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深

钟燕敏

到底曾是赣南官道上的一个古镇,正如余秋雨《体验文化》中所描述的“贬官文化”那样,许多文化遗迹其实就是贬官行迹。地因人传,大才子苏东坡的贬谪,便为南康留下了一条古老的苏步街。

踏上那曲折的石板小路,脚步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了回来。顽强的小草从石板间的缝隙里挤出头来,生在两排低矮的老屋间,竟让这幽静的小巷生出一分冷寂与凄凉,只有那贴在门上的鲜红的楹联和倒“福”,才让人感到这狭窄的苏步街不是个荒芜的小巷。

两侧紧密相连的老屋,不知是建于哪个年代,参差的瓦缝,又记录了几载的风霜雨雪?

站在一扇古旧的木门前,我想要走进那古老的建筑。伸出的手触碰到那已生出斑驳铜绿的门环,却突然颤抖了。我发现自己竟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恍如隔世的大门,没有勇气去看那洒落在空旷房间里的几方斜阳:怕看到那穿着青布衫的双鬓花白的老人,更怕看到他们日渐浑浊的眼睛里那掩不住的沧桑……不知东坡访田辟不遇时是怎样的心情,只有那句“凤凰来到梧桐树,争奈梧桐辞凤凰”,留予后人细细地品,细细地尝……

耳边忽然传来的车铃声,让我感觉自己站在了民国的小巷。似乎看见穿着中山装的男子,骑着老式的横梁自行车,左手边的车把上挂着黑色的公文包,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眼前的少年骑着时尚的新车,把我的思绪从遥远的民国拉了回来。望着他那朝气蓬勃的背影,我低头。轻轻地笑了。刚刚驶过的少年,大概和那民国的男子一样吧,有的是梦想,有的是希望……

若是在雨天,撑着把雨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能否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抑或是在一夜春雨过后的清晨,碰上一个卖花的姑娘?杏花南康是没有的,但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是否能够静静地躺在姑娘的挎篮里?

人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从这栖身于现代高楼中的深巷里,竟也传出了浓浓的米酒香。循着酒香走近,那小巷深处竟藏着一户酒家。当垆的老板娘虽不及皓腕凝霜雷的文君,却也让人心灵舒坦,她嘴角洋溢着的笑容,将她质朴的幸福描在了脸上。馆内的小木桌旁围坐着的几个老人,用吴依细语欢快交谈着,桌上摆着的小碟炒豆,却让我想起了孔乙己,耳边似乎响起他因炫耀而欢快的声音——“你知道‘茴字有几种写法吗?”又想起学过《孔乙己》以后,我们这伙青春烂漫的同学愣是把纸币通通换成了硬币,付账时学着孔乙己,将一枚枚闪着光泽的硬币在柜台上一字排开,惹来收银员一阵白眼。年少啊,年少……

走在古老的苏步街里,突然很想听到胡琴咿咿呀呀的响声,想听到留声机里传出旧上海婉转的舞曲,或是听到像白流苏那样的女子,对着落地的镜子,清唱一曲《霸王别姬》,纵使遭家人白眼,听七大姑八大姨冷嘲热讽,被亲妹妹宝络记恨,也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与范柳原共同演绎一出绝美的《倾城之恋》……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不太可能的了。纵使是充满着古韵的苏步街,也已融化在了现代的城市里。

站在喧闹的街头,我突然有一丝不知何去何从的慌张。老北街改名为旭山南路,南方特色的骑楼或已被高楼大厦取代,或已残破不堪,摇摇欲坠。那些古老的建筑一天天地被吞噬着,是否终会有一天,在曾经的古镇南康城里,我们找不到与过去的丝毫联系?是否终会有一天。在嘈杂的城市里,我们再也找不到一片可以澄净心灵、洗涤灵魂的净土……我不敢再往下想。

苏步街的现代化,我们不便指责,那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也是古老中的一丝鲜活,而有了常住的人们,苏步街才不至于变成一个沉寂的小巷。

我们合手祈盼,竖起一道坚实的墙,将那些贪婪的开发商和笨重的大型机械隔绝在南野大地珍贵的古迹之外,保留那一片净土,让后人得以徜徉在古老的苏步街,让小巷深深入梦来……

点评

一条古巷,一抹斜阳,一个虔诚的少女。站在古老与现代交叉口的作者,涌动着对传统文化的追慕和忧思。清淡的文笔颇具功力,细腻地刻画了幽远的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