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之“道”与“大美”的美学观
2011-04-01秦忠翼
秦忠翼,秦 科
(1. 湖南涉外经济学院 文学部,长沙 4102052;2. 湖南城市学院 后勤处,湖南 益阳 413000)
论庄子之“道”与“大美”的美学观
秦忠翼1,秦 科2
(1. 湖南涉外经济学院 文学部,长沙 4102052;2. 湖南城市学院 后勤处,湖南 益阳 413000)
庄子之“道”是对老子之“道”的继承和发展,将老子之“道”人情化、审美化,侧重于探讨人如何超脱现实与物的束缚,遨游于天地万物之中,追求精神解脱和自由的人生境界及其途径和方法。庄子主张“大美”,“大美”就是存在于天地万物之间的真美,是一种不着人为因素的原初之美,无论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都处于顺应自然的自由状态,超越于世俗的美丑观念,是“道”的境界的形象化体现。
庄子;道;大美;逍遥游;顺应自然
一、庄子之“道”
(一)从语源学角度探索
据徐克谦《庄子哲学新探》一书研究,在《庄子》中,“道”字出现了375次。当然,这些“道”字并非都具有属于哲学范畴的意义。但是,作为哲学概念的“道”与作为普通名词或动词使用的“道”字,在意义上显然有着深刻而隐微的联系。从语源学来考察,“道”的最初意义是道路,即人所践踏而显露出来并供人行走的一条路。从这个意义上又引申出“道”作为比较抽象的途径、手段、方法的意义。作为方法的“道”与“术”又有密切的关系。从字源上看,“道”、“术”皆与“行”有关。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抽象提升,“道”又有了抽象的“道理”、“理由”、“规则”、“规律”的意义。但是作为抽象的“道理”的“道”,仍往往包含着作为方法的含义,是一种可以被人所“用”的方法。作为动词,“道”的意义即在于意指某种动作行为,或动作行为的意念,这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行”,二是“言”,即行动与言说。“道”与人的“行”的动作有密切关系。一方面,道路是人行走出来的;另一方面,在有了“道”之后人的“行”又以“道”为引导,故“道”又成为“行”的规范。“道”与“言”的关系也可以作如是观:一切道理,都与“言”说有关。任何道理、规则、规律,只有当它们借助“言说”表达出来时,才成为对于人而存在的道理。一旦某个说法成了道理,则这个道理又规范、引导、制约着人们的“言”。[1]41-45上述分析说明,“道”的含义十分丰富,但它的本义是道路,道路引申出它的较为抽象的意义是途径、手段和方法。“道”的意义的拓展与发展都离不开其本源意义。
(二)从语义学角度分析
“道”字的种种含义,在《庄子》书中差不多都可以找到。作为庄子的最高哲学范畴的那个“道”,或曰“至道”、“大道”,一般论者大多会引用《大宗师》的一段文字,作为庄子之“道”的经典定义。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授,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2]87
根据这段文字,有论者经常把庄子之“道”解释成“世界的本原”。其实,这段文字并不是庄子在严肃认真地给“道”下定义,只不过是对“道”的一种带有神话色彩的渲染和夸张。严复就曾经指出:“自‘夫道’以下数百言,皆颂叹道妙之词,然是庄子最无内心处,不必深加研究。”[3]82徐克谦指出,联系《大宗师》全篇上下文来看,把这里的“道”理解为一种超脱生死的途径、逍遥于尘垢之外的方法,或一种神气的道术,更符合庄子的原意。“道”所包含的意思,的确有与本原、本质、存在、绝对理念之类的本体论范畴有相通之处,具有类似于西方哲学传统的本体论上的意义;但“道”所表示的道路、途径,乃是万事万物之所以成为万事万物所必经的道路,是使一切成为可能的方法。中国哲学倾向于以一种动态的、过程的观点来看待万事万物,万事万物之所以是如此呈现,必然有一种所由来的路径。如果用本体、存在、本质、绝对之类的西方哲学中的范畴概念来阐释庄子之“道”,那么,“道”所具有的路径、方法的原始意义和基本含义及其所体现的中国哲学的特质便至少被部分遮蔽了,久而久之,人们便忘了道路、途径、方法的含义,而让本体、本质、存在、绝对理念等概念的内涵,侵占了“道”这个词内涵的应有位置。