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农民工:在春天里翱翔

唐新勇 刘兆福

2010年1月31日，国务院在发布的2010年中央一号文件中，首次使用了新生代农民工的提法，并要求相关部门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着力解决新生代农民工问题，让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此后，《人民日报》等国内主流媒体相继关注新生代农民工问题。

新生代农民工主要是指80后、90后，在1.5亿农民工里面，他们占到60%，有近一亿人。他们出生以后就上学，上完学后就进城打工，相对来讲，对农业、农村、土地、农民等不是那么熟悉。

与老一代农民工相比，新生代农民工的思想观念、工作方式、生活条件等都有了巨大的进步，但他们在为城市建设作出贡献的同时，依然面临着“离土难离乡”的尴尬处境，高房价、高物价使他们依然生活在城市的边缘，他们从务工中获得微薄的工资，却未能分享城市的公共资源、保障就医、教育等基本福利。不过，新生代农民工的可贵可敬之处就是，无论生存状态多么严酷，他们都会像寒冬里的小草一样顽强，用乐观的信念在新的一年春天里萌发希望之芽！

旭日阳刚：《春天里》唱得许多人泪流满面

今年30岁的刘刚从小爱唱爱跳。高中毕业后，刘刚入伍，火热的军营，成了他施展才华的舞台。岁月荏苒，军旅生涯一晃而过，脱下军装的刘刚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身背心爱的吉他，告别家人，于2002年春只身踏上开往北京的列车……

可一没文凭，二没技能，刘刚的北漂之旅接连碰壁，他一连三天粒米未进。在那段艰难困窘的岁月里，惟有吉他和音乐，给了刘刚些许慰籍和温暖。

可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一个偶然机会，在途经复兴路地下通道时，刘刚被掠过耳畔的歌声吸引住了，只见一位长发披肩男子，怀抱吉他，边弹边唱，地上琴盒敞开，散落着硬币和零钞……刘刚明白了，这是位流浪歌手。见此情景，他不由灵机一动，既然唱歌能赚钱，自己何不试试看。

翌日，刘刚来到复兴路地下通道，选了一处不太显眼的角落，拿出吉他，将琴盒敞开置于脚边。他微微酝酿了一下情绪，拨动琴弦，瞬间《一生有你》的旋律，在通道里弥漫开来……从此，地下通道成了刘刚的人生舞台，也可以以此勉强养活自己。

日月如梭，转眼到了2008年。一天，刘刚在复兴路地下通道演唱，一曲唱毕，只见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背着吉他，正向自己颔首微笑。见是同行，刘刚开门见山：“这地儿我已经提前预约了。”那人悻悻地说：“好吧，我明天再来。”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刘刚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过，出来混饭吃都不容易，等明天再跟他好好谈谈，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是挺好的嘛。

翌日傍晚，“同行”如约而至。通过交谈，刘刚得知，这位大哥名叫王旭。

王旭今年45岁，老家在河南省民权县北关镇王褚村，从小酷爱音乐。高中毕业后，子承父业，成为一名农场工人。上班后，他用一个月工资买了一把吉他，并无师自通学会了弹奏。

那时候，港台流行歌曲风靡一时。王旭模仿能力特强，一首新歌，只要跟着哼唱两遍，就能原汁原味翻唱出来，因此成了人气颇旺的“农场歌手”，身边总簇拥着一大批粉丝。

当时，歌星走穴成风，他也效仿人家，将热爱音乐的年轻人召集起来，组建歌舞团，四处卖唱。可折腾了大半年，不赚反赔。无奈的王旭决定北上寻找机会。2000年，王旭只身北漂。

和刘刚偶遇后，两个同命相怜的男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并开始搭伴一起唱通道。

2010年8月的一天，骄阳似火，热得难受的王旭和刘刚约了几个要好的兄弟喝酒。狭窄简陋的小屋内，烟草味、汗味、酒味，交织混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大老爷们索性赤膊上阵，对酒当歌，手舞足蹈。醉意朦胧的刘刚，摇头晃脑弹着吉他；醉眼迷离的王旭，吼起了汪峰的《春天里》，歌声苍凉，撞击心扉，在座的人无不动容。见此情景，朋友商海峰，赶紧掏出手机，拍下这段影像。翌日，他将这段视频发到优酷网上，并取名“旭日阳刚”。

