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人“大武铜戚”探寻巴人族源
2011-01-09陈东
陈 东
( 吉首大学 音乐舞蹈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
从巴人“大武铜戚”探寻巴人族源
陈 东
( 吉首大学 音乐舞蹈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
在湖北荆门出土的巴人“大武铜戚”,是巴人的兵器,也是巴人武舞的舞具。铜戚上的“蛙人”图案,有着特定的文化意义。试图从这里入手,对巴人的族源作一次探寻。
大武铜戚; 巴人族源
1960年在湖北荆门县出土的一件“大武铜戚”,被认为是春秋战国时期巴人的遗物,因为同时出土的还有同其他地区一样的巴式柳叶形青铜短剑。铜戚上“大武□兵”的字样,使人联想到史籍上所记载的巴人参与周武王伐纣的历史,于是引起了不少学者的关注,考古学家俞伟超先生就此作了专门的论证。
一
关于周武王伐纣的牧野之战,在各类古籍上都有记载,此不赘述。对于巴人是否参与了这场战役,至今尚有争论。因为除晋人常璩在其所著的《华阳国志》中提到巴人参与了武王伐纣并且说“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之外,在其他典籍上均未看到巴人参战的消息。所以有的学者认为巴人在濮人中,或巴人在彭人中,或巴人在髳人中。总之,想在《牧誓》中点到的“庸、蜀、羌、髳、彭、濮、微、卢”这八个方国部落的队伍中寻找巴人的身影。实际上这种牵强附会的粘连没有必要。按照这八个部落当时的地望,大概都不出汉水流域,而巴方部落就在这地域之中,巴人不参战显然是不可能的,况且巴人与商人早就有宿怨和世仇。因在商武丁王时期,巴人就与商人发生了战争,武丁王的元配夫人妇好几次领兵征伐巴人,商代甲骨卜辞中记有此事。这说明巴人与商人常处于敌对关系。周武王伐纣,联合天下诸侯和汉水流域八大部落联盟,生栖在这一地域并且已有一百多年与商人对抗战争经验的巴民族没有参战,这在客观历史环境下或在主观情绪上都很难说得过去。
周人灭商成功,很轻松地取得天下,大喜之余,便也要仿照前人的惯例好好庆贺一番。周武王于是委托其弟周公旦编创一套在开国庆典上表演的武舞,用于歌颂自己揽坐江山的丰功伟绩。巴人在牧野之战前后的那种“前歌后舞”的颇有杀伐之威、令殷人丧胆的战阵武舞,显然会给周武王和周公旦留下深刻的印象,周公旦将巴人的武舞移植为庆典用的舞蹈也是理所当然的。武舞的舞具当然也是兵器,无非盾牌与戈、剑、斧之类的东西,所谓干戚之物。干,即盾;戚,则为钺,一种类似于斧的兵器。一手执干(盾牌);一手执戚(斧),以歌踏节而舞,国家庆典以八八六十四人成方阵队形变化表演,这便是西周王朝建立后创编的舞蹈,史称大武舞。手中的戚,应多是铜制的,也有玉制的。手中的盾牌则是木制的。《周礼·春官·序官》记载说:“干舞者,所执为楯也。”郭璞注“干舞”时也说:“执楯武舞也。”楯,与盾同音,是指用坚实的木板作成的木盾牌,也就是板楯,然而从历史的印象看,似乎拿着板楯作战的多是指巴人,他们在一千年以后被秦汉时期的汉人称为板楯蛮。如此看来,巴人执板楯而战和执板楯而舞,在商周之交就已通行。如果按其发生的时间推测,则学会用坚硬的木板作盾牌,恐怕应至少在商代晚期就已出现了。联想到1974年以后在陕西宝鸡市南边的茹家庄、竹园沟等地挖掘的西周早期弓鱼 国墓葬中出土的 25块板楯和十多件柳叶形巴式剑,这种推测应该是成立的。
