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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心掏出来就是优美的诗篇——序寒雁诗集《梅魂》

2010-11-25蒋登科

散文诗世界 2010年11期
关键词:心灵诗人诗歌

蒋登科

把心掏出来就是优美的诗篇
——序寒雁诗集《梅魂》

蒋登科

究竟什么是好诗,好诗的标准有哪些……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诗人,困扰着评诗的人。一些刊物曾经就诗歌的标准展开过讨论,但结果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难得到一个大家公认的答案。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解决。诗的标准太复杂,从读者的角度说,不同民族的读者、不同时代的读者、不同教育程度的读者、不同年龄的读者、不同经历的读者、不同职业的读者可能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而且,诗是由多种艺术元素构成的,不同的人在评价诗的时候可能有不同的侧重,有人注重这个方面,有人注重那个方面,还有人注重其他一些方面;有人关注诗歌语言的精美,有人关注诗的形式的整齐或者规范,有人关注诗情的饱满,也可能有人关注诗歌与现实的关系;有人为诗人独特的想象着迷,有人为诗人的真诚、踏实兴奋,有人为诗人的个人性开拓叫好,也有人为诗篇所抒写的感情的普视效果而赞叹……

那么,诗歌是不是就没有标准呢?当然不是。在研究诗的时候,我们可以把诗分解成很多元素加以考察,诸如语言、意象、结构、形式、音乐性、韵律、象征、情感内涵等等;在欣赏诗的时候,读者也可能从这些方面切入,甚至抓住其中的一个或者一些方面,但更多的时候,读者考虑的是诗的整体,是各种艺术元素都完美发挥着作用而形成的整体,只从任何一个方面孤立地讨论诗的优劣,往往都难以获得令人满意的效果。因此,就诗的艺术效应看,在大多数读者那里,好诗应该是真诚的,有感情的,有境界的,有启迪性的,在表达上是独特而精美的。

现在想想,上世纪80年代的诗歌之所以那么热门,除了当时特殊的社会文化语境之外,主要还是读者愿意接受的好诗比较多,“归来者”、“朦胧诗”、“新来者”以及“坚守者”等几路人马都以自己特有的艺术敏锐奉献了大量的优秀作品,满足了那些读惯了空洞口号的读者饥渴的审美需求。我敢说,直到现在,很多作品还以其真挚的情感回响在那一代读者的耳畔。

在新诗史上,一些诗人试验过冷抒情、零度抒情、客观化、智性写作等艺术手段,为新诗艺术的发展、创新做出了贡献。但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承认,情感是诗歌所必不可少的内容。而且,这种情感在质地上必须是新鲜的、独特的、发自肺腑而且可以为多数读者感受和认同的,在表达上必须是独特的,具有个性的。当我们认真检索当下诗歌创作的时候,会发现许多诗人很有才气,很敏锐,但是他们的诗却不那么容易使人感动,难以进入读者的心灵。有些作品给人的感觉甚至是冷冰冰的,有些人只关注自己,只表达个人的身世感,缺乏审美提炼,缺乏境界提升,这就很难带给读者温暖,也很难引起阅读时的共鸣。

读到诗人寒雁的诗集《梅魂》,我好像又感觉到了过去体会过的那种诗,那种感情热烈、真挚的诗,那种把心掏出来献给读者的诗,于是首先就想到了诗的评价标准问题,想到了上面谈到的这些话题。

