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宿命里荒唐的局

义义

我住在有大海的地方，但我很少去看海。我曾去看过海，一大片看不到尽头，那是大学里的第一个寒冬，我站在海边受着冷风吹拂，感觉每一寸皮都收紧了。可是，我在那里度过了完美的一天，我没有被一切打扰，手里拿着棉花糖看着沙滩上不畏寒风的孩子在玩沙玩泥嬉笑厮打，恍如隔世一般与围栏外喧嚣的世界隔绝开：在这里，只有死寂的沙，沉默的鱼虾尸体，还有一望无际的海。

初识夏小安

夏小安是高一下学期转来我们学校的，带着各种谣言和传奇。说他是富家子弟，为了女朋友不惜花费巨资转来重点高中，说他外表冷峻内心冷酷。所有人应该对他嗤之以鼻，而内心却火热的想结识。夏小安转来给我们班带来一小段日子的喧闹，像是冷水经过加热终于开始沸腾起来，接连冒出泡泡和热气。

我对夏小安的印象是从他坐在我右边开始的。班主任临时调换座位，倒霉的我就和他成为同桌。面对这样传说中的人物我是避而远之，很少与他交谈。他很沉默，上课睡觉，下课也睡觉，放学跑的最快，想必是送她女朋友一起回家的吧。

他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记得一节数学课他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尴尬的不知所措。看上去实在可怜，于是我大发慈悲，偷偷递给他一张写满答案的小纸条。

后来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了，我发现他其实很幽默，冷淡只是因为没有接触。

我说，夏小安你要睡死啊，真是死猪一个。他也不应话，趴在桌子上呼呼的打鼾。他闭着眼睛睫毛很长，保养的像是小女生一样皮肤嫩滑的让人想捏。我刷刷的奋笔疾书，他说你这么用功要考北大啊!我说是啊，还想考清华呢。他精神起来就跟我捣乱，拿着我最讨厌的玉米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完全忽视门口进来的班主任，老师一脸愤怒，一本书扔过来不偏不倚砸到他头上，我把脸藏进书里偷笑老师教训他，洋洋得意的说，夏小安，想报复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后来听说夏小安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原因不知。他从来不跟我提及他的女朋友，他单身的时候像往常一样跟我打闹。每天自恋的说自己是天才，无所不能。他的手指纤长，柔软的每根手指都好像能舞蹈。我鄙视他说自恋自大自狂的家伙，可心里对着他画出的漫画乐开花。

我们的约定

后来他开始送我回家，在课堂上，看着他半睡半醒的样子，我总是捏他脸，他得瑟的说，哎，没办法，保养的好这皮肤就跟陶瓷似的剔透啊。我们在黑暗的教室里睡着，醒来后看见熟睡的对方。操场上早已空无一人，我们一起骑着单车回家，在暗黄的路灯下嬉笑打闹，一直到家门口不舍的望着他离开。在生日时买礼物送给对方，然后骂送得有多落俗，可是心里还是暖洋洋的。我们每夜打电话到凌晨，‘彼此嘲笑戏弄然后又乖乖的问安，甜蜜的睡去。如果时间静止，这一切便也知足，那些温情像是学校里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夏小安是美术生，高三时候去了离本部很远的美术部。离开的那天晚上，他把脸贴到桌子上对我说，以后我们考同一个大学，然后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在一起好不好。我说考不上怎么办。他说一起复习再一起考啊，再说你虽然白痴，但是凭心而论，你成绩那么好一本也不在话下嘛。那天起，我就把这句话当成是夏小安的承诺，我要跟他在一所大学，要和他天天在一起。那天我们是牵着手回家的，路灯太昏黄，我想夏小安一定没有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夏小安离开以后我一直很努力，我记得他说过，小零，以后我叫你的零是数字零，而不是你的名字凌霄花的凌，那样多凄惨。我打他头说，死猪，你诅咒我每次都考零分是不是。他说，没文化了吧，负负得正，数字虽然是零，可是一得正不就满分了吗，嘿嘿小零，加油。小零，小零。突然就喜欢上这个名字，晚上做梦都会笑起来，我想我们一定会进一所大学，一定会在一起。夏小安，我不会忘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和我们的约定。

半年以后，夏小安终于回来，带着他的新任女朋友，犹如晴天霹雳。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等待的人竟然以这样的面目归来。他变了，变得太多，甚至已经不和我说话，我想那些约定他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吧。我看着他的样子，仅仅半年时间，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是说回来一起奋斗，一起上大学吗？他再也没有说话，手机换掉号码，连QQ头像都一直是灰色的，他一定是觉得只有断了联系，我才能好得快，或者他根本就是已经沉浸在新欢中。我入戏太快，天生的多情害了我，我不想放手，不想离开，可是我们渐行渐远，似乎成了永远的陌生人。

