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的个人乌托邦想象与伦理构建*
2011-02-18甘文华
甘文华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哲学教研部 江苏 南京 210001)
网络时代的来临,极大地拓展了人类生存活动的空间,通过网络虚拟,建构起一个与现实世界几乎平行的虚拟世界,人们越来越深入地被卷入到一个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双重环境之中,现实的个人在现实和虚幻的世界中行走。在虚拟世界巨大的吸引力面前,现代人一方面在虚拟世界里扩展和丰富自我,另一方面又在现实和虚拟中自我分裂,于现实的卑微中,寻找虚拟世界的宏大叙事。
一、网络虚拟的个人乌托邦想象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大型网络游戏、在线聊天室、BBS新闻组、网络社区、网络文学等虚拟空间符号的创设,把越来越多的人推入了一个人类所从未经历过的数字化的“虚拟世界”中,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人们纵情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或“大隐于市”,或“腰缠万贯”,做英雄或犬儒,这不仅给人们生存方式、心智模式和生活伦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而且因其魅力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群。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2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0年底,我国网民规模达到4.57亿人,互联网普及率攀升至34.3%。
(一)迥异的个人乌托邦想象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乌托邦,乌托邦想象是人类精神生活中的一种特殊现象和境界。以往的乌托邦想象,无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都是一个未来社会的人们的共同体,在未来的这个共同体中,若干可欲的价值和实践尽情呈现。但是,正如这一名词所显示的,乌托邦是一个乌有的地方,在遥远的国度,甚至外太空、海底、地壳深处、数十亿年后的未来。同时,这些乌托邦想象,都是人们共同生活其中,其乐融融的、美好的、无压迫无剥削的、自由的、有趣的、与自然相通的、舒适的、艺术的、智慧的,同时,也是心存敬畏的生活共同体。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尽管人人心向往之,但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众多的乌托邦实验的失败作为例证。网络虚拟的出现,使这种乌托邦想象在一个与众不同的空间里,以一种个人化的特征呈现出来。我们不妨称之为个人乌托邦。
在这个个人乌托邦想象里,只有个人真实地存在,尽管某些社会普遍性规则和文化习俗依然影响和制约着这个真实的个人,但并不妨碍他在网络中自由想象,以一个虚拟的身份,在网络游戏中建立起的帝国,实现自己的英雄梦、财富梦,在网络社区里担任领袖或者工兵,在网络文学中做流氓或者能工巧匠,穿越时代,穿越空间。所有的社会关系、社会资源、社会角色都是虚拟的,与现实的人存在若有若无的瓜葛和联系。在这里,个体处在一种情绪的自我状态,现实社会中的规则在网络虚拟的社会被继承、被打破或被调整,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由于存在时空上的“距离”,个体的私密在“零打扰”状态下公开,完全情绪化的表达成了个体自由意志的充分体验过程,个体“率性而为”,自然展开。作为现实的人的影象,虚拟人物张扬其自由意志,自我表达,充分展现,平等沟通,自我实现,与他人无涉。