认识寒雁很偶然。2005年10月中旬,由湖南的《散文诗》杂志社主办的第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在四川乐至举行。出席笔会的有二十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诗人,有些是笔会代表,有些是特邀嘉宾,其中包括张新泉、王久辛、刘滨、雨田、冯明德、空间、黄葵、天涯、堆雪、吉小吉、王静远等。乐至是诗人陈毅元帅的故乡,具有浓郁的文化氛围。寒雁不是笔会代表,但她是乐至人,因此也和当地很多诗爱者一起参加了笔会的许多活动。当地的一些作者以刊物、诗集、打印稿等多种方式向参加会议的诗人提供了他们的作品,希望大家提提意见。我开初并没有怎样注意寒雁的作品,她的作品本来就不是很多。在离开乐至前的一天晚上,好像是空间、堆雪、天涯、寒雁和我在空间和堆雪的房间里聊天,不想竟聊了一个通宵,也没有什么设计好的主题,既有关于诗的,也有关于人生的,还有一些随意想到的话题。这样的闲谈,我是经历过很多的。寒雁却非常激动,她说她写诗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写着,几乎没有和外界交往,只是把自己内心的感受表达出来。她感觉到,她必须写作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她有太多的话想说而在现实中又不能和别人说起,她就坚持着把它们写了下来。她说,和我们聊天,她收获很多,而且可能会影响她今后的生活和创作。说着说着,她居然哭了,弄得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我感觉到,她当时确实是有些激动了,这中间有交流的快乐,也可能有突然泛起的对心酸人生的感悟。我们不便打听她的具体情况,但从她的讲述中,我们知道,她生活得并不快乐,平常在一个小镇上做点小生意,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和心理压力,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在租来的房子里悄悄写下自己内心的感受。我后来读过她的一首叫《黑天鹅》的诗,写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其实,我也是黑天鹅里的其中一只/是最黑最黑的一只黑天鹅/白天 我缩紧自己的羽毛/在打工的行列中拼命劳作/夜晚 我张开抒情的翅膀/在诗歌中自由飞翔/飞进高山与雪原 飞进森林与土地/飞过生存的稻谷 飞过情感的玫瑰/仰望远处的灯火/我飞过希望的城堡/想象阳光蒲公英般活泼轻盈/我也飞过死亡的墓地/体验灵魂被石磨碾轧的吼叫与恐惧”。这种现实与心灵的冲突,压抑的苦恼与倾诉的愉悦,在寒雁的生活和作品中好像体现得很明显。但在当时,我们能够给她的,没有别的,只有理解和鼓励。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谓的诗艺的交流吧。

不过,那次闲谈,也许真的对寒雁产生了一些影响。她后来和参加笔会的不少诗人都保持着联系,写的诗也多了起来,而且就我个人的感受,她的作品越写越好,视野开阔了许多,艺术水准也不断提高。大概在2008年3月,寒雁送给我一本安岳诗人的诗歌合集《抵达阳光的人群》(她的祖籍是安岳,安岳也是诗人康白情的故乡),其中有她的一组作品,我认真读了,也认真读了书中的所有作品,并利用当时参加“罗江诗歌节”的机会给她写了一封谈诗的长信,谈到我对诗歌创作和安岳诗人创作的一些看法,希望给她以鼓励。据说那封信受到了安岳诗人的好评。在后来,我就在一些刊物上读到了寒雁的更多作品,她有时也通过电子邮件发作品给我。我感到,在寒雁身上,诗就如她的生命,没有诗,几乎就等于没有了生命。我有时在想,我们那次在乐至的彻夜长谈,是不是把一个爱诗的人引入了歧途——她对诗的执著有点走火入魔的状态了。

不过,令人高兴的是,寒雁的执着终于有了收获。前些日子,她在邮件中告诉我,她打算出版一本诗集,书名叫《梅魂》,并把整理好的稿子发给了我,希望我帮忙写个序言,于是就有了前面那些好像与诗无关又有关的思考和回忆。

读寒雁的诗,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不是那种为写诗而写诗的人。作为一个普通的自由职业者,一个为生存而挣扎的女性,写诗不能带给她物质上的收益,也不能给她的名字和身份增加多少光环。她写诗,是因为有感要发,有话要说,她写的都是自己的真实生活,真实体验。她在诗中说:“让礁石裂崩 直达幽暗的海底/让语言直接切入我的灵魂和肉体/并且在灵与肉之上/发出自己独一无二的声音”(《梦中,你向我伸来一只手》),我想,这就是寒雁的诗的声音,就是她的灵魂的声音,即使不那么洪亮,也是值得肯定的。她就曾问过我,自己的作品写的都是自己的真实体验,拿出去发表是否合适。我当然鼓励她拿出去发表,因为真正的诗都是诗人自己的人生体验,有时甚至是内在的隐秘体验,是可以让人分享、给人启发的。拥有这样的创作动机,寒雁的诗几乎没有什么功利的成分,在浮躁的、商业化的、功利化的社会文化语境中,这是一种很难得的写作状态。

