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语境中传统体育的文化功能——以芜湖县崔墩穿马灯活动为例
2011-03-06杨文茹涂传飞
余 涛,杨文茹,涂传飞,余 静
在芜湖县某些村落,春节期间依然流行着一种驱除疫鬼的傩祭活动——穿马灯,同时它也是一种具有多层次文化结构的传统体育文化。在全球化和城市化为背景的现代化进程中,我国众多传统体育文化,或是无奈不情愿地被边缘化,或是欣然地顺应潮流来改变自我。在马林诺夫斯基的观点中,人本身的需要被看做是文化存在的基础,而文化的功能在于满足人类生活需要。[6]依据马林诺夫斯基的理论,穿马灯活动能从过去延续到今天,背后必有其实在意义,并在当地村民生活里、村落的文化体系中发挥着重要的功能。课题组在芜湖县选取了一个叫崔墩的自然村,以探析穿马灯活动的文化功能和使其发挥作用的影响因素。自2008年12月至今,课题组先后4次赴崔墩,对该村穿马灯活动进行积累时间约一个月的田野作业。研究策略是,从对一个村落、一种活动、一伙人的关注开始,感受村落社区生活与传统体育的自然律动,在描述时尽量从基本生活事实出发,围绕崔墩“为何要穿马灯”这一问题为思考的主线,捕捉其中的文化功能显现,以此为基点呈现其文化逻辑,企望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探讨社会变迁中村落传统体育的传承和发展问题。
1 对崔墩穿马灯“现代时态”的田野考察
1.1 崔墩的基本情况
崔墩位于芜湖县的西南部,青弋江下游西岸,是芜湖县陶辛镇倪家行政村的一个自然村,距芜湖县城10公里。目前,该村共有241户,1 026人,其中96%的家户姓崔,是一个典型的主姓村。据村中老年人介绍,这个村子的崔姓本是同祖,宋元时期崔姓祖先因避战乱,从现在的河南省迁入。崔氏宗族和祠堂文革前还一直存在,不过在文革中都被破坏了,至今也未恢复。对该村考察中发现,崔墩村民之间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礼俗道德在该村处处可见,村民对崔氏家族的观念并没有被磨灭,因而崔墩还一直依旧维持着以血缘和地缘相互交错为基础的熟人社会。
1.2 穿马灯活动开展纪实
傩是人面戴面具、执兵器,按照固定的周期,公开为一定范围群体驱邪逐疫的仪式活动。据史料记载,傩始于周代。[4]在数千年的传承中,傩在中国很多地方都有其存在形式,并具有其独具特色的文化内涵、哲学思想、表演形态、相关文化背景、产生与维系机制等。崔墩穿马灯就是一种傩。其渊源可上溯至《诗经》中记载的“祃祭”,即出师前祈祷胜利的“出师祭”。但根据当地的灯师所说,穿马灯的起源还有两种传说,其一,明朝初期,一位归隐此地的将军根据战场上的兵法布阵和对古代英雄将领的敬仰而创作。其二,清代太平天国战争时期,受伤天平军士兵流散隐居乡间后,遭遇“瘟疫”流行,便将穿马灯活动传授给当地百姓,以此来驱逐瘟神。
1.2.1 穿马灯活动人员组成与装备
穿马灯活动人员包括:神家、马夫、八家云。神家由17或19人组成,一般是未婚青年男子,这些表演者身穿类似戏服的马灯服,画着脸,所扮人物多为“三国演义”与“杨家将”故事中的英雄,如陈经师(玉皇大帝的传令官)、李靖王、刘皇叔、张飞、赵子龙、周瑜、孔明、黄忠、夏侯渊、薛丁山、杨六郎、杨宗保、杨再兴、岳飞、穆桂英、樊梨花、甘糜二夫人、关公(关公为主神)。武将有靠旗翎毛。神家所垮之马都是竹蔑扎成,前面马头是布蒙蔑扎的,长两尺,系在腰间,只有胳膊粗细,表演时用左手拎起抖动为马跑。