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社会两难中惩罚影响合作行为的研究进展及其启示

2011-03-26莉,王

华东经济管理 2011年9期
关键词:局中人两难人际

陈 莉,王 沛

(上海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上海 200234)

一、引 言

在20世纪初的西方国家中,工人怠工是一个令工厂主防不胜防,极为头痛的问题。雇了拿摩温(工头)监督工人,发现怠工即开除,惩罚力度不轻,但作用不大。后来福特汽车公司采用了远远高于市场工资的效率工资,怠工奇迹般地消失了。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为打击腐败,采取贪官满门抄斩,甚至被剥皮的做法,威慑力不可谓不大,但明朝也是中国历史上官员最腐败的时代之一。以史为鉴,当前中国社会两难的热点之一是干部和国企领导人的腐败问题。为了惩治腐败,党和国家每年都依法审判乃至枪毙一批腐败干部,惩罚是相当严重的。但为什么腐败有加剧的趋势,由个人腐败变为集体腐败,由几十万变为若干亿呢?

1995年,在广东珠海,韩国女老板金珍仙因工人们工休期间在工作台上打盹,以及没有遵照她定的“铁纪律”列队离开车间,要求120多名打工者向其下跪。6年后,在广东深圳,由于怀疑工人偷窃假发,一家韩国人开办的假发厂对其人毛车间的56名女工强行搜身,并喝令她们双手抱头站立长达1个多小时之久。类似的企业惩罚恶性事件在这6年间从未间断,时至今日,动辄以开除相威胁、扣“三证”、搜身、打骂体罚等现象在一些企业中依然存在。这些惩罚措施引发了严重的后果,使得企业损失了最宝贵的财富和竞争力——公信力。

“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观念中国古已有之,尽管教育法明确禁止教师以各种方式体罚学生,然而面对公信力与升学压力的社会两难情景,学校教育管理中教师体罚学生的事件仍时有爆出。在相当数量的西方人的心目中,中国是一个缺少“自觉诚信”的国家,因而就有了在国际贸易中存在的种种对华的贸易壁垒问题。而接受“以学生为核心”的人本主义教育理念的西方国家却被认为是一个有信仰和自觉诚信程度相对较高的国家。棍棒式的传统教育方式与缺少诚信的人才结果之间有何必然联系?

纵观古今,横贯中西,惩罚已不再是解决社会两难问题“放之四海而有效”的方式。采取完全摒弃惩罚的态度实不可取,因为惩罚是法治社会进行法制管理的必要措施之一,当务之急是分析当前社会两难研究中有关惩罚的研究结果,总结社会两难中惩罚的适用情景及规律。在对惩罚力度和程序的设定中才能不凭主观经验而是切实做到有据可依。

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竞争的加剧,个体能力的局限性日益加剧。身为工作团队或企事业组织中的成员,将要面临在更多的团队合作中实现自我价值的问题。个体在完成越来越多的团队过程中既有与他人进行资源共享和职能联合的需要,也有保留个人资源以求竞争优势的需要。当两种需要在同一利益情景中冲突就会产生社会两难。社会两难是个体理性导致集体非理性的情境。对于个体而言,保留自己的利益,“搭便车”享受其他组织成员的贡献比选择合作更有利可图。然而,这种个体的获益却受到集体贡献率的制约,因为当集体中的每个成员都选择合作时,集体利益实现了最大化,个体在集体中的发展也将长远获益。当集体中的个体都按照各自利益行事时,集体利益受损,个体在集体中的发展也会受限,个人利益因此也会受到损失。这种情形被Dawes(1980)称为社会两难(Social Dilemma)。社会两难具有如下属性:无论社会组织中其他成员是否合作,个体不合作所得的收益要高于其合作的收益;行为决策的结果依赖于他人的行为选择;与合作行为相比,不合作总是对他人利益有害;组织内所有成员合作要比他(她)们都不合作会使得每一个成员获益都更好[1]。

社会两难中普遍研究的两个范式是公共物品两难和公共资源两难[2]。公共物品两难(Public-Goods Dilemmas)在经济心理学中常常以“给-游戏”(Give-Some Games)的形式进行情境模拟。在该两难中,人们需要进行捐献,但不要求所有人必须捐献。当捐献达到一定量后便产生一种公共物品,并且所有人都可以免费获取该资源。而公共资源两难(Common Resource Dilemmas)则是以“拿-游戏”(Take-Some Games)的形式予以模拟:群体成员共享某种公共资源,每个人都可以从这种资源中获取利益。然而如果所有人无节制地获取这种资源的话,则资源很快会被消耗殆尽[3]。

