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乡土恩怨变形记
2010-11-07李鸿谷
文/李鸿谷
少林寺:乡土恩怨变形记
文/李鸿谷
市场化少林寺在长假期间,专门为游客增设武僧表演。
1984年,寒假,在郑州转车回家,要等8个小时,去趟少林寺时间都足够。
在我的印象里,当年去少林寺,下了长途汽车,走啊走……一抬头,咦,怎么就到了?少林寺就在土路旁边,与农民的房子相连,除了暗红的山门比较高拱之外,毫不起眼。
如果从史料里去寻觅并认识少林寺,可能会失望。明朝时,少林寺日渐式微,至清初,已几近衰落了。当年给少林寺确定一个住持,是要皇上签字的。雍正很“搞”,1735年,他说:“应令何人住持,候朕谕旨……”结果,到清朝灭亡,也无谕旨下达,直到1986年,大和尚行正才被有关方面任命为方丈。
250年都没正式任命住持,显然,少林寺已经被边缘化。要知晓这250年间的历史,应当去看塔林的那些碑文,但其实碑文也很有限。文人们都势利着呢,皇上都不理了,谁还记录?
所以,我研究少林寺的材料来源,差不多都是问周边村民。他们讲点或真或假的段子,这也正常,解放之后,少林寺与周边村民实在无间。1949年之前,少林寺还有自己的寺产,雇佃户来种,后来一土改,这些地都分给佃户了。这一进一出,少林寺在它所处的乡村格局里,也是“衰户”了。现在的方丈释永信刚进寺那会儿(1980年代),每天只吃两顿稀糊糊。当时的农民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毕竟很快又都分田到户了,“奔富”有了条件。
当年我去少林寺,心想,就这么个地儿,哪里会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这回再去寺里终于明白了,按环境关系论,“寺弱村强”才是当年的格局基础。媒体记者采访的那些村民,提起当年的小和尚刘应成(即释永信),不也都跟说村里穷户的穷小子一样?
《少林寺》那部电影火了,这成了少林寺周边农民致富最重要的外部条件,大家迅速起哄办起了“少林”武校。当时一个学生每月要向学校交10块钱,就算只有这一个学生,一年所交学费——120块钱——也比一户农民一年的收入还多。
而少林寺呢?农民正在办武校挣钱,他们还在为寺院究竟是归县文物所管,还是自己选出方丈、自己管自己而上访。
问题是,功夫如果冠以“少林”之名,一定会是嵩山上那座寺院里的东西啊!难道,你先抢注了商标,你办了学校,这个东西就会归你?这也说不过去啊!只不过,这种“产权”的回归,漫长而充满角力。
乡土原则,哪里会认这个呢?当年的那个“小和尚”和那座“穷庙”,现在开始发达了,周边的不适应当然显现。大约在2001年,少林寺周边的农民开始在政府要求下拆迁离开——这一政策当然有少林寺在背后要求。利益格局的重新调整,自是难免。
这种利益调整,少林寺强大,则周边村庄受损——有没有和谐相处之道,这是未来少林寺需要破解的“社会责任”与“社区关系”难题。
但现在,少林寺与村庄关系完成强弱调整之后,与地方政府的强弱关系,正处于重新配置之中。比如,少林寺可以被政府“上市”,虽然博弈双方的角色的成色,由村庄提高到了市政府,但总体结构的寺弱村(地方)强的格局,仍未有根本改观。
好,在这种环境关系结构里,我们似乎可以讨论一下去采访的那些记者的信息源问题了。看起来,那些村民,还有地方政府是相对客观的第三方信息源,但你仔细想想,他们其实有根本性利益放在里面呢。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失去对此环境结构,以及少林“里面”信息源利益的基本理解,哪里还有可能去向“外部”传递所谓“真相”。
穷小子发达了,衣锦还乡,然后“惠及乡里”是基本原则,问题是,少林寺这个曾经的“穷小子”,它的发达是以周边农民的搬迁为前提。唉,你让那些利益受损方如何跳出自己的利益格局,来告诉你一个真故事?
我在跟一个个搬走了的少林村、塔沟村村民聊起曾经,他们的情感状态,其实已经非常明确了。只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假装没看见、没听见,然后自己骗自己,认为他们说的都是客观的。这种“客观”的结果,则是炮制出一个“少林CEO”,故事越传越广,真相越来越无。
从现在这座崭新的少林寺景区起点大门往里走,曾经的土路是完全无痕迹了,连山都完全绿了,哪里还会有马跑则尘扬的土路。视觉适应这种色泽变化,问题不大。但这种变化背后的种种利益格局的调整,以及为着这种调整的角力,很多时候,它在一个个媒体书写的故事——其实是乡土恩怨变形记里,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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