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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49

2011-01-01卢 弘

百年潮 2011年1期


  1949,哦,1949!这个虽已远去,却久藏于心的1949,这哪是一组数字,也不只是一个年份。这是诗,是歌,是进行曲,是巨大画卷;是我们,从个人,到家庭,到社会,以至整个民族,整个国家以及普天下,一段难忘的历史,一个光辉的转折点,又是所有人不同命运的分水岭!这就是,中国的,我们的,和我的——1949!
  
  “十八岁的哥哥”打回老家,
  渡过长江,又进了“天堂”
  
  我13岁就投奔了新四军,哪知日本鬼子刚投降,国民党又打来了,我们部队由粟裕将军领着,在家乡苏中“七战七捷”。不久,我随军北撤,坐船过高邮湖时,四周一片汪洋不见边,吓得心里惊呼:这下“飘洋过海”,再也回不了家啦!不料三年不到,我们部队在山东、河南、安徽等地连打了孟良崮、豫东和淮海等大战。1949年元旦,我到了18岁,当天打了入党报告,淮海战役之后才被批准。同时,我们华野四纵队,改编为三野二十三军,装备了新缴获的美式机枪、大炮甚至坦克,挥师南下直奔长江边。我们军的渡江地点恰好在我家乡,正如《九九艳阳天》中唱的:“十八岁的哥哥”打回来了!在渡江训练间隙中,我请假回村探亲,竟没见到自己一个家人。乡亲们告诉我,在“国军”进犯时,已是党员的我父亲,转移到外地“打埋伏”,已多年不回乡。我家由于出了父亲和我两个“共匪”,成了村里首家“匪属”,弟弟被还乡团踢死了,妈妈被吊打、游乡……只得逃到上海,躲在一户人家当烧饭老妈子,丢下一个妹妹讨饭度日……这使我充满了对敌仇恨,喊着“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国!”也解救自己的生身母亲。一声令下我们就打过了长江,兄弟部队一举攻占了国民党政府首都南京。
  我们一过江就在沪宁线上截住了从南京逃出的大批国民党官兵。我们将上万名俘虏押到宜兴,交给了兵团俘管处,马上追赶自己队伍。上级只说部队打向杭州了,我们便拦了辆也追队伍的中卡,连夜向杭州前进。当天凌晨开到了杭州,却只听有稀疏枪声不见一人,一打听才知国民党刚逃跑,我军还没进城,只得马上隐蔽等到天亮,才见侦察兵小队贴着墙根过来。进入杭州头几天,街上出现了一支奇怪的军队,一色蓝军服,有些轻武器,要和我军一起接管城市。我们查问后,说是民革中央主席李济深领导的军队。我军立即报告上去,当时李济深等民主人士已到了解放区,他说不知此事。我们部队接到命令,当夜包围了这伙人,将其全部缴枪驱散。后来知道这是当地一些“混混”,想乘机捞一把,但他们既没有解放军军服,又不能再穿国民党军服,就用正流行的“阴丹士林”蓝布,临时赶制了一批军服,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我军一下“消灭”了!
  杭州解放后,进城的大军与原来的地下党,在市内一个大礼堂举行了“会师大会”。大会由第七兵团兼浙江军区和新的浙江省委主要领导人谭震林主持,会场上欢腾热烈,许多长期埋头苦干从事地下斗争的党员,不只突然公开了身份,还都成为新的党政机关领导干部。当时从台上到台下,有的军衣有的便服,还有穿西装和小褂的,一齐兴奋地握手拥抱着,庆贺城市解放和大家翻身。会后的余兴节目,是我们军文工团的演出,也只唱了几首歌,第一首是“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其中有一句“年轻的中国共产党”,过去为了掩人耳目,唱到后三个字改成了简谱的“梭拉米”,即“563”,现在才大声唱出原词。还有一首歌叫《国民党一团糟》,把国民党骂得狗血喷头,为全场观众吐了鸟气。最后是《淮海战役组歌》,唱到“三个兵团一团,妄想逃过长江南……”表现出国民党官兵在包围中的狼狈相,又使全场哈哈大笑。当天晚上,浙江人民广播电台开始播音,当时电台还不能先录音,把文工团全拉进演播室,对着麦克风现场直播了这些战斗歌曲。虽然这时已是夜晚,“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却似满天霞光照彻了大地!
  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进了这“人间天堂”,正是湖光山色春光明媚时,白堤上桃红柳绿十分迷人,但却没有一个游人,外西湖小孤山下的著名老店“楼外楼”、“太和园”(这一菜馆后来合并到“楼外楼”),竟成了我们部队的宿营地。蒋介石离开大陆前,曾在这里吃了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西湖醋鱼”。他没想到若干天后,我们就用他盛醋鱼的盘子,装炊事班煮的黄豆和炒黄芽菜。挨着“楼外楼”的是中国金石书画圣地“西泠印社”,再过去是“省博物馆”和“国立艺专”等著名文化殿堂,我们都进去大开了眼界,虽然有的看不太懂,却感受到了深厚的民族文化艺术。由于连日行军追击逃敌,我们一直没能洗澡,到了西湖都想下水涮一把,但是规定西湖内不准游泳。我们几人就借了条小船,说是要去“三潭印月”玩,划到湖心故意把船搞翻,因为事先已有准备,乘机下水扑通,洗了个痛快澡。
  
