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岸英入朝参战和牺牲前后
2011-01-01王亚志
百年潮 2011年2期
对于毛岸英入朝参战和牺牲的经过,有各种不同版本的说法。“文化大革命”中,有些人甚至把毛岸英牺牲的责任推到彭德怀身上。近期,随着电视剧《毛岸英》的播放,毛岸英入朝参战和牺牲情况再次成为大家关注的热点。可谓众说纷纭,其中,有一些说法与历史事实有出入。我作为曾经担任彭老总军事参谋的老同志,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很早就开始收集这方面的资料,找了当年在志愿军司令部作战处、办公室工作过的旧友、同事,尤其是请见证了这件事情的成普、龚杰等作了详细回忆。在此基础上,我还找了参与编写抗美援朝战史、掌握大量一手资料的孟照辉等查看资料、了解情况。现在,根据这些亲历亲闻资料和相关文献材料,写成此文,供大家参考。
俄语翻译没来,却见毛岸英上飞机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到8月20日,朝鲜人民军举行了四次战役攻势。金日成于8月15日发布命令:“要使8月成为完全解放朝鲜国土的月份。”朝鲜人民军经过准备后,于8月31日发起第五次攻势战役,目的是发起最后一击,解放全朝鲜。但敌军兵力集中,在优势海、空军和炮兵支援下,同人民军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9月10日形成僵持。人民军未能突破敌洛东江防线。而美军15日在仁川登陆,朝鲜战局逆转。美帝国主义不顾中国政府的一再警告,把战火烧到我国东北边境,严重威胁我国安全。
中共中央严密关注着朝鲜的局势,多次发表声明谴责美国对朝鲜的侵略。10月4日,彭德怀应召紧急赶到北京,他原以为是商谈经济建设问题,所以带了管经济工作的秘书张养吾和大批西北经济情况资料。到京后,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已经在进行,彭德怀在会议中间匆匆赶到。散会后,他到杨尚昆住处,详细了解会议情况,才知道是关于出兵朝鲜的事。10月5日上午,受毛泽东委托,邓小平将彭德怀从北京饭店接到中南海毛泽东办公室。毛泽东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彭德怀的态度是很重要的。他们两人进行了一次情真意切的谈话。彭德怀表示拥护出兵援朝的决策。当毛泽东把挂帅出兵的重任交给他时,彭德怀说:“我服从中央的决定。”毛泽东略带感慨地说: “这我就放心了。现在美军已分路向三八线冒进,我们要尽快出兵,争取主动。今天下午政治局继续开会,请你摆摆你的看法。”下午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仍然有两种意见。在他人发言之后,彭德怀讲述了自己的观点。他说:“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烂了,等于解放战争晚胜利几年。如美军摆在鸭绿江岸和台湾,它要发动侵略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会议最后作出决定,由彭德怀率志愿军入朝作战。彭德怀就把那些经济资料转给了李富春。
周恩来于10月6日上午在中南海居仁堂主持会议,军委各总部、各军兵种领导以及政务院公安部、铁道部领导等出席。周恩来传达了中央出兵决策后,即对各项准备工作一一作了部署,如给出国部队调补武器、弹药、马匹、车辆,从各大军区抽组野战医院手术队到东北,国内加强防空、海防、地方治安、监督打击社会上谣言传播、哄抬物价等等。周恩来责成聂荣臻和总参作战部部长李涛从总部机关抽调工作人员为彭德怀组建一个精干的指挥所。
李涛于10月6日下午分别请总参情报部部长刘志坚、通信部部长王诤、军委办公厅主任张经武、机要局局长李质忠等先后来中南海居仁堂办公室,向他们传达了中央出兵朝鲜的决策和由彭德怀挂帅出征一事,为此需从各单位抽调业务工作人员组建指挥所。作战部决定抽调处长成普和参谋二人,由成普任指挥所领队。各单位抽调人员名单6日下午报成普。名单如下:作战部有处长成普、参谋龚杰、徐亩元;情报部有处长李士奇;通信部有处长崔伦及报务机务人员和电台两部;机要局有科长海鸥及机要员数人;军委办公厅外文秘书处俄语翻译一人。