我说不出话来，但又想说点什么。也许是我不甘心吧，表演的不够出色，我不能平静的对待他，我需要一个物件去填补心中的黑洞，逼仄的感觉侵袭全身。天空总是分外的红，回家的路变得漫长。熟食店，大排档，老式的理发店，小报亭，胭脂店。我看见了濒死的鱼虾，堆积着的蔬菜瓜果，还有地上肮脏的油腻痕迹，这些我已记不真切，之后眼前就是漆黑的一片了。黑暗里我总是能看到夏小安眯着眼睛对我微笑，有昏暗的路灯点缀在甬道的两旁。

高中毕业的暑假是我最煎熬的假期，高考失利，爱人离开，似乎一切都是要抛弃我的，我享受那种看着爱的人爱着别人，就像看戏一样。他们是世界上最奇妙最可笑的生物，其实五脏六腑早就裂了个遍。那段时间觉着自己快要发疯一样，不是乱打人乱骂人那种发疯，更像是石头间的摩擦。一个石头两个石头……无数的石头组成一个人的模样。清晰的时候我能看出他是夏小安，是的，就是他。他看着我说小零，你真是大白痴。我看着这些石头们互相摩擦，直至产生火花，这些点点的火花就能引发一场大火，火顺着血液蔓延，最后可以把这个人烧的面目全非。我流着泪抓不住夏小安最后一点影子。

周围充斥着各种说话的声音电视的声音吵闹的声音，并且，它们无处不在。于是。我只有在睡不着觉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睡下，在想睡的时候使自己清醒。我能够在我的空间里做任何事情。我可以抱着心爱的陶瓷罐子看电影，可以在半夜最安静的时候开着台灯看着手机。可是我怎么做那个人影都消失不掉，清秀得很好看的眉眼，软绵绵的黑发有着清凉的味道，柔软轻浅的微笑，俯身时脊背清瘦的轮廓，空气中仿佛都是夏小安的样子，我恨自己不争气。

我扔掉了关于夏小安的一切，毁掉了能让我记起他的一切，再不会想起他消逝在走廊那一头的背影。它们一定会在夏天之后消失。夏小安你终会久居在那里，那个时间和我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决定远离这座城，忘记这里。

逍遥云端的白鹤

离开有夏小安的城市，决定一切重新开始。秦皇岛的雨天总是突然而至，喜欢它会在傍晚或者午夜猝然落下的暴雨，夹挟着闷密的雷声。喜欢它雨后的清凉，喜欢安静的校园里的高大杨树。这个城市的潮湿如此迷人。

爱上这座城市的时候，白鹤带着一身清凉闯进我的世界。雨天、悶雷、杨树，我站在图书馆门口看大雨滂沱。一个男生过来递一把伞说，你先拿我的伞走吧。我看着他似曾相识的样子，吱唔的说，你是?他干脆的说，我是你的学长，不认识了?那天新生报到我接待的你。我恍然之后连声道谢。

大学报到的时候，我一个人拿着行李找宿舍办手续。一个学

长很热情的招呼我说，同学，你是新生吧，在哪个宿舍?我带你过去，行李我帮你拿。说着就抢过我肩上的包，拽着我就往宿舍走。我一脸诧异，这学校的学生还真是友好。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我一个系，比我年长一届，叫白鹤，他介绍时说自己是翩然而来的公子，逍遥云端的白鹤。

大学的日子波澜不惊，我过着健康规律的日子，六点起床，十一点睡觉，有蜂蜜绿茶的陪伴。走在校园里经常会有惊喜，你不知道白鹤会突然从什么地方蹦出来。他说，我是驾着白云来找你的白鹤。说的时候大义凛然，然后转着眼睛俏皮的从身后拿出小礼物给我。可爱的样子顿时就让我想起夏小安来。我说夏小安像个女孩子，他眨巴眼睛冲着我笑，说女孩子可爱。面对白鹤时，总是想到夏小安，人为什么会拥有那么沉痛又复杂的情感，突然想起他为我夹菜，突然想起我看到的那一条简讯，来自不同的方位空间。

