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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老师当得好”及相关句式①
——汉语伪定语的产生机制问题辨正

2011-01-17刘振前庄会彬

当代外语研究 2011年7期
关键词:定语句式短语

刘振前 庄会彬

(山东大学,济南,250100)

1. 引言

自2004年黄正德做了“他的老师当得好”报告以来(该文已正式发表于《语言科学》2008),这一句式在学界引起了诸多关注(如沈家煊2007;吴怀成2008;邓思颖2009;刘礼进2009)。围绕着该句式的产生方式,学者们从不同的视角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总体说来,可归为“生成”和“认知”两派,前者以黄正德为代表,后者以沈家煊为代表。本文将回顾以往的研究,指出其分析方案中存在的不足,并对汉语伪定语的产生机制问题进行辨正。

1.1 生成派的分析

为解释“他的老师当得好”这一句式,黄正德(2004,2008)、Huang(1997,2005)提出了名物化和动词移位的分析模式,其推导②过程如下:

(1) a. 他DO[他的 当 老师](得好)。(深层结构)

b. 他 当i[他的ti老师](得好)。(动词核心移位)

c. [e]当i[他的ti老师](得好)。(受事主语句步骤一:主语省略)

d. [他的t老师]j当tj(得好)。(受事主语句步骤二:宾语提前)

e. 他的老师当得好。(表面结构)

应该承认,这一分析方法较好地利用了句法来解决诸多伪定语句式,避免了单纯重新分析的许多尴尬。然而,这一方案仍然面临着不少问题。看下面两个句子:

(2) 你别泼他的冷水。(黄国营1981:42)

(3) 李老师教了我们三年的语文。(黄国营1981:39)

黄国营(1981)早已明确指出,上述两例属于伪定语。但此类伪定语句式,用黄正德先生的分析方案推导起来却有些困难。请先看(2)。

按照黄正德的处理(2004,2008),伪定语的出现有赖于谓语的动名化,即,谓语动名化后,其主语转化为动名短语GP(Gerundive Phrase)的定语(黄正德2008:230)。如此一来,谓语动名化后只会变成“你的泼冷水”,而不是“他的泼冷水”。也就是说,(2)在其深层结构里真有一个“伪定语+动名短语”,那也应该是“你DO你的给他泼冷水”,并无法派生出一个“他的”来。③

再来看(3)。按照黄先生的分析方法,(3)应该源自下面的结构:

图1

即,谓语“教我们语文”动名化后置于动名短语GP之下,而动量词“三天的”处于定语位置。然而,这样一来,虽然动词词根“教”(通过核心移位)可以移到DO位置上,“我们”却无法移到“三年的”的上方。

邓思颖(2009)修改了黄正德的分析方案,并设置了参数以解释南北方言的差异。他提出,动名化是通过动词移位产生的——动词提升到名物化词头Nom的位置。具体到伪定语句式,他认为,形成动名词的动词是没有语音成分的空动词e,而伪定语则是以附接(adjunction)的方式加到名物化短语NomP之上的。其结构如下:

尽管邓先生对黄先生的方法有所修正,但如果用来解释例(2)这类现象,却是捉襟见肘。邓先生认为,“虽然空动词没有语音成分,但却是一个有意义的词汇词”(邓思颖2009:243),即形成动名词的动词仍然是有意义的。既然有意义,它就必然排斥与其不相干的伪定语附接。也就意味着,出于语义的限制,邓思颖的分析方法并无法将伪定语“他的”引入到例句(2)的名物化短语NomP中来。

其实,邓先生的推导方案还面临更为严峻的问题——违反了题元标准。要知道,“当”是一个二元谓词,要求带两个论元。这两个论元在其语义结构(thematic structure)中各自对应着一个题元角色,分别为“施事”和“受事”。④然而,反观邓先生的推导方案,却只有“老师”一个论元接受一个题元角色的指派。邓先生认为,伪定语“他的”是后来附接上去的(邓思颖2009:243),“他”自然不可能是“当”的论元,也就不能接受题元角色的指派。如此一来,“当”的一个题元角色无法指派,明显违反了题元标准(θ-Criterion)。