  解放大上海,开了洋荤,
  又挨了剋,不能当李闯王
  
  刚解放了杭州,上海战役又发起了。我们军留下一个师警备杭州,其余人马掉头向北,参加进攻上海去!大军所向不可阻挡,当月下旬,中国最大都市也插遍了红旗。这时我军各路部队,浩浩荡荡席卷江南大地。我找到幅中国地图,每解放一个地区,就在那儿涂上红墨水。有次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把地图染红了一大片,我连忙找东西擦。有战友道,还擦它干什么,马上那也解放了,全国山河一片通红,你不过提前了几天。当时确是这样,我们南下大军,如秋风扫落叶似的,眼看就扫平了中国大陆。只是就在我们军打进上海时,有个团捅了个“娄子”,造成了严重的国际影响。这个团攻进市区后,在一座学校里集结待命。团政治处宣传干事发现学校里有一台电影放映机,当时部队枯坐着正无聊,这位宣传干事就叫学校放电影给大家看。学校说他们只有机子没有片子。问他们哪儿有,说是什么什么地方就有。这位干事马上就去“借”来了,哪知道那里是美国驻沪领事馆的新闻处。就在这个团看电影正高兴时,美国新闻处发布消息说:共军强使学校为其放电影,美国影片受到共军官兵的热烈欢迎。这个消息马上传遍了世界,也惊动了中共中央,下令追查后发现是二十三军二○一团闯的祸。已是上海首任市长的三野司令兼政委陈毅,把我们军长陶勇和政委卢胜,叫去狠剋了一顿,他们乖乖地承认错误作了检讨,二十三军挨了个全军通报批评。而且,我们军马上被调出上海,开到浙江平湖和沿海地区警戒,军部也奉命在沪杭线上的嘉兴驻防。
  后来我们知道,嘉兴的南湖是中国共产党诞生地之一,但那时并未考证出这段历史,我们去观光时,只见是一处漂满菱角的大水荡子,还有座衰败的烟雨楼,比西湖美景差远了。嘉兴以五芳斋的肉粽子闻名于世,可惜我们一个月津贴费,也买不了几个,所以只解过一次馋,虽然很不过瘾,却只能望“粽”咽口水。不过我却另外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城内的孔庙里,开设了一个书刊阅览室,我只要有机会就去翻看,还曾请假在那里连泡几个小时。那时解放区的出版物不多,主要是上海和杭州等地出的,内容相当混杂,却使我这大兵开了眼界。除了一些时事政治消息评论,最吸引我的是上海出版的电影画报之类,每一期封面都是明星照片,那王丹凤的姣美形象,我感到她就是个“天下第一美女”。当然也有不少知识性读物和文章,这些既给我补充了精神营养,也给了我若干“小资产阶级”甚至“资产阶级”影响。
  就在这时,部队传达了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决议,说现在才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更艰苦的斗争还在后面。我听了暗自想不通,打了那么多年仗,吃了那么多苦,怎么只算“第一步”?毛主席又警告大家,不能被“糖衣炮弹”击中,讨论时有人说:他将只吃“糖衣”,却把“炮弹”吐掉。我们解放上海、杭州后,大批知识青年涌来部队。这时我已是个小班长,我们班里分来5个新同志,他们来后对我军部队生活很不习惯,每天拖拖拉拉松松垮垮又嘀嘀咕咕。我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耍班长威风,不断狠熊他们,但学生兵也不好惹,骂我是小“法西斯”。我就更火了,冲他们吼道:今天我们胜利了,你们才来,当年我们爬山涉水行军打仗时,你们还在喊“蒋总统万岁”呢!你们这种人,有了不多,没有也不少,想革命没那么容易。结果气得他们几个人,当天夜里一下跑掉4个,剩下一个临时没找到,才没有也“开小差”,后来一直当到团政委才转业离队,并成为我的好战友。当时我为此受到严厉批评,入党还被延长了3个月“候补期”,因为我“居功骄傲,不能团结新同志”等等。
  