公共物品两难和公共资源两难具有不同的特征。公共资源两难的关键特征是利益的减损性——因为一个人消耗了这种资源,其他人就不可能享用。而公共物品则是非排除性的,结果便会产生搭便车现象,即不创造或维持这种公共物品也可以享用它。Wageman(1995)提出,组织的特点之一是组织中的成员与组织机构有着很强的相互依赖程度,因而组织的利益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组织成员为实现组织目标贡献的时间、精力及努力的意愿。这种情形激发了个体“搭便车”(Free-Ride)的欲望,即付出较少甚至是无付出地享受组织资源或是其他成员的贡献。所有的组织成员都可以享受组织的设施和公共资源,无论他(她)们贡献多少[4]。这种经济行为的一个后果是:如果所有的个体追求暂时的既得利益,组织获得的成员贡献或投资就会减少,组织利益最终受损[5]。

生物学家Hardin于1968年最早系统地阐述自我利益和集体利益之间冲突所引发的问题[6]。他认为人在本质上是自私自利的,然而心理学的研究却表明人们会限制自己不以自私的方式行动[7]。因此,在两难研究中,如何鼓励人们做出合作行为,无疑是研究的重点[8]。对此,心理学以往的研究主要是从个体差异、任务结构以及知觉策略等三个方面考察社会两难情景中影响博弈者行为决策的因素。在诸多的因素中,惩罚显然是组织管理中最常用的解决组织成员“搭便车”行为的措施。自Caldwell(1976)首次证实惩罚(Sanc-Tion)可以促进社会两难中局中人的合作以来[9],已有越来越多的社会心理学和经济心理学的研究者关注社会两难中惩罚与合作的关系及惩罚的影响机制。

二、惩罚促进社会两难中合作行为的作用机制

当前心理学和经济学在社会两难问题的大量实证研究中更热衷于探究惩罚对社会两难中合作行为的作用机制,唯有明确机制在社会两难问题的解决中对惩罚的合理有效运用才会具有实操性。

(一)金钱惩罚改变博弈者的支付结构

来自经济学和心理学的许多研究者表明,惩罚会直接增进博弈者之间的相互合作,对此的理论解释是:惩罚改变了局中人的支付结构(Pay-Off Structure),使得背叛的诱惑力下降,合作更具吸引力[10]。

囚徒困境(PD,Prisoner's Dilemma)是社会两难研究中的经典范型,许多经济学学者以囚徒困境为例,运用演化博弈的方法提出改变这种困境的一个思路是改变局中人的支付结构,而惩罚则是可以用来改变支付结构的手段之一[11]。囚徒困境中每个局中人的行动空间是(合作,背叛),报酬矩阵如图1所示。

图1 单轮囚徒困境博弈报酬矩阵

图1中C为合作;D为背叛;T为诱惑,表示当一个局中人在其对手选择合作(C)时,局中人自己选择背叛(D)时所获得的报酬;R表示当一个局中人和他的对手均选择合作(C) 时,局中人所获得的报酬;P为惩罚,表示当一个局中人和他的对手均选择背叛(D) 时,局中人所获得的报酬;S表示一个局中人在其对手选择背叛(D) 而局中人却选择合作(C) 时局中人所获得的报酬。

根据Axelrod的研究,满足下列两个限制就构成困境的局面[12]:如果局中人选择D,则会引发下一阶段的一个惩罚Q,如图2所示。

图2 加入惩罚的囚徒困境博弈报酬矩阵

由图1与图2相比,可以明显地看出背叛者的支付结构发生了明显变化,如图3所示。

图3 背叛者的支付与报酬结构图

演化博弈为此提供了理论依据。Fehr和Gachter在公共物资实验(Public Goods Experiment)[13]研究中通过对背叛者给予罚款,证实了通过罚款改变背叛者的支付结构减少了在第二轮公共物资贡献游戏中的背叛者人数,促进了合作。