刘礼进(2009)采用关系化提升理论的移位与合并,对伪定语现象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但对于例(2)之类伪定语,刘先生的解释还是苍白的:难道说(2)是来自于“你别泼他(该泼)的冷水”[参照刘礼进2009:50的例(25)]?也许有人会说,刘先生的题目是“也谈‘NP1的NP2+V得R’的生成”,自然已经把(2)这类伪定语排除在讨论之外了。然而事实却是,刘先生的讨论范围并没有限于“NP1的NP2+V得R”句式,而是把除了伪名量以外的各种伪定语都涉及到了,并一一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刘礼进2009:45、50)。更何况,他还宣称“我们有理由认为,所有的汉语准定语结构都是通过关系化移位/合并生成的……”(刘礼进2009:48)。所以说,我们的批评并非无的放矢。此外,刘先生的推导方案还面临着和邓先生同样的问题——违反了题元标准(见下文)。

1.2 认知派的分析

沈家煊(2007)使用了“类推糅合”对“他的老师当得好”这一句式进行了分析。“类推糅合”的基础是一个方阵格局,如下:

图2

在这一方阵中,a与b的关系类似于x与y之间的关系,即“横向相关,竖向相似”。其中a、b、x是现成的,将对角的b和x加以糅合,取b的结构式,x的词汇项,即可得到y. 沈家煊(2007)认为,“他的老师当得好”的生成方式如下:

(5) a. 他讲课讲得好

b. 他的课讲得好

x. 他当老师当得好

y. (-)←xb他的老师当得好

也就是说,汉语中已经有a“他讲课讲得好”和b“他的课讲得好”(两句是相关的),也已经有了x“他当老师当得好”(它跟a相似),但是还缺少一个跟x相关而且跟b相似的y.这时,将b和x加以糅合,取b的结构框架和x的词项,即可得到xb“他的老师当得好”,填入y位置,形成一个完整的方阵格局a∶b=x∶y.

沈先生的理论听起来简单明了,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极为麻烦。我们来看按照沈先生的“糅合说”该如何“糅”出(2)、(3)来。请先看(2)。

既然“泼他的冷水”是伪定语,它所在的位置肯定是y,至于x,我们的意见是“给/向他泼冷水”(当然,其他人可能还有别的见解)。b该是什么呢?根据沈先生所提出的限制条件(沈家煊2007:3),b应是使用频率高且与y相似度高的词语。似乎可以选用“打他的屁股”(相信这句的频率够高的,从小已是耳熟能详了),与y的结构也非常相似。可是,a该是什么?

(6) a. ???

b. 打他的屁股

x. 给他泼冷水

y. (-)←xb 泼他的冷水

如果按照沈先生的要求,似乎最适合填入a位置的该是“给/向他打屁股”!

这听上去有些滑稽,问题却很严肃。可以说,糅合假说完全不像沈先生所说的“生成过程十分简单,不需要假设任何没有语音形式的成分,也不需要假设移位、删除等多个操作步骤,只需要假设一个步骤即‘糅合’……”(沈家煊2007:4),而是相当麻烦,“通过设置句子(概念)对应的方阵格局来执行糅合类推分析,从理论上和经验上来看都是一种较高成本的运作”(刘礼进2009:46)。更何况,汉语中类似于“泼他的冷水”的结构还有好多,如“找他的别扭”、“绑他的架”等。如果把它们放在沈先生的矩阵中,前者的x(可能是“给他找别扭”)和后者的x(可能是“把他绑架”)甚至都不相同,每一个句子的a、b都要分别寻找,这可是大费脑筋的事情。

再看(3)。既然沈先生已经指出了有(7)这样的类推糅合:

(7) a. 说话说了半天

b. 说了半天的话

x. 骂人骂了几个钟头

y. (骂了几个钟头的人)(沈家煊2007:2)

那么,按照(7)的“糅合”方法,很容易就能“糅”出(3)了,如(8)所示:

(8) a. 说话说了半天

b. 说了半天的话

x. 教我们语文教了三年

y. (-)←xb(教了我们三年的语文)

然而,相对于(8),或许更容易“糅”出来(9):

(9) a. 说话说了半天

b. 说了半天的话

x. 骂我们骂了半天

y. (-)←xb *骂了半天的我们

x. 教我们教了三年

y. (-)←xb *教了三年的我们⑤

显然,糅合说很容易导致过度生成。此外,例(10)之类句式中的动词有着两种相反的意义,如果建立方阵来糅合,又去哪里找a、b呢?