(二)自我实现的虚拟英雄
如果仅仅把网络看做是新闻的集散地、言论的招贴墙,或者说游戏沉溺者的乐园、网络聊天者的语苑,那么都不能解释网络虚拟世界的吸引力和魅力所在,因而,任何试图实现网络祛魅的努力都是徒劳。虚拟世界的吸引力来源于网络构建的个人乌托邦,现实的卑微在网络世界里被瞬间放大、做强,完成了个人的奋斗史,建立起个人的英雄主义的乌托邦。
现代社会,英雄不再。英雄只在历史中展露他们寂寞的背影,那种“雄才大略、聪明睿智、运筹帷幄、力能服众、勇能排难”的英雄,登高一呼,万人景随,“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勇士,文可治国、武能安邦的经天纬地的豪杰,已经成为前信息社会的美好想象。在信息社会,文化昌明、信息共享,英雄主义的肥沃的土壤滋养了芸芸众生,而不再是某几棵参天大树,或者说,人人都成为了英雄,掌握着优厚的智力资源展开个人主义式的英雄生活。但不甘平庸、勇于探索、名垂青史的冲动时时折磨了我们,网络成为我们成就英雄的实验场,成为我们保持个人张力的美丽新世界。因此,无论是网络游戏,还是网络社区,网络文学,每个人以某个虚拟的角色进入,在一定虚拟社会资源的基础上,通过某种劳动或管理的付出,实现自己的等级升级或力量发展,最终按照自己的想法实现自己的财富梦、英雄梦等等,从而建立起一个个人乌托邦。
虚拟世界以我们所熟悉却无意识的形式模仿我们现实世界的社会,但是是一个完全颠覆整个世界观的社会存在模式。在这个社会中有个体、有团体、有经济学、有政治、有利益分配和“物质”循环,甚至有其自身的自然法则,每个现实的个人在虚拟的世界里投影,尽管姿势和能动性存在差异,但由这些投影以及它们所在的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组成统一的、以自己的方式和规律进行交互的世界。
(三)大隐于市的隐退情结
侠客和隐士,是我们文化中的两类人,一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一个“躬耕垄亩,吟啸山林”。做不了侠客,就隐姓埋名,“大隐于市,小隐于山林”。但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无处可逃,深陷现代化的泥淖,桃花源只是远古的传闻。
网络为我们提供了现实的可能。现实的人处在机器的背后,隐居于都市的丛林,离群索居,又置身于网络的大千世界,喧嚣于拥挤的网络,或咆哮,或羊羔,或梨花,或蜜糖,或凡客,或后宫,或知音,或脑残,纵横世界,围观和被围观,在现实和虚拟的世界里进进出出,却了无痕迹。2011年初,一个“扫地老太太”横空出世,“据说在每一个互联网公司里,都有一个扫地的老太太。很偶然地,当她经过一个程序员的身边,扫一眼屏幕上的代码,会低声提醒对方说:小心,栈溢出了。”虽然我们并不懂得“栈”是什么,但这个“扫地老太太”却声名雀起,甚至有人比之为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无名的扫地僧:世事洞明、达观宽容,却高深莫测,身怀绝技而又自甘平凡,这是一种在虚拟世界实现的理想境界,叫“淡出”,淡出生活,淡出社会,淡出日用人伦。
二、网络个人乌托邦的伦理空场
无论是现实的世界,还是传统的乌托邦理想,伦理价值从不曾空场。人类文明总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关注着人自身,关注人的生存状况、生命状态、价值取向以及终极关怀。但是,在网络虚拟世界构建的个人乌托邦成了一个伦理的空场、道德虚无的特区。
(一)个人主义的膨胀
由于网络传播明显区别于传统传媒的传播方式,网络技术的即时性、广阔性,对时间、空间进行了巨大的压缩与超越,传统社会金字塔式结构成为一种去中心的、扁平的网状结构。在这一网络化平台上,时空被割裂,人的身份、地位,甚至身体本身被消解,社会关系消隐,物质与能量都被取代,世界脱离了文化、历史、地理的意义,并重新整合进功能性的网络或意向拼贴中,导致流动空间取代了地方空间,并形成了全球与地域动态的新链接,世界被赋予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意义内涵。