后面马臀部也是布蒙蔑扎的,也系在腰间。神家右手持有兵器及一支竹根编的马鞭,腿佩带铃铛。竹马的前后点灯制成“马灯”。“八家云”是由8个10岁左右的男性儿童扮演,在穿马灯活动中开场锣鼓后他们将手拿“云朵”上场走阵,进行穿插伴舞;马夫是神家的跟班,手执小灯笼和龙旗;其他参与人员包括:引灯,由村里一位有声望的男性担任,他挎着香篮,挑着贴了村名的引灯;灯师,他是神家、八家云和马夫的领路人,手拿令旗;坐场锣鼓3人;扛门灯2人;扛彩旗闲人6人;承担各项杂差的闲人20多人。
1.2.2 穿马灯:兴灯、发檄、圆灯
1.2.2.1 兴灯
到了腊月里,由年轻人们敲打着锣鼓召集村民,捧红纸牌位,上写“供奉敕封玉泉山得道马明大王位”,之后到土地庙,咬鸡喉沥血粘毛,立起“马明大王”牌位。下跪祈祷说“我村今年敬神兴灯,恭请菩萨显灵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并将鸡血涂在各人脸上。回到村里后,村长召开全村大会,成立马灯会(村子为穿马灯活动而组建的临时组织)。并请灯师对挑选来参加马灯活动的村民进行马灯套路训练,这个过程称为“较灯”。
1.2.2.2 发檄
发檄类似于军队出征之前,将讨伐的理由写檄文布告天下。穿马灯的发檄是请正乙派道士来发,以祈借神灵来帮助驱邪逐疫。正月初四,道士设坛,分天坛、中坛、下坛。天坛立一块牌位——马明大王牌位。中坛分两层,上层设3块牌位,分别供奉三界伏魔关圣协天大帝、地藏王和送子观音;下层设5块牌位,分别供奉9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9天雷祖除灾济物天尊、上清正乙龙虎玄坛赵元帅、阳元13道4府享祀尊神和家堂香火门神灶神。下坛供奉和合部下崔刚5福财神位。地上摆放5个代表着东西南北中5路神兵的兵碗,以及一盏佛灯。
图1 设坛
图2 马灯队
图3 4马亲嘴
发檄开始后。道士诵《开坛诵宝经》、《香烟赞》;请神、召将;宣读《檄文》,踩罡作法;读载有全村户主和马灯队员姓名的疏文,剪彩(杀鸡)犒神,将神请来附在扮演神家身上,使这支马灯队伍具有战魔驱疫的神力。接着“甲马”绑在腿上。灯师挥动令旗,出灯开始了。
出灯前还须有“报子”提前出去“传灯”,“报子”会在沿途及事先约好要去穿马灯的村子里贴符刷报子。刷报子相当于在墙面上贴广告纸,报子为16开红纸,上写“送子神灯今日到府。崔墩。”按照惯例,第一场穿马灯活动就在崔墩进行,而且,本村的村民家门上都会贴上了黄符。
图4 8马亲嘴
图5 16匹马亲嘴
图6 关公扫堂
离开崔墩后,穿马灯每到一个村子,接灯的村子一般由本村村长迎接,他也提着一个写了村名的灯笼,并放鞭炮迎灯,向门灯作揖,从而完成迎神仪式。之后他带领马灯队去拜谒本村土地庙。离开土地庙后,马灯队在村中绕道走八卦阵,这在当地叫“挖灯”。然后,马灯队来到大稻场,进行整个活动高潮阶段——穿灯。首先出场的是“八家云”,在锣鼓声中8个孩子手拿云朵状道具走阵变换队形,先后组成“人口平安、天下太平”8个大字。接着是被称为“马”的神家出场。走的阵式有“8盏灯”、“双破蔑”、“龙虾戏水”、“梅花5瓣”、“4马亲嘴”、“8马亲嘴”、“16匹马亲嘴”、“乌龙盘锦”、“跑单马”、“五马破曹”和“关公扫堂”等。“马”不断变换排列队形,犹如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一般,让人仿佛身临古老战场,浮想连翩。
1.2.2.3 圆灯
