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传统中的生活
2011-01-01索穷
西藏人文地理 2011年2期
西藏地处中国西南边疆,地域非常辽阔,自古以来客旅往返和物资交流都十分频繁,自然地形成了一些约定俗成的寄宿行为方式、相关习俗,以及随之而来的寄宿伦理。
古时,往来大道上有驿站、大桑(藏语里是“马站”的意思)等客店性质的机构,解决来往人员基本的水草和茶炊之急,邮差房也有充做客台的历史。吃大户式时“采尔厦”一地方政府接待官方客人的方式
根据拉萨八廓街85岁的居民罗追老人回忆,西藏和平解放以前,整个拉萨市都没有一座现代意义上的旅馆客栈。那时候,地方政府接待官方客人的时候都是给各贵族大户签发一种特殊的文告——“采尔厦”,不管情愿不情愿,“采尔厦”贴在谁家的大门口,就起到一种类似发放租赁通告的作用,这户人家理所当然地就要承担接待贵宾的任务。
1936年,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赴藏主持十四世达赖喇嘛坐床典礼,噶厦政府召开会议决定:“借用贵族色兴家的别墅,即行修缮粉刷;新制桌椅床铺和炊具,并按以往惯例向各寺庙、各大贵族借用所需之高级器皿;所需柴草,由经办者提出预算,由噶厦命令各宗,奚,限期向指定地点交送;所需经费、术柴,向噶厦支领。
一般比较重要的接待工作,地方政府还要专门选派一个叫“鼐先哇”的七品孜仲接待官来做具体的安排工作。在大户人家的屋门口贴“采尔厦”就由这位七品官“鼐先哇”来完成。远道来的客人跟地方政府有什么接洽之事,他们如果需要向地方政府各个部门汇报政教事务等,也都是通过作为联络官的“鼐先畦”来办理的。但远道而来的人如果是要人驻寺庙参加一些宗教活动,一般不由“鼐先哇”管理,因为寺庙里又有专门的接待人员。
1951年,西藏地方政府派往中印边境亚东迎接中央代表张经武的雪康赛和后来负责接待解放军官兵的地方政府官员定甲赛等,实际上都是充当“鼐先哇”的角色工作,做的也都是属于“鼐先哇”的工作。
其实,解放前的拉萨原本也有一些属于公用性质的建筑,另外还有一些用于商业性的租赁用房,这些房子的主人主要是贵族,寺院和一部分商人,哲蚌寺基索(财务官)在拉萨城内的公房果瓦康色即属此类。
但一方面远方来的客人住在空荡荡、冷清清的房子里肯定没有住在贵族大户人家里舒适,更主要的,一种租住的行为方式和习俗并没有养成,所以那些专门用来租赁的客房资源都没有被充分利用起来。
康定锅庄-最早期的商旅货栈和客栈
藏学家强巴丹达说:“过去,商人和香客一般是自己找房东投宿。有实力的商人想要常驻拉萨的时候就自己盖房子,如帮达仓这些大的著名官商,他同时在西藏地方政府中任职,在拉萨市区建有豪华府邸。而康区来的小商人,有的在街上开商店,店面和住房就前后相连。还有很多康巴商人在八郎学一带卖砖茶,他们喜欢住搭建在野外的帐篷里。”
强巴丹达说:“当时,拉萨还有贡桑孜达热、夏禹达热等大约七八家公共或私人马厩(达热),提供简单的水草饲料,人也可以在那里寄宿。”
马厩客栈的来历既可能是西藏古代相延下来的兼具堆货、炊茶、客和性质的综和市肆,也可能与闻名中外的康定锅庄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互影响的关系。
“锅庄”是康定特有的一种行业。历史上,康定锅庄多达54家。锅庄的主人大多是明正土司的大小管家,专门为土司掌管经济。清代以来,随着汉藏贸易的发展,打箭炉(今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县)成为川藏交通的枢纽。汉藏商人云集在这里,扯起帐篷,埋锅造饭。明正土司的家臣们为来往客商服务,继而修筑具有汉藏结合样式的锅庄大院,“锅庄”也就应运而生了。这些明正土司的家臣们长期居住在这里,熟悉汉藏语言。随着明正土司家族的衰落,他们也逐渐转化为专业的汉藏贸易经纪人,“锅庄”便成为具有内地特色的货栈。
到康定从事贸易的藏族商人分别与各家锅庄有着稳定的主客关系,并不随意选择。在康定经商期间,这些商人的食宿均由锅庄主人负责供给,不计费用,主客犹如一家,关系十分亲密。商人销售土产和购买茶叶等活动,均委托锅庄主人与汉族商人交易,成交后,锅庄主人按总金额收2~4%的佣金,收入亦十分可观。
