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亡国与20世纪初的东北亚国际关系

马跃，曹雪梅（通化师范学院人事处，吉林通化134002）

朝鲜亡国与20世纪初的东北亚国际关系

马跃，曹雪梅
（通化师范学院人事处，吉林通化134002）

朝鲜亡国是20世纪初东北亚国际关系中的重大事件。朝鲜作为东北亚区域的传统国家，其被日本逐步吞并，一方面是受到东亚华夷朝贡体系逐步瓦解和西方势力入侵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日本近代以来推行大陆政策蓄谋已久的必然结果。朝鲜亡国对20世纪初的东北亚国际关系产生重大影响，一是标志着传统的华夷朝贡体系的彻底崩溃，二是极大刺激了日本的侵略野心，加剧了东北亚国际秩序的无序性。

朝鲜亡国；华夷朝贡体系；东北亚国际关系

一、朝鲜的历史地位与近代以来东北亚国际秩序的演变

朝鲜被称为是鲸鱼群中的一条虾米，朝鲜民谚中也有“鲸鱼打架，殃及虾米”之说。现实主义学派的大师汉斯·摩根索曾对朝鲜半岛有过精彩地描述，“两千多年来，朝鲜的命运不是为一国控制朝鲜这种优势地位所左右，便是由争夺这个控制权的两国均势来决定[1]234。”可见，由于朝鲜在东北亚所处的地理位置使得它从来就不是孤立的存在与发展，其兴衰存亡必然与周边的政权和国家发生着各种各样的联系，这种关系是双向的，与东北亚地区国际秩序的发展演变紧密相关。

近代以来，东北亚地区一直延续着传统的华夷朝贡体系，尽管由于研究视角不同等原因，学者们对华夷朝贡体系的概念也有不同的提法，但大都将其内涵界定为古代中国与周边国家传统关系的主要形态，即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地区的基本国际关系形态，时间上一般认为从汉代直至晚清[2]30。中国作为这个体系中的核心一直对周边地区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在东北亚的朝贡体系中朝鲜和日本是除了中国以外最重要的两个国家，但是这两个国家在东北亚的朝贡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不一样的。朝鲜作为与中国唇齿相依的地区自古以来就与中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特别是明清以降，朝鲜是中国所倡导的东亚朝贡体系中最为坚定的一员。一方面朝鲜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影响最深，另一方面朝鲜与中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有着重要的政治经济利益。典型的如朝鲜王朝对中国逐渐形成的事大主义，所谓“事大”，也就是对中国皇朝保持附属关系，是朝鲜半岛历代统治者的生存的基础，也正是在这种藩属体系中，中国统治者和朝鲜半岛统治者都能够实现自己的利益，从而构建出一种和平共存的大国和小国之间的等级秩序，这与华夷秩序有着内在的统一性。19世纪中后期东亚华夷朝贡体系逐步瓦解，西方列强带来了近代国家关系形态与国际秩序模式，力图用新型的资本主义国际关系来推翻传统的华夷朝贡体系，这一过程伴随着血腥与暴力。朝鲜作为华夷朝贡体系的支持者和实践者，其在近代的发展轨迹正是历经了华夷朝贡体系的瓦解和西方资本主义的入侵。

近代朝鲜与中国一样奉行闭关锁国的方针，1863年，朝鲜高宗即位，大院君李昰应摄政，朝鲜的闭关锁国政策进入一个新阶段。在西方人眼中朝鲜就是一个隐士之国，英国、法国、美国、俄罗斯等西方列强以通商、传教为借口不断地进行打开朝鲜大门的努力。朝鲜开始逐步被纳入到近代资本主义国际秩序之中。1876年，朝鲜与外国缔结了第一个条约——《江华岛条约》。这个不平等条约提出了开放釜山为代表、顺次开放仁川和元山港的要求。条约还规定，日本在通商口岸享有治外法权，在朝鲜可以使用日元，对于输入商品不需要交纳任何关税[3]159。此后，欧美列强也强迫朝鲜签订了不平等条约。1882年5月朝鲜与美国签订了《朝美修好条约》，之后朝鲜又与英国、法国、德国、俄罗斯等签订了内容类似的通商条约，由此朝鲜被纳入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之中。东北亚的国际秩序与国家关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变化，朝鲜作为华夷朝贡体系中的一份子其本身的命运也与这个体系的变化密切相关。