10月7日上午,成普在西城区武衣库2号(今大乘胡同1号)作战部办公处召集上述人员开会,宣布保密纪律,每人对亲属、同事只讲外出执行任务,不准讲具体去向。因苏式里一2型客机只能载20多人,首长专机载客不超过70%,因此决定成普、龚杰、徐亩元、俄语翻译4人随彭德怀、高岗乘飞机去沈阳,其余人员乘火车到东北军区报到。下午准备,8日出发。8日8时,成普等3人到南苑机场登机后,俄语翻译没来,却看见毛岸英上了飞机,成普不知底里。
事后得知:10月7日下午,聂荣臻告诉李涛,军委办公厅那位俄语翻译不去了,改由毛岸英去。听说他在天津,可电话告知天津市市长黄敬,要毛岸英赶回北京,明天随彭老总去东北。李涛经长途电话台找黄敬未接通,正好这时李克农(外交部副部长、中央军委总情报部部长,1953年又任副总参谋长)来中南海居仁堂作战室了解朝鲜战场情况,问李涛找黄敬何事?李涛回答说找毛岸英。李克农说:“毛岸英不在天津,已经派他到北京机器厂做工,我知道电话。”于是他们找工厂,工厂方面回答说毛岸英临时有事外出,李克农告诉工厂方面说,毛岸英回来后即告知他立即到中南海居仁堂李涛部长处。毛岸英于晚饭前来到居仁堂。李涛告诉他,中央决定出兵朝鲜,彭老总挂帅,原计划派军委办公厅俄语翻译去,现决定他不去了,由你随彭老总去沈阳。毛岸英听后说我愿意去。关于奉聂荣臻指示找毛岸英随彭老总去朝鲜的事情,在得知毛岸英罹难后,李涛书面报告了具体经过。
10月7日,毛泽东、彭德怀、毛岸英共进晚餐。饭后彭德怀同毛泽东谈到深夜。张养吾秘书、郭洪光卫士在北京饭店等彭老总回来后才就寝。
毛岸英入朝一事,在很多出版物上写为“主动请缨”,甚至说毛岸英在毛泽东面前死缠着“彭叔叔”,非要入朝不可。实际上,10月7日前毛岸英不可能知道中国出兵朝鲜。中央有严格的保密制度,保密守则规定,不准向无关人员(包括亲属)泄露机密,中央首长为全党表率,例如1 964年周恩来主持第一次核爆炸试验,爆炸成功的公报发表后邓颖超才知道。刘思齐后来回忆毛岸英去医院看望她的情形:“(1949年)10月2日下午他又来了一次,从此一连十多天就没有了踪影,我知道他忙。10月14日晚上九点多,我已经休息了,他突然来了,告诉我他外出了一次,并且第二天又要出差。他在我的病床前坐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深夜十一点多了才恋恋不舍地别我而去。”“我怎能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永诀。”刘思齐的回忆和李涛临时打电话找毛岸英一事,都说明毛岸英事先不知道出兵朝鲜的事。同时也说明毛岸英严格遵守保密纪律,没有向妻子透露去朝鲜一事。
毛岸英罹难经过
如前文所述,周恩来、聂荣臻从军委各总部机关抽调作战、情报、通信等20多人组成精干轻便指挥所,但是没有生活保障人员。这些人到达沈阳后,由高岗予以加强,抽调处长丁甘如任指挥所主任,成普为副主任,还配备了医生、护士、炊事员等,并给了4辆吉普车、1辆大卡车。彭德怀从西安带来的卫士郭洪光不懂朝鲜语,又配备了朝鲜族卫士李振基,并安排黄有焕等作为交通员。
10月19日,彭德怀、邓华等领导包括彭德怀的指挥部、十三兵团团部以及部队分路入朝,毛泽东于21日3时30分致电彭德怀和邓华: “我意十三兵团部应即去彭德怀同志所在之地点和彭住在一起,并改组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以便部署作战。”遵此,10月24日,组成了志愿军司令部(简称志司)以及政治部(简称志政)。丁甘如任作战处处长,原十三兵团作战科长杨迪(曾在延安军委作战局任参谋)任副处长。志司作战处副处长成普兼司令部办公室主任。办公室的职责是为首长(司令、政委、副司令、副政委)的办公和生活保障、安全服务。当时办公室的主要任务是为彭德怀的作战指挥服务。