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小说观的内涵
2011-03-31晏亮
晏 亮
(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石435002)
赛珍珠小说观的内涵
晏 亮
(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石435002)
赛珍珠的三篇演讲词《中国小说》、《东方、西方及其小说》、《中国早期小说源流》,分别从小说的发展史、地位、功能、内容以及创作技巧等方面,全方位阐释了赛氏小说观内涵:有着悠久发展历史的中国小说,在它自己的国度里向来地位不高,中国小说主要是为了满足平民的审美趣味而创作的;中国小说的功能决定了其内容也是反映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国小说主要采用“生活化”的结构,运用白描手法、普通人的语言以及全知视角。
赛珍珠;小说观;内涵
赛珍珠是20世纪世界最多产的女作家之一,一生共创作了上百部作品,其中以中国题材的作品最为著名。与其丰富的小说作品相比,赛珍珠自己阐发小说理论的文章却为数较少。1932年赛珍珠在华北语言学校分别作了题为《东方、西方及其小说》和《中国早期小说源流》的演讲。在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赛珍珠以《中国小说》为题作了重要的演讲,她由此也成为第一位在如此重要的国际场合给予中国小说崇高评价的西方作家。下面将以这三篇演讲词为具体讨论对象,分别从小说发展的历史和功用,小说内容以及小说创作技巧等几个方面全面阐述赛珍珠小说观的内涵。
一、小说的发展史、地位和功能
中国小说的发展有着悠久的历史,正如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所总结的:远古神话,六朝之鬼神志怪,唐宋之传奇,宋元之话本、拟话本,元明之讲史,明之神魔小说、人情小说,清之讽刺小说、狭邪小说、公案小说、清末之谴责小说等阶段。在《东方、西方及其小说》中,赛珍珠通过对比中英小说发展途径的不同,准确而客观地指出,起源大大早于英国小说的中国小说,但是发展却较前者缓慢得多。“中国小说自身成长、壮大,具有了生命,只是到最近几年才受到别国文明的重大影响。”[1](P194)在《中国小说》中,赛珍珠指出:“如果汉朝是黄金时代,那么唐朝就是白银时代”[2](P966),“到了宋代,小说的形式真正开始明确起来,而到了元朝,它便成熟繁荣,达到了顶点,此后再没有超越,实际上只有一部小说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这就是清朝时的《红楼梦》。”[2](P968)由此可见,具备中国小说史基本素养的赛珍珠,虽然能够概括出中国古代小说发展的大致流程和每个阶段的基本特征,但是与鲁迅相比,仍然显得稚嫩和感性。任何民族的文化都不可能在完全封闭的状态下发展和成熟,中华民族的文化也不例外。“实际上,受佛教影响颇深的六朝时期,佛教的母题似乎渗透了所有的小说,出现了许多复活再生的故事及神话传说”[1](P194),“这几年中,西方的影响已深深地渗透到中国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1](P194)从赛珍珠以上两段并不太深刻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她承认中国传统文化并没有完全排除外来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影响更是全方位的,渗入到社会各个领域。这些与时下学者的主流见解是基本吻合的。
同时,正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序言中所言:“中国之小说向来无史;有之,则先见于外国人所作之中国文学史中,而后中国人所作者中亦有之,然其量皆不及全书之什一,故于小说仍不详。”[3](P2)由于中西学者对中国小说史论述过少,西方读者对中国小说基本上处于不了解的状态,就像赛珍珠在《中国早期小说源流》中指出的那样:“到目前为止,西方学者对于中国小说差不多还是一无所知的。文学史里提到的大多是中国诗词和名人语录,就是著名的汉学家在涉及小说和故事的问题时,也是三言两语、一带而过。”[1](P211)
有感于此,赛珍珠凭借其特殊的双语文化优势,通过对中国小说源流的探究,向西方展示出一个内容十分丰富却长期被忽略的小说传统。
