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茶人的楷模——纪念李联标研究员诞辰100周年

俞永明

(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 杭州 310000)

今年7月14日是李联标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日，李先生是江苏六合县人，1911年7月14日生，1985年1月29日辞世，享年75岁。虽然他离开我们已有20多个年头了，但他的精神风貌仍留在茶人心中。他是我国茶业界德高望重的著名茶学家、茶树栽培专家、茶叶科学研究先驱者之一，为我国培养了大批茶学研究高级人才，对促进我国茶业发展，科技进步作出了重大贡献。

我与李先生共事28年，深受他的教导和指引，谨以此文，表达我对先辈的敬意。

1 他是我国第一个从事茶叶中酶化学研究的学者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中国的茶业科技，几乎处于“经验茶学”的状态，直至五四运动之后，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派遣留学生出国深造，从西方传入先进农业科技，中国的茶叶科技才渐渐发展起来。最早去日本学习茶叶科技的有云南的朱文精(1914)、浙江的吴觉农(1919)、安徽的胡浩川(1920)等一批优秀青年。他们学成后，回国举办实验示范茶场、从国外购买茶机推广制茶机械化，为茶叶科技灌注了活力，带来了希望。20世纪30～40年代继续去西方国家学习的有安徽的王泽农、江苏的李联标(1945)，浙江的张堂恒(1947)。他们分别从农化、生化、经济等领域积累经验，为深入开展研究奠定基础。李联标于1945年从湄潭实验茶场茶叶技术岗位上，以优异成绩考入美国纽约州康乃尔大学，后又在加利福尼亚州理工学院生物学部从事茶叶中酶性质的研究。通过两年努力，在1947年与勃纳(J.Bonner)博士联名在美国《生物化学》杂志上发表了题为《茶叶中多酚氧化酶的研究报告》。当时我国的茶叶科学研究刚刚起步，尤其是茶叶生物化学领域尚处于空白的状态，李先生的这篇论文在茶叶生化领域开创了历史的先河，是这一领域研究的先驱者，为我国茶叶中酶化学研究奠定了基础。

2 他为茶树原产地的研究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中国是茶树的原产地向为世人所公认，但自1826年英人勃鲁氏(C.A.Bruce)在印度阿萨姆发现了野生大茶树之后，就主张茶树原产地为印度而非中国，而另一位英人作者勃浪氏(Edith A.Browne)于1912年在伦敦出版一本“茶”(Peeps at Indus tries“Tea”)的书中说:阿萨姆是茶的原产地，并称在中国并没有野生大茶树的发现。一时间野生大茶树的有与无，成了原产地的一个重要证据。

李先生于1939年由中央农业实验所指派到贵州省筹建中央农业实验所湄潭实验茶场。他采取边筹建、边调查贵州地方品种入手开展研究工作。由于当时正值抗日战争时期，贵州交通和生活极端困难，他自带行李，步行考察，他和同事叶知水等人，从1939年到1940年先后调查了湄潭、凤冈、务川、德江等四个县，终于在务川的老鹰山岩上发现了一株树高6～7米的野生大茶树，该树叶长13～16厘米，叶宽7～9厘米。这是我国近代较早发现的野生茶树之一。李先生在发现野生大茶树的同时，还列举了我国古代文献的许多大茶树的记载，结合他自己的调查进一步驳斥英人勃鲁氏和勃浪等人“茶树非中国原产”的种种错误，并以印度阿萨姆的地理位置和物种在地理上分布规律，论证茶树应原产于中国的西南地区，强调茶树野生资源不可能由印度阿萨姆逆流而上分布到中国境内，否认了茶树原产印度之说，进一步确立了中国是茶原产地的地位。新中国成立以后，由于李先生的调查资料数据详实可靠，被引入20世纪50年代大学茶叶专业茶树栽培学的教材之中，得到多数学者和茶人的赞同和好评。

3 一生创办过多个茶叶科研单位，与茶叶研究结缘

李先生就读于金陵大学农学院农学系，1935年获学士学位毕业后，参加福建省建设厅福安茶业改良场的筹建工作。他(任副技师)与张天福先生一起从事茶园规划、开垦种植等技术工作。1936年中央农业实验所在河南开封设立工作站，调李先生到开封从事小麦推广。1939年中央农业实验所筹建贵州湄潭实验茶场，由于李先生有在福建参加过筹建福安茶叶改良场的经历，因而被指派到贵州筹建湄潭实验茶场，任实验场技术室主任，主持全场茶叶科研，并亲自参与茶树选种和栽培研究工作。建场头二年开展了茶树品种征集与鉴定、茶种调查与采集、良种技术研究等23个科研项目。在品种调查考察研究中，李先生亲自率领科技人员，徒步考察黔北各县的茶树品种资源。这些地方荒山野岭，山路崎岖，而且土匪豺狼经常出没，十分艰险，但李先生等不畏艰难，脚踏实地逐县开展调查，最后于1941年整理出黔北的湄潭、凤冈、务川、德江等四县的乔木大叶茶、团叶茶、长叶茶等10个地方品种，推广后深受茶区群众的欢迎，这也是贵州最早的茶树品种资源的调查与分类。