(10) a. 小王借了他几十年的钱。

b. 我租了他们三年的房子。

c. 他上了我一个月的课。

总而言之,“糅合说”不仅仅繁琐,而且还容易造成(9)那样的过度生成;然而对(10)这样的句式又无可奈何。因此,它并没有真正解决伪定语句式的产生问题。

正是因为糅合分析突显出来诸多问题,吴怀成(2008)对其做了一些修正,如进一步限制了条件,同时还将“类推糅合”进行了拓展,提出“由一种句式向另一种句式糅合类推,并非一定要词词对应,只要句子的格局一样,完全有可能产生糅合类推”(吴怀成2008:130)。吴先生的巧妙之处在于,他设法绕开了(2)这类语言现象(吴先生引用过黄国营(1981)一文,他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而专注于动词前伪定语的讨论,也就是他所谓的“准定语+N+V得R”句式。如果把例(2)、(3)拿过来讨论,吴先生的结论极有可能站不住脚。至于吴先生所总结出的“句式转换前提条件”所存在的漏洞,我们下一节再做讨论。总的说来,虽然经过吴先生的修正,“类推糅合”仍然流于表面,面对语言现象,只能就事论事,成本高、效率低。这对我们进行语言共性的探讨并无裨益。

2. 汉语伪定语的产生机制问题辨正

从上面的讨论可以看出,伪定语现象较为特殊,也格外复杂,要做出统一的解释,难度极大。就目前的研究来看,无论是形式派还是认知派,其努力的结果都不够理想。因此,本文不打算尝试用单一的方案做出统一解释,而改为对伪定语分类甄别,逐一解释。下面我们来分别看一下伪名量和伪领属现象。

2.1 伪名量

为什么“骂了几个钟头的人”能说,而“?骂了半天的我们”就不能说?其实,这种现象在汉语中并不是孤立的,例如:

(11) a. ?骂了半天我们⑥

骂了我们半天

?骂了半天的我们

b. ?骂了半天约翰

骂了约翰半天

?骂了半天的约翰

c. ?骂了半天学生

骂了学生半天

?骂了半天的学生

d. *教了两次我们

教了我们两次

*教了两次的我们

e. ?教了两次约翰

教了约翰两次

?教了两次的约翰

f. ?教了两次学生

教了学生两次

?教了两次的学生

对于此类现象,吴怀成(2008)已经有所涉及,只是他的结论下得有些仓促:“只有动词拷贝句式中的名词具有[+无指性]语义特征和整个述宾结构具有[+技能性]语义特征时,才可以转换为同义的‘准定语+N+V得R’句式”(吴怀成2008:132)。事实并非如此,如(12)中的“这个牛”和“这条路”都是有所指的,也不具有技能性,照样可以转换为“准定语+N+V得R”句式。

(12) a. 他吹这个牛吹得大了!→

他的这个牛吹得大了!

b. 邓市长修这条路修得好哇!→

邓市长的这条路修得好哇!

c. 弗兰克⑦挡那一枪挡得太及时了。→

弗兰克的那一枪挡得太及时了。

因此,有必要进一步限制伪定语成立的条件,建议如下:

有指的人称(代)名词通常不能充当伪定语的中心语。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骂了几个钟头的人”能说,而“*骂了半天的我们”不能说。“我们”显然是有指的人称代(名)词,而“人”却不是。“人”在这里是泛指的,“骂了半天的人”这一句的语义其实和“骂了半天”相当。另外,汉语中还有“骂街”、“骂娘”,更是典型的漫骂。如下:

(13) a. 骂了半天人

*骂了人半天

骂了半天的人

b. 骂了半天娘

*骂了娘半天

骂了半天的娘

c. 骂了半天街

*骂了街半天

骂了半天的街

d. 骂了两次人

*骂了人两次

*骂了两次的人

e. 骂了两次娘

*骂了娘两次

*骂了两次的娘

f. 骂了两次街

*骂了街两次

?骂了两次的街

如果将(13)和(11)做一对比,就会发现,两者有着互补分布关系:(11)中可以接受的“动词+了+名词短语+名量”句式对于(13)来说完全不能接受。而对于(13)可以接受的“动词+了+名量+名词短语”句式对于(11)来说则不容易接受。这其中的原因,我们认为应该从汉语发展的历史中去寻找。

历史上汉语的“数+量”短语位置经历了一个前移的过程,王力(1957:234-247)、黄盛璋(1961)、刘世儒(1965)、柳世镇(1992)、Peyraube(1998)等都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从王力(1957:234-247)提供的例子来看,上古的“数+量”短语位置在名词的后面,如殷墟卜辞有“羌十人”、“羌十人又五”;西周金文中有“孚人万三千八十一人,孚马囗匹,孚车卅两,孚牛三百五十五牛,羊卅八羊”;诗经时代有“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诗经·魏风·伐檀》)。

而到了春秋、战国时代,“数+量”短语的位置已经可以放在名词的前面了,如“一箪食,一瓢饮”(《论语·雍也》);“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孟子·告子上》)。到了中古时代,“数+量”短语直接修饰名词的情况就普遍起来。这时,名量短语也端倪渐显,如“花园欲盛千场饮,水阁初成百度过”(元稹诗);“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韩偓诗)。

近代,伪名量开始在口语作品中出现了,如“英台衣不解带,山伯屡次疑惑盘问,都被英台将言语支吾过了。读了三年书,学问成就……”(《喻世明言》第28卷);“咱们做了数月伙伴”(《老气大》);“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红楼梦》第四回)。

“数+量”短语位置的变化可以使用参数理论来解释。⑧如果我们把汉语“数+量”短语的位置理解为一项参数,古今汉语的主要差异就是参数决定的。上古代汉语所设定的参数值是“数+量”短语位于中心词之后,而现代汉语所设定的参数值是“数+量”短语位于中心词之前。所以,从参数理论的角度来看,汉语的“数+量”短语位置从古到今经历了一个参数重设(parameter resetting)的过程。

或许,正是由于参数的作用,近现代汉语中的名量短语必须置于中心语前,导致伪名量的出现。但是,出于种种原因,⑨有指的人称名(代)词仍然固守着上古的参数。因此,(13)和(11)的差异实际上是参数的差异。(11)所遵行的参数值是中心语在前的,而(13)所遵行的参数值是中心语在后。

除了上述差异之外,(13)中还存在另一种差异:“骂了三天的街”可以说,而“骂了两次的街”不能说。这一差异黄正德(2008:233)已经指出,却没有进一步解释。我们认为,要对这种差异做出解释,应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要考虑伪定语中“的”的性质和来源;二是要考虑两类名量短语的本质。

关于伪定语中“的”的性质,以往的认识有些偏差,如黄正德和刘礼进认为“的”字前后的NP1和NP2是主语与宾语的关系(黄正德2008:227;刘礼进2009:49);刘礼进甚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的’正相当于关系结构标句词的‘的’,表示(隐性的)动宾或述宾关系”(刘礼进2009:49)。这种观点并不全面,充其量它也只是反映了部分伪定语现象。(2)中“他的冷水”这一伪定语结构就不表示动宾或述宾关系。

“三天”和“两次”这两类名量短语本质上也是有差别的。“三天”表事物单位,而“三次”表示行为单位(王力1957:234),前者与名词关系更紧密,后者则与动词的关系更密切。“骂了三天的街”与“?骂了两次的街”的差异,则是由两类名量短语的本质差别所致:“三天”与名词关系更紧密,比较容易接受重新分析;而“三次”与动词的关系更密切,它与后面的名词短语进行重新分析就困难得多,自然很难形成偏正结构“的”名词短语。

2.2 伪领属

2.2.1 “你别泼他的冷水”

上面的分析摒弃了以往的分析方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将以往所有的研究都推倒。它们毕竟有其闪光之处,其中较好的方法完全可以用来解释某些伪定语现象。看下面的例子:

(14) 你别泼他的冷水。

综合以往的研究(梅广1978;Tsao 1990;Huang 1982,1997),我们认为,(14)完全可以用重新分析和“的”字插入来解释如下:

(15) a. 你别[vPv[VP他V′泼冷水]]](深层结构)

b. 你别[vP泼[VP他[V′t冷水]]](v吸引“泼”移位到vP的指定语位置)

c. 你别泼[NP他的冷水](重新分析,“的”字插入)

有人可能感到意外:黄正德先生不是已经指出重新分析和“的”字插入会导致过度生成吗?为什么还要用?其实“重新分析”并没有什么让人意外的,潘海华先生(2010)已经指出,无论是已有的几种解释方法还是其它可能的思路,都不能避免“重新分析”的句法操作。⑩

2.2.2 “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对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这类结构,我们既不赞同黄正德的派生说,也不接受沈家煊的糅合说,而是认为这里的“你的”、“我的”的出现不过是汉语代词脱落恢复现象(recovery of pro-drop),其作用是为了对比。

汉语是一种代词脱落(pro-drop)语言(Huang 1987),其物主代词经常脱落。这一点与非代词脱落(non pro-drop)语言(如英语)很不相同。不妨举一个经典的英语例子,“Then he put his hand into his pocket,and took out a phrase-book.”这个句子中连续用了两个his,在英语中这是很正常的,但如果翻译成汉语,恐怕两个his都不能出现了:“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汉语只有在强调时才会让“他的”出现,如“他是把手伸到了他的口袋(不是你的口袋)”。说这句话时常常要在“他的”上面加重音。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使用恢复脱落代词的手段来加强语气,如:

(16) a. 你去上你的班吧!

b. 瞎了你的狗眼!

c. 我挠我的头,碍你什么事?

如此看来,“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也可以解释为恢复脱落代词以加强语气的现象。问题是,这里的伪定语怎么来的?

对此类定语黄国营先生早有论述,认为伪定语内的NP1和NP2分别为“动词”的施事和受事(黄国营1982:122)。也就是说,这类伪定语是由关系从句缩减而成的,即由“你走你该走的路,我过我该过的桥”缩减而成[关系从句的具体推导,刘礼进(2009)已经有过详细的介绍,这里无须赘述]。这种缩减而成的伪定语正常情况下也是可以隐去的,只有在需要强调对比时才显现。如“你念书,我睡觉”,需要强调对比时则说“你念你的书,我睡我的觉”。

至于“他哭他的,我笑我的”,本质上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差别并不大,也是代词脱落恢复的结果。当然,这里还涉及独立“的”字结构问题,对此,前人已经做过较深入的研究(黄国营1982;黎锦熙1992;朱德熙1961;季永兴1965;刘月华、潘文娱、故韡2001;邵敬敏2007;石定栩2009),此处也不再赘述。

2.2.3 “他的老师当得好”

最后,我们来看(17):

(17) 他的老师当得好。

有了上面的讨论,或许有人会觉得(17)的伪定语也是关系从句缩减的结果,即由“他当的老师当得好”删除“当”而形成的。这正是刘礼进(2009)所提的观点。然而,问题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假如说(17)是由“他当的老师当得好”经过删除第一个“当”而生成的,那也就意味着它的论元结构里是有缺失的——前面已经说过,“当”是一个两元谓词,要求带两个论元,分别被指派一个题元角色。然而,如果把“他”看作是位于DP下的关系从句内的话,那就意味着“当”的一个题元角色无法指派,从而严重违反了题元标准。可见(17)并不适于用“关系化移位与合并”分析。

比较以往各种推导方案,我们认为,梅广先生(1978)和Huang(1982)的“结构重析与‘的’字插入”说较为令人信服。这其中,Huang(1982)的推导方案更为严谨,最适合用来分析(17)。如下(有所修正):

(18) a. [vP他[v′v[VP老师[V′当得好]]](深层结构)

b. 他老师[vPt他[v′当[VPt老师[V′t当得好]]](“他”移到Spec,IP,获得主格;v吸引“当”移位到vP的指定语位置;“老师”话题化后,位于“他”之后)

c. [NP他的老师]当得好(重新分析,“的”字插入)