  部队到了江南进了城市以后,挡不住社会上的“香风臭气”,直接影响了军营生活。本来我们用皂荚、草灰洗衣服被子,这时就改用了“香胰子”,有人还用上了“414”洋毛巾,袋装牙粉也换成“黑人牙膏”。《霓虹灯下的哨兵》戏中的陈喜,扔掉了臭老布袜子,其实不止他一人这样,我也穿过花洋袜……这些部队动态动向,不断反映到军里的小报上。由于我喜爱绘画,上级就让我把这些事画成漫画,批评不良倾向,我就创作了一批既教育大家也教育自己的作品。
  全军各部队从政治教育到军事训练的重点内容,是准备马上解放台湾。台湾挨着福建,是我们华东部队下一个主要目标,陈毅亲自对部队作动员报告。我记得他有一次在大会上说,有人不想去台湾,说那个地方太热!他把“热”字说成了“rie”,又形象地说,把个馍馍贴到墙上,很快就烤熟了,可见有多么热!但他又说,台湾到处长甘蔗,榨过糖的甘蔗渣,就用来铺公路,所以台湾的路都是甜的,可见那又是个好地方。陈老总讲的解放台湾的伟大意义我都忘了,却只记得在墙上“贴馍馍”和“甜公路”等等,说明我心里只惦记着“吃”。
  