拉萨很多大户人家的院落修得特别大,就是因为有这种与康定锅庄类似的需求。每当有家乡的商队马帮赶着大群牛马来到拉萨,主人就可以请他们直接住在院子里。这样做有很多好处。当时,拉萨的燃料比较缺乏,马粪牛粪晒干可以当柴烧。晒干的牛粪砖错落有致地斜排在墙头,既很美观又具有防盗功能。另外,房东还可以同马帮主人做以物易物的交易。
被遗忘的“江冬仓”-因投宿成几辈至交
在西藏,朝拜著名寺庙和神山圣湖的香客历来很多。普通香客多是找同乡亲友借宿。如果是长期住客,除了向房东缴纳少量房租外,还须再为房东支应一定的劳动差役。房租与差役是分开计算的,这是西藏过去世俗社会里公认的一种约定。
有一些香客是从牧区来的,多是冬季传召法会之前到拉萨,他们一般自带帐篷,住在拉萨周边收割完的青稞地里。他们的牲口晚上养在农田上等于给当地农民留下了上等的农家肥料,而当他们的牲口面临断顿危险的时候,当地农民也能帮他们提供廉价的秸秆饲料。此外,农牧民之间还能方便地进行物资交换,这也是以往的人情社会中一种较普遍的交换方式。
至于说到俗人的长途寄宿行为,罗追先生回忆:“普通人出门投宿,多是送点土特产品,因为投宿关系而成为几辈至交的也大有人在。”
罗追记得,拉萨的旅馆业发展得很晚,以前基本上没有这个概念。他说:“我记得上世纪50年代,解放军刚进藏不久,随着流动人口的增加,有个绰号叫徐马阿古的西宁人瞅准时机,仿照内地车马店的形式,在铁崩岗那边的旷场上盖了一座很大的院子,专门接待往来旅客,我印象中拉萨最早的现代意义的客店就是它了。”
但是西藏著名油画家大次仁多吉另有一番说法。如今已年近古稀的大次说:“我家的前辈专门以接待投宿客为生,我们家的房子叫‘江冬仓’,位置就在现在的拉萨市人民医院斜对面。过去,这里有一座门仲桥,是茶马客进入拉萨的最后一座标志性建筑。那时的‘旅社’一般建在郊区,当时我们家就在靠近八郎学的荒郊野外,周边是溪流、湿地、草坪,树林。离我们家不远处还有一个叫‘亚热’的驮牛店,在热木其(小昭寺)那边还有几家藏北游牧民开办的简易骡马店,热木其当时就属于郊区。开这种接待商队的客店必得有宽阔的空场,普通人在城里是找不到那么大的地盘的。”
大次说:“当时,我们店里的住客主要是来自藏东的康巴商人和来自藏北牧区的老主顾,他们是每年都要来的。康巴商人一般是以马帮的形式到拉萨,一个马帮至少由30多匹骡马加10来个佣人和护卫组成。他们到了我们这里以后,我们家的人要帮助他们把马拴在院子里,把佣人们安排住在围绕主屋的平房里,把领队的商官请进二楼上专门留给他们的几间偏厦,他们的货物就集中存放在底楼几个很大的储物间里。”但是当时的“江东仓”和“亚热”一类都不能被视为真正的旅店,因为没有店钱这一说。大次说:“从牧区来的人有时候送点酥油给房东,有时候送一条羊腿肉,有时候送点奶渣。住进来的人投宿的时间一般也不确定,因为谁也预料不到他们的生意何时能结清。当他们要返回家乡时我们店主家还要送点回赠礼,但店主家跟房客做生意一般会得到优惠。”
大次现在还住在古老的江冬仓大院,不过由于城市人口的增加,大次的住房面积比以前小了很多。他说:“一些藏北牧民直到现在跟我们的关系都很密切。牧区来的客人对住屋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有躺的地方就行,有烧茶的地方就行。有时候10来个人住在一间屋里他们也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井然有序。就在前几年他们还来我们家投宿。我们家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接待他们的条件,但他们不愿意走,他们几乎是哀求着要住在这里。我说,好啦,今年你们就住这儿,我就是把厨房腾出来也要让你们住进来。明年可不能再这样了。可到节骨眼上,他们还是会找到我家里。虽然时代在发展、进步,可他们还是非常念旧,习惯于历史传统中的一些生活方式。这就是拉萨早期特殊的旅馆形态带给他们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