在这一推导过程中,“他”原来是主语,“老师”原来是宾语,经过结构重组后“他”变成了“老师”的定语。这岂不是违反了题元准则?没有。根据题元指派一致关系假说(Uniformity of Theta Assignment Hypothesis,简称UTAH),“他”和“老师”的题元关系需要在深层结构得到表征。而重新分析与“的”字插入都是表面的句法现象,并不能改变句子内部题元关系。

3. 结语

各种伪定语虽然表面上相似,实际上却有很大不同。形式派和认知派从各自的立场试图对其做出统一的解释,然而,实际操作中多是因为遗漏了细节问题而得出了不够周全的结论。

在批判地继承以往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提出:伪名量的产生应从历史上找根源,因为它是在汉语“数+量”短语前移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伪领属则是派生的结果,具体又分两类情况,一类是重新分析所致;另一类则是代词脱落的恢复现象。

统一的解释、经济的原则的确是普遍语法所追求的,要实现这一目标不但不能挂一漏万,甚至也不能挂万漏一,这一点恐怕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目前我们所能做到的,是努力从纷繁杂芜的语料中理出一些规律。对于表面相似的现象深入分析,分门别类;对于异常的语料,则甄别对待,不能为了统一的解释而削足适履。只有这样,才能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做出统一的解释,并尽量避免顾此失彼的现象。

附注:

① 这类句式在学界的名称并不统一,有“‘伪定语’的句式”(黄正德2004,2008)、“形义错配句”(沈家煊2007;Huang, Li & Li 2009)、“准定语+N+V得R”句式(吴怀成2008)、“准定语”(邓思颖2008)、“NP1的NP2+V得R”(2009)等多种名称存在。本文使用“伪定语句式”。

② “推导”,来自于英文derivation.学界存在不同的汉语翻译,有“衍生”(黄正德2004,2008)、“派生”(邓思颖2008),“推导”(刘礼进2009)等。本文采用“推导”。

③ Huang(1997)曾尝试用Larson(1988)的VP-壳分析“他们绑了我的票”,但对于“的”的由来却是语焉不详。邓思颖(2000)则认为Spec,VP下是“我的”。邓先生的这一引申用来解释“绑我的票”或许可以,如用来解释“吃我的醋”就不是很理想了,毕竟“吃我的醋”与“DO我的吃醋”相去甚远了。

④ “施事”、“受事”的观点黄国营先生早有定论(黄国营1982:122)。

⑤ 或许有人会指出,“教我们”和“说话”的相似性差。可沈先生在(7)中用的“说话”和“骂人”的相似度并不见得就高。

⑥ 问号表示该句在特定语境中才能接受。

⑦ 电影《保镖》中的主人公。女主人梅伦出席金像奖的颁奖晚会时,弗兰克为梅伦挡了一枪。

⑧ 我们绝非是第一个使用参数理论解释古今汉语语序差异的。根据Shi(2002:226)的记述,黄正德先生就曾认为古今汉语中介词短语位置的差异是参数设定的不同所致。

⑨ 至于这其中的具体原因,我们将另文解释。

⑩ 而且,黄正德(2004,2008:226)所谈到的两个例子都有其特殊性,解释如下:(a)他数学最喜欢(语文不喜欢)→*他的数学最喜欢(语文不喜欢);(b)我送了李四一本书→*我送了李四的一本书。

如(a)所示,“他数学最喜欢”是一个用于对比的句式,不能单独存在,且“他”是一个话题,其辖域(scope)不仅仅包括“数学喜欢”,还包括“语文不喜欢”。如果重新分析成“他的数学最喜欢”,就丧失了对后面的句子的统辖,所以(a)不能进行重新分析并插入“的”。(b)不能被解读为伪定语的原因是由动词“送”的性质决定的。“送”这类动词在小句中要求带两个宾语,而插入“的”以后,“李四”和“一本书”合并成了一个宾语。“送”丧失了一个宾语,意思变得大相径庭(这和“泼”不同,“泼”只要求一个宾语)。当然,这个问题还可以从“格”的角度来解释,限于篇幅,无法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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