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社会茶业管理的经济与军事效益
2011-01-02于嘉胜
□于嘉胜
中国传统社会茶业管理的经济与军事效益
□于嘉胜
茶叶是中国传统社会具有重要意义的农产品,它所创造的经济效益巨大,成为国家财税的重要来源。同时,它也具有重要的军事效益,成为维护边疆稳定、处理民族关系的重要工具。
茶叶;经济效益;军事效益
茶叶是中国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农产品之一,“从商品经济史的角度而言,唐宋的茶,与汉以前的铁、明清时期的棉,构成两千年来足以影响中国社会经济进程与特征的三大商品之一。”(邓杲,2002)中国古代茶叶在农业经济体系中形成一个产业后,逐渐受到政府的重视,茶业取得了快速的发展,政府不仅仅在经济效益中收益明显,且在政治、军事、民族外交等方面都得益良多。本文将对中国传统社会茶叶管理所创造的经济和军事效益进行分析,以期进一步揭示茶叶这种特殊产品的社会属性,从另一个侧面探讨茶叶在中国历史中的特殊地位。
一、中国古代茶业管理制度的经济效益
中国古代茶业在政府的宏观调控下,取得了丰富的经济收益,产量不断攀升。虽然各位学者对历朝茶叶产量的统计因史料的缺失或者统计口径的差别而有所差异,但总的趋势是增加的,如方健 (1993)以唐代的茶税数额为主要依据,再考虑贡茶和耗茶等因素,推测唐代茶叶产量为 2000万斤左右,最高年份不超过 4000万斤。这一结论,与陈椽 (1984)的推测相去甚远。宋代的茶产量数,贾大泉 (1993)统计有 5000余万斤,方健 (1993)统计为 1.65亿斤,郭正忠 (1997)认为在 1.1亿宋斤左右,林文勋 (2002)推测有2.6亿斤。政府通过严格的茶叶管控制度从中获利甚多。南宋人李纲在《粱溪全集》卷六三《乞修盐茶之法以三分之与州县札子》中说:“祖宗之时,茶盐之利在州县,则州县丰饶;崇观以来,茶盐之利在朝廷,则朝廷富实。其后悉归于御府以为玩好宴游赐予之物,则天下利源竭矣。”
据统计,在唐代榷茶制度建立的短短数十年时间里,榷茶所得就翻了一番。宣宗大中年间,全国财政收益总额是 15386964万缗,其中茶税 603370万缗。约占政府岁收入的 3.92%。日本学者大泽正昭 (1997)在论及唐代茶叶的地位及流通时指出:“蔬菜类和茶叶在唐代以后的农业生产构成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茶叶是 8世纪中叶以后得到迅速普及并进入流通的作物。茶叶的产地位于长江流域以南的山地,茶叶产地受到限制的特性,引致了由南而北的活跃的商业流通。这些商品作物栽培的发展,形成了围绕农业生产的一个必要的规定性条件——流通。”陈衍德 (1988)取大中年间茶利收入 603370贯之数,指出其占中央财政收入的 3.92%。
进入宋代,国家的茶利收入大幅度增长。北宋初年,东南茶利就达 400万贯。其后虽在很多年份降至一二百万贯,但到南宋又恢复到400万贯以上。汪圣铎 (1995)粗略估计,榷茶收入约为全宋岁入数的百分之一至五。漆侠(1998)则统计为 4.6%-7.2%。宋嘉佑初年通商法后,淮南“总为岁课八百六十五万余斤”,“江南千二十七万余斤,两浙百二十七万九千余斤,荆湖二百四十七万余斤,福建三十九万三千余斤,总计每岁课茶 2306万 2千余斤。四川地区年产茶北宋元丰七、八年约三千万斤”,按宋代商税平均税率 2.5%计算,则宋代茶叶贸易总值应在 4500万贯左右 (林文勋,2002)。南宋绍兴时期成都府利州路二千一百二万斤,加上梓州路夔州路共约八、九百万斤,总计约三千万斤。绍兴末年 (绍兴三十二年)东南地区岁产茶一千五百九十余万斤。
林文勋 (2002)认为单茶叶运销所导致的社会商品总流通值,唐代一般应在一千万贯左右,特殊年份可达一千六百万贯。宋代则增加到八千万贯以上,甚至接近一亿。朱瑞熙(1993)取宋代全国每年商税收入 1000万贯,按照“过税”和“住税”的平均率千分之二十五计算,宋代社会每年的贸易总额达 4亿贯。以宋代社会户口最多时的 2000万户求其平均值,每户参加商品交易的数额为 20贯,“这同样是一个比较可观的数字”。
元朝茶课税率,初时尚轻,元世祖至元十三年,每引收钞 4钱 2分 8厘,全国征收茶税不过1200余锭。以后逐年增加,元仁宗延祐七年每引征税已达 l2两 5钱,全国茶课收入达 289211锭。四十多年问,茶课增加近 300倍。
表 1 唐宋茶利收入表
明朝各地茶课钞数可考者有:“应天府江东瓜埠巡检司钞一十万贯;苏州府钞二千九百一十五贯一百五十文;常州府钞四千一百二十九贯,铜钱八千二百五十八文;镇江府钞一千六百二贯六百二十文;徽州府钞七万五百六十八贯七百五十文;广德州钞五十万三千二百八十贯九百六十文;浙江钞二千一百三十四贯二十文;河南钞一千二百八十贯;广西钞一千一百八十三锭一十五贯五百九十二文;云南银一十七两三钱一分四厘;贵州钞八十一贯三百七十一文。”从上述材料来看,明政府的茶课收入相当可观。