我总说白鹤阴魂不散，他倒是欣然接受。有天他送来一小株植物，说是叫做沙漠玫瑰。我问会不会开花呢，他说你其实是不希望它开花吧。心知肚明的样子让我想打他，他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了解我，懂得我？一个星期给它浇水一次，我总觉得它会渴死，于是在自己口渴或者觉得干燥的时候给它浇水，然后让他晒一下午的明媚。白鹤会问起我有没有好好照顾他的小孩，看到我狠狠的点头以后，他就会带着我穿过一条车水马龙的路，去那个小餐馆吃一份砂锅米线。我觉得生活还是生机勃勃的。

在大学的第二年夏天，我的记忆里夏小安已经变得苍白，我偶尔会想起他，或者某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我梦里，我挣扎着醒来看外面美丽的天空。你在哪？你的夏天是什么样的呢?你是不是在同一个夏日和我一样地注视漫天亮丽的霞光？你的夏天是不是有一个人的陪伴，那么你还会不会想起我?

夏日再临我才又顿悟陷落在那些鲜明的情节黑暗里。任凭屋外阳光热烈，我的身后总是发凉的阴翳，面对着书本习题或者是屏幕，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我写着同样的字、忍耐着同样的等待、反复着同样的踌躇，我揣摩着夏小安的夏天是否有着不一样的面目。我想起他每一册书本都是我潦草的签名，他说，小零，哪天你火了我就拿着去卖钱。说的时候露着阴险狡诈的笑。

我例行公事地回忆，然后得出令人气馁的相同结论。每一个夏天里我投掷很多字句、很多老掉牙的抒情，掷向无法听闻到我的夏小安，或者又只是掷向我自己。

白鹤说，小凌，我发现你喜欢自虐，沉思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看人。我说：这哪里是自虐，是休养生息。白鹤装的一脸崇拜，笑眯眯的说，我后来也学着这种方式休养生息了，可是得到了完全不同的效果。我手里拿着白鹤买的零食，张牙舞爪的说，什么不同效果。他把眼睛眯起来，我这样看人，是对他们的鄙视和不屑。我捂着嘴大笑说，是呢，你鄙视人家，换来别人对你的白眼。说完我看见白鹤一脸严肃看着我，沉默很久说，小凌，我喜欢你。

那天下着小雨，朦朦胧胧的意境恍惚了我的眼睛，那天的白鹤看上去可爱的就像记忆中的一个人，是谁却怎么都想不起。

雨后的第二天，我出去在楼下的超市买食物。天色太好，太蓝。东风温热，把我已经太长的头发吹散。看见白鹤，满脸都是迎光的金黄色，白鹤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白鹤说，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可是你就是我向往的未来，相信我可以让你快乐。一瞬间我有些惊愕，又醉心于这种强烈的光线和誓言的冲击。在午后强烈的光里彼此冲突倾轧，我回忆着身处其中的自己，一时间有些失笑。

一边是浮泛蒸腾的冷静，一边是踌躇等待的燥郁。我从来没跟他再提过那件过去的事，而我扮演着一个被爱的角色出现于他的生活中，我牵着他的手，厚重的踏实和温暖。想着这两年白鹤是一直陪伴在身边，仿佛他的出现是上帝的关照，带来快乐和开朗。我在心里想能遇到他真是一件让我既幸运又感恩的事情。我想我依赖上眼前这个翩然而来的公子，逍遥云端的白鹤。

和白鹤在一起的日子我开朗很多，他会每天起很早买好早饭在宿舍楼下等我，同行的女伴甚是羡慕，嫉妒地说，有了白鹤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好老公好榜样。我不说话笑着看白鹤，白鹤就装着很谦虚连说，我们家小凌也很体贴。惹得别人满眼羡煞，丢掉我们离开。

我说白鹤以后不用每天都来报道，都快要毕业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白鹤说，老婆大人放心好了，课程一样不会落下，不来看你要得相思病了。你忍心瞅着我面黄枯瘦，茶不思饭不想吗。这家伙真是能说会道，拿他无奈却心里舒服，小情侣应该就是这样的日子吧。

六月来了，白鹤说六月结束的时候他要去实习，南方的一座小城。他说，乖，即使离开也是短暂，我只要有假期就会回来看你。等我攒够了钱，我会给你一个家，可以每天陪你吃早餐、棉格的桌布、开一扇朝阳的窗。白鹤在身边给了我无数现实版的童话，陶醉其中不可自拔。六月，我预料六月是多事之秋，总是有冥冥的感应要发生什么，我问白鹤，你真的要离开吗7白鹤抱着我说，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