成普在延安是作战局副科长,是“笔杆子”,经常发表一些军事评论文章,到志司后,彭德怀的重要报告文稿,多由他拟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有龚杰(华东军区干部,在西北野战军司令部作战科工作时同彭德怀相识)、徐亩元(两广纵队干部,后来到华北军政大学学习,1948年调入军委作战局)、杨凤安(解放军十九兵团干部,在西安西北军政委员会彭德怀的办公室工作,随彭入朝,在办公室主管首长的生活、安全等行政事务)、张养吾、高瑞欣、毛岸英。张养吾是随彭德怀从西安到北京并入朝的。他是陕西人,1936年毕业于北平国民大学教育系。1938年到延安,在陕甘宁边区政府教育厅工作,西安解放后任西安市教育局局长。彭德怀在1950年任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时,把恢复发展生产力作为第一位工作。他要西北局书记习仲勋调一位懂经济的秘书,但过了几天习仲勋对彭德怀说,老区来的干部中没有合适的人。彭德怀说从报纸上看到西安市教育局局长是张养吾,不知他是不是曾在1948年任过土改工作组组长?如是,我看此人有政策水平,可以调来。此前1948年夏天,彭德怀率西北野战军在延川县整训时,把在该县的土改工作组组长张养吾召去了解贯彻《中国土地法大纲》的情况。张养吾向彭德怀汇报了当地土改中有“左”的倾向,要把富裕中农划为地主,中农划为富农,以便多分些财物、土地。他纠正了这种倾向,也制止了乱斗乱打等现象。彭德怀听后很满意地说,看来你是个不怕戴右倾帽子的人。这样,张养吾被调到军政委员会秘书处做彭德怀的秘书。入朝后,彭德怀考虑到张养吾已40多岁,不谙军事,回西安更能发挥作用,在第一次战役后,11月初,彭德怀致电西北军区调高瑞欣到志司接替张养吾。高瑞欣此前在西北野战军司令部作战科负责文电保管和送阅,与彭德怀工作接触多,而且当时仅20多岁,聪颖机敏,记忆力好,还能在闲暇时间同彭德怀下象棋。高瑞欣接电令后,即告别新婚不久已怀孕的妻子李翠英,于11月18日到达志司。彭德怀见到高瑞欣后说:“欢迎!小高来了,现在忙碌,等空闲时杀几盘,看你的棋艺长进没有。”
毛岸英到安东要入朝时,彭德怀让他和十三兵团政治部保卫部部长任荣(原为东北军区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到志愿军政治部任一段时间保卫部部长后,又改任组织部部长。后任开城停战委员会志愿军代表,1959年还陪同刘思齐入朝到桧仓里为毛岸英扫墓)一起到中路,随三十九军从长甸河口入朝。到大榆洞后,毛岸英仍和任荣住在一处,行政上由办公室主任成普领导,因翻译任务不多,毛岸英也参加办公室的轮流值班。
成普、龚杰、徐亩元住在彭德怀的办公室,打地铺,白天卷起行李放在墙角。张养吾、杨凤安、高瑞欣、毛岸英住附近民房。彭德怀和邓华等进驻大榆洞后,即不断受到零散敌机的袭扰破坏。进驻第二天即10月25日,两架敌机在大榆洞上空盘旋侦察,发现山脚下一辆汽车,即发射火箭弹攻击,车上未及卸载的主副食品和车辆被毁,守卫战士牺牲。
10月28日,两架敌机又来袭扰,投弹两枚,落在砖木结构的机关住房院内,未有人员伤亡。敌机走后,彭德怀和成普从隐避地点出来巡视,看到一小片丛林中有战士在防空卧倒,把头埋在柴草中,彭德怀说,这是鸵鸟行为。战士在国内很少防空,无经验。在野外防空,首先要选定有利地形,主要精力要对空观察敌机行动,同时寻好可转移的第二个隐蔽处,当观察到敌机可能攻击第一个地点时,要急速跃进到第二个地点。到朝鲜后,防空经验逐渐多起来。11月14日,4架敌机到大榆洞地区搜索,沿公路雪地上的轮迹追到山沟内,用螺旋桨的气浪吹走汽车上的柴草,对汽车发射火箭弹,10多辆汽车被毁。彭德怀得悉后大怒,把主管后勤和司令部的洪学智副司令叫来批评说,汽车很宝贵,志愿军供应主要靠汽车,陈毅讲他们在中原军区,一辆10轮卡车可抵300辆牛车运量。志愿军的汽车是缴获和从地方上征来的,损失一辆少一辆。以后要靠向苏联订购,人家是计划经济,这就要调整计划,路途遥远,难以救急(志愿军首批入朝部队包括炮兵师、汽车团,共有汽车1100余辆,到11月15日已损失600多辆。彭德怀11月15日急电周恩来,可否把苏方经东北运旅大苏军的1000辆汽车先借用,日后用订购的汽车偿还),要总结经验,采取更加分散的方法和改进伪装措施。
