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掘文场戏中的可“舞”因素——导演现代淮海戏《豆腐宴》的体会

■曹亚芳

发掘文场戏中的可“舞”因素
——导演现代淮海戏《豆腐宴》的体会

■曹亚芳

新编现代淮海戏《豆腐宴》曾荣幸地参加第六届中国艺术节展演，并获贡献奖；参加第九届中国戏剧节，亦荣获优秀入选剧目，主演魏佳宁还凭借该剧中豆腐麻一角的精彩表演而喜获梅花奖。专家和观众都评论说，这出戏在现代戏的戏曲化表演方面的成绩是较为突出的。

是的，如何使这出新编的现代戏在表演方面能够更加戏曲化，正是我们《豆腐宴》剧组总的艺术追求，我作为该剧的导演之一，谈点这方面的体会。

“以歌舞演故事”的中国戏曲特征在现代戏的表演中如何体现，这是自有现代戏出现以来，戏曲界一直在探讨的一大课题，且已取得了许多可喜的经验和成果，但也存在着一些问题，比如，有些现代戏在具有运动性内容的场次或段落中，如行路、涉水、翻山、滑雪、开打等，都能够运用戏曲化的舞蹈动作来表现，有的还取得了相当好的演出效果，成为新的典范；而在只具有一般生活性内容的“文场戏”中，却大多还存在着“话剧加唱式”的状况。那么，到底如何才能在文场戏中也能“舞”动起来呢？——针对这样的问题，我们在《豆腐宴》的导演中，进行了有意识的探索。

首先应该注重强调的是，戏曲现代戏舞台上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动作，大凡一举手、一投足，虽与古装戏相比更接近了生活化，但它与现实生活中的动作相比，与话剧舞台上的动作相比，也还是要有所区别。这区别就在于戏曲所特有的韵律感、节奏感，要自始至终地融入和表现在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动作之中，融入和表现在全剧的整个过程之中。戏曲程式化动作中所讲究的夸大化、美感化的特征，在现代戏的所有动作中同样要有所体现，只不过在体现的形式或程度上，与古装戏有所不同罢了。

比如《豆腐宴》中的豆腐麻，他是有着祖传手艺的农村小老头，如按古装戏给他定行当可归为丑行，也可归为生行，叫作“两门抱”。但对于某一演员饰演这一角色来说，只能是其一，如演丑行，那他在戏中的所有唱念做打、手眼身发步，都要按照丑行的程式来装扮和表演；而如是生行，又只能按生行的程式来装扮和表演，决不能相混了！

在现代戏里，我以为对每一个角色也要大体上给他定个“行当”基调，但决不能定死。如对这个豆腐麻，他是个社会主义新时期的农村中，正想凭借自己的手艺发家致富奔小康的新式农民。对这样一位正面人物，按理说他应是个生行。但我们这个戏总的格调是轻喜剧，在剧中又有一连串的喜剧情节发生在他的身上，所以，我们给这一角色定的基调为“丑”，但有时也要有生行的气度和架势。以这样的认识来要求演员，并和演员一起商量这位“‘丑’开‘生’面”的豆腐麻在整部戏中的动作基调。他的摸摸头、瞅瞅眼，他走路时晃晃的身子，乃至得意时一边走一边哼哼叽叽唱小曲的模样，都带有舞台上“丑行的意味”，但又绝不是丑行程式的照搬。即便是语调中加进的“啊啊”、“咿咿”、“哈哈”、“嘿嘿”等，也有别于古装戏中的“拿腔拿调”，但也比日常生活中的语调夸张了许多、乐感化了一些。这些韵律化的动作和语言，又往往是在配合着戏曲的音乐，特别是戏曲所特有的打击乐中进行的。一看这样的演出，谁也不会认为是在演话剧，而是地道的戏曲！也就在这些细小的戏曲化了的动作中，表现和传达出了农村中正在奔小康的得意小老头，那风趣幽默的性格特征。

说到在文场戏中如何能够舞动起来，可分为内容因素和内在因素两个方面来有意识地发掘“舞”的可能性。

按唱词或说白中的内容来编排相应的形象化舞蹈，是戏曲表演中最基本、最原始的方法，常在小旦、小生的对子戏中运用较多，如大家熟悉的黄梅戏《夫妻观灯》，以及《打猪草》中“对花”的表演多是如此。