中国哲学的道论主要是探讨“如何”的问题,西方哲学本体论主要是追问“是什么”的问题。当然,“如何”的问题也部分包括天地万物如何会成为这个样子之类的问题,这与西方哲学“是什么”的问题有联系,有互相涵盖的部分;中西哲学所探讨的侧重点是不同的,中国哲学的“道论”主要是解决“如何”的问题,尤其是人在世界上、在社会中应当“如何”的问题。庄子在论述万事万物之所以是万事万物是由于有其“道”存在之后,并没有花更多精力从本体论的意义上去进一步探讨这个“道”是什么,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人如何才能“得道”、“体道”,与“道”为一的问题上去了。所以庄子之“道”的具体含义就是探索一条路或一种方法,以使人通往精神解脱与自由境地。[1]48-61
(三)从“道”论的发展角度探讨
“道”作为哲学范畴的意义起始于老子,老子把“道”确立为天地万物的本原: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4]154
老子认为,作为天地万物本原的“道”,是独立的自主存在,并且无时无刻都处在运动变化之中。它包括着“无”和“有”两个方面,所谓“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5]61有无相生,孕育万物;世界万物有着运动发展的规律,故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化自然”的说法。老子的这些观点具有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
老子之后,“道”进一步虚无化。庄子之“道”就更“虚化”了。庄子强调“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在讨论心斋时,更强调“唯道集虚”。庄子认为,道是一个生命体,但“无为无形”,所以非实唯虚。因虚而通,庄子在《大宗师》中提到“大通”,指的就是“道”。他在《齐物论》中说:“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道通为一”其一是说万物之间是相通的一体。庄子认为,表面上看,每个事物都是各自独立的物体;从道的观点看,事物又是相通浑一的,都是道的物化。庄周梦蝶,说明庄周与蝴蝶虽然有分,但又是相通的;其二是说,道无所不在,寄寓于万物之中;其三,是说“道未始有封”,“道”没有边界,没有差别;其四是说道“未始有是非也”。人在社会中由于强调“我”的存在,所以也还存在是非之争,所谓“是非之彰也,道所以亏也。”[4]154-157
庄子认为,“道”作为世界的本原和事物运动变化的规律是无为无形的,“道”通过其无所作为体现着事物的本性,事物得以自然发展。人也应遵循“道”,顺应本性的自然,包括生和死都是自然而然的,人在生活中不必刻意地去追求什么,应当顺其自然地逍遥游于世间,这才符合“道”的生存状态。因此庄子主张外天下、外物、外我、外生死,顺应自然,进入无己无功无名的“道”的状态,使“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让天地万物与人的生命直接相通,追求一种现实无所待,逍遥于天地之间,遨游于四海之外的绝对自由的理想境界。
庄子说:“道可传而不可授,可得而不可见”,“道”是可得的,但它不可见,因而不可用一般的“教”的方式进行传授,只能是“体道”,即体验、感悟,全身心地沉浸于“道”中,四体不言而喻地感受着“道”。因此,“体道”不是理性的认知方式,而是一种生命体验。“体道”的结果是“得道”,人一旦“得道”就进入一种自由的境界,进入“至美”、“至乐”的境界。得道的过程被庄子描绘得具有某种神秘的色彩,在《大宗师》中,庄子用仲尼指导颜回进行“心斋”、“坐忘”功夫,就是“体道”的实践方式。庄子在《逍遥游》中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意思是说,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能够达到忘我的境界;“神人”的精神世界完全超脱于物外,心目中没有功名和事业;“圣人”从不去追求名誉和地位。庄子在《逍遥游》中描绘的姑射山上的神人形象,在《大宗师》中描绘的真人形象,就是真正通达大道境界的象征。神人和真人都能顺其自然,超然物外,超脱于功名利禄的干扰,没有生死的忧虑,没有世俗之人的智慧和机巧,也没有世俗之人的烦恼和忧愁。