11月24日下午,4架敌机到大榆洞盘旋后炸毁了矿上的变电所后,盘旋几圈飞走。洪学智和解方参谋长研究后,判断敌机是轰炸别的目标后把剩余的炸弹投到了变电所。但敌机又继续盘旋侦察,可能又发现了可疑目标,很可能第二天再来轰炸,为此决定:25日7时前,机关人员吃完早饭后,除留值班人员外,一律人防空洞、待避洞,白天不举炊,每人发中午吃的炒面。防空哨要严密观察,随时发警报,门诊部做好救护准备。
11月25日,机关人员除值班员外,均按规定7时前入待避洞。洪学智来志司后,即调一工兵连,在彭德怀住处附近,开凿了10米左右深的防空洞。机关同志也各在办公处附近准备了临时待避处。因矿洞阴湿冷暗,一个出口,只作部分人员临时待避用。洪学智在彭德怀的防空洞内生起了炭火,到彭德怀处请他到防空洞去。彭德怀不想去,洪学智说,地图已在那里准备了,邓华、解方也在那里等你去研究今晚发起攻击后可能出现的情况,说着拉起彭德怀的手往室外走,叫警卫员把行军床和铺盖也带上,便于休息。洪学智还在洞内准备了暖水瓶、开水、纸烟、饼干和苹果,准备在洞中呆一天。
11月24日夜是龚杰值班,早晨由徐亩元接班,成普留下带班,龚杰、杨凤安、高瑞欣、毛岸英都按规定人防空洞。3个多小时后敌机依然没来,毛岸英和高瑞欣回到办公室。当晚西线我军发起第二次战役,高瑞欣新来才7天,坐到南墙下,对照地图默记敌我军番号、位置和地名。毛岸英则在火炉旁取暖,并和成普等谈论战役发起后的情况。
11时,防空哨发出警报,4架敌机临空,成普等4人和机关其他单位值班人员纷纷奔出室外到待避处。但敌机北去。自到大榆洞一个月来,每天都有敌机路过,因此,大家认为敌机去炸北面目标了,警报解除,成普等4人又回室内,高瑞欣又去凝视南墙的地图,毛岸英又去烤火。不久又响起第二次防空警报,4架敌机返回,徐亩元首先奔出室外,成普也随即出来。成普仰视空中,发现空中有许多白点,是敌机投下的凝固汽油弹,成普大喊“不好”!正欲进屋叫毛岸英、高瑞欣,汽油弹纷纷落地,随即木板房起火,铁皮房顶迅即下塌,毛岸英、高瑞欣未能跑出不幸罹难。李振基在两次警报时都未出屋,被铁皮房顶压住,因靠近西门,他用手撑起房顶一角脱险,成普上衣起火,脸被烧伤一块,卧地滚动压火,脱去上衣脱险。还有一炊事员被烧成重伤。洪学智回忆:“那天早饭吃得很早。饭后,毛主席的长子毛岸英同我们一道上山疏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跑回屋里去了。”
有出版物上说,毛岸英遇难时“正在作战室整理资料”,这不符合实情,因办公室只是办理文电资料,办完后即退回司令部各业务处、机要科或政治部,需要时再调用,办公室不保存资料。另有报道说:“那天空袭来得非常隐蔽和突然”,“那次轰炸将地面上的建筑全部付之一炬”。还说金日成“一听说志愿军总部被轰炸的消息,连忙驱车赶到。当得知毛岸英牺牲后,金日成非常悲痛”。这些都是推论、臆想。
把毛岸英的牺牲归罪于彭德怀更是毫无道理。当时美国飞机到处轰炸,入朝的每名志愿军官兵以及铁路职工、民工、赴朝慰问团,每天都有生命危险。据我所知,彭德怀在敌机轰炸下,就有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从死神魔掌中脱险逃生。
一次是1951年3月9日,彭德怀从国内回到上甘岭。那是一条南北山沟、口宽内窄、靠西山坡有滑石粉矿洞,但光线不好,作战室设在一间大民房内,房子附近挖了防空洞,洞口搭起棚子,随时可进洞。敌机来临,发出警报后,彭德怀到洞口防空棚下坐在行军床上看新从国内买来的《三国演义》,忽然敌机轰炸,有一枚就投在作战室附近,离彭德怀的洞口不远,幸亏他没被弹片击中。
最危险的一次也是1951年,从上甘岭向伊川空寺洞转移途中,因两地相距100多公里,机关人员步行需两夜。小车、大车本可在几小时到达,但夜间路上车辆拥挤,敌机不断投照明弹,要随时停车待避。因此在中途寺洞设中转待避站。拂晓,彭德怀和办公室人员到达寺洞,安排在一间民房中。早饭后,响起防空警报,两架敌机在空中盘旋,成普和参谋、警卫员等簇拥着彭德怀往房外不远处防空洞急走。这是工兵临时挖的,只有几米深,洞口用麻袋沙土垒成L字形,彭德怀等刚入洞内,敌机用机枪向房子和洞口扫射,麻袋里的沙土飞扬。彭德怀的行军床被打穿几个洞,暖水瓶和面盆都被打坏。倘若彭德怀晚出房十几秒钟,那就难以脱险。敌机走后,彭德怀说,看来马克思还不要我去报到。邓华等知道后说,这是马克思在天之灵保佑!