二、日本大陆政策的实施及逐步吞并朝鲜

近代日本对外政策的核心之一就是大陆政策的出台及其实施。早在德川幕府末期，就出现了以佐藤信渊、吉田松荫、林子平为代表的所谓的“海外雄飞论”、“攘夷论”等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潮，这些主张积极要求对外扩张，反对西方的外来压迫，建立以日本为中心的世界帝国。明治天皇登基后，发表了五条誓文，宣称要“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使日本成为“八纮一宇”的庞大帝国。明治维新后，日本积极推行“大陆政策”，以朝鲜和中国为目标，图谋扩张。1874年日本侵略台湾，1876年日本打开朝鲜大门，1879年日本吞并琉球，每一个侵略计划的实现极大地刺激了日本的侵略野心。同时，日本政界元老山县有朋还将侵略计划理论化，1890年内阁总理大臣山县有朋在帝国议会上发表了著名的施政演说，声称：“盖国家独立自卫之道有二，一为守卫主权线；二为保护利益线。主权线者，国之疆域之谓，利益线者，乃与主权线之安危有密切关系之区域是也。大凡国家不保主权线及利益线，则无以为国。而今介于强国之间，欲维持一国之独立，只守卫主权线已决非充分，必须亦保护利益线不可[4]196-200。”山县所指的利益线就是中国东北和朝鲜，这也标志着日本大陆政策的最终形成。日本大陆政策的核心就是对外侵略扩张，其首要目标就是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日本因为处于岛国的地缘特点，在潜意识的民族特性中一直把向大陆扩张作为其目标之一。早在丰臣秀吉发动侵略朝鲜战争时就提出：“……不屑国家之远，山海之隔，欲一越直入大明国，易我朝风俗于四百余州，施帝都改化于亿万斯年者，在方寸之中[5]59。”可见其野心之大，丰臣秀吉就是日本大陆政策的鼻祖，对近代日本的对外扩张有极大影响。

明治维新后，日本在走向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同时也开始把对外扩张的大陆政策付诸实践。1876年日本借口云扬号事件打开了朝鲜的大门，从此朝鲜逐渐走向被日本吞并的深渊。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后，日本迫使朝鲜彻底摆脱了与中国传统的宗藩关系，朝鲜成为了名义上的独立自主国家，中国在朝鲜半岛的影响力大为减弱，为日本在朝鲜的大行其道埋下了伏笔。当中国这个日本在朝鲜的竞争对手实力式微后，日本在朝鲜面临着与俄国的激烈斗争。日俄在朝鲜和中国东北残酷竞争的后果就是爆发了日俄战争，战后日俄通过第一次《日俄协约》划分了在朝鲜和中国东北的势力范围，俄国也逐步退出了在朝鲜的势力。中俄相继被日本击败后，日本成为独霸朝鲜的最大外来势力。

1904年2月23日，日俄战争爆发不久，日本就同朝鲜签订了议定书，日本军队大量进驻朝鲜，7月仅驻汉城的军队就达7000人。8月22日，日本又逼迫朝鲜政府订立了新协议书和佣聘外人协定，规定朝鲜雇用日本财政顾问管理财政事宜，外务省增设由日本内阁推荐的外籍外交顾问。日本在日俄战争胜利后，特别是第二次《英日同盟》的签署和桂太郎—塔夫脱谅解的达成，日本更加抛开了吞并朝鲜的顾虑，朝着完全吞并朝鲜的方向迈进。1905年11月，日本强迫朝鲜签订《乙巳保护条约》，规定由日本向朝鲜派驻执掌一切大权的统监，朝鲜成为日本的“保护国”。1906年3月，伊藤博文被任命为第一任朝鲜统监，国王实际成了日本的阶下囚。1907年，日本强迫高宗退位，由皇太子继位，并于7月24日朝日再次订立条约，规定统监享有控制朝鲜一切国家事务和社会事务的权力，朝鲜军队也被彻底解散[6]243。朝鲜作为独立国家已名存实亡。1910年8月，日本迫使大韩帝国同之签定《日韩合并条约》，朝鲜国王向日本天皇“完全而且永久地”出让“有关全部韩国的一切统治权”[7]53。日本正式吞并朝鲜半岛，设立朝鲜总督府，进行殖民统治。至此，朝鲜李氏政权从实质到形式上彻底不复存在。

可以说，朝鲜的亡国既是受到东北亚国际关系剧烈变动、华夷朝贡体系惨遭瓦解和西方列强强力冲击的影响，更是日本长期蓄谋侵略和大陆政策实施的结果，其悲惨的结局正是反映出了近代东北亚国际关系的特征。