综上所述,庄子所追求的“道”,并非儒家的“仁义之道”,墨者的“禹之道”,辩者“的多骈旁枝之道“,而是探索一条道路,一种方法,使人通达精神解脱与自由的境界。庄子之“道”指向一个至高无上的精神自由境界,引导人们去追求精神逍遥和解脱。庄子所谓“闻道”“体道”“得道”等等,就是引导人们沿着这条通往自由的“道”去追求探索,寻求精神和生命最终的安顿之所,让精神从现实世界的种种束缚中获得解放,最终通往哪个精神解脱的自由境界。这就是庄子之“道”的基本精神。
庄子之“道”的自由境界在现实世界中是不能实现的。因为人的自由问题,从根本上说,不可能脱离人在现实社会中的各种关系,只从精神上或幻想中去寻求解决。但是,如果从人的存在意义上来说,庄子所追求的精神自由境界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人在现实生活中遭遇的苦难愈多,愈需要精神的安慰和寄托。宗教就是在这种社会境遇中发展起来的。庄子所追求的人生自由境界作为一种理想,作为人的精神上的追求,对渴求人生自由的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精神鼓舞和安慰。在精神上思想上超越现实,超越功名利禄,超越种种事物的束缚,冲破种种思想牢笼,超越自我的束缚,进行心灵的自由遨游,如庄子所追求的逍遥游,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人生诗意存在的一种必然追求;不过,这不具备社会实践的价值,而是一种精神需要,具有审美的性质和价值。人一旦处于“道”的境界,人的心灵精神就自由地遨游于天地万物之间,处于一种自由愉悦的至乐状态,这时人的想象力十分丰富,人的心境十分宁静开阔,人的创造力也得到充分发挥,其实这就是人生的审美境界。
二、庄子的“大美”美学观
(一)庄子反对世俗之美
庄子所向往的美是超越世俗的美丑观念的“大美”或“至美”。
庄子认为,世俗之人所谓的美,其实并不是真的美,因为这所谓美,总是和是非善恶观念一样,都是因人而异的主观偏见。《山木》篇中有一则寓言说: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道其恶也。[2]193
逆旅美人因有矜美之意而不为主人所重,自己以为美,但别人并不以为美。可见美与不美是人的一种主观偏见。区分美与丑没有绝对的标准,只是人或人类的一种感受和观念,并非事物本身固有的属性,是人们主观赋予的。庄子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快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2]45在庄子看来,人、鱼、鸟、鹿谁算是知道真正的美色呢?仁义的头绪,是非的分歧,纷繁复杂,他们谁是谁非呢?很难分辨清楚。所以人们凭主观判断的是非、美丑是靠不住的。
但是,庄子并不反对客观的美的存在。他说: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6]346
生来很美的人,不管自己知道不知道,人们的喜爱之情永远不会终止。在庄子看来,天生的美是客观存在的,人们的爱美之心永远存在,这是人的本性,自然的本性;庄子所否定的是那种为人们的主观偏见所扭曲了的是非、善恶、美丑的观念,是人们言说中的美。庄子强调的是一种本然的美,真美。
(二)庄子主张“大美”
庄子主张真美,“大美”。庄子说: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乎天地之谓也。[2]210
这种大美无待于人们的言说而存在,不含任何人为的因素。在《天道》篇尧与舜有一段对话,说明天地之大美一旦有人为因素的介入,有所“用心”,哪怕这种“用心”是善良美好的,就已经离开了“大美”,正如舜所说:“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大美是一种“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一切顺应自然,毫无人为因素的干扰,方才有“大美”可言。在庄子看来,人为的知识、学问、技艺等等,都会破坏天地之“大美”。“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名。”事物一旦成为名言所指称的对象,进入人为的知识、学问、技艺的领域,遭到人们的“判析”,就不能保持其“完备”了。原初朴素的天地之“大美”也就失去了原初的意义。