近来的心理学情景模拟实验发现(陈莉,王沛,2008;朱玥,2008;Noussair&Tueker 2005)[14-16],在公共物品两难中设立一定数额的现金惩罚制度,被试在两难博弈中更倾向于合作并且更愿意相信他人因为害怕惩罚而选择合作。惩罚对社会两难中合作的促进作用表现在两个效应上,一个是信号效应(Signaling Effect),惩罚可以影响人们决策结构的类型,与伦理决策结构(Ethical Decision Frame)。相比较,存在的惩罚增加了交易结构(Business Frame)被唤起的可能性;另一个是处理效应(Processing Effect),决策结构影响人们策略的选择,不同的决策结构导致不同的处理价值(Processing Value),在伦理决策结构中,不管惩罚的大小,合作是主要的选择,但是在交易结构中,成本效应分析过程要考虑到惩罚的大小,合作是利益分析后的选择(陈欣,叶浩生,2007)。

然而简单的从经济结构的角度对奖惩制度进行解释是不够的(Shinada和Yamagishi,2007)[17]。大量的研究表明:即使惩罚会减少实施者的经济利益,个体仍将倾向于建立一个惩罚系统[18]。

(二)惩罚会激发博弈者的社会行为规范意识

Ostrom从沟通与惩罚的角度通过演化博弈的方法提供了团队合作方面的理论结果,并通过公共物品实验得到验证,即来自集体内部的惩罚可以提高合作水平,且加上沟通可以更加有效[19]。在Ostrom之前的研究者在模拟困境实验中是不允许被试相互沟通的。而Ostrom通过对沟通的研究发现沟通营造的氛围使得惩罚触及了背叛者的自尊,激活了他们的社会行为规范意识。

Masclet用言语惩罚的方式代替了研究惯用的惩罚方式—罚款,研究发现:用精神惩罚的方式取代物质惩罚,惩罚的积极作用却没有因此而大打折扣。这一研究证实了Biel与Thogersen提出的观点:个体行为规范的激活不仅取决于个体的因素更取决于情境的因素[20]。惩罚的建立改变了原来的社会两难,它强烈地标示一种惩恶扬善的信号,这种信号使局中人的道德意识受到了冲击:利益和道义孰轻孰重?当背叛者的道德意识因惩罚而受到自责时,他必将在接下来重复博弈的过程中选择弃暗投明的行为—合作。

在Mulder等人(2006)的实验中,惩罚系统则是由实验者直接设立的,即对捐献最少的那名被试扣除他的金钱。实验结果同样发现被试的合作水平得到了显著的提高。除此之外,不少研究者也对此进行了研究(Fehr和Gachter,2002;Masclet等人,2003),虽然他们引入惩罚系统的方式以及具体的执行过程不同,但是他们的实验结果都发现金钱的惩罚能够提高人们的合作水平。另一方面,对于社会形式(也可以称为言语形式)的奖励或惩罚系统研究相对较少,但是仍然有不少研究结果指出社会赞许(Social Approval)和批评(Disapproval)在单独或者结合社会认同感等条件下,能够提高个体在两难情境中的合作水平(Masclet等人,2003,Birjulin,Smith 和 Bell,2001;Fehr和 Gachter,1999)[21-22]。社会赞许意味着个体受到了他人的喜爱,从而能够带来快乐、自豪感等积极情绪;而社会批评则意味着个体是他人厌恶的对象,因此能够引起尴尬、害羞等消极情绪。Harsan(1969)[23]指出:人类行为可以从两个角度进行解释—经济所得和社会接受。因此,不同于金钱机制从经济利益的角度出发,言语的激励机制更多的来自于社会交换理论。

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可以找到相应的证据。在北美的日本管理汽车工厂中利用同伴压力和主观规范来控制缺勤现象以及迟缓现象,效果十分显著。另一例子来自于政府利用社会赞许或批评来召集自愿兵。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用来劝导本国的成年男子加入军队的手段是一些大的海报。在这些海报中,政府明确表达了“如果你不参与到战争中,你将受到社会的责备”的思想。而在理性层面上,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开始重视社会奖惩制度,并把它纳入经济模型当中。Akelof(1980)和Romer(1984)[24]指出:社会习惯是以丢失声誉的风险而得保留的。在这里丢失声誉可以被看作是社会批评的一种形式。Hollander(1990)[25],Kandel和Lazear(1992)[26]以及Barron和Gjerde(1997)[27]分别提出了相应的包含了类似的社会刺激的模型。虽然在一些细节上存在着差异,但是他们假设在集体行动问题当中,自愿合作提供了一种以社会赞许或者社会压力形式额外的利益。作为这种社会刺激的结果,一个稳定的规范将在这个集体活动中现。