三、朝鲜亡国对20世纪初东北亚国际关系的影响

1.东北亚传统的华夷朝贡体系彻底崩溃

朝鲜的亡国对20世纪初东北亚的国际关系有着极大的影响。其一就是标志着以华夷朝贡体系为核心的东北亚国际关系形态的彻底终结。如前所述，东北亚国际关系长期以来的典型特点就是华夷朝贡体系，近代以来这种体系受到了资本主义列强“条约体系”的有力冲击。作为一种国际关系的存在形态，华夷朝贡体系内部存在不同的角色，分担不同的责任。而朝鲜长期以来就被认为是朝贡体系中最为坚定的一员，其存在就是华夷秩序保持完整性、有效性的重要一环。近代以来这种局面正发生着根本性的变化，东亚朝贡体系的破坏与瓦解是多方面和多层次的，变化的动因既来自于这一体系之外，也来自于这一体系之内[8]110。就外部而言，西方列强的入侵及与中国等国家签订的各种不平等条约严重动摇了中国在华夷朝贡体系中的中心地位，中国对越南宗主国地位的丧失被认为是华夷朝贡体系瓦解的开端。就东北亚区域来说，朝贡体系的崩溃是与中国对朝鲜控制力的削弱和日本对体系的破坏密切相关的。在东亚的朝贡体系中，日本扮演一种特殊的角色，呈现某种规律性，即每当中国处于强盛时，日本就主动积极地来称臣、献贡；每当中国处于弱势时，立即停止献贡，通过一种试探性的进攻来实现占领朝鲜半岛乃至是更大范围的领土扩张的野心。近代以来中国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的时候，日本又一次重复了以前的道路。日本原本也是西方资本主义列强瓜分的对象。“当时的日本，原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与中国、朝鲜友好团结，争取和维持亚洲各国的民族独立，各自建设近代化国家；另一条是追随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同它勾结起来，侵略中国和朝鲜，作欧美侵略者操纵下的鹰犬，以亚洲人打亚洲人。”然而，日本走的是“以强力的逻辑对待亚洲，以道义的原则对待欧美”[9]37，以“失于俄美者，取偿于朝鲜、满洲之地”的野心断然选择了第二条路。这条道路给中国和朝鲜带来了沉重的灾难。日本1874年公然侵略台湾，首次挑战中国，继而用武力迫使朝鲜签订《江华条约》，打开朝鲜大门，并以排斥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和独吞朝鲜半岛为目标。甲午战争中国的战败标志着日本对华夷秩序的破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马关条约》第一条就明确规定“中国认明朝鲜国确为完全无缺之独立自主国。故凡有亏损其独立自主体制，即如该国向中国所修贡献典礼等，嗣后全行废绝。”[10]267-268日本处心积虑几十年使朝鲜摆脱中国归日本控制的险恶野心终于达成。中日关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过去日本臣属中国变为欺压中国。这是对华夷朝贡体系的致命打击。但日本并不满足于仅仅是控制朝鲜，而是如前所述最终一步步吞并了朝鲜。朝鲜是以清政府为核心的东亚宗藩体制中最后的一环，朝鲜被日本吞并，作为华夷朝贡体系的客体已不复存在，标志着存在于东北亚国际关系中两千多年的华夷朝贡体系彻底崩溃。

