体”)。因此,从太平天国的意识形态到所建立的政权,其性质都并不具有国体现代化的意义。但是,第一,太平天国运动极其强烈地震撼了清王朝的统治,事实上成为以后戊戌变法之可能、辛亥革命之实现的基础;第二,不管实质如何,太平天国的意识形态——拜上帝教,在表面上至少是类西方宗教的,在如许古老中国,不是利用传统资源,而是以西方宗教的外衣或旗号,却在短时间里具有了极其巨大的号召力,使起义一时间如火如荼,发展迅猛,很快立国,当不能不说这件异质的外衣或旗号,在1840年之后,乃是一种人心向背的反映,同时还强烈地昭示了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前夜的到来;第三,太平天国后期洪秀全所重用的洪仁玕所著的《资政新篇》,是近代中国第一份系统的、具有鲜明现代性意味的政治纲领,尽管在当时并没有产生任何现实的政治作用(虽说洪秀全也下诏颁行),甚至没有产生任何文献意义上的思想作用。据此,如果说太平天国运动对近代中国的国体现代化没有丝毫贡献的话,也是不实事求是的。
戊戌维新运动则是近代中国国体现代化的伟大开端和切实实践。康、梁所提出的向英、日等国学来的君主立宪,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仅仅只是由于当时中国的国情不适合于君主立宪(实际掌权者慈禧太后的昏聩;清王朝的总体和深度腐败;以及更深层次的“少数民族”与“多数民族”的关系问题等原因),君主立宪才是在实践上不可行的,然其国体现代化的性质却全不稍逊。
戊戌变法的中心舞台自然是北京,但其主要基地却在广州。这不仅因为广东珠三角地区是戊戌变法领袖人物康有为、梁启超的家乡,更由于广州是维新变法讲习所——康有为所创办的万木草堂的所在地。万木草堂创办于1890年(初曾名长兴学社),至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被清廷查禁,约10年时间,贯穿戊戌维新运动的主要时段。1890年,康有为上京参加顺天乡试,以布衣身份尝试上书清帝不成,反遭许多嘲辱后回到家乡,决心以教育和著述活动来为维新运动打下人才、理论和舆论的基础,于是举家搬至广州,创办学堂。此后康有为无论外出或上京,万木草堂均未曾停学。1895年康有为再次上京应试,联合各地举人“公车上书”,亦遭失败,同样是回到广州,在万木草堂讲学和著述。万木草堂为维新变法运动培养了一批中坚人才,如梁启超、麦孟华、徐勤、韩文举、梁朝杰、王觉任、龙泽厚等。而康有为的维新变法的理论系统也是在万木草堂完成的。1891年出版的《新学伪经考》一书就是在他的大弟子陈千秋和梁启超的协助下完成的;公车上书失败后他回万木草堂,又完成了《孔子改制考》,于1898年初推出。《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这一对姊妹篇为戊戌变法作了极重要的理论准备,两书皆遭当局毁版可见一斑。康有为的更具独创、系统和理想色彩的理论著作《大同书》的写作,虽开始于80年代(1885—1887年写成《人类公理》,稍后又修订为《实理公法全书》),但主要的修改过程当在万木草堂,最后成书在1902年,1913年才通过《不忍》杂志开始部分问世。总之,广州毫无疑问是戊戌维新运动,是近代中国第一次国体现代化的基地、前沿。[5]
辛亥革命则是不仅在理论上应然,同时在实践上也行得通的,历史必须和历史必然的伟大革命,尽管不得不行,甚至可以说是不得已而取了暴力革命方式的辛亥革命,必然地遗留下了许多问题,且不能说是取得了根本的胜利,但作为中华民族所面临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其实也可说是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一个具有标志性转折意义的界碑,其于国体现代化的伟大意义是不言自明的。
