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国红
2011-02-18李尔山
李尔山
红色是中华民族最喜爱的颜色。中国红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从朱门红墙到红木箱柜;从孩子的贴身肚兜到以中国红为主题的婚礼;从本命年的腰带、佩玉的流苏到寿星的寿服寿桃;从添丁进口时门楣上挂的红布条到孩子满月时做的“满月圆”;从舞龙灯的绣球到锣鼓唢呐的饰物;从深闺女儿的红头绳、香囊到扭秧歌的舞绸;从开张大吉的剪彩到恭贺新禧的贺卡;从铭刻着权力的印泥到记录着功勋的锦旗;从过年过节悬挂的灯笼到家家户户张贴的春联、倒福和窗花;从“压肚腰”的压岁红包到除旧迎新的爆竹;从闻名遐迩的“红、绿、黄”唐三彩到景德镇最负盛名的“祭红”瓷……中国红就这样以农耕文化为依托,以家族意识为核心,经过多少代潜移默化的熏陶,深深地嵌入了中国人的灵魂,成为当之无愧的安身立命的护身符,镇守着儒释道三教合一的理想疆土,甚至成为中国人的文化图腾和精神皈依。
“色”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基本介质。从美学的角度讲,人长期对某种颜色的偏好会转化成一种审美情趣;从哲学的角度讲,这种偏好会抽象到形而上来。这种形而上的审美情趣经反复强调,便成了一种君临其个体的意识形态。中国红就是这样一种颜色。她是中华悠悠五千年历史的文化底色,是中华民族对日的膜拜、对火的皈依后燃烧起的精神的嬗变。它是炎黄子孙永不割裂的血色传承。
作为渗透到中国文源和奔流在中国文脉中的一种独特颜色,我们对它的认识至少要把握以下三点:
一是尚红的源头。阳光是生命的源头,火是人类进化的“利器”。所以人类在幼年阶段都曾经崇拜太阳、崇尚火,中华民族也不例外。在“炎帝故里”陕西省宝鸡市至今还流传着一个民间故事:太阳躲在汤谷一棵扶桑树上睡大觉,懒得出工,闹得天下一片黑暗,五谷不生,野兽横行。炎帝为民请命,从西王母处得到伸缩木仗,拨开云雾,赶出太阳,百姓得救。所以,在中国人的意识中,炎帝是管理火和太阳,创造生机和战胜邪祟的大神,理所当然地被人们顶礼膜拜。在解放前的中国大地上,几乎村村都有火神庙,足见这种崇拜的普遍性。由于火性的“炽热”和“刚烈”,于是逐渐演变成由红色所代表的“火德”。这便是中国人尚红之始。在今天我们仍能有幸看到宝鸡一带用木勺绘制的社火脸谱,脸谱上以鲜红的颜色画出火焰,用来表现人物的热忱刚烈和忠勇,应该算是以尚红而致崇德的最好实物佐证(京剧中红生的脸谱也应以此为源)。
二是尚红的流变。世界各大陆上几乎所有民族的先民都有过崇拜太阳或火的历史,且创造过各具特色的动人神话。但是只有中国,从这种崇拜和神话中抽象出的红色得以传承不息,其原因就在于中国古老的哲学——《易》所创造的阴阳五行理论。易学认为,宇宙万物是由阴阳两类物质,按照金、木、水、火、土在相生相克运行中,交合嬗变演化而成的。东周直到秦汉之际,儒学家在整合易学过程中,把五行配以五德,又用五种颜色来表示:金德为白,木德为青,水德为黑,火德为红,土德为黄。这些儒家的谶纬学者还以五德生克的变化来附会王朝的成败迁变。红色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传布成为中国的文化底色的。周秦以降,统治中国时间最长的四个主体民族(汉)王朝:汉、唐、宋、明,其中汉、宋、明三朝都对应红色所代表的火德。唐朝虽然对应土德,主尚黄色。但由于在五行生克推演中,有“火生土”的前提,所以在德行上唐代强调“炎黄子孙,火土相乘”,红色依旧处于尊崇的位置。中国红从源到流,从炎帝火德王一直“红”了下来,正是汉唐宋明这些声名显赫的王朝政治接力棒传递的结果。
三是尚红成海。如果说红色在朝代中纵向传递,负载着“君权神授”政治含义的话,那么,红色在民间广泛普及则是因其表征着日的生机和火的驱邪。在中国民间“红火”一词极为流行。这一俗语词汇,既表现热潮涌动的活动场面,又表现生机蓬勃的生活愿景。这些古往今来约定俗成的丰富内涵已经深深植入民族的生存热土之中。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最能体现“红火”象征意义的,莫过于中国一年之际最隆重的节日“春节”和中国人一生最珍重的时刻“婚礼”了。春节俗称“过年”,过年的本初意义是用“红火”赶走“邪祟”,所以要挂红灯、放爆竹、贴对联、穿红衣,等等。有不少地方元宵节闹社火时,要点燃篝火,全村人围着火堆呼喊雀跃,并用木棍击打火灰,溅起火星愈多,愈显吉利,这显然保留了驱邪的原始风貌。婚姻的本初意义是“繁衍”,追求的是喜庆吉祥、生机活力,因此,挂红灯、放爆竹、贴对联、穿红衣这些与“红火”有关的事物肯定一件都不能少,此外,还要加上“火种”的传承。在尚红的宋朝,商品贸易极大繁荣,市井生活极度丰富,节日庆典十分奢华。那时便已完成了中国红的普及。
中国红是随文脉而来的吉祥色,对于它今天存在的意义,我们应当用最富书卷气的语言来描述:这红,蕴含着“日出江花红胜火”生命初始的激情,透射着“霜叶红于二月花”生命成熟的哲理,它带着“红豆相思”的千年情愫,编成了一个中华儿女红丝永牵的“中国结”,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这个“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