小说尽管在汉代成为一种独立文体,但是一直到明清,其边缘化的处境并没有根本性转变。在正统文人那里,小说只能是“小道”、“末技”,甚至是“邪宗”。顾炎武曾感慨:“古有儒释道三教,自明以来又多‘小说’这一教。小说演义之书,士大夫、农工、商贾无不习闻之,以至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子弟之逸居无数者多矣,又有此等书以诱之,曷怪其近于禽兽乎!”[4](P709)可见,小说在明代虽然已经非常盛行,但是地位仍然很低。直到李贽以小说评点的创作实践打破以小说为“末技”的传统观念,小说才真正获得独立的文学价值。在《中国早期小说源流》中,赛珍珠开篇就指出:“中国小说在它自己的国度里素来地位不高。”[1](P210)对于这个怪异的现象,赛珍珠进行了中西对比:“在西方,作者本人的名字和他的书名一样重要,要想研究小说,其中的一个方面就是研究作家本人,他的个性,他的作品是否写出了时代特征,他本人要表达的思想,他的个人风格,等等,一言概之,他和他的书是不可分割的。”[1](P190)可以说,赛珍珠敏锐地看出了在中国对小说的轻视所导致的小说作品著作人身份不详的结果。在《东方、西方及其小说》中,赛珍珠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小说发展过程中很少出现大家的事实:“英国小说的花朵在文学花园里虽姗姗来迟,……,我们可以举出两个名字来标示这繁荣的时刻—理查森和菲尔丁,而中国小说的发展却没有类似的时刻”[1](P195),并认为这无疑是导致起源大大早于英国小说的中国小说到了近代发展滞后的原因。
对于中国小说的功用,赛珍珠在《中国小说》中认为:“中国小说主要是为了让平民高兴而创作的”[2](P960),因为普通的中国人根本就不在乎“诗言志”、“文以载道”等所谓的正统原则。结合中国文学史到唐宋一段的发展来看,赛珍珠的认识还是比较客观的。长期以来,小说在大众的观念里,就是消闲的手段。先秦至汉魏时,小说多出自俳优,而俳优的作用主要就是给君主、贵族寻开心。到了唐代,小说无论是数量还是艺术水准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并且不再是一种街头巷议,而是有意为之的一种文体。但是落到实处,唐人对待小说创作的态度,如同韩愈在《答张籍书》中自述的:“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5](P29)到了宋代,随着经济发展和城市繁荣,城乡民众娱乐需要的不断发展,直接促进白话小说走向繁荣兴盛。在宋词中经常看到对市民争听俗讲、说话情景的描述。
20世纪初,梁启超在著名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开宗明义:“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6](P408),将传统观念中作为“末技”、“小道”的小说提到“治国安邦”的高度,这无疑是对传统小说观念的一个强劲的挑战与冲击。显然,从上面的论述中我们不难看出,赛珍珠对自明以后的小说功用观念的转变没有正确的认识。这也是导致从总体上来说,她的大量中国题材作品思想艺术价值并不太高的原因之所在。
赛珍珠的家庭教师儒家文人孔先生曾经这样教导她:“小说是为了娱乐那些游手好闲和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而写的,换句话就是说,小说为那些没有道德和哲学知识,而且不懂得欣赏真正的文学的人而写。”[7](P30)孔先生的这一番话自然会对处于观念思想正在形成阶段的赛珍珠产生影响,但是她仍然背着孔先生阅读了大量中国通俗小说。在中国小说民间性和通俗性传统的长期熏陶下,赛珍珠得出了一个重要事实:即在反映中国百姓的生活上,小说令哲学家的空洞文字望尘莫及。所以赛珍珠对“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否定提出了批评,对“五四”以后小说受到重视却表示了由衷地赞扬,而她对胡适、鲁迅等人的推崇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他们在新文化运动中为中国小说所作的辩护。作为一位西方作家,她能从多元文化融合角度出发,不遗余力地以毕生的跨文化创作实践,身体力行地继承着中国的小说传统,特别是与同时期的大部分中国现代作家主张全面西化,基本上摒弃中国传统小说的形式和创作方法,采用西方小说的形式与创作方法相比,更可见出赛珍珠对中国文化的走向独立思考的可贵。
二、小说内容