各朝从茶马贸易获利很多。据统计,宋朝每年易马达 15000--20000余匹;宋辽之间的茶叶榷场贸易额是很大的。利润也是相当可观。宋礼部侍郎曾开曾提到过河北榷场的税额:“岁币乃邦赋之余,则可以供之。且章圣(指真宗)不欲竭我力而富虏也。富弼乃议榷场之货,百有五十万,所收乃其地所入,章圣故出圣断。”“自景德中,北戎 (指契丹)入寇之后,河北籴便之法荡尽,此后茶利十丧其九,恕在任,值北虏讲解,商人顿复,岁课遂增,虽云十倍之多,考之尚未至旧额。”从上述两则材料看出,宋方在河北榷场征收的专卖税达到一百五十万之多,其中茶叶税获利更是巨大。
清代茶叶产量经历了一个在世界范围占绝对优势到被印度超越的过程。中国茶的对外贸易,一般认为始于汉,兴于唐。自唐以后,开始衰落。到明、清时,随着欧州工业革命的开展,资本主义列强的兴起,以及茶的自身魅力,茶风靡世界,当时出口茶叶的唯有中国,平均每年出口 45万担,值银 1155万关两,约占当时出口总额的 63%,是我国最大宗的出口商品。
具体来看,英国在 1720-1724年,年均进口茶叶 6978担;1745-1749年,年均 15693担;1760-1764年,又增至 42065担。荷兰在 1729-1733年,年均投资茶叶货款 302278盾,约可购武夷茶 5263担;1760-1764年,年均投入1565262盾,约可购武夷茶 27250担。瑞典在18世纪 40年代,年进口茶叶也达到万担以上。法国和丹麦也在 50年代达到了万担以上。也就是说在 18世纪 50年代后期,中国出口欧洲的茶叶总数已达到 10万担左右。不仅如此,1764-1774年,中国年均出口欧洲茶叶达到了13万担;1774-1784年,年均又达到 16万担,其中 1783年更是几乎达到 24万担 (见表 2)。1800年以后,中国出口茶叶继续增加,1800年,西方国家进口茶叶已达 296000担,较之上述1776-1784年的年均出口 158000余担,几乎翻了一番 (图 1)。姚贤镐 (1962)说:“在鸦片战争前的 1760年到 1833年,经东印度公司转运至欧洲的中国商品中,茶叶出口货值占出口总值的比例平均为 80%左右,最高的 1760-1764年达到 94.1%,最低的 1775-1979年也有 55.1%。”1867年出口增至 131万担,占世界茶叶出口量的 90%以上。鸦片战争后,茶叶出口继续上升,19世纪 80年代进入顶峰期,1886年出口 286万担,创历史最高纪录。
表 2 1776-1784年 (缺 1782年)欧洲各国进口茶叶统计 单位:万担
二、中国古代茶业管理制度的军事效益
茶马贸易在维护历史时期边疆安定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以茶易马,是我国历代统治阶级长期推行的一种政策。即在西南 (四川、云南)茶叶产地和靠近边境少数民族聚居区的交通要道上设立关卡,制订“茶马法”,专司以茶易马的职能。边区少数民族用马匹换取他们日常生活必需品的茶叶,沿边少数民族只准与官府 (茶马司)从事以茶易马交易,不准私贩,严禁商贩运茶到沿边地区去卖,甚至不准将茶籽、茶苗带到边境,凡贩私茶则予处死,或充军三千里以外,“茶马司”官员失察者也要治罪。立法如此严酷,目的在于通过内地茶叶来控制边区少数民族,强化他们的统治。这就是“以茶治边”的由来。但在客观上,茶马互市也促进了我国民族经济的交流与发展。
茶叶贸易是宋政府羁糜少数民族的重要政治手段,在军事上,熙宁年间对熙河用兵,战马用量增加,为保证军事用马和筹集军饷,为满足少数民族对茶叶的需要,将茶马贸易制度化,创造了入中制。政府利用商人的力量,使大批粮草和物资不召而自来,从各地汇集边地,有效地解决了军队的供给。虽然在这一过程中,商人常常利用国家军情吃紧的时机,通过“加估”、“虚抬”等办法,套取国家茶利,使政府蒙受巨额损失。但官府通过调整茶法,也与商人不断争夺茶利,从而达到既保证了茶利又有效地解决军需供给的目的。事实证明,这项政策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如天圣年间李谘变革茶法后,宰执大臣们不得不承认“所省及增收计为缗钱六百五十余万,异时边储有不足以给一岁者,至是多者有四年,少者有二年之蓄,而东南茶亦无积滞之弊”。两宋时期,茶叶对边防具有重要的作用,南宋人张震说:“四川产茶,内以给公上,外以羁诸戎,国之所资,民恃为命”。黎世英 (1994)的分析指出:“在四川盆地四周居住少数民族,宋朝廷对少数民族实行羁糜统治,对各族首领封官、赐爵、赐地,地方政权的实权掌握在少数民族的统治者手中。由于契丹、西夏和女真的崛起以及对两宋政权的严重威胁,使宋朝廷特别需要保持同四川和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友好关系,维护西南地区的和平安宁,以免腹背受敌,能够腾出手来集中力量与西北少数民族政权对抗,保住宋朝廷的政权。