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助白求恩锯臂救彭清云将军
2011-01-01李朝选
百年潮 2011年2期
1931年12月14日,驻扎在江西宁都的国民党二十六路军的一部,在董振堂、赵博生和季振同的率领下,1.7万多人举起了革命的义旗,宣布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当时只有15岁的我,就是这支起义队伍中的一员。宁都起义后,组织上看我年龄小,分配我到部队医院工作,从此我成了一名“白衣战士”,长期在我军卫生战线工作。
现已进入耄耋之年的我,经常回顾往事。在我作为“白衣战士”的战斗生涯中,努力实践毛主席关于“救死扶伤,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的教导,拯救过非常多的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和志愿军伤病员的生命,留下很多美好回忆。给白求恩大夫当麻醉师,成功抢救彭清云将军,就是这些难忘回忆中的一个。
1938年10月25日,日本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旅团长常冈宽治到前线督战,我们三五九旅七一九团在山西省广灵县黑市镇邵家庄打了他们一场伏击。当时彭清云任七一九团一营教导员,他领导的部队遭到日军疯狂抵抗,日军三面向一营扑来,并占领了一个有利地形,用一挺重机枪向我军扫射,给我军造成极大威胁。团长贺庆积命令彭清云一定要把这挺重机枪抢过来,彭清云就带着部队向日军冲去。在冲到离日军很近的地方,日军向彭清云所部猛烈射击,一枪打穿了彭清云的右臂关节处,血流不止,但他仍坚持带着部队冲上去抢到重机枪,并用其向日军猛烈扫射。把日军压下去之后,彭清云带人冲到常冈宽治的指挥所,看见一个胖军官正在指挥战斗,他瞄准后开了一枪。彭清云是神枪手,一枪击毙了这个胖军官。事后据情报得知,这个胖军官就是常冈宽治。在这场残酷的伏击战中,三五九旅虽然牺牲了好几位连长、指导员和一些战士,但却获得了重大胜利,共消灭日军500多人,缴获大批武器弹药。
战斗结束后,彭清云和一批伤员被送到我所在的三五九旅第二休养所。所谓休养所实际上是后方医院,我那时任所长。我们的休养所设在山西灵丘县一个深山老林里。这座大山中有一条河,河边的半山坡上有一所地主家宅院,宅院比较宽大,有正房和东西厢房,我们的休养所就借用这些房子当治疗室。那时,我们休养所的条件很差,不仅设备简陋、医药奇缺,而且医务人员极少,像我这样在红军时期曾在中央军委卫生部卫校参加过学习、八路军时期又在延安医大学习过一年多的专业医务工作者极少,我这个所长是所里的主要医生之一。
彭清云被送到我们休养所后,我赶紧为他做检查。他负伤后在前线只是做了简单包扎,连药也没有敷,前线也只有这个条件。我们休养所的条件虽说比前线好一些,但也只能用盐水泡的沙布给他清洗伤口,再擦上“二百二”,也就是红汞,然后用纱布包扎上。至于伤没伤到骨头,伤口里的情况怎样,我们没有x光机,也没有其他设备,根本无法检查。
经过简单治疗后,彭清云的伤口开始愈合,他也以为自己没事了,还跟我们所里的同志打了几圈麻将。实际上他的伤口里面已经严重溃烂,三天后开始发作,整个右臂肿得发亮,我们开始感到情况不好,加紧治疗。又过了两天,伤口进一步恶化,伤口里殷红的鲜血直往外涌,我一看知道是大动脉破裂了,急忙用一大块止血棉压住伤口,再用止血橡皮筋勒紧,虽然止住了出血,但他整个手臂的血脉不通,皮肤呈现出紫青色。彭清云一阵阵疼痛,一阵阵昏迷。我深知彭清云伤情严重,很快会引起并发症而危及生命。可是根据休养所当时的条件和医术,根本无法抢救他的生命。
看到这个情况,我非常着急。当时,我们三五九旅的卫生部也设在这个村子里,我就急忙跑到旅卫生部部长兼政委潘世征处报告。潘世征不仅在职务上是我们旅卫生系统“第一把手”,在业务上也是“第一把手”。他看了彭清云的情况后,也感到束手无策,在非常焦急之中,他想到了白求恩,立即向王震旅长报告了情况。王震旅长一听他的“虎将”生命有危险,非常着急,二话没说就向正在前线的白求恩大夫求救。
当时白求恩大夫从所在地赶到休养所需要一段时间。为了抢时间,我让同志们用两条木棍和麻绳绑成一副担架,抬着彭清云往白求恩所在的方向赶去。大约走了两三里路,彭清云又昏迷了,只好把他放在一棵大树下抢救。正在我非常焦急的时候,听见“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白求恩大夫连翻译都没来得及带,就骑着一匹棕红色的战马,沿着狭长的小路,飞奔过来。穿着八路军普通灰军装的白求恩,翻身下马后边听我汇报情况边给彭清云查伤。查过伤后,他打着手势,用夹杂着英语的中文急切地要我们马上回休养所,就在那里做手术。