  旧悲剧闭幕,新悲剧开场,
  人间难题憾事何其多
  
  渡江前我在家乡时,曾找舅舅要到了母亲在上海的地址。上海解放后我们部队驻军嘉兴,我便按地址给母亲发了一信。因为母亲不识字,我又附信给她做工的那家老板,请他把我的信读给母亲听,并把我的驻军地点告诉她,希望她能到嘉兴来看我。那老板一见是“大军”的信,当然照念不误,又马上让我母亲来了嘉兴。妈妈一见到我,扑上来就痛哭,连着哭诉了三天三夜,才把她这些年的苦水倒尽了!她说从那年(1946年)国民党军队占领了我们家乡,先在我家门上钉了个黑牌子,上面是“匪属”二字。有这牌子的人家,不分中央军还是还乡团,随时可以进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拉走我家唯一一只羊时,我4岁的弟弟抱住不放,被还乡团一脚踢开。羊被抢走了,弟弟再也没有起来,临死时哭叫哥哥快带大炮回来,打反动派为他报仇!弟弟刚死,国民党又说,我父亲已被还乡团抓到枪毙了,我也被“国军”飞机炸死在黄河边上了。我母亲不断受到勒索、吊打和游乡,她在家乡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得由我舅舅偷着领她到江南,又转到上海改名换姓,给人家帮工,老家留下个6岁妹妹,只好自己讨饭……
  我听了母亲的哭诉,自己也泪流满面,抱着她说:妈,咱不哭了!现在,我们胜利了,家乡也解放了,你也该翻身了,你还是辞工回家,找回妹妹,好好过日子吧!我们指导员知道了我家的事,不仅报销了母亲来的路费,还帮她买了回上海的票,又批给她10万元(旧币,相当于新币10元)救济款,使妈妈和我对党都感恩不已。我又让妈妈带信给她老板,准她回乡下老家去,不再给他HHkDUKHP208kiBOd/GUiX4sOyXirmiYWJX3nm1Iy4GE=们打工了。不久妈妈从家乡来了信,说是已回老家,妹妹也找到了,乡下马上就要土地改革,我们家要分到田了,她还当上了贫农小组长……在这前后,我与父亲也联系上了,他已随军过江到了无锡,参加接管新解放的城市,正在无锡公安局工作。
  旧的悲剧才“闭幕”,新的悲剧又“开场”,我的母亲又受到了更沉重的打击!因为父亲和我参加革命,我那吃尽了苦受够了罪的母亲,就在全国解放、新中国成立的这一年,忽然成了被丈夫抛弃的“秦香莲”!我的父亲,竟成了地地道道的“陈世美”,并且是个“双料”的“负心汉”。
  事情得从1946年说起,在国民党大举进犯苏中解放区时,已在地方工作的父亲,由组织安排在本县东北角古溪区“打埋伏”,不仅使他躲过了劫难,更在当地隐蔽了自己,巩固和发展了党的组织,以自己的战斗成就迎接了解放,接着也过江进了城市。就在当年,他当初“打埋伏”的那家贫农老汉,领着他的大龄女儿,在无锡找到我父亲,说我们那儿的人,谁都知道你是我女婿,我这女儿是你老婆,你现在进城了,当官了,要是不认这门亲,就不怕人骂你是“陈世美”吗?原来父亲“打埋伏”的那一家,有个大龄女儿,他为了骗过敌人,保住自己,便和那家说好,冒充他们的上门女婿,在这家隐蔽了几年,并且真的同那家女儿好上了。现在他的“老丈人”和“老婆”找上了门,他要是不认,就是“陈世美”,可是他还有正在老家的我妈妈,这叫他怎么办呢?他不当这一家的“陈世美”,就得让我妈当“秦香莲”!其实父亲的情感“天平”,已经向一头倾斜了。他写信对我说,这家人与我非亲非故,只是为了支持革命,不惜全家性命,保护了我几年。他家那个姑娘,为我不顾名节,更耽误了自己,她嫁不出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好对不起你妈,让她骂我“陈世美”,不然我就更对不起这一家,也是个无情无义的“陈世美”。他说我比我妈明事理,更懂革命道理,他为了维护“群众利益”和“党的威信”,只能偏向一头。这使我对父亲理解了,甚至被感动了,认为这也是个“革命佳话”。
  与此同时,我接连收到母亲几封急信,她是托别人写的,许多话不能明说,只有一个内容,要我无论如何回家一趟,说家里发生了天塌的大事,我是她的大儿子,弟弟死后就是她唯一的靠山,所以她只能求我了!其实我已明白,就是为父亲要和她离婚,她必须与父亲“谈判”,可我作为他们的儿子,都是亲生父母,我能站在哪一边,为谁说话呢?这把我难坏了!当年我才18岁,面临如此大事,实在无法决断。恰逢那时部队任务紧张,根本请不了假,我无论如何回不去,只好硬着心肠,以“国事”为重,将自己攒下的津贴费,全部寄给了妈妈,求她原谅儿子的不孝,不帮她过这一关……就在这一年,父母双亲终于离了婚,父亲又成了家。我在北京定居后,把母亲接到身边,她于84岁去世。我的父亲一直在无锡,刚刚过世,享年101岁!他的身边除了我的“小妈妈”,还有我rguQfxuxJDplufRDn1bwp7eOQGLhRkoD6Q4V1j8yRjw=5个异母弟妹。不过当年,因为他当“陈世美”的错误,受到了严重处分,从公安局贬到卫生防疫单位,当了几十年掏大粪的“清洁大队长”,算是为我那当“秦香莲”的母亲,报仇雪恨解了气。其实他们是“两败俱伤”,我这夹在中间的儿子,一直很不好受。
  当年我家还有件遗憾事。我两三岁时,由于家穷父母都得外出做工糊口,丢下个1岁妹妹无人管,就以几斗麦子的身价,被人家领养了。妹妹在的那家,离我老家不远,我在1949年渡江前夕住的村子,正好就在那儿。我找到那一家,当时妹妹已16岁,比我参军时还大3岁。我想把她带出来参加革命。我们部队文工团的女指导员,见她是个正当花季的可爱小姑娘,也动员她跟我当兵。哪知领养她的那家老奶奶,哭着喊着追来了,说我妹是他们养大的,不能白白被带走,又说大军要拐走他们的孩子。部队领导怕影响军民关系,由那家人把我妹妹领了回去,第二天我们就打过了长江。一直当老百姓的妹妹,长大嫁的丈夫后来到了武汉,在长江航务管理局码头趸船上做船工,我妹也在长江航务管理局下属单位当炊事员,他们的子女也都在长航系统工作,大都是客轮服务员、单位会计和司机之类。我离休后见到他们,对我的外甥儿女们说,当初如果我把你们的妈妈带出来,她就和我一样,也是个离休老干部了,你们的命运也就不是这样了……
  