从正月初四到正月十五,马灯会都会到附近村子穿灯。到了正月十五,就要开始圆灯了。圆灯,即收坛仪式,进行诵经、作法和酬送神灵。首先,马灯队员着装上妆在本村穿新年里最后一次马灯。这一过程结束后,道士采用类似发檄时的仪式,诵《倾光回驾经》、《送驾文疏》请神召将。之后,收坛仪式转入村外。神家们各捧灯坛牌位,在道士摇铃引路下来到村外一片宽敞的空地上。全体马灯队员在锣鼓伴奏下,从一字长阵开始逐渐收拢架起成圆盘状,即“乌龙盘锦”。最后,道士通过摇铃发出信号,神家们听到信号后赶紧跳下来卸装、破妆。道士将戏服、门灯、灯坛牌位架在草纸上烧之。卸完装、破完妆的马灯队员们迅速离开此地,在田野里绕路快速跑回家,以防止神灵继续附体。同时,为防止神灵留恋本村,规定圆灯后3天内村里不可响锣鼓,也不让外村的灯会进村。
2 文化功能:维持传统体育的生命力
通过田野考察,可以发现穿马灯活动中一些表面上看似荒诞的行为背后却有着重要的文化功能,并且这些文化功能成为维持穿马灯活动的生命力。近3年中,我们对崔墩以及周边村落的众多村民进行访谈,所见、所闻、所感、所悟不断加深着我们对穿马灯活动的物质、制度和精神3个层面文化结构的认识,这为总结其文化功能内容奠定了重要基础。对于课题组来说,我们是“局外人”,而崔墩的村民们是“局内人”。因为身份的不同,对马灯所具有的意义或文化功能的见解可能不尽相同,为了尽可能接近“真相”,我们将从“局内人”和“局外人”两个维度来认识它的文化功能。
2.1 “局内人”的穿马灯文化功能观
对于春节期间“为何要穿马灯”这个问题,难住了很多村民,也许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一部分村民没有回答上来,另一部分村民虽有回答,但也都是片言碎语,有的说“热闹、好玩”,也有的说“祖上传下来的,代代如此,年年如此”,还有的说“可以辟邪驱魔,保佑平安”、“保佑人丁兴旺”、“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等等。可见,穿马灯在村民的心目中的功能并非单一,而是多元性。2011年2月6日,笔者再次造访崔墩,对村长进行了访谈。村长今年56岁,也是马灯会的会长,虽然他读书较少,但他在村中也算是见过世面较多的人物。他的回答比其他村民更加复杂,令人深思。以下是对村长有关该问题的访谈笔录。
问:你们村子春节时为什么喜欢穿马灯?
答:主要还是图个热闹,否则过年冷冷清清。
问:为什么只穿马灯,而不选择其他民俗活动呢?
答:其实过去,除了穿马灯,过年开展的民俗活动很多,如叠罗汉、打钟馗等。就拿叠罗汉和打钟馗来说,已经十多年不玩了。主要是这两种活动技术难度大,要玩的话,主要靠年轻人,而且,现在年轻人几乎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年前才回来。所以,缺少时间进行训练,为了保证安全,也就不玩了。但是穿马灯可不一样,简单一些,排演起来也方便。
问:据我所知,贵村去年端午节时,还参加了镇上组织的赛龙舟,你们愿意参加吗?
答:是有这件事,不过是镇上要求的,说上级部门要检查,我们也是配合一下工作,再说了,镇上给钱,为什么不去。
问:若镇上不组织,你们就不会参加吗?
答:那肯定。
问:但穿马灯不是镇上不组织,你们却是非常愿意玩呢?
答:说实在的,穿马灯是一种傩,过去据村子老人都讲,穿马灯有驱邪避灾和祈福的作用。要是过年不玩,新的一年里村子会遇到有很多麻烦事,我们不敢不信。虽然,我也知道,这有点封建迷信,但穿马灯还是有很多善的一面。
问:有哪些善的一面呢?