在大型的戏曲之中，特别是在现代戏的表演中，根据词的内容来编排动作，也是常用的方法之一。关键是要看运用得是否符合剧情的需要，是否符合剧中人物性格特征的情感表达。

《豆腐宴》中有这么一段：豆腐麻为大显自己的手艺高超，做好了几样形态生动的雕花豆腐菜点，这可都是他的拿手绝活啊！“都说是能雕会刻数石匠，可板豆腐也能雕出新花样！”连他自己看着都很得意。正在这时，快要成为自己老伴的刘婶儿子大水来看到这些精美的菜肴，不禁赞叹了几句，豆腐麻更是洋洋得意起来，对着大水就一边模拟各种雕花菜点的造型，一边唱起了《自卖自夸雕花豆腐》。你看他，先用丑行特有的“鹊指”指着“这一对”，后改用旦行的兰花指比拟“池水里恩爱鸳鸯”的亲密；用武二花的功架来彰显“这一对金狮守在侯门旁”的威风；用花旦的扭昵作态和双臂的摆动来表现“这一对并蒂莲吐蕊展瓣”的婀娜；再用虚蹲步两手前后端掌作伸缩来回，仿学“玉麒麟送子草堂”、单腿立合掌下蹲模拟“观音娘娘”；双拳半上举呈龙角状意指“东海龙王”；用鳖形踩水走寓意“灵龟千寿”……，所有的舞蹈动作都是唱词内容的形象化表现，用的也是戏曲中原本就有的程式动作，且涉及生旦净丑各个行当的程式动作，但都用丑行的总体意味和情趣贯串起来。这样的舞蹈化表演，一方面展现了演员的功力，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样的表演，把豆腐麻此时那得意忘形、心花怒放的心理情感状态，表现得活灵活现，且滑稽风趣。这一段表演几乎是在观众的一阵又一阵掌声中一句一句唱、一个一个做进行着的。

而当唱到最后一句“这一盘雕的是龙凤呈祥”时，不再用“图解”式的形态动作，改成顺手抓过一块大抹布上下翻飞地耍动起来，你看他得意地转着转着，竟一下子把大抹布抛向了高处，待落下时又准确地接住了！——这又是借鉴二人转的动作，用在这里就把豆腐麻得意忘形、心花怒放的心理情感更加地渲染、彰显了出来，这也就是心里面的情感因素外化成舞蹈的表演。

将唱词中内在的情感因素外化成舞蹈来表演，更需要导演和演员去深入地体会，更深入地去思考分析和发掘！

《豆腐宴》中有一段刘婶向豆腐麻“要嫁妆”的唱段，唱词中有“四季衣服不能少，款式新潮又漂亮，夏天要真丝，冬天要皮装”等，若按一般的表演，可以往身上指指，或是拿着衣服比划比划；再稍好的表演呢，在比划的同时，可以往豆腐麻跟前进一进、逼一逼，且也似有了潜台词：“你可要一样一样都给我买齐了哟！”——而我们对这一段情节进行了认真地分析，认为刘婶自己开着十里香菜馆，要买什么样的衣服都有的是钱，这时向豆腐麻要这么多的“嫁妆”，是为了激励这位“老相好”只有愿意和台商合作，把事业进一步做大，才能赚取更多的钱来买更值钱的东西，也才能跟上时代的发展。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让刘婶在唱的同时，在豆腐麻面前走了两趟时装模特步，还像模像样地扭胯造型，这造型也似戏曲中的亮相。这么一来，既丰富美化了舞台表演，又显示出了时代风貌，而且更加符合刘婶这个人物风趣泼辣、精明强干、凡事都要个“好”字的个性。——这也就是发掘唱词中内在因素而舞动起来的表演。

发掘唱词中内在因素舞动起来的表演，还可以利用剧情中的某一“物”来作为辅助。如上面提到的豆腐麻顺手拿过来的那块“大抹布”，它是厨师做活时的必用之物，顺手拿来合情合理，只不过为了有助于表演，抹布也和动作一样都夸大了些。

借物而舞，或是叫做“以物带情”而舞，在《豆腐宴》中还有多处，如第一次摆宴，因刘婶在已做好的菜肴中另加了“包装”而失败，她带着歉疚到豆腐坊来赔情，当两人都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醉时，刘婶有一“喝酒谣”唱段，唱词是一杯酒如何如何，二杯、三杯、四杯怎样怎样。若按一般处理，依着词意做相应的动作即可，但我们让刘婶顺手拿起裹制百页的“长布”，一边唱一边扭跳起了秧歌式的“红绸舞”！这舞可以说是戏曲水袖的加长，也可以说是民间红绸舞的借鉴，而用在刘婶身上，必须使它“秧歌化”才能符合她的身份。这样一舞，更能打动豆腐麻的心田，更能表现出三十年前二人就曾在一个宣传队有过一段情的亲切感。——诸多的内在因素都在这舞蹈中传达给了观众，起到了唱词中不能够完满表达的作用！

我们深深地体会到，要想避免现代戏表演中“话剧加唱式”的尴尬，从表演这个方面来说，一是要导演必须懂得戏曲的特性，二是要演员必须有戏曲表演较为过硬的功力，再就是要发掘好剧本中、剧情中、词句中可以舞动，和可能舞动的种种因素，想方设法地将故事歌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