这给个人的创造性提供了无限的空间和无限可能性。个人在无边无际的网络虚拟世界里“游牧”。网络世界是一个由科技神话改变并重建的自由、随意、无限敞开的公共空间,这个空间在向“每一个人”洞开的同时,也不断宣告它可以改变历史的种种可能,仿佛只要它愿意,这个世界就掌握或控制在它的手中。在这样美妙绝伦的表述中,仿佛有了网络人类就会拥有可以想象的任何幸福,网络不止是高科技的产物,而是上帝从天国带给人类的福音书。
个人“游牧”和网络“洞开”,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中心,没有人拥有比别人更多的特权,权力、阶级、身份都毫无价值,人人平等,因此,个人主义在网络虚拟空间里极端膨胀。在虚拟世界里,由于这种膨胀与真实的个人无涉,个人主义通过自身努力奋斗达到的颠峰状态显现,天下无敌的智慧和武功,机关算尽的斗智和角力,杀伐或者攻占,赢得等级、经验、装备、财富、美女,所以个人奋斗是完全合理的,遇到一切障碍即可无情清除,与伦理无关,“对既定文化编码和文化秩序的解码”。
但是,每个个体又真实地联接现实和虚拟,虚拟生活中张扬的个人主义和现实中的伦理道德形成冲突,进而真实地影响我们的生活,表现出来的,正是某种程度的价值失落、道德滑坡和意义世界的丧失。
(二)态度暧昧的围观
近年来,网络围观在网络发展的大潮中演变为一种趋势和态度,形成奇怪的围观现象,以至于“关注就是力量,围观改变中国”成为一句流行语。网络围观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将虚拟网络的无限参与和围观的现场感结合起来,营造出一个个网络“闹市区”,通过现场自播的形式,造成人人在场的态势,人人都握着“麦克风”,做着形式各异的表达:悄无声息的点击、长短不一的跟帖、嬉笑怒骂的表情,关注、传播、牢骚、议论,字符和图片不断交错、堆积,构筑起庞杂繁复、夺人耳目的言论空间。从现实看,这样的言论空间很有“舞台”效果——再细小的事情,再卑微的人物,一旦被“围观”就会成为热点。无论是一包烟、“悬浮”照,还是一段日记、显摆豪车名包,因为被围观,所以不断地被发掘细节,演绎细节背后的精彩,掀起了迅猛的舆论风潮。
网络围观的共时性和互动性,使得网络围观比真实的围观更形象、丰富,又更为杂乱、便捷、灵活。但是网络围观已然是利弊共生的典型社会现象。一方面是舆论监督所具有的建设性作用,另一方面,则是暧昧的态度:审丑恶趣、幸灾乐祸、轻佻放纵、谩骂起哄。
从某种意义上说,网络围观就是超越了一定时空限制的、无所顾忌的街谈巷议,理性和非理性、有序和无序、正确与错误、审美和审丑充斥、夹杂其间。在围观中表现出来的暴戾的心态和行为方式的蔓延、玩世不恭的荒诞人生态度、人们心目中价值观、是非观的扭曲,如果连严肃的愤怒都不想表达,对真实的追求都不再希望,只剩下无厘头嬉笑的面具,那不仅对个人而言是个悲剧,对社会而言则是人性关怀的失落。
(三)传统价值的断裂
个体在虚拟的世界里,电子化存在,在虚拟空间里自由生长,与现实世界割裂,因此,道德相对主义盛行和无政府主义泛滥。隐匿的自由和自由的隐匿实现了种种快乐并最终导致了虚拟社会的混沌状态。网络生存方式给人们带来极大的心理落差和情感冲突,如“信任危机”与道德信仰的心理结构中的认知因素冲突,情感冷漠与道德信仰的心理结构中的情感因素冲突,道德信仰价值结构的一元特性与网络信息的价值多元性冲突,其结果必然是传统价值观的断裂,每个人社会、游走在价值之外。
正因为如此,巴洛在“赛博空间独立宣言”中宣称,网络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而不是传统社会功能的延伸:“工业世界的政府,你们这些由血肉和钢铁组成的巨人实在让人讨厌,我来自赛博空间,崭新的精神家园。我代表未来,要求属于过去的你们不要打扰我们。”价值的断裂带来人的精神生活的断裂,生活在虚拟世界变成某种“精神分裂”的游戏。
三、网络乌托邦的伦理自洽
信息网络时代的来临,迫切需要全社会高度重视网络伦理的建设。网络技术也必须借助人类特有的伦理智慧和道德精神的指引,才能防止研究与应用的急功近利,把技术上的“不确定性”对社会可能带来的危害降低到最低程度。因此,在网络虚拟世界中建构的个人乌托邦,不允许也不可能逃离在伦理的视野之外,而应该是充满伦理精神、体现人的价值的所在。