基于以上研究分析,不难看出在当前的社会两难研究中惩罚的形式主要有金钱惩罚和社会言语惩罚两种,在两种形式中如何进行选择或是两者结合才能在不损害组织成员的身心健康的同时发挥惩罚最大的效力成为研究进一步深入的方向。当前较少的研究结果表明(朱玥,2008):相对与金钱惩罚制度,当社会批评撤除后,个体在惩罚取消阶段的合作水平和信任水平下降的程度较大。此研究结果预示了在同一社会两难情景中,不同的惩罚形式对组织成员的合作水平和人际信任水平的影响效力有差异,且社会批评的惩罚效力更大于金钱惩罚。

三、惩罚削弱社会两难中合作行为的作用机制

(一)惩罚改变了博弈者的认知决策框架

惩罚是一种消极强化,它的机理在于强制戒除某种行为,因此可能会引起许多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会进一步影响人的行为。因而进一步探明惩罚对合作行为的内在影响机制会使得合理利用惩罚成为可能[28]。尽管许多研究证实惩罚可以促进合作提高集体工作的效率,但后来的一些研究却证实惩罚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惩罚改善了合作;另一方面,它使人们感觉到失去自由做出选择的权利,对局中人的选择自由构成了威胁,由此激起了他们的阻抗[29]。

Tenbrunsel和Messick发现,惩罚对人们在社会两难中的决策认知框架有消极作用。在惩罚未设立之前,人们认为在社会两难中做选择是从道德层面出发的。然而,惩罚一经设立,人们就会形成一种认知框架:认为这种选择是与经济交易相关的决定[30]。从这一角度出发,惩罚的出现使得人们将道德动机(Ethical Motives)改变为赢利动机(Calculative Motives)。Fehr与Falk积极回应了这一观点。他们认为,道义行为背后的经济动机(Financial Incentive)会破坏道义行为的支撑和加固,其起作用的途径是改变人们的认知——将违背行为准则看成是一种市场交易行为。背叛者由此为自己的不合作行为找到了“合理”的借口[31]。

(二)惩罚破坏了博弈者合作的内部动机

此外,通过奖惩系统产生外部压力从而导致个体行为,被认为是对内在动机的一种破坏,因为个体会将自己的行为归因为是由于外在原因引起的而不是他们本身对这个行为的偏好 (Deci,Koestner和Ryan, 1999)[32]。在此方面的Mulder等人的研究表明,惩罚会削弱个体合作的内部动机,从而导致合作水平的下降[33]。惩罚的设立可以被理解为权力机构或组织的决策层含蓄地传达一种信息:不信任小组成员会自觉合作,这种信息提示大大降低了个体对他人合作行为的预期。在外在动机刺激的情况下,个人的行为目标区别于行动本身,而内在动机则是指:对一个行动的执行是因为该行动会产生一种内在满足感。Frey(1997)关于动机拥挤现象的经验分析中[34],利用了一个关于存储核废物加工厂真实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瑞士政府对于市民进行民意调查,是否接受在市内建造核废物储蓄站,尽管核废物储蓄站对于所在社区是个很大的负担,要承担事故的风险,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环境污染,但还是超过半数的回应者支持此站的建造。而政府承诺给予外在赔偿后,支持率则下降至25%不到。这个事例证实了外在激励确实会某种程度上拥挤掉本身存在的内在动机。

在社会两难中,一个常用的个性化的变量是社会价值取向。Messick和Mcclintock(1968)均最早指出:人们在对自己和相关人员的结果分配的偏好上具有系统的差异,并将其称之为社会价值导向。通常社会价值导向可以分成三种类型:合作者即强调共同利益的最大化以及公平感的个体;竞争者即强调自己与他人之间利益差距的最大化的个体;个人主义者即强调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不关注他人利益的个体。在实验过程中,研究者常常将竞争导向和个人主义导向合成一类称之为个体竞争导向,而将合作导向称之为亲社会导向。大量的实证性研究证明:亲社会导向的被试者主要与情境中的合作特性联系在一起,他们认为合作是一种好的、有道德的、普遍的行为,以对所有成员都有利的解决方案来定义两难情境;然而个体竞争导向的被试者则关注于情境中的个人和竞争的特性,认为竞争行为是一种聪明的、理智的选择,以对他们自己有利的解决方案来定义两难情境。可以说,亲社会导向的个体在实验的初期具有较高的内在合作动机。当情境中设立了金钱惩罚制度时,个体将自己的行为归因于外在的金钱刺激,内在动机受到了破坏。然而,相对于个体竞争导向的被试,这种外在归因方式与亲社会导向个体的最初的认知存在着更大的差异。朱玥(2008)的研究发现,金钱奖惩系统对亲社会导向的被试者内在动机破坏作用更加强烈。