进行以上论述,是为了说明两点:一是巴人参与了周武王伐纣的牧野之战,并且参加了周人依据他们的武舞而编制的大武舞;二是参加这场战争和大武舞表演的就是手执板楯的巴人。
到此,我不必再去关注那段刀光剑影的历史,而是把眼光投向荆门出土的这件“大武铜戚”上的那个“蛙人”形图案(见图 1)。这个图案铸刻在巴人的兵器和舞具上,显然是有特定意义的。人如蛙形而舞,两手操蛇状之物,头上为卷羊角形线条,双足分踏太阳和月亮,这不得不使人感到神秘而引发深深的思考。
图1 荆门“大武铜戚”上的“蛙人”形图案
翻开中国古文化史,不难发现在原始社会图腾崇拜阶段,“蛙”被作为一种动物图腾,主要表现在中国史前社会的西北文化区。蛙纹在黄河中上游广大地区的彩陶装饰艺术中较为常见,且形象丰富多样。从其出现到消失,延续了从半坡类型到庙底沟、到马家窑、到半山、到马厂、到齐家文化的漫长的历史跨度。最早的蛙纹见于山西临潼姜家寨半坡期的陶盆里面,但不画在中央而画在一旁,其画法显示出写实性。到庙底沟期,蛙纹一般画在盆的外壁,样子也还接近于写实。马家窑期彩陶上的蛙纹,已经脱离了写实风格愈来愈程式化和图案化了。……到马厂类型彩陶上的蛙纹,就已逐渐走向几何形化了(见图 2)[1]。特别是在马家窑文化的马厂期,蛙纹几乎成了彩陶的母题纹饰。马家窑文化遗址是瑞典地质学家兼考古学家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于1923年在甘肃临洮县的马家窑村发现的,故定名为马家窑文化,分为石岭下期(距今5800年~5100年)、马家窑期(距今5200年~4300年)、半山期(距今4600年~4200年)、马厂期(距今4300年~4000年)四个承传阶段,分布于泾、渭上游及湟水、洮河、清水河、庄浪河与白龙江流域,密集度最大的在甘肃中东部地区。
图2 马厂类型彩陶上的蛙纹逐渐走向几何形化
图腾,在原始社会往往被作为氏族的标志、共同的信仰和精神象征,并具有关于本氏族或部落集团的肇始神化,因此在日常生活和艺术活动中,这种图腾徽号往往被描绘或雕刻在用具上,用于区别于其他氏族的识别,也昭示本氏族的历史,从而在本氏族或部落集团中代代相传。蛙,被作为一种彩陶纹饰,除了装饰的作用外,恐怕还是一个族群或某一个共同体的文化标志并世世代代受到尊崇。
至今在甘肃陇东地区的民间剪纸中仍流行和时兴“蛙人”图案(见图3),比照荆门“大武铜戚”上的“蛙人”图案,二者竟是如此的相似。几千年前的“蛙”图腾承传为如今的民俗艺术,这只能说明自古不变的文化认同和情感的一致。这样一来,新石器时期晚期马家窑文化彩陶上的蛙纹与战国时期巴人“大武铜戚”上的蛙人和当今陇东地区民间剪纸的蛙人三处同类图形之间,似乎贯穿着一根无形的历史脉络,从古今两个时点说明巴人应起源于甘肃陇东一带,即汉水上游和嘉陵江上游地域,那里才是巴人的故乡。这与很多学者的研究结论恰好吻合,也与史籍记载和考古等发现恰相印证。
