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牛
2011-01-19沈永生
□ 沈永生
跑牛
□ 沈永生
我们小时候,一班皮孩子以跑牛为荣。
牛是水牛,虽不像马以跑记功,也曾惹古人兴“九牛不回”之叹,肥魁粗壮,拉犁负重一把好手。耕田耙地过日子的九城畈人那时候靠它吃饭,村村饲养,分责任田后差不多家家养,重如家庭成员。
平常归孩子管。脾性摸得烂熟,定时牵出来溜达,屎尿就噼哩啪啦。都接起来用,也少邋遢圈栏。野外吃草的时候牵着,不牵也逐在屁股后头。偷嘴吃庄稼是要挨骂的,踩踏也成大害。看牛就这么回事儿,田沟地坝园头堰角看得多。没工夫、嫌麻烦的就去草山放,选水草丰足又开阔的地方砸下一根短木桩,桩角罩到地面,露出的桩上长长的绳索接到牛鼻子上比牛身略长的握索,随它漫游吃喝。后来者下桩则要目测距离,免得缠绕。更省事的只把握索盘角,扎住索头,一拍它的屁股,散放。然后各有各事,带弟妹,织袜底,讨猪菜,打蒿禾,摘菱角,烧红芋,摸鱼捉鸟……
管牛不是专业,尤其少不脱玩。做事也玩,边做边玩,再忙也抽空玩,事前事后更不能不玩,累死都少不了。某家一时人手充足,孩子全清无事,那还不玩疯。追追打打还不是家常便饭,打痛了这个,惹哭了那个,一时大哭小嘻,一屁时就又和好了。瞎胡闹又怎么样!就怕你不会闹,闹不出名堂,越过分越刺激,只差没犯王法。
看牛山是撒野的地方,即或惹祸惹骚,偶尔惹恼女生,甚至欺侮了小妹,也没人正经指着鼻子骂。只莫犟头犟脑不认账;乖巧的嘴上抹蜜,被骂娘也笑哈哈,扮鬼脸。姐妹们还不照样破涕为笑,在众人的哄笑中随手揩一把脸还不就算了。
旁边必定还有人唱山歌:“又哭又好笑,泥巴搭花灶。张家做媒,李家不要……”嗓门吼到快破。那哭笑的知道自己成了大花脸,连连抹脸。又是鼻涕又是泪,邋遢手抹来抹去,不糊出大花脸才怪呢。于是大家更来劲,窜来跳去,追追打打,揩揩抹抹,围聚闹哄,越来越多;嘻嘻哈哈,哭哭啼啼,哼哼唧唧,独唱合唱轮唱对唱,越叫越响,乱成一团糟。
那惹了是非的并不趁机开溜。不是硬抗,也不是逃逸不了;只是不想撇你,还故意若即若离。你就追去吧。大家都在帮你,围追堵截。可是眼看你要逮住,他们却在节骨眼上“失措”挡了你一把,你还不又差之毫厘。再追,一边又有人高喊助力,推拉你一把。而十有八九是你被带倒,跌个狗吃屎。这是真心姊妹帮二百五的倒忙,寻开心。你休想逮着:再不会跑,你也追他不到;你再会跑,也追他不上。逮着了不就没戏,就是要耍你热闹。
等到闹足了,疯累了,那惹是生非的自然真诚得体地赔不是。当然总在贴近自己的牛的时候,把绳在手,扶住弯角,吆喝声里牛便乖乖把头低就跟前。麻利地双脚踏上双角,牛又适时把头往后上方略微一昂,好小子不知几时已把绳索打开捏在手里了,顺势跃起趴上牛背。一个翻身掉头转面,向着牛头跨在牛的后背——“驾!”一鞭抖下去,吆喝回家。
早已有人也在找牛,又是呼又是喊又是骂,东望西跑,你寻我找,先后牵了自己的牛追他去。孩子们背着夕阳,一路欢歌笑语还家。慢慢走着不过瘾,有人抖鞭加快牛伐,一会儿就跑起来。
跑牛是技术活。不只牛要好,人也要够能耐,配合好时人牛合一。上身略微前倾,降低重心;与牛起伏,随牛速调整角度,控制前后摆幅,减少风的阻力,既保持人体稳定,也减轻人跨牛背的挫创。
落跨的位置也很重要。牛背后臀前左右各系软宕、水宕和草宕。牛吃饱喝足的时候,宕鼓起来几与背平。坐上去平整和软,两腿夹紧,更颠不疼胯股,可以加鞭赶快些。
也有人显威风,站在牛背上。任牛走动者必非常人,任它跑起来更得训练有素。叉开腿,立稳脚,站直身,拉紧握索,让牛正视前方犟住,握索像一根斜拉立柱的得力纤绳。身子万不可前倾;渐渐后仰出一个小锐角,任握索纤住直挺挺的你,人绳牛三位一体。不能生猛拉扯,绳索拴过牛鼻,忽地拉扯痛它了,它一摆头你必定落马。熟手偶尔也视路况松紧,但绝对要迅速而且匀速。
谁都不要逞强,把持不住就不要站,更不要轻易驱动、赶跑。领跑的未必是抢跑的,所以不要逞强超前。牛比人更明白能不能坚持,能不能上前;该上的时候一驱就上,该避的时候强驱也不起多大作用,弄不好人牛两伤。掉下来被十几二十几三十几倍体重的牛踩踏一脚挡不住,何况飞奔之际脚无轻重,“万牛”奔腾踩你成肉酱。但再调皮捣蛋的主儿也有非常稳重的时候,从没哪个惊扰、鞭袭或是拦阻别人的坐骑,也没哪个落马。
开始,我不敢站在牛背上,也没看见哪个站在牛背上赶它走跑。而隔壁的隔壁那个比我们大两三倍的叫王家墩的村子里,大屋场的孩子怪些,田垅里成群跑牛。有时前面的跑出两里,后面的才排上正道。一溜儿,晚霞中田间小路上尘土飞扬,逼至村口林间方得消停。望尘莫及的我们第二天上学乖乖低头打探,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起那心事,早有他们同屋场的同学挤眉弄眼瞄前排的那个小个子。后来,前村后屋的孩子男男女女都慢慢修炼成他的徒子徒孙。
小个子英雄叫叶小毛,现在居住在许岭镇许岭社区农贸市场,曾经杀牛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