自然、开阔、想象独特而新颖是寒雁的诗给人的第一印象。虽然她有着一般人没有过的难忘的经历,但她的诗不属于那种单纯的身世书写,更不是隐私的暴露。她写的是现实生活的经历在她的心灵、情感上的回声。自然,是因为没有做作,而是心灵的流淌;开阔,是因为感悟得深远,既有自身经历的写照,也有对他人人生经历中获得的感悟;想象独特、新颖,是因为她的创作没有某种固定的套路,不以固定的路子来框住自己,而是任感觉肆意蔓延,任想象海阔天空地飞翔,把心灵交与现实之外的另一个真实的世界,既是心灵的、也是艺术的那个世界。她的诗,随意之中有匠心,因为有灵魂渗透在作品中,有沧桑隐藏在字句里,更有梦想飞扬在心灵的时空。

寒雁的诗,对自己的人生体验写得最多,尤其是抒写了现实中的种种际遇引发的生命体验,那种孤独、寂寞、苦恼、无奈使人深有感触,《生命的嬗变》中有这样的诗行:

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最终我还是成了一只蛹

被茧紧紧包裹的蛹

苦难 寂寞 沉重

孤零零地挂在枝上

如一个死亡的词 任时间肢解她甚至感觉到生死之间没有什么距离,“如今 我也居住在这片庞大的墓地/除了懂得了真正的孤独与忏悔/也懂得了活着与死去/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墓地》),那种孤立无依的感觉让人震撼;“躺在医院的病榻上/如躺在无边无沿的白色海洋/海里无船 也没有任何枝条可抓/浪花翻卷滔天的黑暗和潮声/海底的骷髅正对着我微笑/狂风肆虐 我惊恐万状/顺海漂去 该是一片茫茫积雪/你该用哪只手为我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我的尸体将飘向何方 啊 巨浪”(《顺海漂去》)。这种痛彻心扉的体验,没有经历过人生煎熬的人,是无法写出来的。在这样的诗行中,我们读到的不是具体的事件(那不是诗歌的主要任务和所长),而是现实在心灵上的投影,是诗人对现实的感悟,并由此感受到一个被现实苦难压抑着的诗人的形象。与那种把自己的各种苦闷直接表达出来的诗相比,这样的诗带给读者的心灵震动要大得多,给人的想象、感受空间也要开阔得多。这是诗人心灵、情感的直接抒写,但不是说这种抒写就不需要技巧。感情本身是没有形象的,甚至是不可捉摸的。所谓直抒胸臆,是诗人通过一定的艺术手段来表达,使抽象的情感变得可感、可触、可观。在这几首诗中,“茧”、“蛹”、“墓地”、“海洋”、“浪花”、“潮声”、“骷髅”等都是很普通的意象,但是当它们被用来表达诗人独特的人生体验、生命感悟的时候,就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并形成了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通过这些意象,我们可以揣摩、感受诗人的内心世界。

作为一个普通人,寒雁所感受的都是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她也许并没有考虑多少关于高雅、关于境界等方面的话题。但是,从她的抒写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她其实是有境界甚至是追求完美的。她没有沉迷于苦难、迷茫而不能自拔,没有因为孤独、寂寞而厌倦人生,与尘世绝缘,而是试图超越苦难与艰难,在孤独、寂寞的人生之中寻觅一条适合自己的人生路向。她的诗充满梦想,说得大一点,就是蕴涵着理想的光辉。这些梦想和光辉,消解了现实的阴郁,提升了诗的境界,也在一定程度上照亮了诗人和读者的心灵。除了个人的人生体验之外,寒雁还关注着身边的人与事,很多作品写的都是对人生温暖的渴望,是对亲情友情爱情的思考。从这部诗集看,寒雁对爱情关注最多,思考最多,但不是那种已经得到的完美的爱情,而是对爱情的一种近似狂热的渴望。在《属龙的女人》中,诗人写到了她渴望爱情的原因:

是的 你并不是龙

你是一位平凡的母亲

一个为生存而挣扎的女人

世俗的折磨 疼痛的情感

让你一次又一次陷入孤独的绝境

你的身边除了残损的诗稿

和怀中抱着的一盏孤灯

就只剩下对真爱至死不渝的追寻

对爱的追寻是寒雁诗歌最重要的主题,梦想中的真爱是她关注、思考现实的最终旨归。用心理学上的一个观点来分析,她的这种追寻可能属于一种代偿心理。人们所渴望的,往往是现实中所缺乏的。我不是很清楚现实中的寒雁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更不知道她具体的人生际遇,但是通过《痛,或再次表达》、《孤梦湖》这类作品,我们还是可以或多或少地感受到诗人在现实中面临的艰难与窘境。在《痛,或再次表达》这首写给“亲密的人”的诗中,诗人使用了近乎呐喊、控诉的口气抒写了对生活的不满,也抒写了她的渴望:“在一首诗 即将完成的时刻/你再次对我动粗了/听诗稿碎落的声响我心好痛/……许许多多的日子/我只能躲在诗歌的幻觉里/看雪在空中飞飞扬扬/……原以为只要握紧你的衣角/我就不会失去生存的方位 事隔多年/握紧的依然是自己的孤独与落寞/……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那间空空的小屋/面对一张铺满尘土的竖琴/我心灰意冷的手指啊/拨不响那些音符/关于一种爱/……一种情感绝美的纯境/能否在生命中拥有并不重要/但我要用时间去追寻 并坚持/让这种幻想支撑着自己/真实而亮丽地活下去”。这也许是她在心灵上、精神上努力寻找爱情的心理原因。

在诗中,寒雁对真爱的寻找、体验近乎狂热,她甚至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都在体会着被爱着的温暖以及由此而生的心灵的升华:

你一把将我抱入怀中

狂野的动作如温暖奔放的兽

历经歇斯底里的爱

雪光自我体内喷涌而出

雪光辉映天空

犹如霞光映照大地

一只巨大的雪鸟

云彩般地在我头顶盘旋

然后 在高高的雪山上降落

雪山之下

村庄如宁静的湖

安详而神秘地流过激动的原野

——《似梦非梦》

诗人在题记中说:“似梦非梦这组诗,其实是在我闭目静坐时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一种幻觉。清醒的时候,我根据梦境中的事件基本原始地记录了下来,其中有什么深意?我似乎懂了,但又不甚了了之……”换句话说,这首诗是在一种非正常状态下创作出来的,诗人心游物外,“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隧道”,似梦非梦,似实亦虚,似真亦幻,由此感受到了某种梦想中的情景,“只有雪在弥漫/心在慌乱/梅 自在地开放”,这种情景是心灵的复现,是灵魂的投影,是一种超乎寻常的体验,也是诗人在潜意识里渴望的境界。

从《冰雪的守候》《心跳的距离》《涛声》《你在哪里》《秋的守望》《门为谁开》以及“永恒的思念”一辑的作品中,我们可以读出诗人对爱情的渴慕。这些作品,充满火热的激情,充满梦想的期待,充满思念的甜蜜和苦恼。在很多人怀疑爱情的时候,在爱情因为物质诱惑而变味的时候,这些诗篇确实表达了诗人对爱情真谛的思考,当然是梦想中的爱情。为了爱,寒雁的有些作品甚至写得非常大胆,把身与心都交付给她渴望的拥有爱情的境界:

……

等你哟,我早已丢弃了一个女人最优越的傲慢,也丢弃了坚守多年的清规。

今夜,我为你烫好了桂花酒,我为你煮好了荷叶粥,我为你烧热了洗澡水,我为你织完了冬日的毛衣,床上新铺的梅花被,是我对你一生的忠贞。

如果爱情真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高度,今夜,我守候这首诗歌,就是守候今生唯一的主题。

爱人啊,我是你全部的思想,也是你最新的词汇。

我早已洗净的身子,本是一朵出水的新荷,在灯下为你展示着冰雪的美丽。

我丰满的乳房是一对展翅的鹭,只要你伸出手臂,它就会飞落在你掌心,深情而欢快地跳动。

我一生属于你啊,我所爱着的人!

我那崇高圣洁的唇,本是一口幽深的古井,在你轻轻吮吸之时,取之不尽的爱泉就会涌流成云,开放在你情牵意切的天空。

秋雨绵绵啊,夜色沉沉,雨打芭蕉,打我一晚的憔悴……

今夜好冷,好冷哟,这绵绵秋雨难道真是你的歉意?

我不要你的歉意,我只要你!