2.极大刺激了日本的侵略野心，加剧了东北亚国际秩序的无序性

近代日本外交的显著特点就是以大陆政策为核心的对外侵略政策，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进行了多次侵略尝试，既有阴谋得逞，也有受挫的经历。直至日本吞并朝鲜，其大陆政策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在日本侵略者看来，吞并朝鲜是一个极大的胜利，完全符合日本右翼思想家对日本侵略的规划，大大刺激了日本的侵略野心，为日本“大陆政策”的进一步实施铺平了道路。日本侵略的目标和方向从朝鲜转向中国，首当其冲的就是中国东北地区。中国东北，也就是日本常提到的满蒙地区，在日本的侵略体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幕府末期的著名人物吉田松阴就公开主张割据中国东北领土，他在1855年就提出：“趁此时机培养国力，分割易于攻取之朝鲜、满洲、中国，将同俄美交易中之损失，复以鲜、满之地补偿之。”[11]9这种侵略朝鲜、分割中国的思想给后来的军国主义分子以强烈影响。明治维新后，日本的大陆政策更加系统化、理论化，并很快形成为一项基本国策，确定了其侵略步骤。1870年，日本外务权大丞柳原前光在所著《朝鲜论稿》中强调说：“皇国乃是绝海之一大孤岛……欲与各国并立，早张国威，乃最大难事。而朝鲜国北连满洲，西接鞑清之地；使之绥服，实为保全皇国之基础，将来经略进取万国之本。”[12]149再次表明日本侵略朝鲜，既是其目的之一，也是侵略中国东北的一个步骤。日本吞并朝鲜后，满蒙地区就成为日本新的侵略目标，朝鲜成为日本侵略中国的桥梁和基地。日本并不满足在日俄战争中夺得的辽东半岛和南满铁路的特权，而是准备大规模扩大对东北的侵略，其在中国东北的势力开始急剧膨胀。作为长期以来在中国东北和朝鲜竞争的对手，日俄在战后迅速携起手来瓜分中国的“满蒙”地区。1907年至1916年，日俄间先后达成了四次协约，划分了在中国东北的势力范围，并扩展至内蒙地区，日本可以向东蒙扩张，与其在东北的势力范围联成一片。日俄承诺保证互不干涉对方势力范围的利益，并有联合起来对付第三国的意图。[13]51这样，日本对“满蒙”地区乃至全中国的侵略进一步放开了手脚。1912年和1916年，日本相继制造了两次“满蒙独立运动”，虽然在中国政府和民众的打压下宣告失败，但其分裂中国的野心昭然若揭，也为后来伪满洲国的建立埋下了伏笔。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日本在中国东北进行急剧扩张和巩固的同时，也开始染指中国其他地区，并与其他帝国主义国家展开激烈的斗争。日本利用欧洲列强无暇东顾的契机对德宣战，出兵强占胶济铁路沿线及青岛，接管德国在山东的势力范围，占领了西太平洋地区德属马绍尔、马里亚纳、加洛林群岛，把日本的“大陆政策”推向了新的阶段。1915年，日本抛出了企图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并同袁世凯政府签订了《中日新约》，打破了帝国主义列强近代以来在中国形成的均势局面。

可见，日本在吞并朝鲜后极大地刺激了其侵略野心，加剧了与列强在东北亚的争夺，日本成为远东最不稳定的因素，使得东北亚国际关系呈现出无序性的特点。日本与英美等列强在远东的矛盾日益激烈，期间尽管也进行了某种程度的协调，特别是1922年在远东建立的华盛顿体系对日本与列强的矛盾进行了限制，但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固有缺陷及所秉持的侵略方针使得其与其他列强的矛盾不可调和。日本肆无忌惮地推进“大陆政策”及后来所谓的“南进”政策，在亚洲形成了战争策源地，最终以大战的方式决定了日本的命运。

[1][美]汉斯·摩根索.国际纵横策论—争强权，求和平[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

[2]何芳川.“华夷秩序”论[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6).

[3]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4]大山梓.山县有朋意见书[M].原书房，1966.

[5]大久保利谦：由史料看日本的进程·近世篇[M].吉川弘文馆，1955.

[6]黄定天.东北亚国际关系史[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9.

[7][日]外务省.日本外交年表及主要文书（上卷）[Z].原书房1969.

[8]黄定天.19世纪东北亚国际关系刍议[J].东北亚论坛，2008（1）.

[9]刘岳兵.论日本近代的军国主义与儒学[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2（3）

[10]褚德新，梁德.中外约章汇要（1689—1949）[Z].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

[11]井上清，等.日本帝国主义的形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12][日]外务省.日本外交文书[Z].第3卷.

[13]马跃.四次日俄协约的形成及对东北亚国际关系的影响[J].通化师范学院学报，2009（7）.

（责任编辑：徐星华）

Abstract:Korea subjugation was the significantevent in the Northeast Asia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20th century.As the traditional country in the Northeast Asia,North Korea is annexed gradually by Japan,on the one hand,it was influenced by gradual collapse of East Asia's Huayi tributary system and the western forces'invasion;on the other hand,it was the inevitable result of the Japan implementing the continental policy for a long time atmodern times.Korea subjugation had the significant influence to the early 20th centur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Northeast Asia.One was symbolized Huayi tributary system's thorough collapse,twowas stimulated Japan's aggression ambition enormously,intensified the randomness of Northeast Asia international order.

Key words:Korea subjugation;Huayi tributary system;Northeast Asia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Korea Subjugation and Early 20th Centur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Northeast Asia

MA Yue,CAO Xue-mei
(Personnel Department,Tonghua Normal University,Tonghua,Jilin 134002,China)

K313.42

A

1008—7974(2011)01—0041—03

2010—08—21

马跃（1981-），吉林通化人，现为通化师范学院人事处助理研究员，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