1944年10月李先生赴美留学以前，根据他在贵州湄潭的全国茶种征集与鉴定、品种资源的调查，写成《茶树育种问题之研究》一文，文中指出:“作者近年从事全国茶种征集研究，收集到茶种197种，分布在全国13个省。根据吾国茶种可分大叶种与小叶种两大类”。这是我国近代最早提出有关茶树品种征集与茶树分类的报导，这份资料不是一般正常情况下完成的研究报告，而是在国难当头，交通不畅，贵州湄潭边远落后环境煤油灯下完成的论文著作，若不是李先生严谨治研的坚韧意志，刻苦奉献的茶人风范，是不可能获得如此好结果的。1946年末，李先生留美回国后任南京中央农业实验所技正，兼任中央大学农学院副教授。1947年派往福建崇安任中央农业实验所实验茶场技正，从事茶树品种资源的搜集与整理工作，直至新中国成立。

新中国成立后，李先生调到浙江省农业厅工作。1957年中国农科院委托浙江省农业厅筹建中国农科院茶叶研究所。厅党组派时任特产局茶叶科科长的李先生，作为筹备组副组长直接领导茶叶研究所的筹备。他从选址到征地以及科研计划的制定，样样都抓，事事都直接过问。在选址阶段，他亲自主持筹备组会议，亲自带领我们到杭州市西湖区的七佛寺、感应桥、梵村、鸡笼山、玉泉植物园以及余杭的茅草山、石濑、杨家牌楼、留下等地实地调查。并以他自身经历，告诉我们:文化交通、水电设施以及地形地貌等条件，与研究所的发展密切相关，是选址必须十分重视的问题。后来经上级批准把所址确定在感应桥至七佛寺一带以后，他又带领我们搞规划，并参加平整土地和开辟茶园。当时我还是刚从学校走上社会不久的青年，对开辟茶园没有一点实际经验。李先生亲口对我说:研究所的茶园主要是为试验服务的，开垦时土层不宜打乱，不然试验误差无法消除。由于李先生的严格把关，后来我们的试验茶园生长状况基本趋向一致。多年以后，原农业部何康部长访问茶科所时，他站在茶园高处说:“你们的茶园长势很好。你们在大城市的边缘，找到这么一大块土地，建立研究所确实不易，也很有眼光”。听到何部长的赞扬，我想，这与李先生的努力与贡献是分不开的。

4 对旧茶园改造，茶园种植密度研究成果显著

李先生是一位从事实际工作的茶树栽培专家，他认为茶叶科学属于应用科学范畴，目的是为发展茶叶生产服务的。他在茶叶研究所的研究选题都与生产密切相关。如旧茶园改造、茶树丰产栽培技术研究、茶园播种方式与密度试验等都是他主持的课题。

50年代初，我国旧茶园面积很大，牵制了茶叶生产的迅速提高，他经过调查研究，了解到旧茶园改造技术所以推不开，一是低产原因没有摸清，技术没有因地制宜地得到推广和应用;二是长远利益和眼前收入有矛盾，群众不敢轻易接受新技术。根据这一情况，1962年在他主持下，采取派遣技术人员到浙江重点茶区嵊县(现改为嵊州市)民生公社建立基点，在系统摸清当地老茶园面貌的基础上，经过实地试验研究，他提出了:“根据茶树生物学特性，因地因树制宜，全面规划，分期分批改造”的建议，使长短期利益得到统一，从而推动了旧茶园的改造。当年，嵊县旧茶园改造的基本经验，还写成专题材料，在中国农业科学院全院工作会议上作为基点工作经验进行交流，反应良好。

茶树密植一直是学术讨论的热点，李先生搜集研究国外主要产茶园种植密度和调查国内不同种植密度生产效应的基础上，于1963年亲自主持茶树播种方式与密度试验，经过十余年的连续试验，直到70年代中期，探明了密植增产的科学规律，提出密植有利于茶树提早成园，提高前期产量，但以后茶树过于郁闭，自疏现象严重，导致产量变动，所以茶树丰产是一个动态概念。在研究中，他还提出茶树覆盖度、茶芽密度是茶树种植密度的重要指标。他的这些理论是对密植增产原理是一个重要发展。实践证明，他的这些论点基本是正确的。