(三)人际信任在惩罚削弱合作中起了中介作用

社会两难情境中,群体成员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的,一个人的结果不仅仅依赖于他们自己的决策,同时也要依赖于其它成员的行为。一个人的行为不仅仅被他们自己的动机所影响,同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们对对手的预期。换句话说,信任他人也会合作是对自己做出合作决策的一个重要的决定因素。Yamagishi发现[35-37],当局中人对他人合作的信任度较低时,人们赞成引入一种惩罚体系。因此,惩罚体系会增加个体对他人合作的信任度——人们相信其他人会因为逃避惩罚而采取合作。这种人际信任与个体的合作行为是呈正相关的。由此可以推断:惩罚激发的人际信任可能促进合作水平,而且惩罚不仅直接促进合作而且间接地通过增进人际信任而加强合作。

惩罚增进人际信任到底意味着什么?设想你自己在一个存在惩罚的社会两难情境中,你相信其他人是因为关心集体利益而合作、还是相信其他人合作是为了避免背叛导致的惩罚?这种对信任的区分来自于Blomqvist(1997)的人际信任理论[38]。

惩罚可能激发了对他人合作行为的信任,但我们要认真质疑惩罚是否强化了人们这样的人际信任:相信他人会主动自愿地采取合作。毕竟,Lubmann(1988)的研究指出,惩罚的存在或多或少强制了合作、而非让人们自愿选择合作。因此,人们可能基于惩罚形成一种“条件信任”(Conditional trust)[39]:持这种信任的博弈者认为其他人的合作是受外部动机驱使的。这种信任与相信他人的合作是受内部动机驱使的信任相比,后者认为其他人是自愿的选择行为,并非设法满足一种外部动机。

De Dreu和Giebels等人(1998)通过操纵变化谈判者可以相互惩罚的程度,谈判者相互惩罚的机会增加了惩罚的威胁,导致谈判者之间信任的下降[40]。De Dreu(1998)等人研究了惩罚者和被惩罚者之间的信任。Fehr等人(2002)研究受惩罚行为对惩罚者信任的影响[41]。在这些研究中,惩罚对信任的影响可能是惩罚威胁行为的直接原因。然而,以上的研究足以推断正是惩罚本身会破坏人际信任,所以在社会两难中,由当权机构设置的惩罚会影响组织成员的人际信任。进一步说,惩罚的出现是足以破坏组织成员之间的相互信任的。

整合以往研究,可以推测尽管惩罚能增加组织成员的相互信任,但是这种信任主要是在惩罚存在的基础上形成的,即相信其他人会受外部动机驱使驱向合作。除此而外,对他人受外部动机驱使会驱向合作的信任会取代对他人受内部动机驱使驱向合作的信任:因为惩罚的出现使得人们改变对他人的认知评价框架,认为其他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追逐利益最大化的行动个体。

Yamagishi发现惩罚与人际信任的关系可能还依赖于人们最初的人际信任合作倾向(1986)[42]。在某种社会两难中,如果一开始人们对其他人会合作持怀疑态度,惩罚体制的设置就是必要的,即使惩罚设置后激发人们产生对他人合作的预期是基于惩罚之上的,这远比没有信任好得多。当行为决策者处于没有惩罚存在的社会两难中,人们对彼此内部驱向于合作已经存有信任,那么,惩罚的设置会破坏这种已经存在的人际信任。在这种情况下,组织中最好不要设置惩罚。