答:除了过年热闹和祈福辟邪外,现在村子里年轻人一年里难得见一面。通过过年穿马灯,不仅可以见见面,而且,还可以互换很多外面世界的信息,只是其一。其二,现在政府不是大力提倡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吗,穿马灯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再不保护就没有了,叠罗汉的消失就是例子。其三,过年了,年轻人回乡后手上都有点钱,其中的一些人聚在一起总爱耍钱(赌钱)。现在我们将他们组织起来去穿马灯,这样他们就没时间去耍钱了,而且,还可以好好活动活动。
从以上访谈资料,可以发现穿马灯在村民心目中具有多种功能,由此可以管窥“局内人”穿马灯复杂性之一斑。
2.2 “局外人”的马灯文化功能观
通过多次田野调查,课题组通过所见、所闻、所感、所思、所悟,对穿马灯的功能性认识也在不断深化。当然,课题组并不讳言这里主要是“局外人”的观点,但也有部分内容属于“局内人”和“局外人”的共识。以下是课题组归纳的穿马灯的几个主要文化功能。
2.2.1 信仰功能
无论社会发展到何种程度,人类精神信仰的心理需求是必需的,而没有精神寄托的生活是何等的空虚乏味。当然,为了满足人类精神需要就必须编织一系列可供心灵驰骋的精神空间。因而,在乡土社会的农村,农民编织神话、鬼魂世界的原初动机就是满足自身的精神需求。崔墩穿马灯活动中就存在一个复杂的神灵体系,有为人驱邪逐疫的关公,有为人送来子嗣的观音,有赐福、赐禄、赐寿、赐喜和赐财的福星、禄星、寿星、喜星和财星,有主管阴间的地藏王,有掌管家堂香火门神灶神,有专管一村农业丰收的土地神,有维护村民生命安全的各类傩神等等。凡是人间有需求的领域,这些儒、释、道各教神灵都会与之呈现直接的对应关系。穿马灯中的神灵体系是虚拟的,但神灵对村民精神需求的体现却不是虚拟的,而是真实具体、可知可感的,因为它寄托崔墩企盼健康、祛病消灾、风调雨顺、农业丰收、生意兴旺。
2.2.2 凝聚功能
从神灵体系来看,穿马灯关系到全村和全族一年的命运,是全村和全族的共同事务,需要全村和全族人的协作,才能完成。在穿马灯活动过程中,必然会促进村落、家族的认同感,增强村落、家族的凝聚力。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1)共同的信仰为村民的思想沟通、情感共鸣建立较为稳固的信仰基础。在穿马灯活动年复一年的不断重复之中,人们的信仰不断被强化,形成基本相同的精神信仰,大都相信穿马灯具有为全村、家族祈福的功能。有了这样的信仰基础,思维方式、行为规范就有了认同的基础,村民思想的沟通、情感的共鸣就有了较为稳固的信仰基础。2)合作中的协调运作是形成村落、家族认同的重要因素。每年穿马灯活动都要涉及到村里的很多人,在活动过程中,需要协作,如果没有协作,穿马灯难以开展。如果村里某两人之间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的特殊活动里,为了“敬神”,也必须合作,共同完成相关的任务,从而使矛盾得以化解。可见,村民们对自己的村落和家族有一个特别的认同感,不仅是出于血缘上联系,而且,在于自己与村落和家族之间所具有的文化上的依附性。
2.2.3 调控功能
穿马灯活动的调控功能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是健身方面。穿马灯的“穿灯”环节中,“马”和马夫在灯师的引导下,随着锣鼓的节奏调整着“穿”动作的快慢,并不断变换排列队形,犹如千军万马一般驰骋疆场,整个过程持续20多分钟。因此,穿马灯是一项动感十足的传统体育活动,它不仅对参与者的身体素质和技术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且,对提高参与者的运动能力、心肺功能以及神经系统调节功能具有良好的促进作用。其二,是心理方面的调控。通俗理解就是村长所言“主要还是图个热闹,否则过年冷冷清清”。这种“节日狂欢”对于一年到头外出辛苦务工的年轻人和勤劳留守村中务农的村民来说,具有娱乐、修养和调节的作用。在每个春节举行穿马灯活动的日子里,村里的新年节庆氛围达到一年中最为浓厚的高潮阶段,祠堂、三圣庙、土地庙、社坛、村民房前庭园到处留下村民们欢快的笑声和载歌载舞的足迹,马灯队所到之处,村民们夹道欢迎,鞭炮齐鸣,全村人都沉浸于新年的喜悦之中。对于崔墩村民来说,穿马灯活动起到重要的调控功能,使得每个村民从一年的紧张、辛劳的工作和生活中放松下来,从生理和心理上得到轻松感。
