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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原始营商哲学的一代圣贤

2011-02-08张高陵

中国商人 2011年6期
关键词:范蠡郑国晋国

文/张高陵

不仅齐国注重工商,其他诸侯国为了避免落后挨打被兼并的悲剧发生,也多纷纷制定发展工商的政策。甚至郑国与商人订立盟约:“尔无我叛,我无强贾。”就是说,只要商人不背叛国家,国家就不对商人强买强卖。

有一个故事,很能说明郑国遵守这个盟约的诚意。

当时晋国宰相韩起拥有一块精美绝伦的玉环,玉环本是一对,而另一块在郑国商人手中。韩起朝思暮想,百爪挠心,做梦都想得到它。他尝试了几次,但是那位倔强的郑国商人就是不卖。于是韩起利用到郑国访问的机会。请求郑国宰相子产利用国家权力帮助他从郑商手中强购下来。在韩起看来,以子产在郑国的地位,办成这件事如探囊取物,但是没有想到,却遭到了子产的严辞拒绝。

子产对韩起说:“郑国先君与商人荣辱与共,形同莲藕,并约有世盟。我怎么能够背信弃义强取豪夺呢?”子产甚至不惜承受因此而发生两国交恶开战的严重后果,也不背叛世盟。

郑国尊重商贾,不肯背盟,商人也肝脑涂地,为国家尽忠效力。秦国不甘心西陲的寂寞,欲偷袭郑国,染指中原之乱。郑国商人弦高正在商旅途中,恰巧遇到秦国军队,得知秦军要去袭击自己的国家,一面派人急速回国报告敌情,一面伪装成郑国国君的特使,以12头牛作为礼物犒劳秦军。秦军以为偷袭之计败露,只好班师返回,使郑国避免了一次灭顶之灾。

郑穆公以存国之功要大赏弦高,弦高却坚辞不受,所以唐代诗人吴筠把他当作商界的“高士”,写了一首诗来表达对他的敬意:“卓哉弦高子,商隐独标奇。效谋全郑国,矫命犒秦师。赏神义不受,存公灭其私。虚心贵无名,远迹居九夷。”

而晋国就没有这么幸运。有韩起这样不把商人当一回事情的人做宰相,晋国的商人日子就不会很好过,所以,晋国的商人便结连公卿,寻求庇护,在晋国组成了许多官商结合的政治实体。这些政治实体终于在一天膨胀到想自立为王的程度,而晋国也就无可奈何地吞食了“三家分晋”这颗苦果。原来的春秋五霸之一的晋国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韩国、赵国和魏国。

商业的发展和商人势力的强大,对怀有岌岌可危之感的王侯,总是芒刺在背。这一点,对于从晋国分裂出来的魏国,就尤感深刻。

魏国的宰相李悝对于商人势力的膨胀,十分警觉,因为魏国的成立,就与商人有瓜葛。李悝被认为是中国法家的创始人之一,也有人认为他是中国轻重家的主要代表人之一。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一般来讲,法家与轻重家多合为一体。比如管仲,既是法家,又是轻重家;后来的商鞅,也既是法家,又是轻重家。

轻重家中有强调重视工商的,也有强调重视农业的。前者是重商主义,后者是重农主义。一般情况下,重商主义并不漠视农业,多认为农工商并举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和谐模式。重农主义多漠视工商,认为工商会滋生投机取巧而败坏社会风气,所以应该加以抑制,李悝就持这种观点。

李悝对于国家处理经济问题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尽地力之教”。意思是鼓励农民充分发挥他们的劳动热情,大力提高粮食产量。有了粮食,农民心安;有了粮食,市民不慌;有了粮食,国家不乱。他基本上是一个重农主义者。

为什么这么说呢?李悝认为,谷贱伤农,粮贵伤民。“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固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一也”。怎么办呢?李悝说:“善为国者,使民毋伤而农益劝。”意思是说,善于治国的人,要使粮食的生产者和消费者都不吃亏。

怎么做到这一点呢?李悝提出的办法叫“平籴”法。“籴”(音“dl”),买进粮食的意思。“平籴”就是国家在丰年买进一部分粮食做库存,待荒年的时候投放市场以平抑粮价。这样“虽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以补不足”。

这是一种国家干预粮价的政策,自然有它的好处,可以防止利用荒年抬升粮价而造成的社会恐慌,其政策的针对对象是试图利用投机大发其财的商人。

但是,李悝在处理商人的问题上,又有过激。他认为,为了保证国家能够控制粮价,就必须抑制竞争对手,不能让商人的财产过于庞大。商人财产过于庞大,就会拥有与国家竞争库存粮食的财力,那样,国家希望通过库存粮食而平抑粮价的努力就会破灭。