广州不仅是辛亥革命的主要前沿,也是主要的中心舞台。孙中山所领导的民主革命在武昌起义前曾发动过11次武装起义,其中三次重要的起义都在广州;辛亥革命之后,孙中山又在这里领导了讨袁的第一次北伐和二次革命,发动了与军阀斗争的三次护法运动,并在此开始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在这个政策的引导下主持召开了国民党一大;孙中山逝世后,由中国共产党提议,也是在这里将在广州的中华民国军政府改变为国民政府。
孙中山在广州亲自指挥了他所领导的民主革命的第一次武装起义。1894年11月他在檀香山组建了近代中国第一个民主革命团体兴中会,1895年2月在香港设兴中会总部,3月赴广州设兴中会广州分会,并策划武装起义,1895年10月起义举行,旋遭失败,史称乙未广州起义。孙中山在将革命力量由会党转向新军之后的第一次武装起义亦在广州,即1910年2月的庚戌新军起义。武昌起义前半年,孙中山领导的规模最大,准备最充分,但牺牲也特别惨烈的武装起义,是1911年3月29日举行的辛亥“3·29”起义,亦称辛亥黄花岗起义,这次起义虽也遭失败,但从根本上动摇了清王朝的统治,直接导致了不久后的武昌起义和全国响应的局面,孙中山称黄花岗起义与武昌起义“并寿”。1911年12月袁世凯奉清王朝之命镇压刚刚取得一点成果的辛亥革命,孙中山在广州组织了北伐军,并取得了相当成果。孙中山为与搞“假共和”的军阀斗争,于1917年7月在广州领导了第一次护法运动,并召开“非常国会”,孙中山当选为军政府大元帅,但护法失败。孙中山又于1920年8月在广州领导了第二次护法运动,因陈炯明叛变亦遭失败。1923年2月,孙中山再次在广州建立中华民国军政府大元帅府大本营,领导了广州保卫战,巩固了广东国民革命根据地。1924年1月,孙中山主持召开的实行国共合作的国民党一大在广州举行。[6][1]
可见,广州作为近代中国的国体现代化前沿是确凿无误的。
(三)作为经济现代化前沿
经济现代化可分为生产力现代化与生产关系现代化两个层面。近代“工商业”这一概念,工业更多涉及生产力现代化问题,商业更多涉及生产关系现代化问题。广州自古是商都,南京条约促成的五口通商后,广州的商业地位虽有所分流,但前沿地位仍不可动摇,这无需证明。广州的近代工业却步履维艰,比之上海、天津等城市规模一直有限。就中国的情况而言,近代工业的发展,始终主要依赖官方的重视和投入,19世纪清王朝洋务运动期间,官方首先关心的是军事工业,洋务运动的主要权力人物李鸿章首先在他的两个洋务大本营创办兵器厂,1865年他在上海创办了江南制造局,1867年他在天津创办了天津机器局,两局规模都颇为宏大,尤其是李鸿章眼皮底下的天津机器局。广州机器局则于1873年创办,但规模始终有限。[8]但是,近代企业在中国的出现,仍是在广州拉开帷幕的。虽然官办企业上海、天津在先,而外国人在中国办的企业和中国人自己办的民营企业,却都是广州领全国最先:1845年英国苏格兰人约翰·柯拜在广州兴建的“柯拜船坞”是中国最早的近代企业;1848年英商创办省港小轮公司,这是外资在中国境内开办的第一家经营定期航班的轮船公司;1845年英国丽如银行在广州设立分支机构,这是进入中国的第一家外国银行;南洋华侨陈启沅在1872年创办于南海简村的继昌隆机器缫丝厂,是中国第一家民族资本企业。[1]270-273
当然,说广州是中国经济现代化的前沿,更主要的是因为广州在1978年开始的当代中国伟大的改革开放事业中所处的位置而言的。