没想到，一石激起千重浪，这段视频竟受到网友们的热捧，短短几天，点击量便突破20万。直到有人告诉刘刚，说他已成为网络红人时，他才如梦初醒，赶紧拉着王旭上网查看。这一瞧不要紧，惊得俩人目瞪口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为万众瞩目的草根明星。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超乎他们的想象。一个月不到，那段视频点击率竟飙升过百万。很快，他们引起了一些大腕名人的青睐：柯蓝、王小丫、蔡卓妍、王小骞等名人，纷纷在微博上发文“给力”旭日阳刚。著名音乐人小柯直接在微博中坦言：如果他们需要的话，我可以随时让他们进棚录音。与此同时，湖南省委书记周强在跟大学生村官座谈时，两次提到旭日阳刚的奋斗经历，他动容地说：“每看一次，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段视频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他们有了很多演出的机会。没有一夜成名后的忘乎所以，没有平步青云后的趾高气扬，朴实真诚的旭日阳刚组合，心态依然平静如初。当宁波镇海民工子弟学校举办活动邀请他们演唱时，他们二话不说，推掉几场大型演出，风尘仆仆赶赴宁波，为孩子们倾情演唱他们的成名曲《春天里》。他们说：“因为自己就是农民工，所以为民工的孩子演唱，理所当然。”

然而，云泥霄壤的巨大变化，俩人还是显得很不适应。“越是走红，越要头脑冷静，我们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刘刚说，“有几家电视台，请我们去做选秀节目，我们一合计觉得不合适，我俩不适合被包装成歌手，我们的梦想还是要走一条民谣、摇滚之路，写自己的歌，用心灵演绎，真诚地把音乐做好。”

2010年12月27日，凭借在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我要上春晚》栏目的精彩表现，旭日阳刚即将登陆央视兔年春晚，为观众献唱他们的成名作《春天里》。上春晚的事确定下来后，兄弟俩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用生命的激情演绎，不需要过多的诠释。在多次春晚彩排中，他们的表现始终很出色。

刘刚和王旭，这对因民工版《春天里》而走红的新生代农民工，正乘着音乐翅膀，越飞越高……

王十月：从打工仔到鲁迅文学奖得主

王十月原名叫王世孝。1972年出生于湖北石首的贫寒农家。1987年，15岁的他开始离家打工。由于只有初中学历，他只能四处打杂工。在武汉整整六年“卖菜郎”的经历，给他唯一的收获，就是让他深刻体会到了农民工进城的艰辛，并促使他用心血般的文字记录下生存中的点点滴滴。1996年，他离开武汉，来到了广东佛山。

那时候，满大街都是找工作的打工者，尤其像王十月这样没文凭没技术的男工，要找份工作特别难。

尽管生活并不如意，王十月的心灵却善良依旧。三年后，27岁的他在佛山南海一家酒店用品公司的印刷车间当上了主管。一次，厂里进来一个名叫冷钟慧的女工，年仅17岁。冷钟慧在进厂的第二天就病了，当时他没有在意。第三天，她还没来上班，一问，是没钱去看病。他去宿舍看她，见她脸色蜡黄，浑身无力，于是把她送到了医院。由于那几天当地出现了几例霍乱病人，而冷钟慧的病情很像霍乱，医院很重视，要先交三千元押金，然后把病人隔离观察。他只好垫付了住院费。王十月每天去看望两次冷钟慧，隔着透明的玻璃，他朝她微笑、招手———其实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她不是孤立无助的……

一年后，他辞职去深圳。离开的那天，冷钟慧塞给了他一个信封，说要他上车后才能看。上车后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二百块钱。冷钟慧在信中说：王大哥，你去深圳，很多地方要用钱，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让我懂得，即便我在异地他乡无亲无故，只要有爱心，世界就会充满温暖……读完信，他泪流满面，他没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在那么多的磨难面前都未曾轻易掉眼泪，却被一个刚刚成年的打工妹感动至极，他觉得这才是人世间最真挚最动人的感情。