近来有研究(陈莉,王沛,2008)通过两个计算机情境模拟实验,采用“取消惩罚”的范式,引入社会价值取向这一变量,在对被试初始的人际信任水平进行区分的基础上,发现惩罚对人际信任和合作行为具有消极影响。惩罚对博弈者人际信任水平的消极影响表现为其对惩罚的依赖,即当惩罚取消后,经历过惩罚的被试人际信任水平显著低于无惩罚条件被试的水平;惩罚对博弈者合作行为的影响在社会价值取向不同的博弈者之间存在显著差异:经历过惩罚的亲社会型被试在惩罚取消阶段的合作程度显著低于惩罚存在阶段的合作程度;在惩罚取消阶段,经历了惩罚条件的被试的合作程度显著低于无惩罚条件被试的相应水平,而惩罚对个体价值取向的博弈者的合作程度无显著影响;惩罚通过亲社会型博弈者的人际信任水平对合作程度有间接负效应,即惩罚程度越强,亲社会型博弈者的人际信任水平越低。而此时亲社会型博弈者的人际信任水平会影响博弈者的合作程度,使其合作程度也下降。

四、当前研究的不足和未来研究的取向

在组织情境中,管理者会通过建立奖惩系统而对员工进行激励。通常,企业会根据员工对企业所做的贡献,包括他们实现的绩效、付出的努力、工作时间以及经验、技能等给予相应的工资或者福利。当一个管理者当着其它人的面批评一个员工时,这名员工会体验到来自组织群体极大的压力,同时为了避免这种压力,他会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虽然,针对奖惩系统对合作行为以及信任的影响,先前不少的研究者对其进行了实验室或者现场研究,并且得出了相应的有意义的结论。但其中仍存在着一些不足和空缺,特别是在惩罚制度的消极作用上。根据美国心理学家斯金纳的强化理论,惩罚是一种负性强化,它抑制或消除个体不适当行为的发生;奖励是一种正性强化,如果个体某种行为受到奖励,即给予正性强化,此种行为就会固定下来而形成习惯。在接受管理的组织领域,既有存有侥幸心理的背叛者又有尝试性的合作者,如果组织管理策略中只涉及消极地激励机制只会使组织成员成为被动的组织环境适应者而不是积极的组织环境建设者,所以在研究中我们应该考虑当两种激励机制并存时,惩罚机制的意义。

缺少对存在的各种典型惩罚形式影响社会两难中人际信任和合作行为比较的研究。已有的研究表明:在对金钱奖励系统和金钱惩罚系统的比较上,由于损失回避现象的存在,使得前者对合作行为的提升作用要好于后者。另一方面,社会奖惩系统和金钱奖惩系统在影响合作行为的模式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异。社会奖惩系统在实验的最初阶段能够显著的提高个体的合作水平,然而在之后的轮次中,金钱奖惩系统的效率要高于社会奖惩系统,表明社会奖惩系统对被试行为的影响的持续性较低(Noussair和Tueke,2005;Maselet等人,2003)[43]。此外,社会奖惩系统往往只对于那些易受社会影响的个体起作用。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研究大多关注于金钱形式的奖惩系统,对言语奖惩系统的研究较少,特别是社会赞许和社会批评之间的比较。事实上,损失回避的现象不仅仅以经济形式存在,它同时出现在人们映像形成、情感交流等过程当中——人们倾向于对那些消极的信息给予更大的关注和权重。如,在印象形成过程中,消极信息比积极信息具有更大的权重;而在非言语的交流过程中,个体对消极的声音信息做出更多的反馈(Pratto和John,1991)[44]。显然,社会赞许和社会批评对于合作行为以及信任的影响程度存在着差异,并且值得研究者进一步探讨。

公共物品困境与公共资源困境是当前实验研究社会两难惯用的两种范式。研究者设计一种两难任务通过计算机来呈现,由局域网虚拟呈现合作情景,被试之间禁止交流。任务设计本身与现实困境中有交流的合作组织差距较大,使得研究的结果缺乏外推生态效度,难以激发个体群体内归属意识。未来的研究应该进入社区,研究由模拟情景转向现实生活中的两难困境。被试也应该由两难困境中的局外人转向正在体验社会两难的局中人。此外,在具体研究中,对于惩罚的操作往往呈现两极化:一极是用计算机屏幕虚拟呈现惩罚的文字信息,另一极是由主试或其指定的小组成员给与罚款。这种两极化暴露了对于核心自变量的操作过于单一和缺乏生态效度。在现代企业组织管理中,惩罚是一种外生变量,惩罚的监督与执行是需要额外成本的。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我们应该关注对惩罚信息的反馈、惩罚的类型、惩罚的执行者及惩罚的程度。尤为重要的是研究一种组织内生变量降低或取消惩罚作为外生变量带来的成本。这种研究将更深入地挖掘惩罚在社会两难中影响合作的机制。

