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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血及其他(组诗)

2011-01-01林雪

诗潮 2011年4期

  林雪,辽宁抚顺市人。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出版诗集《淡蓝色的星》《蓝色钟情》《在诗歌那边》《大地葵花》《林雪的诗》。随笔集《深水下的火焰》,诗歌鉴赏集《我还是喜欢爱情》等。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国内数种奖项,现居天津
  林雪的诗是可以触摸的,有温度的,可以出生入死的,有着丝绸般的质感和黄金般的光芒。她对汉语的贡献在于,她打破了惯常的语言规范,造就了一种陌生的、有生命感的、平民化的,甚至“违规”但是全新的语境。她对语言的敏感力与对事物的洞察力,她叙述的方式与策略,思考的深度与广度,使她早已超越了性别的局限,到达更加广阔的世界。
  ——李轻松
  
  麦田
  
  那个孩子头顶落日。落日下
  迁徙的人群垂下头静默
  心中的悲苦是否随风而散
  那悲苦,那第一个创伤
  那个孩子脚下有一株
  被马车轮压扁的斑叶芒草
  睡在他眼睛里的小火星,醒了
  黎明从他背上长长的深脊处升起
  那个孩子站起来,离开了狗
  那个孩子带着狗离开了麦田
  那一天,他也会这样离开生活
  一阵雨点落在他身后的坟墓
  就像坟墓里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那个孩子
  在失去麦田的岁月里怎么活?
  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骨血
  
  最初的两只碗出现在60年代
  最初的两只碗是老式的,粗瓷的
  父亲和母亲从一个简陋的婚礼回来
  他们是那对简陋的新人
  一年后,母亲手里的碗
  多出一个,我是他们的长女
  再后来,弟弟出生了
  而妹妹是第三个
  多年来,母亲手里总有五只碗
  五只碗在桌上放了很多年
  这是我们一家人的数字
  十几年后,母亲手里的碗开始减少
  先变成四只
  我去了别的城市
  后来变成三只
  弟弟结婚了
  后来又变成两只
  妹妹去了澳洲
  那年春节,我和弟妹相约回家
  五个人的餐桌上,母亲第一次
  放了六只碗:
  “这餐桌上本来还应该
  有你们的弟弟。那年月日子太难
  他没被出生,你们才活得更好……”
  那一刻,面对自己的碗
  我们第一次什么也吃不下
  那许多年,我们得以活着
  原来一直是分吃着他的口粮
  和他的骨血
  
  文工团
  
  黎明在郊外青灰色的雾霭和楼顶升起
  夜在耸立田野工厂的阴影中悄悄散去
  那辆小电车在电杆的天空间咳嗽
  我们从终点站下车,步行
  到北台群众文化馆。高音喇叭所传出的
  国家庄严的声音里饿着肚子
  提前两个小时到达,在肮脏的过道
  和厕所的臭气中,换衣,化妆,排练
  在模拟的舞台上,肚子阵阵咆哮
  那时的生活用贫困强暴过每一个人
  一个孩子仍毫无指望地爱她
  仍不甘心与它错过
  就像我们坐过的小火车
  任生活哐哐当当,怨声载道
  仿佛它载着的
  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
  而是每个人的忧郁失望
  主考官有五人。四个女的,一个男人
  轮到我时,那年长的目光犀利
  用一根新皮尺量我的头围
  量颈和手臂。一个月后
  我握住一只青柿,跑到秋天的坝下痛哭
  那时我们生活晦暗,心灵斑驳破碎
  那时,一个小女孩看到了
  日常生活中的种种裂痕
  却无力把它们补救
  忍受着种种精神或身体的背叛
  仿佛那希望还在人间
  当美好一再延迟
  幸福不是没有,只是还未来到
  
  低地
  
  低地啊!在那个不寐之夜
  我曾赞美你,并向你俯身
  俯向你隔夜里那场雨
  水洼照亮着羊栏角落里头羊的脸
  俯向栅栏的牧羊人盘点他的羊群
  我俯下身去,盘点那又甜蜜
  又苦涩的词语
  一只伸向种子的手
  从众生隔夜的眼泪中
  蒸馏出低地的诗歌和盐粒
  一根结霜的稻草,已在我心里
  掀起稻浪。一架运输的马车
  一步步走进大地的书页中
  点燃那些睡在鹭鸶眼里的小火星
  在这首诗里,它们将被放飞
  高叫
  晨风有足够的时间吹凉两个枕头
  一匹马来到长有荨麻的院子里
  它不知这一幕,就是我对你永恒的乡愁
  
  兰花
  
  如果你从没对一棵小草俯下身去
  如果你的双膝,从没跪在泥巴里
  如果你从没使一首诗
  从树枝流到根部
  我们只为我们所知者哀伤
  兰花开着,一个无端的暴力
  你知道你之所要:一个完美的
  采粉者。那些带翅,带胸腔
  带着吸针的尤物,他们把受害者
  献给彼此。变身茉莉,变身蜘蛛
  变身蝴蝶或豌豆
  变成大众,一个虚无
  灰色青春的影子拖在身后
  你醒来,无需问一声身在何处
  那风,那瓦蓝的天空,两道飞机
  划过的白线正在加宽、飘散
  一颗星星快速掠过
  掀起兰花或橡皮的海浪
  重如思想,轻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