  迎接共和国诞生,挥师打舟山,
  天下又出事
  
  1949年9月,我受命去了二○七团的一个连队,当时驻在原海宁县城。我到时正是著名的钱塘江观潮时节,但是那时没几个人来,大堤上就我们几个大兵在逛,哪像如今每到此时,就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当地大发了旅游财。
  也就在那前后,当年10月1日,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北京成立,海宁全城都张灯结彩红旗招展,举行了军民大游行。我们部队扛着缴获来的美造机枪小炮,列队走过石板街道,引得两边老百姓不断鼓掌欢迎。大队的中小学生和新工会老商会的人,都举着三角彩旗喊着口号跟在我军后面,也算是“万人空巷”了。又召开了军民庆祝大会,当地中小学生和部队文艺骨干,分别上台唱歌和跳舞,不断扯着嗓子大喊口号,真成了全民欢庆的盛大节日。只是那时没有电视,我们连收音机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这时在天安门的开国大典,但大家心情却同样振奋。为了这一天,我们艰难奋斗了多少年,在身边倒下了多少战友,终于打出了一个新中国!当天我有篇日记,在写到共和国诞生和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时,竟说“我们的老毛,当上了国府主席!”几十年后“文化大革命”中我偷偷把这话抹掉了,居然把伟大领袖毛主席,“哥们儿”似的叫成了“老毛”,还写成了“国府”主席,好像是“国民政府”主席,这即使不是“恶毒攻击”,至少是“有意歪曲”吧?这不是“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吗?幸亏我及时消灭了“罪证”,不然必是“死罪”一条。
  
  10月1日这天,部队大会餐,大鱼大肉过了馋瘾,只是没有酒,因为没钱买,不像电视剧《亮剑》里的李云龙天天有酒喝,真不知他哪来的酒钱?那时街上一碗馄饨1000块(旧币),我一个月津贴费最多喝10碗馄饨。当时我的“革命理想”是什么时候让我每天喝一碗馄饨,每月发给我3万元(旧币),就心满意足了。不久,我军全体指战员每人都得到一件礼物,那是一条用粗棉线织成的又小又黄的军用毛巾,两头各印着一行红字,一头是“将革命进行到底”,另一头是“中央人民政府赠”。后来听说中央人民政府并没有掏一分钱,这条毛巾是国母孙中山夫人宋庆龄女士个人捐款,用国家名义慰劳全军的礼物。我一直珍藏着这条毛巾,虽然它已经被虫子蛀了洞,那两行红字早已褪色快看不清了,但这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时留给我的唯一珍贵纪念品,更是我们当年政治、经济和战斗生活的重要物证。
  就在共和国诞生的当年当月,我们部队又奉命向东调,参加解放舟山群岛。我们连夜冒雨行军,开赴浙东前线,第一个宿营地点在绍兴,那里是鲁迅的老家。但我躺下后却被一阵恶臭熏醒了,原来我睡觉的地铺头边,是个大腌菜缸,当地人爱吃臭咸菜烂冬瓜等等,那股浓烈气味我却受不了。天亮后上街观光,新开了一家“鲁迅电影院”,却只是个大草棚子,座位是长条木板凳,放的全是美国老片子,真是有辱鲁迅的名字。整整50年后我们一批战友在绍兴聚会,见这里和全国各地一样,变得不可辨认了,孔乙己喝过酒的咸亨酒店,成了一个大集团公司,散落在城内的鲁迅故居和私塾等等,都圈成了旅游景区,人们都发了这位著名老乡的财。
  部队连续行军路过宁波,市内“灵桥”上还有国民党飞机扫射的弹孔。我们走着泥泞的路,一直开到穿山半岛,这时兄弟部队已解放了金塘、大榭等岛。我们就在大榭岛组建了水手队,征集了大批民船和渔船,由船工训练我们驾驶技术,准备渡海作战。但就在我们正将进攻舟山主岛定海时,国民党军队自己吓跑了,我军将红旗插上了舟山群岛。
  正当我们庆祝胜利,又加紧训练准备进军台湾,我已经在学台湾话,马上就要到岛上的“甜公路”走一走了,忽然我国东北方向一声爆炸,朝鲜战争爆发,我军又变成了志愿军,连续出动抗美援朝,已渐渐平息的战火,重新燃烧起来!不久我们军也赴朝参战,真是不去不知道,一去不得了,朝鲜战争的残酷惨烈,超过了我参加过的抗日战争和全国解放战争,我的许多战友都葬身在那“三千里江山”了。
  不过所有这一切,都是从1949年开始的。就在这一年,我突然长大了,经过了“国事、家事、天下事”的严重考验。并且在这一年中,我居然“连升三级”,渡江时我还是个小兵,不过已有了5年军龄,一到江南就当了小班长,接着被提拔为排级干部,几个月后又宣布我是连级了,这时我还不到19岁。
  60多年过去了,我已成了个80岁小老头,我们的共和国更已大变特变。应该说她的每一变化,都是在我们眼前,甚至就在我们手里,一一发生的。也许,我们后来看到的,以及我们经历过的,并不是我们当初所预想的,还可能与我们为之战斗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其是非对错,成败得失,都由后人,由历史,去评说吧!我个人,对这60年,无怨无悔更无愧,无论是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乐观其成,又乐在其中!
  
  (责任编辑 汪文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