我们回到村里,把彭清云安置到土炕上。白求恩连水也没喝一口就罩上一件白大褂,开始对彭清云的伤口进行检查。潘世征在白求恩到达时,也来到这里。他会些英语,能用英语跟人作些简单交谈,这样他就当起了白求恩的临时翻译。潘世征边协助白求恩检查,边和他研究方案。白求恩检查了彭清云的伤势之后,制定了手术方案,让潘世征当助手,让我负责麻醉、止血等工作。
在白求恩的指挥下,抢救彭清云的手术开始了。白求恩一点儿一点儿地剥开彭清云胳膊关节处已腐烂的肌肉,寻找损伤的血管头。第一次找到后进行缝合,可一缝合血管头又断了,说明血管头已坏死。白求恩又找了三次,进行了三次缝合,可三次血管头都断了。四次下来都不行,白求恩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呈现出歉疚和难过的神情,无奈地向潘世征和我摊开双手,缓缓地说了一段话,潘世征翻译说:“为了挽救彭的生命,只能截肢了。”
随后,彭清云的截肢手术也做得很艰难,首先就遇到了手术器械问题。当时,别说在我们休养所,就是旅卫生部也没有一把像样的手术锯。情急之中,我想到所里有把从日军手中缴获的工兵锯,让人马上找来。白求恩接过工兵锯端详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递给护士,要他们把锯的大头一端去掉,只留下狭长的一端,严格消毒之后就用这把锯做截肢手术。
白求恩原想尽量把截肢的位置截得低一些,先从关节以上稍高位置截起,截开之后发现上面的肌肉组织已严重坏死,也就是说切除的部位还得往上移。可是移到什么部位才适当,没有器材,只能从表面的腐烂情况判断,就这样又截了两次,都发现上面的肌肉腐烂了。第四次截肢定位是齐胳膊切起,也就是从腋窝处截起。我注意到白求恩额头上已渗出汗水,他知道如果这次再不成功,彭清云的生命就危险了。我们的护理人员给他擦了擦汗,他又开始第四次截肢,这次截肢终于获得成功!
这个从上午10时开始到下午16时结束的手术,终于挽救了彭清云的生命。从此,彭清云失去了一条胳膊,我军也多了一名独臂将军。
手术结束后,彭清云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必须及时给他输血。我们都争着献血,白求恩却用那“英语味”十足的话说: “来不及验血了,我是O型万能输血者,赶紧抽。”我们哪还忍心抽他的血呀,但他坚定地说:“战士们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我献点血算什么,不要争了,抢救伤员要紧。”说着,他挽起袖子,同志们望着他那严峻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好把针管插进他的血管,他又把自己的血亲自输进彭清云的身体里。
输完血后,白求恩又守在彭清云身边观察情况。我们怎么劝他,他也坚持不肯休息,他从王震旅长电话里知道彭清云是位击毙日本将军的功臣,对彭清云有极大的敬意,说什么也要守在彭清云身边。彭清云在麻药失效后,伤口非常疼痛,额头上流下大颗大颗的汗珠。白求恩让我们给他打镇痛剂。那时我们旅卫生部只有8支镇痛剂,当打到第4支的时候,稍稍清醒了一点的彭清云,摇头拒绝再用镇痛剂,他知道这种药奇缺。
我们陪白求恩大夫在彭清云身边守了整整一夜,白求恩看到彭清云的伤口没有异常,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第二天一大早,白求恩的翻译和前方的同志来接他,因为前方又有一批伤员急需他抢救。一夜没有合眼的白求恩,拿起听诊器给彭清云做了一次细致的检查后,站起来高兴地说“很好”。他反复叮嘱护理人员说,一定要把护理工作做好,这一周是关键,七八天后才能脱离危险,说着就往村外走去。我把他送到村口,他骑上那匹棕红色的马,跟着翻译和接他的同志急急向山下奔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远方……
彭清云手术后,一连4天处于昏迷半昏迷状态,第5天才苏醒过来。当我把白求恩大夫为他截肢并为他献血的情况告诉他之后,他的热泪夺眶而出:“是白求恩大夫、潘部长和你挽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彭清云的伤势稍好一些后,就上前线了。“半生独臂,一身许国”,这就是彭清云以后在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斗中,在全国解放战争的大大小小战役中最真实的写照。
1979年4月,在我军纪念白求恩的一次会议上,我和彭清云将军重逢,我们又谈起伟大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