2.2.4 维系功能
穿马灯活动是一种较为严格的祭祀礼仪,它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固定的程序、相似的内容,与社会上瞬息万变的流行内容相比,穿马灯具有一个超稳定结构,具有超强的维系功能。它的维系功能内涵包括两个方面:1)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上下衔接之间的维系。从本质上看穿马灯活动是一种重复进行的独特生活方式。它重复也就从根本上维系了上下代之间的文化承袭,达到不间断的目的。2)表现为对村落与村民之间关系的维系。穿马灯活动是作为村落的生活方式而存在的,并在一定程度上利用其隐形文化规约性,来实现在各村民之间建立和谐的关系,从而使得村民们顺从和认同穿马灯这种文化现象和对村落和家族的皈依。
2.2.5 教育功能
穿马灯活动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是人们创造出来以后,参与构成人们生活必需的文化环境,并且反过来影响人的自身发展,塑造人的自身,发挥教育功能。它的教育功能表现在两方面:1)文化知识的教育与传播。马灯活动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知识,历史典故、传说故事、五行八卦、阴阳向背、节气时令、礼仪轨范、伦理纲常等,应有尽有,非常丰富,是一个体系完整的知识系统。在年复一年的穿马灯活动中,村民不断接受着穿马灯相关的知识教育与熏陶,从而掌握大量文化知识。2)道德、人格的教育与感化。穿马灯活动对人的教育、感化作用非常明显,如穿马灯活动处处体现着儒家思想认可的家国忠君思想,男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实现光宗耀祖的人生目标。虽然其中掺杂了很多封建思想,但更多包含了中国优良传统美德,在不断强化过程,都潜移默化地深入村民心间,其教育功能是显而易见。
当然,对穿马灯五个文化功能的描述和总结并不意味着笔者认为其是完美无缺的,它也有可能带来一些消极作用和影响,如使得部分村民执迷于封建迷信,如果过分相信神灵保佑,则有可能造成新的愚昧;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物资消耗。2011年穿马灯活动中仅傩神所穿服饰、燃放的烟花爆竹等花费就近两万余元,特别是活动后服饰和烟花爆竹均化为乌有,令人感到惋惜;也有可能因为活动中的某些细节导致局部的摩擦,引发一些矛盾,甚至冲突,比如,在具体环节中会涉及到扮演角色分配、外出交流、出钱出力等等事项,会因此产生某些不快。
3 村落:发挥传统体育文化功能的基本社区
文化功能来源于文化结构,有什么样的文化结构就会产生什么样的文化功能,但这种文化功能的发挥,还只能说是一个可能,而并不是必然的。要将这种可能变为必然,不仅结构内部给予一定的推动力,而且,还需要结构外部的一定环境。所以,文化功能则是文化结构与外部环境相互联系相互作用过程的秩序和能力。[1]通过穿马灯活动纪实的描述可以发现,其文化结构的物质、制度和精神3个层面的内容和特点决定了穿马灯具有上述5个方面的文化功能,而其文化功能能否发挥充分,应更多着眼于外部环境。刘晓春认为,自然村落是民间“小传统”的传承、创造和享用的基本社区。[2]本课题组在崔墩的考察中也发现到这一点,面对乡土村落中的一种传统体育活动,如何将村落语境中的社区生活及传统体育文化理解为一个整体,选择范围较小而内部又初具系统的村落作为外部环境考察对象,不失为一种可行之策。
3.1 为村落提供一个自足的文化生活空间