正是许多这样的经历，让王十月学会了怀着感恩、宽容的心顽强地写作。随着文章一篇接一篇地发表，他渐渐成了出名的打工作者。2000年年底，深圳《大鹏湾》杂志社招聘他做实习编辑。当时他非常犹豫，因为好不容易在一家工厂做了主管，薪水不错，去杂志社如果没过试用期，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最后，他还是毅然离开工厂，进了杂志社。经过不断努力，他不仅胜任了编辑工作，而且在业余时间发表了大量作品。

然而，王十月依旧没有摆脱漂泊的命运。2004年年底，《大鹏湾》杂志停刊，他又失业了。32岁的他已不想再进工厂，他对妻子说：“请给我三年时间专门写作吧，如果发现自己不是写小说的料儿，我就安安心心去工厂！”说这话时，他心里有一种悲壮得想哭的感觉。

就这样，王十月开始进行专门写作。他所租住的城中村房租便宜，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农民工。整整三年，他闷头写作，经常吃的是咸菜稀饭，全靠文学精神粮食支撑着。但他的执著没有白费，三年里他写了两部长篇、十几个中篇、五十多个短篇，先后发表在《人民文学》、《十月》、《大家》等著名文学刊物上。

2007年年底，他被吸纳到东莞樟木头“中国作家第一村”进行专业创作，成为东莞文学院签约作家。他终于搬离了深圳的城中村，在东莞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2008年，他的小说《国家订单》在《人民文学》发表后引起了轰动。《国家订单》是王十月2003年就开始构思的一部作品，小说深刻之处在于，它不仅揭示了一代又一代打工者用自己的青春和血汗创造了一个奇迹———让中国制造走向世界，还把小说中的事件置于全球宏大的背景下，让小说有了全球人与人相互关联、命运相通的主题。

因为勤奋，王十月在文学领域迅速迸发了自己的才华，也使他换来了自由的写作时间。2009年10月，他作为特殊人才被调入广东省作协《作品》杂志社当编辑。2010年10月，他又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并成为鲁迅文学院第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王十月终于证明了自己！从一个农民工到知名作家，他整整拼搏了二十多年，这不仅仅是文学的力量，更是一个男人对生命、对家庭、对社会的敬畏和责任！

给力青春：民工街舞团很拉风

金黄色的头发，脖子上挂着银项链，跳起街舞来准能引起一片尖叫声———乍一看，谁都会认为郑健峰是一个很酷很时尚的城市青年，其实，他是一个标准的新生代农民工。

1988年，郑健峰出生于广东江门农村。2006年年底，他随父亲到深圳工地上干了半年活，整天搬砖、拌水泥，劳累而枯燥的生活让他近乎崩溃。但他毕竟年轻，喜欢玩手机游戏、泡网吧等，看到城里同龄人流行玩街舞，他和几个年轻工友也一起练起了街舞，既能打发时间，又有了精神寄托。

没有老师，他们就从网上下载美国、法国、韩国等国外的街舞视频，在出租屋里跟着电视、录像模仿，然后跑到广场上去摸爬滚打，经常跳到次日凌晨二三点。起初，他们每个人都摔伤过，还被城里“同行”耻笑。但他们热爱街舞，心中有梦，坚持白天打工，晚上练舞。一年后，他们迷上了街舞。2008年，郑健峰带头辞职，和七个工友成立了民工街舞团，他们把各自的微薄积蓄都拿出来租了个房间，打地铺挤住在一起，晚上连转身都困难，大家一起煮饭吃，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只能买馒头吃，一天只吃一顿，每顿只吃两个馒头……

为了忘记饥饿，他们中午起来练舞，到晚上六点吃馒头，然后继续练。他们的练习场地是深圳福永镇的文化艺术广场，由于要放音乐，他们得经常与保安捉迷藏，偷偷地去接艺术中心的电。半年后，为了生存，他们又不得不纷纷找工作，有的搞建筑、摆地摊、卖奶茶，有的做洗车工、当送货员或保安，可只要一放工，他们就会聚到一起练舞，甚至树立了共同的口号：“做中国最好的街舞舞者，不到饿死的那天，决不放弃！”