图3 至今在甘肃陇东地区的民间剪纸中流行和时兴的“蛙人”图案
二
《山海经·海内经》云:“西南有巴国。大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世本》也云:“巴氏,巴子国,子孙以国为氏。”这里太皞并非东夷族首领那个太皞,而是指伏羲氏。把伏羲和太皞混为一人,是汉代人所为,也或许是伏羲部落与东夷太皞部落统一后尊伏羲也为太皞了。关于伏羲的出生地,历史上记载有甘肃成纪说、川东阆中说和陕西蓝田说等多处;然结合考古发现,伏羲出生于甘肃陇东地区可能性最大。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的发现,为伏羲部落的存在找到了考古学证据。甘肃中东部十分密集的新石器文化遗址说明那里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伏羲时代为原始渔猎时代,其晚期应有原始农牧业发生,与神农时代早期应有叠合,大地湾遗址出土距今7800年前的农作物黍和油菜籽碳粒就说明了这一点。所以,伏羲时代的时限应大约在距今65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的早期。巴人氏族从伏羲部落中分离出来,当在伏羲时代的晚期,也即距今6000年~7000年之间。那时已是原始农牧业趋于发展、人类开始定居繁衍的时期,生产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为巴氏族从其原母族中分离与形成创造了条件。从环境考古的结论来看,在距今8000年~5000年之间,也正是甘肃渭河流域气候的适宜期。这一时期在甘肃六盘山西沿的葫芦河流域孕育了发达的古文化系列:大地湾一期、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常山下层文化、齐家文化、寺洼文化和春秋战国秦文化等[2],居于葫芦河流域的人们,随着经济与人口的增长,逐步形成新的不同的氏族是必然的。这些新的氏族不断扩大又分化出一些另外的氏族,一些有血缘关系的氏族再组成部落,部落与部落之间通过联姻或经济文化的联系又组成部落联盟,形成较大的部落集团,最后因同地域、同语言、同文化心理、同风俗习惯的形成而发展融合成一个民族,这种发展与融合经历过无数的历史风雨包括战争、迁徙、交流等复杂过程才完成的。
甘肃在上古时期的原住民族是氐人和羌人。羌人原居甘青高原,以牧羊为生,后东迁至甘肃境内的各河谷地带,由游牧而改作农耕,羌语谓“农耕”为戎,故称之为羌戎。因是从西边迁来,故又称之西戎。氐人则是以甘肃东南部为活动中心的土著民族。氐人、羌人为藏缅语族的先民。如前所述,后来很多新的氏族就是从这些先民中分化出来,再因为之后的环境变化而向外迁徙。大地湾遗址考古发现人们在此生活了3000年(距今8000年~5000年)而后消失,说明属于伏羲氐羌部落的一些氏族部落在距今5000年前后已徙往外地。同样,原生栖于葫芦河流域的各个氏族也纷纷外迁。如今定居于西南地域的多个少数民族都世代相传着洪水齐天、葫芦救兄妹以及伏羲女娲繁衍人类的传说,是否与他们的先人来自葫芦河流域和伏羲女娲的故乡有关?
