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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薄荷香

2010-12-29

上海故事 2010年12期

  幸福时光
  
  柳梅考上美院那年,一场大病让她双目失明。学了十几年画,历尽艰辛终于迈进艺术的殿堂,却什么都看不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但柳梅不是一般的女孩,母亲早逝,父亲再娶离开这个城市,她养成了独立、乐观、坚强的性格。
  用了两年的时间,柳梅学会了盲文。读不成大学,她进了一家编织工厂做工。工厂向欧洲出口绳画,不同颜色的麻绳用手结出图案,挂在墙上做装饰。柳梅以前从没接触过,可她似乎有一双心眼,学会之后,结出的绳画就远比别人的漂亮、精致。不久,柳梅开始独创图案。凭着十几年绘画的底子,柳梅夜以继日的揣摸,通宵达旦地结绳,终于结出了《黛玉葬花》《妙玉请茶》《元春省亲》等极为复杂却又无比靓丽的图案。这绳画令外国客商赞不绝口,惊为天才。老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马上把柳梅提拔成编织厂首席设计师。
  田笠就是在看到《黛玉葬花》绳画时认识了柳梅。他难以想象,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怎么会结出这样的图案?柳梅坐在一群女工中间,虽然看不见,却如鹤立鸡群。她一直抬着头,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似乎在享受绳画带给她的愉悦。双手翻飞,不过片刻绳画已经初露山水。田笠震惊,感觉柳梅宛若天人。
  从那以后,田笠便找各种借口来编织厂。他的公司和厂子有贸易往来,很容易找到理由。起初,他只是站在柳梅跟前,静静地看。不久,他大着胆子约她出去,到公园划船,去广场喂鸽子。他是个细致体贴的男人,起风时,总是亲手为柳梅竖起风衣的领子。这令柳梅怦然心动。
  周末,柳梅会休息一天。而她最好的休息方式就是画画。田笠给她铺纸,调墨,柳梅画山画水,画墨葡萄,画黑牡丹。田笠惊叹不已,问柳梅:“这些画,都装在你心里?”
  柳梅笑,不说话。她其实想说:岂止是画?连你的样子,我都装进了心里。
  两人陷入了热恋,耳鬓厮磨间,柳梅问田笠:“你喜欢我什么?”
  田笠沉吟片刻,说:“喜欢你身上的薄荷香。”
  柳梅笑了。的确,她一直都喜欢薄荷。衣柜里,放着大包大包的薄荷草。淡淡的清新的味道,让她感觉神清气爽。
  两人的婚事遭到田笠亲朋好友的反对。尤其是柳梅的眼疾特殊,即使移植眼角膜也无法复明,这辈子,她只能生活在黑暗里。但田笠对此毫不在意。早在恋爱之前,他已经对此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
  田笠觉得自己的婚姻很完美。每天下班,田笠都会去接柳梅。走到西点屋,他会买一块巧克力奶油蛋糕。回到家,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那种甜美,渗进了骨头里。
  “咱们养条狗吧?哪天我出差,它也可以陪着你。”田笠不止一次地对柳梅说。
  “不,我最讨厌狗了。有你在,我不需要狗。”柳梅说着,轻轻吻一下田笠的唇。
  
  幸福的终结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就是两年。不知从哪天起,田笠开始加班,不再接送柳梅。不只是加班,很晚回家之后,他的身上常带着酒气。无疑,从公司出来,他又去喝酒了。即使回家已经是深夜,他却还要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直到响起鼾声。柳梅不久就明白过来,田笠不想上床,不想睡在她的身边。
  柳梅的心如针扎锥刺一般。难道,爱情这么快就消失了?
  结婚两周年纪念日,柳梅下班之后早早回家,烧了满满一桌的菜。然后,满怀希望地等。可桌上的菜都凉了,田笠还没有回来。打公司电话,同事说他早走了。接着,便问柳梅:“嫂子最近身体还好吗?田哥越来越早地回家了,真是个模范丈夫啊。”
  放下电话,柳梅的心一剜一剜地痛。呆愣片刻,她拨田笠的手机,里面是忙音,一直无法接通。坐在沙发上,泪水顺着柳梅的脸流下来。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田笠,也许是想离开她了。不知哭了多久,柳梅渐渐睡着了。
  当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柳梅躺在床上,厨房里传来煎蛋的香味儿。她慢慢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田笠。田笠身子一抖,差点儿被溅起的油烫了手。他按按妻子的手,说:“昨天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抱歉。”
  柳梅身子一僵,半天没动。她张张嘴,说:“天冷了,我去给你买件羽绒服吧。”田笠的声音有些慌乱:“不,不用了。去年的还能穿。”
  田笠说着,将煎蛋放到桌上。柳梅却不动。她的工资卡上,积攒了很久的一万多块都没了。密码只有田笠知道。他取走钱干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难道他想带着钱离开?
  尽管柳梅努力克制,可当田笠吃着早饭再次提出养狗,她突然怒不可遏,摔了筷子。“你不知道我讨厌狗吗?要我说多少遍才记住?”
  田笠默默地起身,去卧室收拾东西。柳梅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惧。他要去哪儿?整理好衣服,田笠走到她跟前,捧起她的脸说:“我要出差一星期。你自己好好地。记住,一个人,一定要好好地。”
  柳梅呆愣愣地,半天没说话。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田笠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他不爱她了。结婚两年,为了照顾她,所有的出差机会他都会想方设法推掉。可现在,他要出差!他忘记了他会永远爱她的承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待田笠走出门,柳梅捂住脸,失声痛哭。
  整整七天,田笠只打回两个电话,报过平安之后,就关了机。柳梅很难过,却又无可奈何。站在阳台上,她听着鸽子飞来飞去的声音,心想:爱情,也是这样飞来飞去吗?
  清早,柳梅还在酣睡中,突然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以为是田笠,她兴冲冲地跳起来去开门,却是女友叶晓晓。
  晓晓站在门口,缓缓地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柳梅。泪水,滑进了柳梅的脖子里。柳梅用力推开她,晓晓却又死死地抱住她。“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怎么了?”柳梅大声问。
  “田笠,田笠走了。昨晚突然脑出血昏迷,一小时前走了。”晓晓哽咽地说着,泣不成声。
  柳梅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身子瞬间变得僵硬,身子摇晃两下,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小狗笠笠
  