(一)弘扬网络主体意志,消弭虚拟与真实的鸿沟
“当人们投入并沉浸于网络空间之时,网络空间的敞开和虚拟生活的建构一并发生,虚拟生活的伦理也在此过程中形成并得到实际的践履。尽管普遍性的原则、抽象的规范和超越的信念依然存在于其中,但整个伦理架构的认同主要基于社群自治和自我调适,其具体的程序就是社群的磋商和自我的反省。”网络是个松散分散的存在,个体松散地、隐蔽地在现实生活中离群索居的状态下在虚拟世界里真实的、或积极或消极地共在、分享、虚拟联合,在一些具体的游戏、社区、空间里寻求身份认同,在网络空间里跳跃游走。
在网络虚拟面前,网络社群的伦理包含两方面的要求,一是自主地构建自身的生活,而非沉溺于网络、逃离现实生活而依赖网络,避免沉溺网络而丧失自主性的自我异化现象;二是在网络虚拟生活中,避免伦理的缺席,遵从现实社会的伦理道德,遵守市场运行规则和国家的法律、法规以及相关制度,遵循网络空间的伦理价值观和各项行为准则,倡导正确的价值观念和道德理想,以审慎的态度对自身的行为和所传播的思想进行伦理反思。也就是说,在自我自治的同时实现网络自治。毫无疑问,沉溺于网络,特别是青少年群体,不仅不符合青少年群体的身份特征,更违背了网络的自治伦理。而网络虚拟生活中伦理的缺席,则是由于网络建立之初人为地分隔了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身处其中的个体隐匿了真实身份和“公共牧场的悲哀”的直接结果。联接这两个世界的正是现实的人。个体的人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中扮演“精神分裂”的双重角色,但无论角色有多少,贯穿于现实的个人的伦理道德势必在虚拟世界里真实地展现或者虚幻地变异,故而网络伦理的自治不仅需要正面的引导和现实世界的弘扬、宣传,更需要在虚拟世界里进行责罚,如禁止、过滤、拒斥、羞辱、制定更高的准入标准、身份注册提高可信度等等,从而提高网络社群的透明性、责任感,实现网络社会的伦理自治。
由于网络赋予了主体前所未有的权力和可能,因此,仅靠网络主体的道德自觉、自律显然是不够的。美国学者斯平内洛在《信息技术的伦理方面》一书中提出了计算机网络道德是非判断应当遵守的三条一般规范性原则,即自主原则(尊重自我与他人的平等价值与尊严、自主权利);无害原则(不给他人造成直接的或间接的损害);知情同意原则(无权擅用)。此外,诸如“网络伦理十诫”等,都为网络主体他律提供了基本的道德伦理规范。这些网络伦理准则,值得认真分析和借鉴。
(二)发挥主流价值观的引领作用
无论是游戏还是社区,网络已经成为一种公共领域,从而也是社会舆论的新领地,各种舆论、亚文化、行动模式、语言句式等在此酝酿,形成。现实世界以社会价值观链接、认同为核心,以道德来影响和评价人事的传统却在这里退场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出场过,因为代表传统的力量在技术面前无所适从,迟到了。因此,需要树立、打造健康、主流的网络文化价值系统,发挥主流价值观的引领作用。
网络中信息的流通,公共意见的表达、传递,所需成本极低,相比于积极的回帖、灌水者,更庞大的群体是消极的潜水、围观,由于对事件、信息的不清晰、不了解,他们态度暧昧,与其说是通过围观形成心理压力,不如说是一群渴望了解信息、需要价值引导的人们。网络公共事件的形成,恰恰是所谓意见领袖、舆论制造者抓住了这一特征,以细节、情感等某个方面,引领围观者的目光转移,围观的心理压力才得以形成,网络人气才得以出现。所以,以现实社会的伦理感、道德感来引领网络道德形成,就显得十分必要和可能,应该说,网络伦理的空场,不是网络伦理本身的空场,而是作为主体的现实的个人的空场,虚拟的人群在吸引眼球的目的下,采取挑战社会公德、社会正义的方式出场也就显得合理和可以理解了。进一步说,恰恰是显示的伦理的空场,道德滑坡、人文精神丧失,带来虚拟世界中的价值紊乱,沉渣泛起。虚拟世界只是现实世界的反映,尽管虚幻,但现实在其中的影响和作用随处可见。因此,无论是虚拟世界,还是个人乌托邦,深植伦理的最直接的途径,恰恰是现实世界的伦理构建,并将之贯彻到虚拟世界,引领现实的人在伦理的世界里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