怎样才能不让商人的财产过于庞大呢?李悝认为,能够让商人发大财的,主要是盐和铁,不让商人从事这两个行业的经营,就能够有效控制住商人暴富的渠道,所以,他提出了“官山海”的基本政策。“官”就是官家经营,“山”就是山中铁矿,“海”就是海中之盐,“官山海”就是“官营盐铁”。国家控制了主要的经济产业,商人无大利可图,必然萎缩。

“尽地力之教”被认为是重视农业,“官山海”被认为是抑制工商,李悝的理论埋下了后来“重农抑商”政策的伏笔。

魏国虽然走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但是在后来的战国风云之中也没有什么大的出息。相反,在江南的吴国却后来居上,决心要和中原的老大哥拼一拼实力。当时中原的工商发展已经影响到南方,吴、越等国都想效法齐国而迅速崛起。

晋国被分裂后,落难的公子计然成了无家可归者,于是就以自由商人的身份,在吴、越、楚之间经营买卖。计然可谓职业商人,他以“待乏”的商业手法,与时转货,投机射利,一时名声大噪。

计然不是像李悝那样的“轻重家”,站在国家利益的角度,考虑市场价格波动对国家政治的影响,他是商人,他是从“积贮之理”的角度思考价值规律对商品价格的影响作用,因而提出了所谓的“待乏”之策。

什么是“待乏”之策呢?计然认为,市场上货物供大于求,价格就会下跌;市场上货物供不应求,价格就会上涨。因此,所谓“待乏”,就是当市场上某种商品“物多而贱”的时低预先收购贮藏起来,以等待“物乏而贵”的时候出手抛售。

计然是春秋末期人,距今起码有2800年以上,他的有些经济学思想,竟与后来资本主义经济学所推崇的“市场调节”功能十分相像。计然认为,商品的价格是由供给和需求所决定,当人们关注某种商品而希望得到它的时候,价格就暴涨。社会看到哪种商品有利可图,就拼命生产,直至过剩。过剩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价格暴跌。暴跌之后,经销者和生产者都望而却步,退出了经销和生产这种商品的领域。因此,社会上这种商品的数量又急速减少,减少的结果又促使价格上扬。这就是计然所说的“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

计然利用这样的经济规律,强调商人经商,要密切关注市场。当某些商品货源充足时,预先大量收购,以待市场上这些商品货源匮乏时抛售。他举例提出,商人要有预见性,“夏则资皮,冬则资缔;旱则资舟,水则资车”,就是说,当夏天的时候要预见到即将来临的冬天对皮衣的需求,早做准备;当冬天的时候要预见到来年的夏天对丝绸的需求,早做准备;当大旱之年要能够预见到将来雨水充足时会需要大量的船只,早做准备;大水之年要能够预见水退后会需要大量的车辆,早做准备。这样,你就可以先人一步,在即将到来的相应物资短缺的时候,大捞一笔。

但是,“待乏”虽然听起来很简单,操作起来却是一门学问。掌握不好,“乏”没有“待”到,却使收购进来贮藏在库房里的商品成为一堆廉价废品。

在历史上有许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身世如谜一般充满传奇。翻遍史书,只有一鳞半爪的零星文字记载。然而其思想却对后世影响深远。例如道家思想的创始人老子,一部《道德经》,传诸后世,无人不知。可是却无人能够说清其来历。流传的三种版本中,单就时间而言,跨度就有几百年。今天,我们在这里要谈到中华营商哲学的最早创始人——计然,就是这么一位充满神秘色彩的道家人物。

《太平御览》卷404所引太史公《素王妙论》中有一段话:“计然者,蔡(葵)丘濮上人,其先晋国公子也,姓辛氏,字文,尝南游越,范蠡师事之。”《史记·货殖列传》载:“昔者越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刘宋裴禀《史记集解》引徐广曰:“计然者,范蠡之师也,名研,故谚曰‘研、桑心谦’。”裴禀又引《范子》所载以为佐证:“计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氏,字文子,其先晋国亡公子也。尝南游于越,范蠡师事之。”

原来,这个姓辛名研字文子号计然的人,很可能就是老子的弟子文子。《汉书·艺文志》道家类著录有《文子》九篇,班固自注曰:“老子弟子,与孔子并时。”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北魏李暹为《文子》作注,就曾指出:文子“姓辛,葵丘濮上人,号曰计然,范蠡师事之。本受业于老子,录其遗言为十二篇。”

至于计然究竟何时何地拜在老子门下,已不可考。可能在老子当周王室图书管理员期间;也可能在老子离开周王室以后。总之,学得道家思想的全部精华后,他开始游历天下,多经考察留心,后来在濮上隐居,花了十年时间,完成《万物录》一书。记载各国气候、地理,后来在越国遇到范蠡,被范蠡尊为老师,并且推荐给越王,于是献上著名的“计然七策”,即《贵流通》、《尚平均》、《戒滞停》……七条计策,其实都是用来发展商品经济的。结果,他的七条计策,只用了五条,就帮助越国消灭了吴国,建立了霸业。范蠡叹道:“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于是,他改变了姓名,用剩下的两策治家理财,“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于贫交疏昆弟……一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