(三)审美主体的状态
“大美”就审美主体的状态来说,处于一种“无己”、“无功”、“无名”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所谓“无己”就是“忘我”,对自己没有功名利禄、祸福寿夭的考虑,“离形去知”,齐万物,等生死,泯物我的境界;所谓“无功”,就是无为顺物,任其自然,让万物自生自灭,自得其乐,不渗入任何人为的因素。所谓“无名”,就是“齑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复载天地刻雕万形而不为朽”,达到天人合一,人道合一的境界。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去吊丧,看到庄子正蹲坐在地上敲着瓦盆唱歌。惠子不理解庄子为什么这样。庄子这样解释说:在他刚死的时候,我怎能不悲伤呢?然而,推究起来她起初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也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原本也没有气息。在恍恍惚惚若有若无之间,渐渐变得有了气息,气息变化有了形体,形体变得有了生命,现在变化而为死。这种生来死往的变化就像春夏秋冬交替运行一样。人家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还在哭哭啼啼,我以为这是不通晓生命的道理,所以不再哭泣了。人的生来死往有如自然物的变化,人何必为之悲伤呢?人的认识一旦进入“道”的境界,也就能超然物外,泰然待之了。这样,人就进入了大美的至乐境界了。
卫国有一个丑人叫哀骀它。男人同他相处,想念他不忍离去;女人见了他,请求自己的父母说:“与其成为别人的妻子,不如成为他的婢妾。”这样喜欢哀骀它的人已经有十多人了,追求他的人还是源源不断。他既没有国君那样可以救人不死的地位,也没有让人吃饱肚皮的钱财,而长的模样又丑得吓人;他只答应别人而从来不宣扬什么来招引别人,知名度也没有超过四方,为什么人们都乐意与他相处,像雌雄相随一样不愿离开呢?国王甚至愿意把国政交给他,他却离开走了。庄子借孔子的话说:这个人一定是个“才全”而“德不形”的人。对于才全的人来说,死和生、存和亡、困难与顺利,贫穷和富裕、品德好与不好,贬斥和赞誉、饥饿、干渴、寒冷、炎热,这些人事遭遇的变化,认为都是天命运行的结果,像时间的推移、昼夜交替一样,靠人的智力是不足以左右它的发生的。因此,这些事物都不能扰乱他心灵的和谐,其内心世界永久和谐、宁静、通达而不失热情,这种心理状态昼夜保持,从不间断,因而不论遭遇何物都会给他带来春天般温暖融洽。这种人他的心中永远温暖如春,这就叫“才全”。内心保持得像静止的水一样平静,不因外物冲击而动荡,这种能够成全万事和万物的修养就叫做德。这种“德”无须形貌来文饰,然而万事万物都亲近他,离不开他,这就叫“德不形”。有这种德性修养的人就是圣人、神人,他们能进入“大美”的境界。
(四)审美对象的状态
从审美对象来说,“大美”美学观崇尚“天而不人”,顺应自然朴素的审美对象。庄子在《知北游》中说:天地神明精妙,参与世间万物的变化,万物或死或生,或方或园,难以知晓它的根源,翩翩然呈现万般情态,自古以来就存在着。天地四方巨大无比,它的界限在哪里呢?谁也不知晓。微细得如秋天的毫毛,也得依靠它才能成其形体。天下万物都在沉浮演变,终身不会像老样子,阴阳四季的运行,总有自己的秩序。昏昏茫茫像是虚无却又存在,千变万化不露真形却又神韵盎然,万物接受它的养育却不知不觉,这就是万物的本根,凭借它可以了解万物的自然状态。[2]210-211庄子称大美是世间万物的那种天然自然的情态,认为那是万物的本根使然,是“道”的一种状态。庄子特别赞赏圣人能遨游于天下万物的变化之中,于万物同变化而永存于大自然之中,不会丢失。不论老死还是夭折,只要是善始善终,顺其自然,人们就愿意效法;更何况能于天下万物为一体,视生死为事物形体的一种变化,人们怎么不愿意效法呢?
