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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花开的季节

2011-01-01黄立温

红豆 2011年4期

  杜鹃是一种很美丽的花。
  它的美丽,不在花盘里,不在庭院中,而在山野里,在少人驻足的高山上,在让人生畏的沟崖里。它自由自在地绽放,无拘无束地怒开,恣意汪洋,散发野性的美丽,把山岗装扮得如同野火,如同彩霞,如同天上掉下的纱带。它好像是在为春天而起舞的仙子,哪怕顾影自怜也绝不会沉沦庸俗;又好像为情窦初开而脸色绯红的村姑,虽然朴素却焕发青春洋溢的气息。
  多少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很少听说他们描写过、赞美过杜鹃花。也许在他们眼里,杜鹃不过是花世界里的下里巴人。他们高傲的眼光自然不屑一顾。其实^工栽培的杜鹃也很多,甚至繁殖出好多颜色的品种,在春天里也能给花园里增添粉红或者青紫的色彩,但是总显得没精打采,红而不透,艳而不鲜,就连枝叶也改变不了野草灌丛的倔强形态。
  其实杜鹃本来就是山上的野花,株单并不出色,但是一旦漫山遍野开放,那真是红透天,艳盖地,要不怎么叫映山红呢。有机会在山上观赏过映山红的人,他的记忆里肯定是一片红色的海洋,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春天的气息。
  我所描述的感受,是因为我曾有幸亲眼目睹过烂漫无比无以复加的映山红,在我的童年里留下永不褪色的印记。
  先前我并不认得映山红。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往往看见住近山坡的姐姐拿着一两枝红艳的野花,羞涩不安却欢天喜地的样子,叫人羡慕。再看那花朵,红得耀眼,在村庄里非常难得一见。我所见到过的红花,大概有桃花,花朵小,红得淡;野玫瑰也有红的,但红得深;木棉花也是红的,只是红得太透;还有红金樱,红得比较好看,但是开得很少,零零碎碎的,没有气派。只有映山红,红得让人眼前发亮,红得精彩。起初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种小的木棉花。后来仔细瞧,才知道跟所有的红花不同,反正是红得特别好看,让人过目不忘,记忆犹新,尤其在万紫千红,莺歌燕舞的春天,正是意气风发,情意盎然的时候,那杜鹃红得就像一团火,热情万种。
  我的第一感觉,杜娟花最能代表春天的繁盛。
  真正的杜鹃长在高山上,我从没机会看到过。只能瞧瞧人家手里的杜鹃,无比艳羡。
  我终于有机会上山了,但不是去赏花,而是去扫墓。族里有个祖坟就在大山上,山上还有村庄,村庄里有我们的同姓兄弟,我们的祖宗就从山上迁徙而来。因此,听说要上山扫墓,我们都感到好像要回老家一样,心情份外兴奋。当然,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家家户户捐钱,扫墓时就在墓头上开火做饭,大饱一顿,好比一次长途旅行和野餐,只要走得动的小孩,没有谁愿意落下。
  队伍分有几个组,有单车的赶圩打货,或提前到山上兄弟家做好准备,在他们家蒸五色饭。因为分散行动,我只能跟几个小伙伴,随一个堂哥走路出发。
  我们兴高采烈地奔走着,忘记了疲劳,只记得把好几个陌生的村子扔在背后,终于看到一座巍峨的大山,云庶雾罩,时隐时现,似乎直插云端。我们顺着蜿蜒的山路上山,没多久就被雾海蒸云淹没。有堂哥领着,我们一帮小孩不管天高地厚有说有笑,奋力前进。
  人在云雾中时间久了,渐渐就产生幻觉,景像迷离,好像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一直走到气喘吁吁时,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村子,有几户人家散落在山坡上,全是低矮的木房子,每一户人家都连接着用竹管从山顶引下来的泉水,跟我们平日所见到村子很不—样,仿佛进入神仙的世界。
  堂哥并不停下脚步,他说我们走的是另一条路。我们依然云海里穿梭,又翻过一道山梁,山路越发狭窄,我们的裤子早已湿透了。
  正当着急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传来说话声,我们急切地奔去,终于看到一大群人正在围着祖坟忙碌着。我们这才放下心来,带着好奇心往前探路玩耍。
  浓雾散去时,才看清楚,我们其实就站在一条跌宕起伏望不到头的山脊上,两边山势陡峭,沟壑纵横,天茫茫,地茫茫,四周云飞雾走,我们这些人好像在腾云驾雾。
  突然,伙伴发出一声惊叹:看哪,花,好多红花,快来看哪!
  我们停下脚步,看到震憾的一幕:在我们的脚下,在深沟险壑中,陡崖峭壁上,透过云团的缝隙,赫然在我们的眼前出现一片一片红灿灿的景象。
  有人马上飞奔回去向人群报告。
  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奇观,一个高山给我们的礼物,一个我们的祖先生活情景的纪念。
  所有人都集中到山脊上,都看得发呆了,都一动不动了:谁也没有见过如此漫山遍野、烂漫壮观的映山红。
  在云雾的缠绕中,满坡满沟的映山红就像一团团烈火,燃烧着,奔放着,释放出猩红的烈焰,更像一条条红色的绸带,奢侈地撒落在崎岖险峻的山坡上,又像是天上的颜色染红了山岗。都说春天花红柳绿,原来春天并不只是出现在田野上,遥远偏僻的山上也不沉寂,映山红似乎是为迎接春姑娘的到来而热烈的开放,春天似乎更加眷恋人迹罕至的地方。我们看得眼花缭乱,忘乎所以,完全这这红色的洪流征服了。仿佛我们是专门来参加这春天的集会,来参观大自然的庆典。完全忘记了我们只是一群来自村庄的普通人,忘记了来祭祀的先祖。
  洁白流淌的雾团,好像在洗涤大山身上的尘疵,又像母亲轻柔的手,在抚摸和呵护怀里的宝贝。在青翠欲滴的草木映衬下,每—朵杜鹃花都开得异常饱满茁壮,格外娇娆绰约,水灵灵,红艳艳,晶莹润透。它们或三五一丛,或连绵不绝,争先恐后,争奇斗艳。越是悬崖峭壁,越开得红红火火;越是平缓慢坡,越紧靠在一起,越开得花团锦簇。它们漫山遍野汇聚在一起,好像红色的奔流,最后集聚成奔腾的红色海洋。它们好像跟春天有个约会,一定要在崇山峻岭之巅,跳起最美的舞蹈,炫放出最鲜艳夺目的红色之魂,把春天的盛会推向高潮。
  我不得不说,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美丽的景色,也是我经历过的最神奇的境界,一切美仑美奂,如梦似幻。
  所有的人,包括满脸皱纹的伯伯,疲惫不堪的堂哥大嫂,连同我们不谙世事的少年,这些泥巴裹满衣服、全身湿透的村里人,一下子全部扑向花丛,每人都采回来一大束,方才心满意足。采来的花足足把墓地包得像一堆火。
  人群不停地叫喊,不停地雀跃,赞不绝口,笑不拢嘴,完全没有往日的拘束。有一刹那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忧愁,忘记了艰辛,仿佛都陶醉在一个童话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