Cialdini等人(1998)[45]指出:那些能够辨认出行为是来自于一些内在倾向性的标签也许能够很好的降低破坏效益。这是因为:首先它们为一些有疑问的行为提供了一个清晰的内在理由;其次,在与这些知觉到的特征一致的行为过程中,它们具有成功的经历。采用一个外在动机和内在动机结合的方式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即,希望应用一个强大的、控制的机制,当它们产生理想的行为之后,通过给个体一个做这种行为的一个内在原因,从而覆盖外在限制的影响。因此,避免奖惩机制对内在动机破坏的一个关键点是:引人一个好的、新的对行为内在动机的解释,从而降低现存的外在归因的解释。

决策会受到文化的影响,李纾(2005,2006)[46-47]提出个人主义文化和群体主义文化中群体的合作决策必然会表现出一定的差异。而在西方学者以个人主义文化背景下选取西方国家的被试所得的研究结论有必要在群体主义文化背景下以中国被试为研究对象进行进一步验证。此外,合作研究试图寻找人们行为决策的规律性,重视理论的预测和解释作用,但是人的研究毕竟不同于物的研究,过分强调规律性,必然会忽视人的主动性。如,制裁和合作行为的关系表现出的矛盾性,既符合理性人假设,也符合非理性人假设。从以往的研究来看,惩罚确实影响合作,但是惩罚如何影响合作,内在的认知过程究竟如何,揭示得并不清楚,这应该是今后惩罚与合作研究应该进一步加强的内容。当前仍旧缺乏一种有效的理论整合地解释当前研究中惩罚对合作的影响结果。既然惩罚影响合作来自行为层面的证据已很丰富,有必要借助认知神经技术进一步解释惩罚影响合作的内部认知机制,这将对于未来的研究整合当前的研究结论和理论创新有重要意义。

[1] Dawes K M.Social Dilemmas[J].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1980,(31):169-193.

[2] Kollock P.Social Dilemmas:The Anatomy of cooperation[J].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1998,(24):183-214.

[3] 刘长江,李岩梅,李纾.实验社会心理学中的社会两难[J].心理科学进展,2007,15(2):379-384.

[4] Wageman R.Interdependence and group effectiveness[J].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1995,(40):145-180.

[5] Cremer D D,Knippenberg D V.Cooperation with leaders in social dilemmas:On the effects of procedural fairness and outcome favorability in structural cooperation[J].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es,2003,(91):1-11.

[6] Hardin G.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J].Science,1968,(162):1243-1248.

[7] Biel A,Garling T.The role of uncertainty in resource dilemmas[J].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Psychology,1995,(15):221-233.

[8] 陈欣,叶浩生.两难中合作行为的研究回顾与展望[J].心理科学进展,2007,(15):743-748.

[9] Caldwell M D.Communication and sex effects in a five-person prisoner’s dilemma game[J].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1976,(33):273-280.

[10] 黄湛冰,万迪昉.惩罚在长期激励中的成本优势分析[J].管理科学,2005,18,(5):17-20.

[11] Robert A.对策中的制胜之道——合作的进化[J].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78-79.

[12] Fehr E,Falk A.Psychological foundations of incentives[J].European Economic Review,2001,(46):687-724.

[13] Fehr E,Gachter S.Cooperation and punishment in public goods experiment[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00,(90):980-994.

[14] 陈莉.惩罚和价值取向对公共物品两难中人际信任和合作行为的影响[D].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08.

[15] 朱玥.社会价值取向和资源信息对公共资源博弈行为的影响研究[D].杭州:浙江大学,2008.

[16] Noussair C,Tueker S.Combining Monetary and Social Sanctions Promote Cooperation[J].Economic inquiry,2005,(43):649-660.

[17] Shinada M,Yamagish T.Punishing free riders:direct and indirect Promotion of cooperation[J].Evolution and Human Behavior,2007,(28):330-339.

[18] Birjulin A A,Smith J M,Bell P A.Monetary Reward,Verbal Reinforcement and Harvest Strategy of Others in the Conunons Dilemma[J].The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2001,(133):207-214.

[19] Ostrom E,Walker J,Gardner R.Covenants with and without a sword:self-governance is possible[J].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92,86,(2):404-417.