1976年10月“文革”结束后,中国的极“左”局面并没有马上发生改观。1977年2月7日两报一刊发表了关于“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拥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的社论。1977年7月,邓小平复出重任党和国家重要领导职位前后,提出了不同意“两个凡是”观点的意见。1977年11月,邓小平和叶剑英分抵广州,在广州进行了重要交谈,同时在会见当时广东省主要领导人和一批干部时,提出了一系列全新的,突破性的,可以说是扭转全局的非常重要的观点。例如:摒弃以阶级斗争为纲,要转到以经济建设为纲上来,包括当时的“揭批四人帮”,都只是暂时的,必须尽快将经济建设作为党和国家的中心任务;又如,提出了长时间来教条主义地区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问题,“说什么养几只鸭子就是社会主义,多养几只就是资本主义”,指出这样的看法是不对的;再如,提出希望广东能“先走一步”,即“看准了的”可以“不要等中央”。邓小平谈话中的这些思想,正是此后改革开放30年来的主导思想,而广东要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前沿则显然是这一主导思想中的战略部分。可以说,这实际上点燃了改革开放的“第一把火”。[8]
1979年7月,国家决定广东、福建两省为改革开放先行区域。同年十二月广东省五届人大二次会议,作出了在深圳、珠海、汕头设置经济特区的决定。这样,全国就形成了四个小特区(深圳、珠海、汕头、厦门)和两个大特区(广东、福建)的格局。在此后的实践中,广东的小特区,尤其是深圳、珠海,以及广东这个大特区,实际上比之福建又取得了更为显著的效应,成为了全国改革开放的名副其实的前锋部队。而不管就广东的三个小特区,还是就广东这个大特区而言,作为省会城市的广州,可以说是担任了当代中国改革开放——经济现代化——的“前沿”指挥部。当代中国改革开放的特区战略的实际效应和重大意义,则是无需赘言的。
就广州这座城市自身而言,在30余年的改革开放过程中,也是做了许多率先的试验工作,其中也许由于其历史文化基因的原因,突出地在生产关系现代化方面,承担了极为重要的破冰工程。
1978年,“广州选取了流通作为改革的突破口,放开物价,搞活流通,努力建立市场体系”[9]25。例如,这年2月,广州在全省率先放开了部分水产品市场,并且建立了全国第一家鲜鱼交易市场——广州市河鲜货栈。这一改革措施,为打破长期以来所有商品由政府指令性定价的局面迈出了大胆的一步。从此各种商品的价格逐步放开,各种计划票证逐渐取消[9]26-27。又如,“1979年起,广州率先打破国营经济一统天下的局面,发展集体、个体、私营、中外合资合作等多种商业形式,允许工业企业创办供销公司和自销产品,让10万农民大军进城开业办店,逐渐形成多种经济成分、多渠道、多形式、少环节的商品流通体制。[10]
再如,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改革开放面临重大转折关头,邓小平作了“南方谈话”,广州更为坚定改革步伐,次年,“中共广州市委、市政府制定了《关于加快个体和私营经济发展的决定》,在全国最先提出个体私营经济是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2003年,广东个体和民营企业总户数和注册资金总量位居全国第一。”[9]28-29
此外,在市场经济发展的广度或层次开拓方面,如服务业和文化产业,广州也做了重要的破冰工作。1983年2月广州白天鹅宾馆开业,这是改革开放以来全国引进外资合作经营服务业企业最早的范例。1983至1985年,广州又利用外资兴建了中国大酒店和花园酒店,改造了东方宾馆。使广州外贸环境大为改观,走在了全国前头。1996年1月,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正式批准广州日报组建中国第一家报业集团。这家报业集团的广告收入迄今一直为全国之首。[10][9]29
三、 结语:历史铭刻牵引下的当代使命
本文开篇说,要用两个更具价值性的判断——“千年绵延的世界性滨海商都、中国现代化的前沿”——来表述广州,那么这所谓的价值性究竟何在呢?