一般来说,村落是具有一定自足性质的生活实体,它不仅包括经济方面的自给自足,而且,还包括某些精神方面的自给自足。在崔墩,由于土地的束缚,村民们难能真正走出村落,所以,造成了村内外信息不甚通畅的局面。不过崔墩为村民提供一个可以相互沟通的紧密空间结构:各家各户紧密挨傍,既相分立又相邻近的地缘结构;亲属与非亲属之间既相区别又相交错的血缘结构;按年龄、性别、职业和承担村公共事务等组团状况,划分出来的社缘结构。在以地缘、血缘和社缘为基础的紧密空间结构里,村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到处可见到这样的“村落生活场景”,如村民们闲暇时常会因微不足道的理由相互串门闲谈,或几人街上随意闲逛驻足聚谈,不仅加快了村内外各类信息的传播,实现了村落信息资源的高度共享,而且,也满足了村民各类精神需求。哈贝马斯认为,人的交往是人们精神满足的基础。[5]也就是说,人的交往越密切,人们的精神满足越充分。在村落紧密的人际交往中,村民们并不单纯满足于平日接触,他们会出现追求信仰、维护村落凝聚力和村落秩序等多方面的精神需求,从而创造、传承和享用各种村落高级文化现象,如遇到婚丧嫁娶、孩子满月和上大学,家人都会向村民发帖和组织一些仪式活动表示庆祝和哀悼;遇到节日、庙会或临时举行的村落仪式活动(穿马灯活动就是其中的一种),村民们会十分愿意按照一定规矩出钱出力或担当角色,这些活动不仅充分体现了村落的集体感,而且,也满足村民们对自然、社会的认知和情感交流等精神需求。总之,种种村落生活场景和仪式活动,在数百年的历史变迁中循环反复中得以强化,外现为种种村落生活“常识”,构成了村落文化机理结构,使得村落成为一个自足的文化生活空间。同时反过来,村落这样一个自足的文化生活空间,又为崔墩穿马灯活动提供生存空间,成为其文化功能充分发挥的必要条件之一。
3.2 村落提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运行模式
任何社会组织的维持与发展,或者说任何社会活动的存在与维系,都离不开经济支持。穿马灯活动也是如此,其文化功能的发挥也离不开经济力量的支持。2011年春节期间,我们对崔墩马灯会的收入和支出情况进行了分析。从收入来看,收入总额为21 012元,其来源主要有3个方面:其一,是接灯村落给的礼金,它几乎占到总收入的一半;其二,是村民的捐款和捐物;其三,是村委会给予的经济和物质支持,不过这部分所占的份额较少。从支出来看,支出总额为18 340元,支出渠道主要有3个方面:其一,购买穿马灯活动中所需的戏服、装备、香、鞭炮、颜料、纸张、墨汁等;其二,是请道士的费用;其三,是“吃夜餐”的费用。正月十五圆灯后,晚上马灯会所有成员以及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会聚一起摆桌共庆“吃夜餐”。根据收支两方面的内容,我们咨询了部分村民得到以下信息:政府或其他社会主体没有对穿马灯活动提供资金,活动资金主要来自于崔墩村民、村委会和接灯村落三方,体现其资金来源的相对独立性;村民们对穿马灯活动的捐款和捐物都是自愿的,因为他们相信“捐的越多,功德就越多,神灵保佑也就更多”,特别是家里有结婚、生子、上大学的,一般捐款和捐物会比其他家庭要多出很多;马灯会成员在整个活动中都是不计报酬的,也是自愿的,而且,这种自愿与捐款者的自愿的动力是一样的,都来自于穿马灯的文化功能对于村民精神需求的满足。可见,由于本村村民们以及接灯村落村民们对穿马灯文化功能的笃信,崔墩才会存在这样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运行模式,同时,也因为存在这样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运行模式,才能保证穿马灯活动的顺利开展,才能更充分发挥穿马灯的文化功能。
3.3 村落成立了一个民间合作组织——马灯会