关于计然的代表思想,《史记·货殖列传》里记载得清清楚楚:“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积着之理,务完物,无息币。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

从这段话里,可以看出计然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强调“天时”的重要性,而不是强调人的能动性。将“天时”的变化和农事的丰欠、政治的兴衰联系在一起,根据天时运行,气候变化的客观规律,冷静地分析政治、经济、贸易乃至军事的决策,这和当时诸侯国还坚守着的主流文化“礼”,也就是注重祭祀的宗教政治文化,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差异。谈“天”而不谈“人”,正是当时道家文化和儒家文化的一个分水岭。所以,我们才说,计然是一个道家学派的人物,甚至有人更直接说,计然就是老子的弟子。

将人间的具体政治、经济和虚无缥缈的天道结合起来,这的确与老子的宇宙观一脉相承,和孔子以礼乐、祭祀作为核心的政治文化却大相径庭。道家的这种宇宙观,习惯上被称为“宣夜说”,即认为宇宙是无限的,万物归结为气,日月星辰各自按照自己的轨道自然运行,没有一个明确的中心和有形的主宰。所有有形的物体,都不过是气的凝结形式。宇宙秩序建立在平等、平衡、和谐的基础上,对此,李约瑟在《中华科学文明史》一书中概括为“无限的宇宙中漂浮着稀疏的天体”。还肯定地指出:“这种宇宙观念的开明和进步,同希腊的任何说法相比,都毫不逊色……远比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僵硬的水晶球概念,要先进得多。”我们也知道,当代宇宙学的发现,也的确与“宣夜说”完全吻合。

而相比较之下,儒家从周朝早期形成的宇宙观,则习惯上被称为“盖天说”,即认为天是一个圆形的大盖子,盖在方形平坦的大地上,天圆地方,整个天都以北斗星为中心,众星环绕,斗柄所指,宇宙也随之变化。孔子从周,一生中都对北斗星崇拜不已,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今天看来,儒家的这种“盖天说”,与道家的“宣夜说”相比,未免就显得有些荒唐可笑了!

计然、范蠡所用来指导越王勾践,如何理财治国的一套办法,完全用的是老子的思想,只不过在老子的“道”(阴阳)的思想上,更前进了一步,提出了“数”(金、木、水、火、土)的概念。从老子的“道”到管仲的“水”,再到计然、范蠡的“数”,一直到后来的“气”,这些卓越的哲学思想,虽然最终没有能够成为主流,没有被朝廷的当权者所采纳,却从另一方面,成就了中国的营商哲学。当这些宝贵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思想,和中国的原始经商结合起来,就产生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营商哲学。

从计然开始,中国营商哲学,有了自己明确的体系和根基,明显地偏向于老子的道家一派,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遵循自然规律,具有了相当的科学性;而没有走向孔子的儒家一派,只顾去强调名分差别、等级秩序,而不顾自然的本来面目和天地运行的永恒规律。这也是计然对营商哲学的一个最大的贡献。正因为这一套营商哲学和孔子的儒家学说背道而驰,所以,也为和儒家思想的对抗开了一个先河。后来,陶朱公甚至在定陶与孔子门下的子贡展开一场面对面较量。其结果,自然是子贡大败而去,将定陶这个当时天下的中心拱手相让。这是道家思想对儒家思想的一场直接胜利,也证明了哪种思想更接近商品经济的本质规律。

当然,正像道家思想在中国后来几千年的历史上一直隐而不显,始终被排斥、被主流所不容一样,中国的营商哲学同样遭遇了一样的悲惨命运。以儒家思想为正统的中国社会,不可能容下如此针锋相对的对手,其注定了只能走向衰落,走向变异。

所以说,关于计然,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他的认识都是不够的;我们对他的理解和评价,更是浅薄的。

当今天,我们站在21世纪的地平线上,当我们已经进入工业化、信息化时代,当上亿中国人都在研究商品经济,实践着各种各样的商品经济理论和哲学,我们发现,计然,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营商哲学大师,他运用道家的思想,在几千年前就清楚地为世人揭示了商品经济的本质规律,认清了商品经济本身。

客观而充满理性,只是计然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更通过自己的亲身实践,和范蠡通过帮助越王勾践复仇成功,检验了这套营商哲学的正确性。有人说,东方文化重“道”轻“器”,西方文化重“器”轻“道”,我们不这么认为。至少中国的营商哲学在计然和范蠡这一时期,是“道”“器”并重的。

今天,关于计然,我们越去研究,越去了解他,就越发现他的伟大。作为创立中华原始营商哲学的一代圣贤,他虽然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可是,他留给我们的思想哲学和精神财富,实在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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