  柳梅恨田笠,恨到了骨子里。田笠原来得了脑癌,晚期。他之所以晚回家,之所以睡在客厅,是怕他在疼痛时被她察觉;他之所以喝酒,是想让酒精麻痹疼痛的神经;他之所以拿了她的钱,是去治病!柳梅恨田笠不告诉自己实情,而她更恨的却是自己。难道自己眼瞎,心也瞎了?田笠生活在痛苦中,她却没有丝毫察觉!不仅没有察觉,她还疑神疑鬼,以为他将背叛自己!
  田笠去世一个多月,柳梅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失去田笠的痛苦,远比她失去眼睛强烈一百倍一千倍,柳梅甚至觉得生不如死。
  叶晓晓强拉着柳梅出门,两人绕着公园的花池,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管叶晓晓说什么,柳梅始终一言不发。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小狗跟上了她们。叶晓晓蹲下身抱起小狗,对柳梅说:“这是只流浪狗呢,很可爱,你来摸摸。”
  说着,她将小狗送到柳梅的跟前,硬将她的手按到小狗的头上。小狗温顺地蹭着柳梅的手腕,柳梅的心突然像被什么触动了。田笠一直都想养条狗,甚至离家前一天,因为狗她还和他发生争吵。
  柳梅将小狗抱回了家,为它洗澡,梳理毛发,取名“笠笠”。令柳梅欣慰的是,笠笠温顺乖巧,就像个孩子,不仅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甚至能做她的拐杖。红灯,绿灯,台阶,深沟,笠笠总能及时地为柳梅提醒。而这,越发地让柳梅感到愧疚,田笠是对的,她早该养一条这样的小狗。
  周末,柳梅拿出已经蒙尘的画夹,调墨,想为田笠画张画。她从没看到过田笠的样子,但她能够画出来。他高,瘦,有着英俊的一张脸。柳梅下了笔,一边画却一边忍不住落泪。田笠,你在天上还好吗?
  画放在了阳台上,慢慢阴干。柳梅倒了杯茶,坐在长椅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是笠笠!它出出进进,好像在往阳台上不停地叼着东西。
  柳梅蹲下身,伸出手,却不由地吃了一惊。画夹下,她摸到了老公的帽子,帽子下面,是老公的衬衣,衬衣下面是他的长裤,最下面,是他的一双皮鞋!柳梅扭过头,仿佛看到笠笠正眼都不眨地看着她。
  拿起手机打给叶晓晓,柳梅直截了当地问笠笠到底是哪儿来的?叶晓晓沉默片刻,没有再隐瞒。笠笠压根就不是什么流浪狗,而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导盲犬。就在田笠得脑瘤不久,他拿出所有的积蓄,选了这条小巧灵敏的导盲犬。
  “为了让它熟悉你的味道,田笠拿走你的衬衣,外套,手绢,鞋子。你身上的薄荷香,早已经被导盲犬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它才能一直都跟着我们。”叶晓晓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下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如果动手术,田笠还有一线生机。但想到希望渺茫,手术失败不仅会带来死亡,还会欠下巨额债务,他放弃了。笠笠花掉了他的全部,他只想它能够做柳梅的眼睛,能替自己照顾她,或许还能帮她减轻失去自己的悲伤。当他的脑血管被压迫得随时都可能破裂,他不得不住进医院。他才打电话告诉叶晓晓这一切,恳求她一定要保守秘密,想方设法把导盲犬带给柳梅。
  放下电话,柳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她喉头哽着,泪如雨下。
  (责编/方红艳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