多么宏伟而朴实的梦想啊，可他们太“卑微”了，能如愿以偿吗？街舞团副团长周廷龙，来自贵州，在一个纺织厂打工，每月工资1200元，还要寄一大半回家给父亲看病。队员林秋扬由于家里穷，高一只读了半年就跑到深圳一家模具厂打工，工作很苦，他的手经常被弄破，最初几天一直哭，但学会跳街舞后，他变得坚强了很多，因为他和这帮舞友们在一起，志同道合，虽然贫寒，但拥有乐趣和希望。

郑健峰之所以被推选为团长，是因为他办事能力比较强，平时除了练舞，他还要负责为街舞团联系演出、通知和组织排练以及分配报酬等。2009年，他与一家私人文化中心谈合作，老板看过他跳舞后，以五五分成的比例，让他开起了街舞培训班，最多时有近百个学员。但赚钱不是郑健峰的唯一目的，他最大的目标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提升舞艺，并让自己的团队出名，因为他觉得自己和队员们都不小了，要趁年轻拼一下。而提升舞艺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花钱出去比赛，为此，他们将每次演出的收入都用于参赛。

从深圳到广州，然后去北京、上海，郑健峰率领他的团队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比赛，他们用最草根的身份在舞台上展现了最炫的街舞。2010年8月，参加东方卫视《中国达人秀》后，民工街舞团一炮打响。他们九个人穿着白色T恤和滑板裤，随着动感的音乐，不时做出跳转、托马斯、单手倒立等各种高难度却又如行云流水的动作，其街舞水准之高令人惊讶，甚至被网友誉为“史上最牛民工街舞团”。就连评委周立波也产生了疑问：“这哪像民工？我看是冒充民工的明星！”

就是这样一群由80后、90后混合组成的农民工街舞团体，真真切切、精彩绝伦地演绎了一场震惊全国的“时尚达人秀”！不必质疑，更无须惊叹，谁说农民工就不能跳街舞？谁敢肯定新生代农民工就不能引领城市潮流？只要有激情，有梦想，一切皆有可能！如今，郑健峰和队友们已确定要上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表演街舞，尽管对未来依然有些困惑，但他们脸上每天都绽放着青春的微笑和光彩：“只要努力追求过，我们就不后悔……”

专家点评：

新生代农民工，一个不得不正视的群体。这一代人，不再仅仅满足于拥有高出农村劳动力的报酬，而是更渴望破茧化蝶，拥有城市人的身份；这一代人，大多是在城市长大，他们与城市同龄人有着共同的经历，相似的梦想。然而，长大之后，他们发现梦想要想照进现实，意味着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得到更多的机会。

物质上的困窘，可以忍受；学历上的差距，可以弥补；然而，身份的困窘，以及城市里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时时存在的对农民工的歧视，让新生代农民工面对从小生活其中的城市，想要说爱，却难开口。

于是，“我是谁”成为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最大的困惑。

他们是谁？他们生活在都市中，他们为都市的繁华添砖加瓦，然而，他们却不是都市人，他们只是都市的匆匆过客，他们见证着都市的繁华，但都市的繁华并不属于他们。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这样的呐喊在新生代农民工的内心涌动，然而，最终照进现实的却是那句：“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如何让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到城市生活中，成为城市生活中的一份子，让城里人用平等的眼光看待他们，这比让他们拥有一份薪水，一份工作，可能重要得多，也艰巨得多。好在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高度重视新生代农民工问题，都在关注他们的社会归属问题，正在尝试着建构一种合理制度并采取适当对策，使他们顺利实现城市化和非农化的转移。事实上，许多新生代农民工也在自我努力着，本文所关注的这些新生代农民工，就用亲身经历告诉我们：外出、赚钱、回乡、建房、再出来，已经不是他们外出打工的唯一选择。人生的道路，在他们脚下正越走越宽！（高天，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社会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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