崔墩及崔墩一带有穿马灯活动的村落,在穿马灯前一个月都会成立一个专门负责管理、组织穿马灯活动的民间合作组织,称为“马灯会”。马灯会的职责是负责组织协调活动、安排参加活动的人员、组织日常活动、接受和管理捐赠、准备各种用品、管理相关财物等。它是一个民间自发组织,会长通过推举产生,村长或村里威望高的长者担任较多,没有官方背景。马灯会的产生反映出村落的自我意识较为浓厚。村落作为小群体社会,在稳定结合和充分互动的生成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共同生活方式与习惯成自然的种种文化规范。在表层生活现象之下,潜在的是村民群体共同性价值观念和由相通的个人感受所构成的集体认同意识。特别是村内外发生明显矛盾冲突以及为了某种目的而开展的村落集体活动,这种集体认同意识就会强烈起来,从而成立各类村民合作组织,马灯会就是其中之一。因此,马灯会的存在体现了村民对村落集体力量的崇拜,可以想象,若缺少马灯会的组织,穿马灯活动将犹如一盘散沙,无法顺利进行,并且也无从谈起其文化功能了。
通过以上分析,村落因能提供穿马灯活动所需的文化空间、经济基础和组织基础,成为发挥穿马灯活动文化功能的基本社区。同时,本文之所以特别强调传统体育文化功能与村落的关系,还有其他两个方面的考虑。首先,村落是我国广阔地域上和历史变迁中一种实际存在的最稳定的时空坐落;其次,在村落中观察某传统体育文化事象,必然具有时空的限制意义,这样有助于我们避免急于概括某传统体育文化的内涵、结构、功能、演进规律等。虽然民俗学在历史上形成了对传统文化事象给予解说的学术倾向,但各类传统文化事象却是因时因地而异的,因此,我们在把握共性的探索道路上,也许还要首先建设好村落个案调查的坚实基础。
4 文化功能能否满足村民的文化需求是决定村落传统体育兴衰的根本因素
在乡土社会中,崔墩村民们一直保持着一种以年为单位的老习惯——“农事之忙正是民俗之闲,民俗之忙正是农事之闲”,“农事”和“民俗”之间维持着一种相互依存、相互补充的平衡关系。“农事之忙”是村民们为了一年的生计而忙碌,使得他们有充分的物质生活资料保障,秋收之后,他们才有可能从事各种包括传统体育在内的民俗活动;“民俗之忙”是农闲时,村民们在尽情享受民俗活动过程中,不仅抖落掉一年的紧张和劳乏,而且,按照乡土社会的规则调整着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神的关系以及个人的精神世界,为能够精神抖擞投入到新一年的农忙打下坚实的基础。可见,崔墩的穿马灯活动能传承下来,是因为当前它的文化功能基本上能够满足村民的文化需求。钟敬文认为,“人类的一切文化都是为满足一定群体生存、发展的需求,而产生、存在、传承和演变的”[4]。从这个角度来看,村民文化需求与传统体育文化功能之间和谐与否关系到传统体育的兴衰。
改革开放后,特别是近20年来,全球化、城市化、市场化为特色的现代化浪潮不断涌向崔墩。村民的思想注入了更多的理性主义和个人主义,他们的传统文化需求逐渐被淡化,并且文化需求结构还显现出一些新的变化。然而,村民文化需求结构的变化带给穿马灯活动更多的是危机感,诸如:1)劳务风波。今年穿马灯活动结束后,有部分马灯会成员向会长提议,“今年穿马灯账面上有盈余,是否可以作为劳务费发掉,因为我们这些人从初四忙到十五,应该补助一下”,甚至做出明年不参加马灯会的威胁,不过这件事很快被会长平息了,会长认为穿马灯从祖上传下来就没有这样的惯例。2)人员危机。近几年,马灯会选择穿马灯活动的人选成为十分棘手的事情。按照惯例,穿马灯活动成员都是男性未婚村民和儿童,在腊月进行排演时,村中的年轻人不是在外打工,就是在周边村落厂矿上班,而儿童还在学校上学,所以他们都有各自的忙闲节奏,要凑足人数确实不易。3)内容改革。人员危机带来了许多连锁反应,一些岁数较大的会员大胆提出内容改革设想:一般年轻人回乡都是在年前10天左右,要比正常排演时间少了5天,因排演时间得不到充分保证,不如删减部分演出内容;排演时孩子们正处于期末考试阶段,为了不影响他们考试,不如删减掉由他们参加的“八家云”这一段。对于这些会员提出的设想,会长并没有提出异议,不过,他告诉我们他内心其实并不愿意这样做,只不过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办法。