只要你来到我冷艳的梅林,轻轻脱下我的胸衣,然后紧紧抱住我,犹如大山环抱一泓碧水,并且,以坚挺的意志深入我的体内,让我火山一样的激情奔腾而出,所到之处烧毁一切。

……

这是一章题目叫《雨夜的守候》的散文诗,写的是诗人在冥冥之中渴望自己爱着的人而产生的心理和生理感应和反应。毫无疑问,这里使用的“洗澡水”、“梅花被”、“身子”、“乳房”、“唇”、“体内”、“火山一样的激情”等意象以及身心融合的某些暗示,可能属于当下流行的身体写作的某些元素,但这首诗不属于色情作品,也不是为了抒写身体承载的本能,而是情之所至的必然,全心奉献的体现,是深爱至爱的艺术呈现。从中,我们同样能够读出诗人对爱的大胆与执着。

在寒雁的诗中,我们应该特别注意到两个中心意象“梅”与“雪”。就字面来看,它们非常普通,但是在寒雁那里,它们却是诗人精神与爱情的象征,她的所有感受、所有梦想都和它们有关,它们给生命带来了亮色,给生活带来了力量。不少作品在题目中就使用了这两个意象,如《最后一朵梅》《冰雪的守候》《梅林深处》《北方,我心中的雪》等等,在表达中涉及它们的作品则更多,几乎贯穿在诗人所有的感受、梦想和期待之中。这两个意象的加入,使那种充满苦难、沧桑的心灵体验增加了温暖和亮色,也提升了诗的艺术境界。《最后一朵梅》中有这样的诗行:

在梅花即将落尽的山冈

最后一朵梅

裸露了全部的身体

冰清玉洁的身体

丰满了我枯瘦的视线

幽郁的暗香

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

深深刺穿我的心脏

刺穿心脏的梅 一生站在

雪的掌心 让命运的掌纹

通向一幕没有结局的爱情

只是初春的暖阳

无端刺痛我冰冻的河床

只有这朵梅 在枝头

在冰凌与阳光的威逼中

如一滴滚烫的血

让所有的生命充满敬畏

“梅”历苦难而弥香,“雪”因纯洁而耀眼,它们都属于冷色意象,至少它们的处境是冷色的,但它们又暗示着冷色之上的暖意,是废墟上的花朵,是苦难中的微笑。我不知道寒雁是不是因为这种处境和自己的人生经历相似而喜欢上它们的,但我们在前面通过解读到她的一些作品,分析了她的诗和现实生活的密切关系,我们至少可以揣测,诗人对于自己的现实处境是不满意的,而现实之上的那些梦想、渴望才是诗人表达的主旨,也就是冷色之上的暖意。换个角度看,如果一个诗人只是抒写了自己沧桑的人生经历,也许可以感人,但不一定具有高的境界。诗与生活的关系是似是而非的关系,而不是完全对应的。“梅”与“雪”这些象征坚韧、执着、纯洁的意象的不断出现,使诗篇多了一种超越自我的人格力量,也增加了一种通过艺术创造提升生命境界的意志,而这些,是许多优秀诗歌获得普视性的重要原因,也是当下许多同类题材、主题的诗歌所缺乏的。诗人把诗集命名为《梅魂》,这中间也一定有诗人对人生、对艺术的某些追求和判断。“梅魂”是一种超越苦难的精神,是一种追求真诚的力量,是一种试图挣脱苦难而又独自芬芳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中,苦难得到升华,孤独获得理解,生命在艺术的照耀下,获得新的方向与活力。

这可能是我至今写的最长的一篇序言了,也是写得最困难、时间拖得最长的一篇。最能够搪塞人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杂事太多,思路总是被许多事情无情地打断,每次回到电脑面前,都不得不重新整理一遍写作的思绪。这是事实,但主要还是因为我为自己预设了一些试图解决的问题,一是想从寒雁的作品中找到情感是诗的生命这一命题得以成立的理由,这需要反复阅读和思考作品,甚至要揣摩作品和诗人的现实生活之间可能的关联;二是希望能够就诗歌的苦难写作的出路做出自己的一些思考,因为这种主题的诗在当下的诗坛上非常流行,但并不是所有作品都是真诚的,都能够使人感动,强说愁、自我夸大、自我迷恋、过度渲染等情况俯拾皆是。

现在想想,这些问题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得到解决,也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解决的。但我还是觉得高兴,这本感情真挚充盈、表达大胆自然、不追随潮流的诗集,使我再次体会到一个诗人把心掏给读者有多重要。诗人能够在作品中获得生命的升华,能够找到现实中难以找到的归属与归宿,恰如寒雁所说:“我常常被自己的炽情所伤/时间的伤口 爆裂的血管/唯有诗歌才能承载”(《梦中,你向我伸来一只手》)。我希望寒雁能够坚持自己的路子,继续走下去,使自己活在“永远的十八岁”,活在美好的诗意中。

2010年9月28日,重庆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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