打破那场荒唐的爱恋

早上白鹤很早打来电话说今天不能陪小凌去爬山，学校要办理一些手续。我说好，然后失望的挂了电话。一个人无所事事打开QQ，蹦出来一个验证消息：小零。恍惚的觉得夏小安向我走过来，小零，数字零。我曾怀疑他只是在我旷阔的梦里出现过而已，而现在却是那么具象的真实，在我的身畔发生，想不出是奇迹还是注定。

甚至不敢相信他消失两年以后会再出现，不敢相信生命里这个人还会出现。现在变成了非常讽刺的一个局面，当年他的嚣张荡然无存。他说，小零，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白痴啊，随便就加人，万一是坏蛋呢。我看着他打出的字说不出话，像是高中的打闹日子，我能感受到体内那片只属于夏小安的色彩，从身侧和指尖流露出来。他如同是树平静清淡地延续着存在，却能源源地散发出什么，经过我的身体又被黑暗覆住，所以它不动声色地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证明着我对于他的回忆。

这样尴尬的场景，我没办法闭上眼睛后做到不去想夏小安。他说，小零，对不起，我回来了，我没有改变，一如往初的死猪。死猪，是啊，我心心念念的人，你是那么完满的色泽填充了我。可是白鹤，因为白鹤我觉得夏天的悲伤在这一季漫长里变得更短暂，白鹤的身影会在我晨间醒来时就已经占满整个天空。

晚上害怕的颤抖，心脏就开始疼痛，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想着夏小安半夜睡不着，看小说，看到自己的影子，眼泪纵横。这时候白鹤打来电话，温情的说，乖，怎么还没有睡觉？今天对不起，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眼泪一直流，白鹤以为是自己没有陪伴一直自责，他语气低沉，快要湮没我的哭泣，他说，小凌，对不起，以后会每天陪着你，好不好。那些温度像是夏日稀薄的冷气，让我更加难以面对。我说，白鹤，他回来了。后来电话那边一直没有声音，沉默了很久。

繁重的考试像是夏日磅礴的热气，汹涌而至。白鹤没有来找过我，我想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离开这座城。夏小安说，小零，过去的一切我都没有忘记，你还在原地等我对不对。我依旧沉默着回复夏小安。我有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应该下地狱。我做不道德的事，我总是想你，我想好好爱一个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可，可如果你变成我。我觉得爱情很神奇。我因为两个字有了想哭的冲动，我不知道我伤心为了什么。

六月末，我收到一封邮件，来自白云之端的公子白鹤。

小凌，对不起。那晚你哭着说他回来了，我就明白了一切。小凌，你曾经写了6本日记，每一页都有他的微笑还有对他的温情又不告诉他。我在一个叫作“何日君再来”的博客中爱上了一个可爱的姑娘，叫作小零，她说她的爱人会称她小零，零是数字零。我想你是一直在等待着他，现在他回来了，那么请你要懂得珍惜。小凌，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谢谢你给予我的快乐。我想现在应该是我离开的时候，南方或许真的是我最好的归宿吧。小凌，我是翩然而来的公子，逍遥云端的白鹤。我会爱着你，我会一直在，哪怕只能遥远的望着你。

白鹤，只留下这样一段话就离开。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迅速丧失语言的能力，常常难以表达情绪。我狠狠的拥有一个人，我同时却也放弃了世界。我被你放逐，那么我也同时被世界放逐，这后果是残忍无比的，就好比坍塌的神殿一切都化作烟与尘。如果换一个场景，好似天外一个裂缝从中插入进来的一幅画面：我看着白鹤吃面，他为我夹菜，一切平淡且安然。好像那样的日子是神仙眷侣般的美妙。真想时光凝固，如水银一般保存，永远不要炸裂开。

我想着白鹤，这两年来在我眼里他是最英伟的英雄。就像袁泉唱道的那样，那么贴切那么清新自然。那种幻觉就像镜子他照射出墙角的一张脸大概是一个我所熟知的人，长着白的偏长的脸，淡红的嘴唇和深厚的眸。

夏小安说，小零，等你毕业我们去一个城市吧，这一次请相信，再没有离开。我拼命的在记忆里搜索夏小安的摸样，模糊不清的寻不见他，都是微笑着的白鹤。我告诉夏小安，對不起，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零。我是小凌，凌霄花的凌。夏小安说，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打扰你，对不起。于是，微笑的关闭电脑，我想我应该计划一场远行，离开这座有大海，此刻却分外孤寂的城。

这场爱情里荒唐的局，终于在我内心打破。风和日丽，乌鸣虫叫，是一个美丽的夏日。天空蔚蓝，相爱的人一起吃早餐、棉格的桌布、开一扇朝阳的窗。南方的一座小城，阳光倾泻，明媚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