庄子高度赞誉不露人工痕迹的技术和艺术。庖丁解牛的高超技艺是读者十分熟悉的。庄子《养生主》中这样描写庖丁为文惠君解牛:“他用手抓,用肩倚,用足蹬,用膝顶,只听见皮肉剥离的声音,刀子插进的声音,淅沥沥,哗啦啦,竟然像音乐一般中听,像商汤时的舞曲‘桑林’一样合拍,像尧时乐章《经首》一样那样合乎节奏。”庖丁也十分高兴,提着刀站起来,得意地环顾四周,“踌躇满志”,安闲从容,得意地把刀子擦拭干净收藏起来。庖丁解牛竟然不是令人生厌的费力的劳作,而简直就是令人陶醉的杂技表演,表演得很美,很成功。
庄子在《达生》中说了一个木匠造鐻的故事。鐻是悬挂钟鼓的架子,上面刻有鸟兽等图案。一个叫梓庆的木匠,削木制作了一个鐻,看见的人都为之惊异,赞叹说这真是鬼斧神工啊!鲁侯见了问梓庆说:“你用什么技巧制成的呢?”梓庆回答说:哪里有什么技巧?我要做鐻的时候,不敢耗费神气,一定“心斋”使心灵安静下来。斋戒三天,不敢怀有邀功请赏的心念;斋戒五天,不敢存有一点毁誉巧拙的意念;斋戒七天,不再想到自己有四肢形体了。到这个时候,我心中就没有了王子朝廷了,心神专一,外事的动乱状态也不存在了。然后我进入山林,观察树木的质性,看到形态极合适的,一个形成的鐻就宛如呈现在眼前,然后就加工制作;不是这样的时候,就停止制作。这样以我的自然神气来配合树木的自然形态,所以做成的鐻就如同鬼斧神工。恐怕就是这个道理啊!毫无人为痕迹,如同鬼斧神工,才达到了这样精美的程度啊![2]179
(五)“大美”的审美形态
从审美形态来说,庄子的大美观强调超越物的形态,注重物的内在美,人的精神美。庄子在《大宗师》篇称赞古之真人很美。美在哪里呢?庄子描述说,他的形象高大而不会崩毁,力量不够就不会承受大任,他特立不群而不固执,豁然大度而不浮华,欣欣然似乎十分喜悦,慢腾腾像是勉强应付;敦厚令人亲近,宽容令人归服;他广阔得好像可以包容世界,高大得没人能控制他;缓缓而行,好像十分闲暇,毫无心计,话说过也就忘了。……真人顺其自然,不加干预。这样,天道与人道相一致,天于人不相抵触,这才是真人啊!庄子在这里竭力赞赏真人的人格品性,强调真人的人道与天道的统一,这不是强调人的精神美和内在美吗?
在《应帝王》中,庄子述说阳子居拜见老聃,请教怎样的人才更英明。阳子居说,有这样一个人:思维敏捷,身体健壮,博学多识,明察秋毫,学道不倦。他能够和英明的君王相比吗?老子回答说,在圣人看来,胥易身怀绝技,却不免劳形伤神;虎豹皮毛斑斓,却招来杀身之祸;猿猴敏捷,猎狗能把它捕获。像胥易、虎猴之类,能和英明的君王相比吗?阳子居感到惭愧,又恭敬地问道:那么,英明的君王怎样治理天下呢?老子回答说:明王治理天下,功德布于四方,却不把功劳归于自己;恩泽施与万物而不让人们依赖自己;功名显赫,使万物顺乎自然,蓬勃发展;自身立足于无何有之乡,遨游于虚无的境界。[2]99-100在庄子看来,这样的君王才是圣人、至人,才达到了“道”的境界。这样的人才是美的!
物也是这样,美丑不在于事物的外形状貌的特点而在于处于“道”的状态。在庄子看来,“道”被什么掩盖着以至于产生了真伪的差别,言论被什么掩盖着以至于有了是非的区别。路是人走出来的,物的名称是人叫出来的,真伪是非美丑都是人们主观设定的。事物本来是这样:没有什么事物是绝对不对的,没有什么事物是绝对不可以的。因此,就像“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只有掌握大道的人,才知道“道通为一”的道理。在《逍遥游》中,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叫它樗。他的树干疙疙瘩瘩,盘结突兀,无法量用;它的小枝弯弯曲曲,不合规矩。它长在大路旁,匠人来来往往,却无人理睬它。正如你的言论一样,大而无用,所以大家认为应当抛弃它。庄子回答说:现在你有那么一棵大树,发愁它没有什么用处,为什么不把它种在无何有之乡,在广大无边的旷野里,悠闲地在它旁边散步徘徊,逍遥自在地躺在它下面休息,既不耽心被刀斧砍伐,也没有事物能损害它,它没有什么用处,哪有什么祸害呢?[2]31这样既可以给人带来好处,又无任何忧患,自由地安享天年,这树就得“道”了,进入了“道”的境界!这树多美啊!