对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提出的“密植免耕”栽培法，他认为实际上是在条栽密植的基础上采用多条植方式来增加茶园密度，与条栽密植相比，该法有缩短投产年限，达到速成高产的作用。但他在研究后认为，高密度的茶园随着树龄的增长，个体生育状况是趋下降的。他以实验资料为依据，实事求是，从不违心说话。这一富有成效的见解，导出了“密植免耕”法的利弊，对提高科学种茶水平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5 勤奋好学，治学严谨;为人正派，品德高尚，是茶人心目中的楷模

李先生的一生在多个实验茶场和研究所工作，无论在那里，他有一个习惯，不管是环境多么恶劣，生活多么艰辛，坚持学习是他的最大特点。据贵州的刘其志同志回忆，李先生在贵州湄潭工作期间，白天坚持着繁忙的工作，晚上还在煤油灯下读书到深夜，每读一书，均制作有读书卡片，1945年李先生赴美留学，所写的论文“茶树育种问题之研究”就是阅读大量中外文献，加上自己对茶树育种工作的研究总结写成的。

1965年受农业部的派遣，我跟随李先生去西藏考察调查茶的种植和消费，在途中李先生手头的笔总是忙个不停，记录着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晚上到达驻地，不管旅途多累，并在十分简陋的条件下，都要把白天所见所闻整理成文，就是这些点点滴滴零星素材，到写总结报告时，却派上了大用场。李先生的这种勤奋精神，使我深受感动。

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成立以后，李先生担任所学术委员会主任兼栽培研究室主任，当时李先生家住城区，除礼拜天外，他平时不回家，住在所区集体宿舍，晚上他的办公室总是灯亮到深夜。建所之初，许多年青的研究人员，多数刚刚从学校毕业，科研业务不熟，他凭着多年从事试验研究的经验，组织讨论、座谈、报告会、参观交流等，想方设法提高大家研究水平。他要求科研人员既要着重研究当前生产中存在的重要技术问题，重视总结茶农技术经验，同时也要注意对基础理论的研究。他对田间试验记录的要求很严，凡他主持的课题，他都要一一核对，遗漏的要及时补齐，从不马虎。为培养研究人员的写作水平，每项课题每年的年度总结都是在讨论好提纲后，由具体执行人先起草，然后他逐行、逐句修改后完成的。记得在茶叶研究所筹备期间，1958年初我被派往杭州市梅家坞蹲点搞丰产试验。当时选择了全村最好的茶园，并采取了一切有利于丰产的措施(包括喷灌)，产量总是上不去。在那个“丰产卫星”满天飞的年代，到写总结时，我的压力很大，十分困惑。请教了李先生，他说:“总不能拨苗助长，还是实际一点吧”!，后来写出初稿，他又一一作了修改。李先生的严肃认真，尊重事实，不搞虚假的研究作风，使我终生受教。当年栽培室的许多同事，都和我一样，把李先生当做良师益友，无不乐于聆听他的教诲和指导。

李先生为人正派，品德高尚。20世纪70～80年代，李联标是浙江省茶叶学会理事长和中国茶叶学会副理事长，可谓是国内知名专家，可他从不搞特殊化。他一人的工资收入要负担夫人和5个子女的生活、教育费用，家庭经济拮据，但他从不伸手要组织补助。他住的是古老破旧的木板平房。他身患胃病，吃不下硬饭，常常是一碗面条就算是一顿午餐。

从建所开始，浙江省茶叶学会与中国茶叶学会两个学会一直都挂靠在所内。考虑到浙江农业厅和农大茶学系科技人才集中，力量很强，为更好发挥科技人员积极性，在1984年前后所领导建议所内只挂靠中国茶叶学会一个学会，将浙江省茶叶学会的领导职务和挂靠单位都请农大或农业厅担任，当时征求身为省茶叶学会理事长李先生的意见时，他表示完全赞同。他的这种不计交个人得失，顾全大局的精神，令人敬佩。

文化大革命中，李联标的身心受到摧残，但他想信蔽开乌云，总有一天会被一扫而尽。1982年落实政策后，他精神振奋，不顾年迈有病，加倍努力工作，一心想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生病期间，领导上要他在家休养，但他仍坚持去外省考察、讲学，他那忘我的工作作风，令人难忘。

李先生的一生，是脚踏实地兢兢业业地为人民服务的一生，他受到党和人民的信任和尊敬，曾被选为浙江省第三、五、六届人民代表。人们将永远缅怀这位为我国茶叶事业奋斗一生的茶学专家，他是全国茶人心目中的楷模。

1 刘其志.源远流长的茶人——悼念实事求是，言行一致的李联标老师.贵州茶叶，1985，(1):2 －3.

2 王正容.悼念李联标老师.贵州茶叶，1985，(1):1.

3 俞永明.茶叶专家李联标.中国农百科全书·茶叶卷，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1988，236.

4 汪莘野.李联标(1911～1985)，中国科学技术专家传略·农学编·园艺卷1.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215－226.

5 张其生，王 英.中国近代茶人楷模李联标先生·中华茶人，2006，(1):2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