赛珍珠认为,中国小说扎根于人民,为了满足平民需要而作的目的,使得中国小说的内容“凡是构成人们生活的无所不写,不论是上层人的生活还是下层人的生活”[2](P963)。在中英小说的对比中,赛珍珠指出:“英国小说是以比较新鲜的形式写出来的,而中国小说是人们写了一次又一次,并且一次比一次长的情形下,先通过口头流传,然后写成短篇的文字,最后才以加上了许多这样那样的内容的小说形式出现。”[1](P197)中国几乎没有一部独立的小说巨著,它们大多是史书记载和说书人口中的朝廷更迭的故事的进一步发展,“最开始它们只是支离破碎的拼凑,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作者开始关注这些故事中某个具有中心环节作用的人物,并形成某种统一”[1](P197)。可以说,赛珍珠是比较清醒地认识到了中国小说过多依赖原始材料,因而缺乏独创性的状况的。同时,赛珍珠通过中英小说的比照,对中国小说缺乏独创性的特点表现出了非常开放的包容态度:“西方,对独创力进行大加褒扬的明确的准则,至少是自从小说诞生以来就确立了的,……,可是我们换个角度想想,我们的传统不是中国的传统,在中国如果照搬另一作品的格式或情节就是对那一作品的一种肯定和赞赏,几百年以来,模仿和照搬优秀古典作品和伦理故事的内容其实也有其特殊的原因。”[1](P199)
在《中国早期小说源流》中,赛珍珠对中国小说忠于生活程度较高的原因作了很精辟的分析,她认为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一是不署名为小说家创造了良机,使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揭示自身境遇和表达对于生活的激情。“学者们遇上无法向他人倾诉的伤心事时,就用化名写个故事,排遣一下自己心头的忧伤”[1](P211);再者是因为“大多数小说和故事至少从宋朝开始几乎已经都用白话或市井语言写成”[1](P212),这有利于小说在民间的流行和阅读群体的扩大。作为一个西方人,对中国小说特点的认识能如此深刻,实属不易。
三、小说的创作技巧
赛珍珠对中国小说创作技巧的归纳主要从小说的形式与结构、小说语言、写人艺术以及叙事艺术等四个方面展开。
在《东方、西方及其小说》中,文章第二部分通过对中英小说结构与形式的比较研究,发现与在结构上具有整体性和注意整个故事情节的形式和相互衔接的英国小说不同,中国小说却是“不仅仅没有高潮也没有结局。有时甚至连一个主要的情景都没有。”[1](P200)对于这样的结构技巧,西方评论家通常是看不明白的甚至是加以否定的。与西方小说所有情节几乎都能用笔在纸上图示出来不同,中国小说基本上是无法图示的。然而正是这种在西方评论家眼里的缺憾,赛珍珠却认为是优点。“首先,这种无格式的情形与生活有极大的相似性。生活中本来就无所谓主要情节与次要情节之分。”[1](P200)在赛珍珠眼里,中国的小说结构实际上也是中国人生活情形的真实体现。“随着一个事件的发生与结束,人们登上舞台,又退场,他们可能还会回来,也许永不再相见”[1](P200),从这句略带中国哲学艺术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赛珍珠对中国小说结构的推崇。在小说的创作、构思、形式、风格等问题上,赛珍珠认为要“自然”形成,不能有意而为之。她认为“一个优秀的小说家—或者说在中国,人们是这样教给我的—最重要的应该是‘自然’,就是丝毫不矫揉造作,非常灵活多变,完全听凭流过他大脑的素材的支配。他的全部责任只是把他想到的生活加以整理,在时间、空间和事件的片断中,找出本质的内在的顺序、节奏和形式。”[2](P964)其次,赛珍珠认为没有结局的小说可以延伸读者的思考空间,“一个人一旦习惯了中国小说的结构形式,那么阅读西方小说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吃一种易消化的食物。”[1](P201)这句话中分明包含了赛珍珠自己鲜明的价值判断。在演讲接下来的部分,赛珍珠并没有对中国小说的形式特征作进一步的罗列和说明,甚至几乎没有提及中国小说具体的创作方法,而是转向她所熟悉的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心态。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赛珍珠虽然长期生活在中国,饱读传统经典,但是她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的认识其实还是处于感性阶段,并没有能力真正从整体上去把握它。
对于中国小说语言的流变,赛珍珠也有自己独到的分析。在《东方、西方及其小说》中,赛珍珠提出:“最早的小说就是用文言写的”[1](P202),原因在于当时文言文就是口语,在普通大众文化水平不高的情况下,读书人成为了小说最主要的消费群体,而文言文是当时所有读书人都能看懂的语言。在《中国小说》中,赛珍珠直接提出,真正的小说语言是普通人自己的语言,“中国的小说是用‘白话’写的。或者说是用人们平常说的话写的,……,而文人说这其中没有任何表现技巧。”[2](P960)由此可见,对于中国小说的家常语言、通俗流畅、清晰易懂的风格倾向,赛珍珠是非常欣赏的。