毛岸英的身后事
敌机空袭大榆洞离去后,警报解除,彭德怀办公的独立大房子余火未熄。解方参谋长命令警卫连从沟底取水浇灭余火,给铁皮房顶降温,掀开房顶,从手表残骸判明了毛岸英遗体(当时办公室只有毛岸英有手表)。管理处副处长张仲三让工兵制作了两副棺木,装殓遗体。同时派管理员海波(朝鲜族,懂朝语)去同朝方当地负责人洽商,告以两位战友牺牲(为保密不讲姓名),请协助找一合适墓地安葬,看了三个地方,张仲三到现场选定北山坡一平地,派警卫连一个排开挖墓穴。海波又奉命到朝鲜居民家找来两个玻璃酒瓶,用白布分别写上毛岸英、高瑞欣的名字装入,用圆木塞上,用铁丝缠绕固定于棺盖。堆起坟包后,又用砖分刻毛、高的名字埋于墓前做标记。
彭德怀得悉毛岸英、高瑞欣遇难后,悲痛、负疚等使他精神失去平衡,中午饭不吃,皱眉呆坐,思绪烦乱,下午提笔拟电稿上报军委,时写时辍,一百多个字的电报,写了一个多小时,报告了毛岸英和高瑞欣不幸牺牲的经过。电报全文是:
军委并高(岗)、贺(晋年):
我们今日7时已进入防空洞,毛岸英同3个参谋在房子内。11时敌机4架经过时,他们4人已出来,敌机过后,他们4人返回房子内,忽又来敌机4架,投下近百枚燃烧弹,命中房子,当时有两名参谋跑出,毛岸英及高瑞欣未及跑出被烧死。其它无损失。
志司
25日16时
中央办公厅机要室主任叶子龙收到电报后,首先送给周恩来阅。周恩来阅后在电报上批示:“刘(少奇)、朱(德):因主席这两天身体不好,故未给他看。”
直到1951年元旦次日,周恩来交代叶子龙把志司来电送毛泽东,并附上便函如下:主席、江青同志:
毛岸英同志的牺牲是光荣的。当时我因你们都在感冒中,未将此电送阅,但已送少奇同志阅过。在此事发生前后,我曾连电志司党委及彭,请他们严重注意指挥机关安全问题,前方回来的人亦常提及此事。高瑞欣亦是一个很好的机要参谋。胜利之后,当在大榆洞及其他许多战场多立些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烈士墓碑。
周恩来
1月2日
对此,杨尚昆在1 951年1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岸英死讯,今天已不能不告诉李得胜(注:毛泽东1947年转战陕北期间使用的化名)了!在他见了程颂云等之后,即将此息告他。长叹了一声之后,他说:牺牲的成千上万,无法只顾及此一人。事已过去,不必说了。精神伟大,而实际的打击则不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下乡休息之意。”
《叶子龙回忆录》写得更加详细:
彭德怀又给毛泽东发来一电,并提到上次电报中谈到的战事翻译有误。这一次,我把电报直接给周恩来送去。周恩来说:“不要瞒了,总瞒着也不是办法,报告主席吧!”我手拿两封电报走进毛泽东的办公室,他正在沙发上看报纸。我小声叫了一声:“主席”,把电报交给他,然后默默地站在那里。
毛泽东像平常一样,放下报纸,接过电报看了起来。这时,我感觉空气仿佛凝固了。毛泽东将那份简短的电报,看了足足有三四分钟,他的头埋得很深。当他抬起头时,我看到他没有流泪,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向我摆了摆手,说: “战争嘛,总会有牺牲,这没有什么!”