更为重要的是美丑可以相互转化。庄子在《知北游》中说:生是死的继续,死是生的开端,谁能知晓其中的规律呢?人生活在世间,只是气的集聚;聚合就是生,消散即是死。既然生死不停地循环,我又何必忧虑呢?所以万物本同一理,认为美好的就看作神奇,所厌恶的就当作腐臭;腐臭可以变为神奇,神奇也可以变为腐臭。所以说,“贯通天下万物的就是一个气。”圣人因此很珍视这个合一。[2]209
物的原始状态是“气”。万物之生命的生与死也就是气的聚散。这是对“道”的状态的一种唯物主义的阐释。庄子强调“道”的虚无性、“道”的原生性,最终就落实在一个“气”字上。如果这种理解正确的话,那么所谓腐臭可以变为神奇,神奇可以变为腐臭,也就是一种生命形式的转换。我们可以用《人世间》中庄子述说的曲辕的栎树为例加以阐释。栎树曾托梦对木匠说:那些有纹路的木料,像山楂、梨树、柑桔、柚子之类果木,果实熟了就被采摘,采摘就要遭受侮辱,大枝被拉断,小枝被拖歪,这是因为它能结果实而遭到的悲惨命运。所以它们不能活到老,而是中年夭折,自己招来了世俗的摧残。这些果树的不幸遭遇不是神奇化为了腐臭吗?再来看看栎树的遭遇吧!这种树在木匠看来是一堆废材,用它做船就会沉,用它做棺材就会很快腐烂,用它做器具就会很快毁坏,用它做门户就会溢出树脂,用它做梁柱子就会遭虫蛀。这完全是一棵没用的树。正因为没有什么用,所以才能活这么多年,长到这么大:大到树荫能遮住数千头牛,它的树身周长达百围。它高高地矗立在山边,七八丈以上才开始分枝。它大约可以做十条船。观赏它的人像赶集一样络绎不绝。人们还把它作为土地神来供奉。正因为它无用,所以它才能长寿,享受天年,受到人们的供奉,达到了大美的境界。这不是腐臭变为了神奇吗?
庄子的“大美”美学观给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国人审美不仅重视事物的外在美,更强调事物内在的性格美、情趣美、精神美。庄子认为,因为人世间的美丑、是非是人为的,所以美丑具有相对性,美丑可以相互转化,这样,外形丑就较早地进入了人们的审美视野。化丑为美,以丑为美,早已成为中国人在欣赏人的美、自然美中的一种审美情趣。例如在外形上一些病态、残缺、畸形、丑陋无比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很难给人以美感,但在庄子笔下,却成了具有很高审美价值、给人清奇独特的美感。所谓“清丑入图画者,视之如古铜古玉,产生了奇异的审美效果。中国戏曲中的一些丑角,形式上具有某些丑的特点,但其性格和品质,却使人感到可爱和可敬。例如《乔老爷上轿》中的乔溪,《七品芝麻官》中的唐知县等等。刘熙载在《艺概》中说道:“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7]405李渔在《闲情偶记》中写道:“言山石之美者,俱在透、漏、瘦三字。此通于彼,彼通于此,若有道路可行,所谓透也;石上有眼,四面玲珑,所谓漏也;壁立当空,孤峙无倚,所谓瘦也。”[7]242山石等自然美就强调以丑为美。“大美”的美学思想崇尚顺应自然、淡泊无为的人格精神,赞赏浩瀚博大、雄浑磅礴的壮美境界,欣赏朴素本真天然的真美形态,倡导朴素自然、大巧若拙的艺术风格,这些都给后人以深远的影响。
[1] 徐克谦. 庄子哲学新探[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5.
[2] 方勇. 庄子讲读[M].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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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博. 庄子哲学[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4.
[5] 李耳, 周庄.老子庄子[M].北京: 中国长安出版社, 2007.
[6] 张玉良. 白话庄子[M]. 西安: 三泰出版社, 1996.
[7] 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 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M].北京: 中华书局, 1996.
On Daoism and Zhuangzi's A esthetic View of Great Benevolence
QIN Zhong-yi1, Qin Ke2
(1.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Hunan Foreign Economic College, Changsha, Hunan 410205; 2. Department of Logistic Service, Hunan City University, Yiyang, Hunan 413000, China)
The Taoism of Zhuangzi (369-286, B.C.) inheritted that from Lao Zi .And Zhuangzi made its progress. He made the people feelings into one spirit that is applied in all creatures in the universe to seek the liberation from the mental controll by the feudal concept. Zhuangzi seeked the aesthetic theory that is to say the asethetic exists in the all creatures of the universe which is a natural beauty that is not interfered by any factor from human being. Everything is existed in the natural phenomena. The Taoism is free from the views of philistines.
Zhuangzi (369-286); benevolence; aesthetics; free and unfettered; follow the nature
B 223.5
A
1672–1942(2011)01–0078–06
(责任编校:彭 萍)
2010-10-18
秦忠翼(1942-),男,湖南桃江人,教授,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