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图书广告与促销术
2011-01-01王海刚
编辑之友 2011年4期
明清时期是我国古代书业发展的黄金期,是时书坊林立,刻家蜂起,竞争激烈。明清书商围绕招徕读者和获取利润的商业目标,精心设计了诸多行之有效的促销策略。本文拟从牌记广告、扉页广告、序文广告、书目广告及征稿广告等方面,就图书促销术略陈一孔之见。
一、牌记广告
牌记又名墨围、碑睥、木记、书牌等,它是古籍版面内容的组成部分之一。明清书商在宣传图书时,利用牌记大做文章,形成鲜明的广告特色。或强调版本之善,如崇川余氏刻本《新纂门目五臣音注扬子法言》序后有牌记云:“谨将监本写作大字刊行。校证无误,专用上等好纸印造,与他本不同,收书贤士幸详鉴焉。崇川余氏家藏。”说明其所刻之书以“监本”为底本,详加校证,用纸印刷均属上乘,欢迎仕士仁人购买,是一份有力的宣传广告。或声明校勘之精,如熊宗立刻本《补注释文黄帝内经素问》目录后牌记云:“是书乃医家至切至要之文,旧本昏蒙讹舛漏落,本堂今将家藏善本三复订正,增人《运气入室奥论》,重新绣梓。鳌峰熊氏种德堂识。”或反映出版缘起,如明刻本《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目录前有牌记云:“《宋史通鉴》一书,见刊本者节略太甚,读者不无遗恨焉,本堂今得善本,乃名公所编者,前宋已盛行于世,今再绣诸梓,与天下士大夫共之,诚为有用之书,回视它本,大有径庭,具眼者必蒙赏音,幸鉴。”或声明版权。这种版权声明有时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需要,有时也是一种营销策略,是借保护版权巧妙地进行图书宣传。清代书商李渔即是其典型代表,他曾发明制笺售书法,笺上有跋云:
是集中所载新式,时人效而行之,惟笺帖之体裁,则令奚奴自制自售,以代笔耕,不许他人翻梓,已经传札布告,诫之于初矣。倘仍有垄断之豪,或照式刊行,或增减一二,或稍变其形,即以他人之功冒为已有,食其利而抹煞其名者,此即中山狼之流亚也。当随所在之官司,而控告焉,伏望主持公道。至于倚富恃强,翻刻湖上笠翁之书者,大海以内,不知几几。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当决一死战。布告当事,即以是集为先声。总之,天地生人,各赋以心,即宜各生其智,我未尝塞彼心胸,使之勿生智巧,彼焉能夺吾生计,使不得自食其力哉!
该牌记是一则强硬的版权声明:如有翻刻,“誓当决一死战”。侵权方式多种多样,“或照式刊行,或增减一二,或稍变其形”,维权势在必行。到光绪年问,这种版权声明,甚为多见。借此声明,以行图书宣传之实,维护自身出版权益。
二、扉页广告
扉页亦称护页、副页,是夹在书衣和书名页之间的空白页子。扉页往往是读者阅读或购买书籍时首先接触到的,因此,扉页刊语容易引起读者的注意,具有较佳的广告宣传效果。明清书商充分利用扉页刊语,广做宣传,招徕读者。如万历二十九年(1601)刻本《西湖志摘粹补遗奚囊便览》扉页刊云:
“西湖志。画图便览。高玉阳先生辑。内附名贤题咏。西湖名胜甲于天下,向有学宪叔禾田公志书,世远事殊,名实多舛。仁邑玉阳高先生,性持风教,情娱山水,历涉之暇,考核详明,辑成便览一书,展卷而观,了如指掌,诚胜游之一助云。武林在兹堂主人漫识。”
这则扉页广告着重声明该刊本“考核详明”,对于读者来说,备此一书,展卷而观,即可对西湖“了如指掌”。此外,有的图书扉页中还刊刻插图,吸引读者。如万历问福建书林金拱塘刻本《新调万曲长春》,其扉页上栏为戏文人物画像图,左右两边题有“洒落干般调,清新万曲音”。下栏刻印大字“新调万曲长春”书名及小字“徽池滚唱新白”、“书林金拱塘梓”,中间有一方朱文印记,日“每部价银一钱二分”,四周边框有装饰花纹。这是一幅十分精美的带有插图的扉页广告,其明码标价“每部价银一钱二分”,更说明书坊主人制作这幅插图之目的。