4)旅游开发。崔墩附近一些村落的穿马灯在皖南地区小有名气,这几年芜湖市争创国家级旅游城市,芜湖市、县有意将穿马灯作为旅游产品进行开发,以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虽然这也许能够产生旅游价值和一定经济效益,但穿马灯将被赋予新的文化功能——营利。这对于传承数百年的穿马灯来说,也许是福,也许是祸。5)村落自足文化生活空间在减少。当前,外出务工和电视、电脑等现代传媒的普及在不断侵蚀着村民的自足文化生活空间。其一,外出务工会造成村落常住人口的减少,以及现代传媒巨大吸引力会造成村民更愿待在家中,不断降低了村民的交往频度、亲密程度;其二,在城务工和通过现代传媒,村民接触到各种各样的现代文化信息,受此影响他们开始能够接受和喜欢这些现代文化,其中包括现代体育文化。因此,村落自足文化生活空间在不断减少,同时大量的现代文化在不断涌入,不断重组着村民的文化需求结构。在村落语境中,随着具有现代色彩的文化需求的增加,拥有传统的文化功能的穿马灯活动面临着更多的考验。
现代化浪潮不断涌入这个乡土社会的村落,不仅加剧了当前村落自治机制的失衡与断裂,而且,使得穿马灯活动的文化功能与村民的文化需求呈现出一些不和谐的现象,造成穿马灯逐渐失去对其文化功能本体的指认,沦落为被各种各样意识形态话语、消费文化和传播文化分解的“碎片”。从更深远意义来看,传统体育的衰弱或者说其文化功能与村民的文化需求的不和谐是乡土村落自身的衰败以及穿马灯活动与乡土村落之关联的被切断有关。所以在村落现代化进程中,保护和传承传统体育将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课题组认为,从文化功能的视角来看,保护和传承传统体育需要加强两方面的工作:一方面,要正确认识村民的文化需求新变化,传统体育应有选择对其文化功能进行改良,以适应文化需求新变化。另一方面,加强传统体育与乡土村落的联系。根据费孝通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乡土中国”命题,其现实景观之绵远可能为很多人所始料不及。因此,当今我国大批乡土村落的衰败并不意味其乡土性的迅速消失,而是将延续很长一段时间;也并不意味着众多依托乡土村落长期传衍的传统体育及其文化功能的终结。我们认为,在当前乡土村落逐渐衰败、村落传统体育逐渐失去对其文化功能本体指认境况下,应重估村落传统体育的文化功能,并在当代文化格局中积极重建传统体育文化功能与乡土村落之关联,这是村落语境中传统体育延续、再生的重要契机之一,同时也是村落传统体育文化功能得以彰显其当代活力的关键。
5 结语
在寻觅崔墩“为何要穿马灯”的答案过程中,课题组采取对穿马灯活动“现代时态”的田野考察,展现了这个传统体育的文化结构,并总结出穿马灯的文化功能内容——信仰、凝聚、调控、维系和教育等功能;村落因能提供穿马灯活动所需的文化空间、经济基础和组织基础,成为发挥穿马灯活动文化功能的基本社区。可是得到以上两方面的结论并不能为我们提供崔墩“为何要穿马灯”的完整答案,因为传统体育的文化功能最终是要为村民的文化需求服务的。忽视村民的文化需求,孤立地谈传统体育的文化功能是非常片面的。当前,崔墩的穿马灯活动能传承至今,是因为其文化功能基本上还能够满足村民的文化需求。不过随着村落现代化,穿马灯活动的文化功能与村民文化需求不和谐现象将会越来越多,若不采取一定措施,可能造成穿马灯活动的逐渐衰弱,甚至消亡。因此,基于文化功能视角,我们提出在村落现代化进程中,传承和保护传统体育需要做好两方面的工作:其一,要正确认识村民的文化需求新变化,传统体育应有选择对其文化功能进行改良,以适应文化需求新变化;其二,应重估村落传统体育的文化功能,并在当代文化格局中积极重建传统体育文化功能与乡土村落之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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