巴人氏族出自伏羲部落,这已有文献记载,但更重要的依据应是语言承袭关系和考古发现的佐证以及风俗习惯的传承情况。关于语言,早在上世纪50年代,我国的民族语言学家就认定巴人是土家族的先民,土家族语言属藏缅语族,但属何语支尚未确定。2003年,中南民族大学何天贞教授经过二十多年对多个属于藏缅语族的民族(包括现今川西的羌民族)的语言进行对比研究,最终认定土家语属古代羌语支,是从古代羌语中分离最早、简化最快的一种语言。[3]湖南吉首大学土家语言学家叶德书教授对土家语和现今羌语进行对比,发现土家语与北部麻窝羌语差别较大,而与南部桃坪羌语在声母语音上有较多的相同之处。从古代土家语到现代土家语也恰是从繁到简的变化过程。
从图腾崇拜代代相传的因素上看,巴人“大武铜戚”上的蛙人与如今陇东地区民间剪纸上的蛙人是如此的相似或近乎相同,不能不说是考古发现与
民俗文化上的一大联系。可以这样说,原居于甘肃中东部的巴人的先民在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对“蛙”的崇拜经代代相传到商周青铜时代,便将这种“蛙图腾”铸刻在了自己的青铜兵器(钺)也即大武舞具(戚)上,从而也永远刻在了巴人这个族群人们的心灵上,他们视之为神灵。头上圆状形线条可理解为天上的云朵,也或许是对先民羌人羊图腾之卷羊角的记忆(见图 4),两手所执蛇状物应是舞饰,因西北民族自古就有“两手执牛尾”而舞的传统。“蛙人”踏日踩月,可能反映的是古人“朝拜日之始生、夕拜月”的习俗。古人的“出日”之祭、夕月之祭用歌舞,跳“出日”之舞、夕月之舞。[4]这个蛙形的神人或人神,就是巴人心目中的保护神。人如蛙形而舞,应是具有巫术意义的,为了保护巴人取得战争的胜利,取得风调雨顺的丰收,取得人口的大量繁衍。在那生育率低下、生活条件恶劣的时代,只要有了人,这个民族就有了生存与发展的希望。
图4 “蛙图腾”头上的圆状形线条
作为武舞的舞具,巴人的铜戚和板楯应是同时使用的。前面提到巴人协助周武王伐纣取得胜利,后又将自己的武舞移植为西周王朝庆祝开国大典上乃至之后国祀上的《大武舞》。《礼记·明堂位》:“清歌《清庙》下管象,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孔疏》:“执赤盾玉斧而舞武王伐纣之乐也。”这个“赤盾”,就是涂上红色色彩的板楯。红色,“一般说来,用以象征鲜血,因而象征生命,尤其是死者的生命。”战争对于人本就是血与火的洗礼和生与死的考验。将板楯染成红色,那正是敢于赴汤蹈火、置生死于度外的精神和勇气的表现。红色,在古代又是一种宗教色彩。执红色的板楯而舞,也正是被赋予了巴人所独有的带有宗教性的“符号象征的观念含义”。那就是珍惜生命,但为了胜利又不怕死亡。
三
商周相交之际,巴人活动中心应在大巴山脉和东西汉水之间,也就是古代“巴中”之地。[5]《蜀典》卷一上所说的“巴中板楯”就是指的这一带的巴人部族。《山海经》上说:“嶓冢倒漾,东流为汉。”传说是大禹凿山把西汉水引入汉江的。西汉水,古代称漾水,后由于地壳变化,才改道向南流入嘉陵江。巴人就在这一地域(包括汉中盆地和安康盆地)与商人争锋了一百多年,并最终完成了自己的壮举,高高举起那富有神性的铜戚和张扬血性的板楯,以“歌舞以凌”的大无畏气慨走上了与群雄搏杀的战争舞台,在中国民族史上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
[1] 李学勤等.中国古代文明起源[M].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7,(4):205.
[2] 周昆叔.环境考古[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3):167.
[3] 何天贞.土家语的支属问题[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3,(1).
[4] 张碧波,张军.中华文明探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2):32.
[5] 董其祥.巴史新考[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3,(6):42.
An Exploration of the Race Root of Ba People According to Their“Da-wu Copper-axe”
CHEN Dong
( College of Music and Dance, Jishou University, Jishou, Hunan 416000, China )
“Da-wu Copper-axe” dug up in Jing-men, Hu Bei Province is a kind of weapon of Ba people, also their dance tool. The frog-like man pattern on it has a special cultural significance. This paper aims at an exploration of the race root of Ba peopl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copper-axe.
copper-axe;exploration;race-root of Ba people
(责任编辑 朱存红)
K28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673-9639 (2011) 02-0105-04
2010-12-27
湖南省教育厅、财政厅科研项目“同宗音乐地域性差异研究——基于湖南湘西、湖北鄂西两地土家族民歌研究”(08C694)
陈东(1975-),男,土家族,湖南永顺人,吉首大学音乐舞蹈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土家族音乐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