在中国小说传统里崛起的赛珍珠,对于中国小说特长之一的描写人物,自然有深刻的领悟。在《中国小说》中,她认为,中国人“对小说的要求一向是人物高于一切。”[2](P961-962)赛珍珠曾经花差不多四年的时间翻译了《水浒传》,这本书让她受益匪浅,“《水浒传》被认为是中国最伟大的三部小说之一,原因并不在于它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情节,而是因为它生动地描绘了各不相同,每个人都有其独特之处的一百零八个人物。”[2](P962)。通过人物的行动和语言来塑造人物性格,在动态中凸现人物形象,这正是中国小说塑造人物的看家本领和传统习惯。值得注意的是,欧美小说向来注重对人物内心的开掘,注重人物心理的细致分析,而赛珍珠本人也有过大学期间攻读心理学并且在硕士毕业后留校教授心理学课程的经历,虽然她有足够的心理学知识展示在小说的人物创作中,但是她最多偶尔为之,也像中国小说家一样在塑造人物时,注重的是人物的动作、语言,写作手法多采取客观叙述。
《水浒传》和《红楼梦》无疑是在人物塑造方面最为成功的中国古典小说。在没有看到《红楼梦》问世的金圣叹看来,《水浒传》的写人艺术是当时任何一部小说都无法企及的。“而金圣叹对于《水浒传》写人艺术的评价,也达到了中国古代小说批评在这一问题上的最高水准,大致概括为以下五个方面:人物形象的高度个性化;人物的语言、行为与性格之关系;用对比、衬托突出人物个性;典型人物的真实性;对人物塑造理论的深层认识。”[8](P77)金圣叹在《水浒传序三》中说:“《水浒》所言,一百八人,人各有其性情,各有其气质,各有其形状,各有其声口。”[9](P213)他认为,在《水浒传》中,梁山一百零八将,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个性。在这一点上,赛珍珠与金圣叹是不谋而合的。在《中国早期小说源流》中,赛珍珠指出:“另一方面,人物形象塑造常常是一流的。一个词,轻轻一笔,举手投足之间,人物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水浒传》尤其是这样。”[1](P223)中国古典小说在人物塑造上的特点,即通过人物的行动和语言来描写人物性格,在动态中塑造人物形象。《水浒传》自然也不例外。《水浒传》中众多成功的人物形象,都是通过人物的语言动作来塑造。这些从金圣叹对其评点中可以看出。第二回中鲁达对于迫于郑屠淫威不放金翠莲父女离去的店小二,“揸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落两个当门牙齿。”[8](P81)对此,金圣叹有一段眉批:“一路鲁达文中皆用只一掌、只一拳、只一脚,写鲁达阔绰,打人亦打得阔绰。”[8](P81)而金圣叹对于几位好汉初见宋江所说的第一句话的评点,更是精妙:对鲁达“活是鲁达语,八字哭笑都有”[8](P83),对杨志“写杨志便有旧家子弟体,便有官体,一发衬出鲁达直遂阔大来”[8](P83),对李逵“称呼不类,表表独奇”、“却反责之,妙绝妙绝”[8](P83)。通过金圣叹的评点,将鲁智深的古道侠肠、杨志的圆滑世故、李逵的粗莽可爱活脱脱地勾勒在读者眼前。
赛珍珠所注意到的中国小说在人物塑造上的重要特点在金圣叹的评点中基本上都得以体现。赛珍珠也认为人物描绘的生动逼真作为中国人对小说质量的第一要求,但这种描绘不是靠作者进行解释,而是由人物的行为和语言来实现的。与西方小说向来注重对人物内心的开掘不同,“在描写故事时,中俄小说作家都不喜欢西欧长篇小说中所弥漫的那种主观性。虽然也有一些精彩的心理描写,但是想让作者由此再往前一步,深入挖掘一下自己的心理学知识,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10](P244)。具有丰富西方文学知识同时又熟谙西方小说写作技巧的赛珍珠,还有过曾经教授心理学的教学实践,但是她接受了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在中国小说里,人物的内心世界通常通过行动、语言等外在的形态来体现。
对于《水浒传》的叙事艺术,金圣叹也进行了颇为全面的总结。他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说:“《水浒传》有许多文法,非他书所曾有”[9](P223),并且列举了十五条“文法”,其中有十三条是关于叙事方法的。以“极不省法”与“极省法”为例。所谓“极不省”,就是对与中心故事相关的内容交代得比较详细。“如要写宋江犯罪,却先写招文袋金子,却又先写阎婆惜和张三有事,却又先写宋江讨阎婆惜,却又先写宋江舍棺材等”[8](P94)。而所谓“极省”,就是对一些读者可以理解并且无关紧要的次要情节进行最简单的处理。“如武松迎入阳谷县,恰遇武大也搬来,正好撞着;又如宋江琵琶亭吃鱼汤后,连日破腹等是也”[8](P94)。