至清代,书商运用扉页广告愈加娴熟。或新书预告,如嘉庆二十五年(1820)刻本《楚辞》扉页云:“《楚辞新注求确》,分宁胡乙灯手著,务本堂藏板,嘉庆二十五年刊。《斗酒篇》《随遇草》《余墨时艺》,板藏家塾。《遗忠録》《杂文豫小风》《秫田集》《尚友集》《铁拍集》《韩集五百家注旁参》《历代经籍注疏目录》,嗣出。《雾海随笔》十四卷付梓。”对即将出版之书进行宣传。或宣扬版本之精善,如康熙三十三年(1694)富春堂刻本《示我周行》扉页云:“《示我周行》,天下路程,仕商必携。前刊各省进京,尊京师也。后路由某处至某处,备观览也。古碽土产里道,详悉无遗,有志四方者,宜珍惜焉。富春堂梓。”对于这部旅行指南,不论为官抑或经商,都须人手一册,“仕商必携”。或告知店铺名号地址、图书价格、经营范围等情况。如道光十六年(1836)西安刻本《丹桂籍》,扉页云:“此板照苏州原板重刊,校正无讹。凡乐善君子发心印送者,板存陕西西安府城内鼓楼什字西边南纸店内唐家刻字铺便是。其纸墨工价、装订,每部来小铺面定商议,实无错误。告白。”从中可以看出,书坊在卖书同时还从事依样加工印书业务,随到随印,价格按纸质不同而各有区别,甚或可以面议。
三、序文广告
序又叫“叙”或“引”,是图书正文之前说明写作经过、刊刻情况、学术源流等内容的文字。序文作为广告的一种形式,可以不受字数限制,对于书之精善、优点可娓娓道来。如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余氏书林双峰堂刻本《三台馆仰止子考古详订遵韵海篇正宗》二十卷,前有余象斗序:“爰加宗核,严别真赝,稽其字形,校其字义,叶其字音,别类分门,品式具在,钦钦然一禀之乎《洪武正韵》。是编出,用以探坟典,窥子史,鲁鱼亥豕,必有分矣。因额之日《遵韵海篇正宗》,而付之剞厥氏。”又如余象斗万历问刻本《历史大方纲鉴补》,卷首有韩敬序云:“闽建邑余君文台,慷慨豪侠,行义好施,夙与袁有通盟谊。其二三伯仲郎俱以文学名,而长君君及屡试辄冠,翩翩闽中祭酒,束装千里,来购是书……”由余象斗托名于韩敬的这一段广告词更具“特色”,文中诸多动态的描写,将余氏打扮成一位风度翩翩的书坛侠士,其广告效应已不是仅仅宣称一本书那样所能取代的了。
至清代,书商运用序文广告的技巧日臻高明。或采用作证法,即序文作者以读者的身份评价作品,现身说法,增强消费者对作品的信任感。如《快心编》的作者在叙述自己病中阅读时的感受说:“当此之时,得有异书,暴背展诵,名言愈疾,快谈果腹,则无有逾于《快心编》者。然则是编不诚为饥寒时之布帛菽粟乎哉!”《快心编》可以治病,可以充饥,可以御寒。读者读完此序,怎不会抢着购买,一睹为快呢?或采用对比法,把自己要推销的作品与名作对比,强调本书与名作之异同,利用“名牌效益”,刺激消费者产生“既然要买,就买最好”的购货心理。《林兰香》序云:“近世小说脍炙人口者,日《三国志》,日《水浒传》,日《西游记》,日《金瓶梅》,皆各擅其奇,以自成为一家。惟其自成一家也,故见者从而奇之。使有能合四家而为一家者,不更可奇乎?偶于坊友处睹《林兰香》一部,始阅之索然,再阅之憬然,终阅之抚然。其立局命意,俱见于开卷自叙之中,既不及贬,亦不及褒。所爱者,有《三国》之计谋,而未邻于谲诡;有《水浒》之放浪,而未流于猖狂;有《西游》之鬼神,而未出于荒诞;有《金瓶》之粉腻,而未及于妖淫。是盖集四家之奇,以自成为一家之奇者也。”《林兰香》不但集诸家之长,且避诸家之短,可谓完美无缺,前无古人。
四、书目广告
上文论及的几种促销术,多局限于为一书做宣传,书目广告则弥补了这种不足,可为多种图书做广告。明嘉靖元年(1522)北京书商汪谅刻《文选注》,目录后列有十四种书的书目广告:
金台书铺汪谅,见居正阳门内西第一巡警更铺对门,今将所刻古书目录列于左,及家藏今古书籍,不能悉载,愿市者览焉:
翻刻司马迁正义解注《史记》一部。
翻刻梁昭明解注《文选》一部。
翻刻黄鹤解注《杜诗》一部(全集)。
翻刻千家注《苏诗》一部。
翻刻解注《唐音》一部。
翻记《玉机微义》一部(系医书)。
翻刻《武经直解》一部(刘寅进士注)。
俱宋元叛。
重刻《名贤丛话诗林广记》一部。
重刻《韩诗外传》一部,十卷(韩婴集)。
重刻《潜夫论》(汉王符撰)一部。
重刻《太古遗音大全》一部。
重刻《雕仙神奇秘谱》一部。
重刻《诗对押韵》一部。
重刻《孝经注疏》一册。
俱古板。
嘉靖元年十二月望日金台汪谅古板校正新刊。
实际上这十四部书并非全是“俱宋元板”或“俱古板”,医书《玉机微义》系明刘纯撰,《武经直解》系明刘寅著,明人著作自不可能有宋元板。《臞仙神奇秘谱》系明宁献王朱权的琴谱,也非古板。书商汪谅声称“俱宋元板”或“俱古板”,目的无非是为了吸引读者,提高售价,广告意图十分明显。
清代著名藏书家黄丕烈曾于道光五年(1825)在苏州开设滂喜园书籍铺,融书目与广告为一体,按出版时间为序,刊印了一张《士礼居刊行书目》,堪称中国古代第一部相当于近代出版社编印的出版目录。《书目》上共印有其所刻卖的书19种,每种书依次列有书名、册数、书价、刊年四项,如“《国语》五册,一两二钱,庚申(1800)”、“《汲古阁书目》一册,八分,庚申(1800)”等。《书目》前有“书价制钱七折”六字,后有“滂喜园黄家书籍铺”、“苏州圆妙观察院场”等广告信息要素。这份书目广告以活页式出现,可以大量印送,灵便而有效。至晚清,这种活页式书目广告愈加普遍。
五、征稿广告
征稿广告是伴随着书业的崛兴而出现的,始见于元末。明清时期,书坊主为了获取好的书稿或善本,在刻印的书籍上刊登征稿广告,以求稿源充足。明代书商陆云龙的征稿广告,堪称当时之典范。其崇祯六年(1633)峥霄馆刊本《皇明十六家小品》所附征稿启事:
——刊《行笈二集>,征名公制诰、奏疏、诗文、词启、小札。
——刊《广舆续集》,征各直省昭代名宦人物。
——刊《续西湖志》,征游客咏题,嘉、隆后杭郡名宦人物。
——刊《明文归》,征名公、逸士、方外、闺秀散逸诗文。
——刊《皇明百家诗文选》,征名公、逸士、方外、闺阁成集者。
——刊《行笈别集》,征名公新剧,骚人时曲。
——刊《型世言二集》,征海内异闻。
见惠瑶章,在杭付花市陆雨侯家中;在金陵付承恩寺中林季芳、汪复初寓。
这则征稿广告征集内容广泛,涉及多种文体。注重名家之作和新奇之作,且告知了书稿交付地点。由此可知,陆云龙是一个有相当经营头脑的书商。除陆云龙以外,明末苏州、杭州等地的书坊也采用这种刊登征稿广告的方法。清代李渔的翼圣堂(后期为芥子园)书坊也以征稿为主要手段,推出了各种系列的连续出版物。如《尺犊》系列,其《尺牍初征》书首有“征尺犊启”云:“今即以《初征》为媒,见斯集者,谅有同心;倘蒙不鄙,悉为邮寄,则仆得以竞此鸿愿,岂独《二征》《三征》《四征》而已耶!西湖流寓客李渔敬启。”如《资治新书》系列,有初集、二集、三集,初集卷首“征文小启”云:“名稿远赐,乞邮致金陵翼圣堂书坊。稿送荒斋,必不沉搁。”事实证明,李渔的征稿举措是相当成功的。其编印《尺牍》系列,采取广告征稿与个别特约相结合的方法,使稿源富足。其所编的《资治新书》收录有当代上千篇文告、文移、条议及判语等,若没有踊跃的应征是难以办到的。《芥子园画传》得以遐迩争购,常销不衰,更是与征稿广告密不可分。
戈公振先生云:“广告为商业发展之史乘,亦即文化进步之记录。……故广告不仅为工商界推销出品之一种手段,实负有宣传文化与教育群众之使命也。”明清书商综合运用上述广告技巧,以达图书促销之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