在此情况下,同四川地区少数民族搞好关系,对两宋政权的边防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王融初(2006)的分析指出:“通过历史上的茶马互市,使原本内地的黄河乃至长江流域不繁育马群或地方马种素质欠佳的地区得到众多的良种马资源,并为马群良种之间的杂交配种创造了条件,从而又获得优良马种的后代,为达到引种、杂交、改良更新原有马种素质开辟了先河,为繁荣中华大地各类优质马群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可见,这种军事性的制度无意间带来了科技效果。
茶马贸易促进了茶马古道的出现,加强了汉藏民族关系。茶马古道是“连接川滇藏,延伸入不丹、斯里兰卡、尼泊尔、印度境内,直到抵达西亚、西非红海岸”的古代贸易通道。形成于汉藏民族“茶马互市”的贸易往来,积淀着唐代以来近 2000年的历史。沿着这条道路、随同茶马贸易不仅大量内地的工农业产品被传入藏区丰富了藏区的物资生活,而且内地的先进工艺、科技和能工巧匠也由此进入藏区,推动了藏区经济的发展。例如因茶叶运输的需要,内地的制革技术传入藏区,使藏区的皮革加工工业发展起来;又如因商贸的发展,内地的淘金、种菜、建筑、金银加工等技术和技工大量经由此道输入,推动了藏区农作技术、采金技术和手工业的发展。同时,由于交易物品的扩展,藏区的虫草、贝母、大黄、秦芄等药材被开发出来,卡垫、毪子和民族手工艺品生产也被带动起来,有了很大的发展。据统计,宋代四川产茶 3000万斤,其中一半经由茶马古道运往了藏区。明代经由黎雅、碉门口岸交易的川茶达 3万引,占全川茶引的 80%以上。清代经打箭炉出关的川茶每年达 1400万斤以上。同时,大批的藏区土特产也经由此路输出。据 1934年统计,由康定入关输向内地的有麝香 4000斤、虫草30000斤、羊毛 5500000斤、毪子 60000多根等,共值银 400余万两 。可见汉藏贸易规模之大。这一贸易的带动下,藏区商业活动迅速兴起,呈现了一批著名的藏商,如“邦达仓”“三多仓”“日升仓”等,呈现了集客栈、商店、中介机构为一身的特殊经济机构 -锅庄。
但严格的茶法也有副作用。王达苗(2005)分析认为北宋茶法的频繁变化是导致其中后期陷入财政危机的重要原因。因为“北宋的茶叶贸易涉及到统治阶级 (政府 +豪商大贾)和被统治阶级 (园户 +中小商贩)的利益,而又与边防、财政、阶级矛盾紧密相联。茶法变化与积贫积弱问题的解决在一定程度上走入了一个怪圈,没有解决北宋社会的种种矛盾,在不触动封建中央集权制的情况下,难以解决北宋政治经济等社会危机。”
在中国古代的茶马贸易制度中,明代的金牌信符制度独具特色,它在当时起到了积极的历史作用,达到了“虽所以供边军征战之用,实所以系番人归向之心”的双重目的。胡长春等(2003)分析认为,茶马贸易不仅有利于加强明王朝同西北各少数民族的联系,有利于促进西北地区与内地茶叶产区经济的发展。西北各族如藏、回、维吾尔、蒙古等少数民族大都以畜牧业为主,迫切需要获得内地的茶叶、绢帛等以维持基本生活,而西北盛产的宝马良驹,也是明政府征战所必需的。通过茶马互市就能起到加强西北诸部与内地的政治经济联系,茶叶市场起到促进民族融合的作用。同时互通有无,各取所需,长此以往,西北诸部为了取得内地的茶叶必须大力发展畜牧业,又推动了内地茶业经济的发展。明政府一向视茶马贸易为有效的“制夷”手段,茶马贸易的兴盛,对于加强明政府对西北地区的统治、巩固边防极为有利。
三、结论
以上分析不难看出,茶叶这样一种特殊的农产品形式,不仅仅具备了经济效益,更具备了巩固边防、安定边疆的军事效益,双重效益的形成展现了传统社会政府对国家治理机制的逐步完善。统治阶级对效益的追求客观上促进了中国传统社会茶业经济的发展与进步,使中国的茶叶成为历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农产品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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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8-8091(2011)02-0077-05
2011-03-11
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北京,100193
于嘉胜 (1969-),男,辽宁盖州人,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领域:农业经济史。
邓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