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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的几次荒唐大恐慌

2011-01-11边济

决策与信息 2011年6期
关键词:恐慌农夫谣言

文/边济

中国历史上的几次荒唐大恐慌

文/边济

1984年,51岁的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主任孔飞力来到北京,在第一历史档案馆做研究。他在这里接触到一批乾隆年间的官方档案,里面记述了1768年发生在中国江南地区的一场大恐慌。

从这些官方档案,包括大臣的奏章、乾隆皇帝的朱批中,孔飞力梳理出这场从一个小县城开始,最终席卷半个中国的风波始末,完成了他最有影响的著作《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

这部著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成为解读我们曾经面临的一切大恐慌的教程。

因为匮乏、无知以及与生俱来的人性弱点,恐慌仍将为我们长久面对。今天看起来令人发笑的荒唐景象,在当时却是真实的经历。

1768年:德清石匠的叫魂术

这一年是乾隆三十三年,康乾盛世正在顶峰。美洲引入的作物被广泛种植、白银流入,虽然物价相比数十年前上涨,但是普遍的生活水平还是在提高。不过,人口过度增长的压力也随之而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迫放弃农业,成为流浪的乞讨者。官僚系统对流浪人口的管理却是失败的,这让城市和乡村的居民都感到不安。

“十八世纪六十年代,中国经济已将大量人口挤入一个不断扩大的下层阶级……他们感到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周围种种看不见的趋势的威胁。”孔飞力写道。

在这种普遍的不安情绪中,浙江杭州以北60公里的德清县,一个姓吴的石匠被官府雇用,来修理坍塌的城墙水门。有个陌生的农夫找到他,给他一张卷着的纸条,上面是农夫两个侄儿的名字。有人告诉那个农夫,石匠要把写有活人姓名的纸片打入木桩,借生者的灵魂给工程注入某种精神的力量,这被称为“叫魂”。被叫魂的人,会因为精气丧失而莫名其妙地死去。

石匠向当地官府举报了这个农夫。农夫被打了二十五个板子,然后放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随后几个月里,却成为谣言大爆发的源头。

以讹传讹的新闻,从德清县到了杭州,随后蔓延到整个江南地区,再向北扩散到山东和直隶。人们相信,有一群妖术师在剪发辫、衣角,并通过人的名字来盗取他们的灵魂。

从春天到秋天,半个中国的百姓都在惶惶不安,他们寻找对抗妖术的法术,警惕地盯着每一个陌生人,殴打乞丐和游方僧侣,动用私刑。而官员们尽管被动,但是不得不被民间的恐惧催促起来,去缉捕妖人,平息百姓的愤怒安抚他们的恐惧。

而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乾隆皇帝,则为妖术横行可能祸及统治而寝食难安,斥责臣僚敷衍塞责,督促他们对妖人和阴谋造反者进行清剿,以安定社稷。于是地方官又不得不出力追查,刑讯逼供。过路的和尚仅仅因为问了一个孩童的姓名就被捉拿,严刑拷打,被迫承认自己就是叫魂的妖人。

而百姓中一直想清算宿怨或者谋取私利的人,准确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们把“叫魂”的罪名加到对手身上编造罪证,向官府控告。

许多流浪者和僧侣、道士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私刑致死,或者在狱中毙命,或者被草率正法。混乱一直持续到年底,军机处的大臣们开始发现,纷乱的割辫案件中大多口供自相矛盾,情形可疑。许多案件追查下去,实情却是“刁徒私将父财妻物花用无存,遂自行剪辫,假称被人所割,钱物亦被人夺去”,更有顽童逃学,自己割辫以图不去书馆。

他们开始感到这场混乱的荒谬,并最终上奏皇帝。这一年年底,清剿妖人的旨意被撤销,羁押在狱中的乞丐、和尚迅速被释放,各地层出不穷的“叫魂案”如滚汤泼雪般结案。

出于维护中央脸面的考虑,朝廷斥责地方官员缉拿不力,以至于正犯漏网,而被捕多是无辜,实际上默认了折腾了帝国大半年的“叫魂”根本是子虚乌有。

1891年:传教士挖眼睛之谣

类似乾隆三十三年的妖术恐慌,在清王朝结束前,又发生过几次。新的皇帝对这些谣言听之任之,最终都自生自灭。

然而当恐慌与外国人联系起来时,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1891年,光绪十七年,距离光绪年间重演的一次剪辫子传言又过了十几年,新的恐慌在中国腹地滋生蔓延。