金圣叹对于《水浒传》作者这种根据故事情节发展需要而决定详略安排的手法是表示肯定的,但是赛珍珠对于这样的叙事手法并不认同。在《中国早期小说源流》中,她直接指出,“这三部长篇(《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主要的弱点在情节方面。情节特别复杂,还有很多次要的情节处理得很槽糕。……,有时是一片混乱。”[1](P222)《水浒传》在情节描写方面,大都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特点,金圣叹是认识得很深刻的。他在第九回对店家李小二眼中事的批语:“是李小二眼中事”,“一个小二看来是军官,一个小二看来是走卒,先看他跟着,却又看他一齐坐下,写得狐疑之极,妙妙。”[8](P97)与英语小说中的视角较为丰富不同,“在中国小说中,作者总是无所不知的。他们甚至可以被忽略。而故事就像是在我们面前的显微镜下进行的。”[1](P20)赛珍珠对中国传统小说大多采用全知视角是非常推崇的,她的《大地三部曲》就是袭用了这种手法。当然,赛珍珠提出的视角概念是比较笼统的,她指的其实就是传统第三人称全知视角,而并没有进一步细分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与第三人称限知视角的区别。在写作实践中,赛珍珠也没有一直采用中国传统白话小说中常用的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当具体写作过程中出现与西方文化有关的现象时,赛珍珠在立足于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的同时,又会有选择地向第三人称限知视角转移,从而产生“陌生化”的艺术效果,形象地再现了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毋庸置疑,赛珍珠这种反东方主义的叙述特征使她在能够比较客观地反映中国人民的思想情感的同时,也比较容易获得西方读者的认同和接受。
综上所述,赛珍珠对中国小说特点的认识的确不乏偏颇之处,特别是与李贽、金圣叹等众多小说批评理论大家相比,可以说她对后者在小说批评理论中所表现出来的敏锐眼光和深刻思想是望尘莫及的。但是作为小说家,赛珍珠对中国小说的把握却有独到之处,比较全面、系统地概括了中国小说的本质,从而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小说观:有着悠久发展历史的中国小说,在它自己的国度里向来地位不高,中国小说主要是为了满足平民的审美趣味而创作的;中国小说的功能决定了其内容也是反映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国小说主要采用“生活化”的结构,运用白描手法、普通人的语言以及全知视角。
[1]姚君伟.文化相对主义:赛珍珠的中西文化观[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1.
[2]〔美〕赛珍珠.大地三部曲[M].王逢振,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插图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4]〔清〕黄宗羲.明儒学案(第三十二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5.
[5]王汝梅,张羽.中国小说理论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1.
[6]郭绍虞,等.中国历代文论选(一卷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7]〔美〕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M].尚营林,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
[8]石麟.中国古代小说批评概说[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0.
[9]朱一玄,刘毓忱.水浒传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10]林语堂.中国人[M].郝志赤,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晏亮(1982-),女,硕士,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