[20] Biel A,Thogersen J.Activation of social norms in social dilemmas:A review of the evidence and reflection on the implications for environmental behavior[J].Journal of Economic Psychology,2007,28:93-112.

[21] Masclet D,Noussair C,Tucker S.Monetary and nonmonetary punishment in the voluntary contribution mechanism[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03,(93):366-380.

[22] Fehr E,Gachter S.Cooperation and punishment in public goods experiment[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00,(90):980-994.

[23] Harsan C J.Rational choice models of Political behavior vs.Functionalist and conformist theories[J].Word Politics,1969,(21):513-538.

[24] Andreoni J.Impure altruism and donations to Public goods:A theory of warn-glow giving?[J].Economic Journal,1990,(100):464-477.

[25] Hollander,HeinLz.Asocial Exchange Approach to Voluntary Cooperation[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90,(80):1157-1167.

[26] Kandel E,Lazear E.Peer Pressure and Partnerships[J].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92,(100):801-817.

[27] Barron J,Gjerde K P.Peer Pressare inan Aqeucy Relationship[J].Journal of Labor Economics,1997,(15):235-254.

[28] Reeson A F,Tisdell J.When good incentives go bad:Growding out intrinsic motivations with extrinsic incentives[R].Kyoto:Presented at World Congress of Environmental and Resource Economists,2006.

[29] Tenbrunsel A E.Trust as an obstacle in environmental-economic disputes[J].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1999,(42):1350-1367.

[30] Fehr E,Falk A.Psychological foundations of incentives[J].European Economic Review,2001,(46):687-724.

[31] Tenbrunsel A E,Messick D M.Sanction systems,decision frames and cooperation[J].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1999,(44):684-707.

[32] Deci E L,Koestner R,Ryan R M.A meta-analytic review of Experiments examining the effects of extrinsic rewards on intrinsic motivation[J].Psychological Bulletin,1999,(125):627-668.

[33] Mulder L B,Dijk E V,Crener D D,et al.Undermining trust and cooperation:The paradox of sanctioning systems in social dilemmas[J].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2006,(42):147-162.

[34] Frey B S,Oberholzer Gee F.The cost of Price incentives:An empirical Analysis of motivation crowding-out[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97,(87):746-755.

[35] Yamagishi T.The structure/goal expectation theory of cooperation in social dilemmas[J].Advance in group process,1986,(3):51-87.

[36] Yamagishi T.The provision of a sanction system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J].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1988,(51):265-271.

[37] Yamagishi T.Seriousness of social dilemmas and provision of a sanction system[J].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1988,(51):32-42.

[38] Blomqvist K.The many faces of trust[J].Scandinavian Journal of Management,1997,(13):271-286.

[39] Luhmann N.Familiarity,Confidence,Trust:Problems and Alternatives[M]//D Gambetta.Trust making and breaking relationships.Oxford:Basil Blackwell,1988.

[40] De Dreu C K W,Giebels E,et al.Social motives and trust in integrative negotiation:The disruptive effects of punitive capability[J].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ogy,1998,(83):408-422.

[41] Fehr E,Gachter S.Altruistic punishment in humans[J].Nature,2002,(415):137-140.

[42] Yamagishi T.The provision of a sanctioning system as a public good[J].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1986,(51):110-116.

[43] Noussair C,ueker S.Combining Monetary and Social Sanctions to Promote Cooperation[J].Economic Inquiry,2005,(43):649-660.

[44] Pratto F,John P.Automatic vigilance:The attentiongrabbing Power of negative social information[J].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1991,(61):380-391.

[45] Cialdini R B,Eisenberg N,Green B L.Underinining the undermining effect of reward on sustained interest[J].Journal of Applied Social Psychology,1998,(28):249-263.

[46] 李纾.确定、不确定及风险状态下选择反转:“齐当别”选择方式的解释[J].心理学报,2005,(37):427-433.

[47] 李纾.发展中的行为决策研究[J].心理科学进展,2006,14(4):490-496.

猜你喜欢

局中人两难人际
两难
搞好人际『弱』关系
张一山、潘粤明联手 演绎《局中人》
从《战国策》看人际传播中的说服艺术
2×2型博弈决策均衡的归一化解法
两难的选择
超对策模型中多形式结局偏好认知信息融合的0—1规划方法
英文歌曲Enchanted歌词的人际功能探讨
煤价上下两难四季度或维持窄幅震荡
由人际代词与非人际代词的对立看语体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