现在可以来做概括性地回答:价值之一在于,突显了异质于中国传统文化主流,却又并不在中国传统文化之外的一种价值。大陆性的农耕文明意义上的中国传统文化,向来以农为本,以商为末,重农轻商,扬农抑商,因而“商”(尤其是外向性海路之“商”)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异数,然而正是这个异数,在现代文明的背景下,却是中国传统文化结构中最欠缺,最薄弱,最需要补足的重要因素。
价值之二在于,凸显了全球化的价值。全球化是今日的人类大势,但全球化绝非自近时始,而是现代文明的本质特征之一,人类的现代文明是伴随着地理大发现和先发现代化国家的大规模远洋通商,以及殖民化出现的,近时的全球化浪潮不过是于今为烈而已。而“海之外”的观念,在古代中国曾体现在颇为灿烂的海上丝绸之路上,但于整个中国历史,尤其是近代中国而言,海洋性和面向世界的充分开放性,无疑是中国传统文化结构中薄弱、欠缺和需要补足的另一重要因素。
价值之三在于,突显了广州在中华民族面临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向现代文明转型——这一具有总体性的170年来的伟大历史进程中的先锋意义。向现代文明进行尽可能理想的转型,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170年以来,也是今后很可能数百年时间内中华民族的至高任务。
如果我们能够深刻地意识到广州之历史铭刻的如上的三重价值,那么我们在塑形今日广州时就会有非常不同的认知。尤其是当广州(大珠三角、广东、岭南)被人们鄙夷地斥之为“无文化”的时候(相比于其他传统文化重镇,相当多数的人们,包括相当多数的广州人自己,在心底里仍是这样认识的),我们就会发现,这种“无文化”恰是“别一种文化”的意思,是这座伟大的城市有着别一种历史文化基因的意思,这个别一种的历史文化基因,乃是可以特别有力地支撑中国之文明转型的中国传统文化自身所本具的资源。
稍举一个小小的实例:倘若广州的旅游不是着重向人们展示南粤王墓,以及一系列毫无历史感的豪华的人造景观之类的东西,而是着力展示绵延两千多年的世界性滨海商都的无数遗迹,着力展示作为中国现代化前沿的,近代中国最早的新式书院、太平天国、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改革开放等等的无数遗迹,强烈地凸显其价值意义,并构筑相应的主题旅游结构,那么,广州的形象将会是怎么的一个样子呢?
当然,更为重要的不是今日广州的塑形问题,而是广州的当代使命问题。
中华民族在经过了170年向现代文明转型的艰难曲折的历程,尤其是近30年来的辉煌的经济现代化之后,目前显然又来到了一个新的拐点,这个新的拐点的总特征是:成就巨大,问题严重。
基于这一总特征,基于中国的文明转型不可能继续仅仅依赖经济现代化的速度和效率这一基本事实,历史明显地向我们提出了新一轮的文化现代化和制度现代化的课题,而文化现代化很可能又必须走在制度现代化之前。
这里的文化现代化,绝不仅仅是今天上下四方都认同的文化产业化,而是指的一次新的启蒙,一次新的思想解放和观念变革,指的在作为中介的符号文化的蓬勃的基础上的生活文化的重构与价值文化的重建。
在中国之文明转型的这一新的拐点面前,在新一轮的文化现代化,新一轮的启蒙,思想解放和观念变革的面前,广州(以及以广州为文化之核的大珠三角区域)能再前沿吗?
广州已不再有1840年前八十多年一口通商的区位优势,也不具有1949~1978年间一城外贸的区位优势,亦不具有改革开放之初被特别赋予的“先行一步”的政策优势,广州今天的优势,除了她的城市经济规模和效应外,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历史铭刻,以及由此历史铭刻而酿就的城市历史文化基因了。
历史铭刻以及由此而酿就的城市历史文化基因,不是“广州再前沿”的充分保证,却是“广州再前沿”的必要和极重要的条件,甚至可以说是“广州再前沿”的前提条件。
因此,仔细辨析,准确而透彻认知广州的历史铭刻,以及由此历史铭刻而酿就的城市历史文化基因,就是特别重要的工作了。
实际上,更为重要的是,所谓“广州再前沿”问题首先还不是广州这座城市的现实性问题,而是广州的历史铭刻及其由此酿就的历史文化基因在中国文化传统(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流向上所具的象征性问题。换句话说,“广州再前沿”问题乃是“文化广州”的能指问题,这个问题意味的是,在我们这个民族国家向现代文明转型的语境中,“文化广州”之能指所秉具的向度把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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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storical Cultural of Guangzhou and Its Mission in Modern Times
Jin Dai, Zhang Yongjing
The history of Guangzhou is often referred to as “Four Places”, namely, the birthplace of the Maritime Silk Road in ancient China, the cradle of the Democratic Revolution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the pioneer of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up Policy from the late 1970s, and the center of Lingnan Culture since time immemorial. A more valuable description about the city is, however, a world-class coastal trading capital of hundreds of years, as well as the pioneering stage of China’s modernization process. An accurate and thorough understanding of the history of Guangzhou and the cultural causes behind it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in answering the question of whether Guangzhou is turning itself into another“pioneer centre” in today’s transitioning civilization.
world-class coastal trading capital; pioneering stage of China’s modernization process; Guangzhou
G127;F127
金岱,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永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卢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