我听完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对岸英牺牲一事及毛泽东当时的情况,多年来各种媒体做了大量渲染,其说不一。实际情况如上所述,彭德怀的电报只有周恩来和我知道,向毛泽东报告时只我一人在场……
1951年2月21日,彭德怀回到北京向毛泽东汇报朝鲜战争情况时,详细汇报了毛岸英牺牲的经过,并以内疚的心情检讨说:“主席,你让岸英随我到朝鲜前线后,他工作很积极。可我对你和恩来几次督促志司注意防空的指示不重视,致岸英和高参谋不幸牺牲,我应当承担责任,我和志司的同志们至今还很悲痛。”毛泽东听罢,一时沉默无语。
1954年12月20日,志愿军干部部致电军委总干部部,提议把毛岸英遗骸运回北京安葬。12月23日,彭德附巴电稿转送周恩来,后又写一便函:总理:
昨廿四日赖传珠同志,拟一电稿,将毛岸英同志尸骨运回北京,我意即埋在朝北,以志司或志愿军司令员名义刊碑说明其自愿参军和牺牲经过,不愧为毛泽东儿子,与其同时牺牲的另一参谋高瑞欣合埋一处,似此对朝鲜人民教育意义较好,其他死难烈士家属亦无异议。原电稿已送你处,上述意见未写上,特补告。妥否?请考虑。
敬礼
彭德怀
十二月二十四日八时
周恩来于25日批复:“同意彭的意见,请总干部部另拟复电。”同时将此件转送刘少奇、邓小平阅。
志愿军干部部遵照总干部部复电,于1955年把毛岸英遗骸从大榆洞移葬志司驻地成川郡桧仓里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并立大理石墓碑,镌刻“毛岸英同志之墓”。
对毛岸英葬在朝鲜一事,1958年7月22日,毛泽东会见苏联驻华大使尤金时曾说:“共产党人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我的儿子毛岸英死在朝鲜了。有的人说把他的尸体运回来。我说,不必,死哪埋哪吧!”
彭德怀写完致军委电,报告毛岸英牺牲的消息后,还以志司名义致电西北军区,告知高瑞欣牺牲情况说:“高瑞欣同志在解放大西北的战争中是有贡献的”,望军区向其亲属予以慰问。张宗逊副司令等考虑,鉴于高瑞欣的妻子李翠英已临近产期,决定暂保密,待以后适当时机再告知她。高瑞欣罹难17天后,女儿高彦坤出生。又过了几个月,李翠英得悉丈夫牺牲噩耗,当即晕倒,悲痛欲绝!
成普回国后在总参军务部任处长,1956年六七月间入朝到志愿军部队检查工作。在志司驻地桧仓里凭吊烈士陵园,看到当年共事的毛岸英水泥墓和墓碑。巡视全陵园未看到高瑞欣墓。回国后,8月间奉召到北戴河参加彭德怀在中共八大上的发言稿的讨论,闲暇提及赴朝之行,说在桧仓里陵园未看到高瑞欣墓。彭德怀听后没有说话,但脸色流露诧异和不悦之情。或许是重拟的复电稿中漏掉“与其同时牺牲的另一参谋高瑞欣合埋一处”所致,抑或其他原因。
毛岸英的妻子刘思齐,在毛岸英罹难约3年后才得悉毛岸英的噩耗,其悲痛之情自不待言。据刘思齐回忆:“1953年的夏天,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一天,我冲进父亲的书房,劈头盖脸不顾一切地问父亲:爸爸,岸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来信?父亲一下子呆住了,拿烟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我一切都明白了。”刘思齐后来赴苏联学习,在毛泽东多次劝导下,与空军的一名干部结婚,组织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养育了4个子女,并皆学有所成。
从1959年到2000年,刘思齐四次入朝到桧仓里为毛岸英扫墓。2006年5月,刘思齐和毛岸英的妹妹李敏、李讷、弟媳邵华、毛岸青之子毛新宇等24人,除到桧仓里外,首次去了大榆洞,探访毛岸英罹难故地。在司令部作战室旧址前的一片松林中,刘思齐在一棵松树前立下一块小石碑,上书:“毛岸英是中国人民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长子,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于1950年11月25日,因美帝飞机轰炸牺牲于此处。刘思齐2006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