《天津条约》开放基督教传教之后,自康熙时代礼法之争起禁绝传教士活动的政策被迫废除,大量传教士涌入中国内地,建设教堂,收拢教民。

而对于中国士绅百姓来说,口岸开放、洋货涌入使得众多小手工业破产,桑蚕、桐油等农产也不得不依附外国商会。一切苦难的根源自然而然被推到非我族类的外来者身上。

与基督教的文化隔膜,也让封闭一辈子的中国平民满腹狐疑。出生受洗、男女混杂做礼拜,在让中国人感到不解的同时,产生不安的联想。到1891年,这种面对外来者的仇恨和不安终于爆发出来。

早在半个世纪前,魏源的《海国图志》中就写下了匪夷所思的一笔:“闻夷市中国铅百斤可煎文银八两,其余九十二斤仍可卖还原价。惟其银必以华人睛点之乃可用。而西洋人之睛不济事也。”

开眼看世界的人尚且如此,遑论普通士绅百姓。长沙、扬州等地的市民和农民,开始频繁地在墙上看到匿名的揭帖,指控传教士“害死小孩,挖取眼睛”。

人们相信,这些传教士来中国,拉拢教民,去拐骗良家小儿挖眼睛做药,或者用来炼金银。

“各省闹教之由,实由匿名揭帖最为祸首,挖眼残害诸事,有图有歌,谣传一播,愚民竟谓目前真有是事,有触即发。”当时的湖广总督张之洞说。

恐慌最终诉诸暴力。长江沿岸,从内地的湖南、湖北,到江苏,被恐惧和愤怒蛊惑的人们砸开教堂,纵火焚烧,成为轰动一时的“长江教案”。

虽然不久教案就在地方政府的干预下渐渐平息,然而这种在变动之世的恐慌并未结束,在十年后,它以更加暴戾的形式爆发出来。

1950年:割蛋、毛人水鬼与原子弹

到1950年代初,又一场跟外国人有关的谣言恐慌在华北和华东地区散播开来,涉及人口数千万。

1950年4月,绥远桃林县的居民,开始听到一些隐隐绰绰的传言:“苏联要造原子弹,原料是男人的睾丸、女人的乳房和子宫、小孩的肠子。政府答应供给苏联,于是派便衣部队到全国各地割这些东西送给苏联。割蛋的人化装成和尚、道士、商人、农夫,他们都经过专门训练,能飞檐走壁,白天侦查,晚上动手。”

这一年春夏之交,华北地区因此不得安宁。村庄里的男丁在夜里站岗,村民结伴而眠,出门结伴而行,不敢下地干活。一有风吹草动,就数村惊扰。由于谣传割蛋的人是政府派来,交给公安局也没用,一些无辜者在被认为是割蛋人之后,遭殴打致死。

而差不多同时,在华东,类似的谣言也在制造着恐慌。谣言的主角是浑身长毛的水鬼,他们同样要挖走人身上的器官,提供给苏联制造原子弹。安徽无为县,因为传闻毛人变成乡干部,数千人冲击乡政府,捉拿毛人。

1950年前后,土地改革正在推进,朝鲜战争又迫在眉睫。农村以前经历过的变动、斗争,以及遥远的战争恐惧,在人们心头压下一片阴影,经不起轻轻的撩拨。

农村低下的教育水平,为这几场大恐慌提供了最好的土壤。无论是华北还是华东,当时的文盲在成年人中都占了绝大多数。对于不识字的农民,他们不能理解什么是原子弹,自然而然地把它与本土的民间迷信联系起来,而且毫无例外地指向了生殖器。

孔飞力在研究清代中国江南那场叫魂恐慌时写道:“没有什么能够伫立其间,以阻挡这种疯狂。”人们没有可靠的社会组织可以信任,可提供安全的保障。在莫可名状的恐慌面前,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自己,只有真实抓在手里的东西,无论它是大米、食盐还是符咒。

(资料来源:《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看历史》2010年8月刊《小道消息:影响中国的谣言》;《先锋国家历史》2008年2月刊《1950,割蛋与毛人水怪谣言席卷千万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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